故事领域作者为什么那么少?
首先是时代不同了,二三十年前书刊、纸媒发达,大街上书报厅随处可见,喜欢读故事的人很多,写故事的作者深受鼓舞,从业者也多。但是如今影视剧空前发展,只要一打开电视就...
2024-03-24
『关天茶舍』素质教育——比应试教育还要应试的教育
作者:力瑾 提交日期:2003-02-15 15:15:00
素质教育——比应试教育还要应试的教育
力瑾
素质教育,我们已经喊了有好几个年头了,然而,我们学校的做法,给人的感觉,素质教育是比应试教育还要应试的教育!不信,请看我校的做法:
〈一〉2001学年第一学期期末考试安排:
1、考试时间(略)
2、具体学科考试时间(略)
3、考试起止时间(略)
4、考试形式:原则上学生在原校一人一桌进行考试。
5、注意事项①教室课桌椅必须三面靠墙,第一排课桌不可以离黑板太远,学生必须居中坐,书包统一放在教室前面,学生课桌中不能有任何与考试有关的东西。②四五六年级统一用蓝色圆珠笔书写,一二三年级用铅笔,不准使用涂改液和贴纸,若有发现该试卷扣10分……
把2001换成2002,情况完全没有改变,学生仍是一人一桌考试。“小学一年级的小学生,刚进校门只学了一点点aoe和1234,就让他们一人一桌考试,和高中生考大学一样,有这个必要吗?”
〈二〉DS学校教学质量考核与奖励条例:
为体现多劳多得,优质优酬的分配原则,鼓励教师多上课,上好课,促进我校教学质量的进一步提高,特制定本条例。
1、每学期由教导处对各位教师的学科教学质量终端评估一次(以期终考试成绩为依据),并将评估结果记入教师业务档案,作为评优晋职的重要依据。……
2、考评内容主要是所任学科的及格率、优良率、优秀率(以下简称“三率”)与全校(或全区)平均水平的距离,根据该距离评定各率的等第。等第划分标准及评定办法(略)……
8、对六年级和九年级(初三)的第二学期不再进行单课各率的考核和奖励。六年级只考核全年级学生总数“三率”在城区的位置,“三率”均达到区指标要求的,为A等,奖励各主要老师每人500元;其中二率达到区指标要求的,为B等,每人奖励300元;其中一率达到区指标要求的,为C等,每人奖励100元;三率都达不到区指标要求的,为D等,不予奖励。……九年级只考核升学考试中全年级学生总分在城区的位置,分进入城区前100名的人数和前500名的人数两大类进行奖励。进入前100名,每进入1人,奖励每位主课(语、数、英、自、社政)老师每人100元,多进多奖。进入城区前500名,按进入人数的多少分四个等级奖励:36人以上,奖励每位主课老师150元,26-35人,奖励每位主课老师100元,16-25人,奖励每位主课老师50元,15人以下,不予奖励。……
今天(2003年2月13日),是2002学年第二学期开学的第一天,是新年之后教师们第一天到校报到。在会上,我校校长作了上学期期末1-6年级教学质量分析的讲话,主要讲了二块内容:1、12门学科的先后排名(报了一遍);2、表扬教学质量好的老师。排名和表扬,都是简单地看学生成绩册,即都是以学生期末考试分数高低来进行的。在会上,副校长讲了自己的三点体会,其中第二点:确实树立质量兴校的意识。他说:看看成绩册,合格率五十几,平均分五十几,一半不合格,良心上过得去?你的良心有没有发现?又讲到,有学校已实行“末位淘汰制”,我校也将实行真正的聘任制。
在这里,在校领导的眼中、心中,教学质量只剩下了学生的考试分数!何谓教学质量?教学质量啊,教学质量,难道你除了学生考试分数的高低,就没别的体现了吗?“末位淘汰制”,就是真正的聘任制吗?这末位,仅仅是看学生的考试分数的高低吗?
我们的素质教育,其教学质量的高低,也仅仅是体现在学生考试分数的高低上吗?这样的素质教育,也是真正的素质教育吗?这和应试教育又有什么不同?
这样的考试,给孩子带来的心灵上的伤害有多重?这样的教学质量评估机制给教师心灵上的伤害又有多深?我们考虑过没有?请听听孩子的心声吧:
“考试”对于我来说是多么可怕的两个字,可不能改变,只能迫于一种无奈的感觉。
当我跨进考场的第一步时,那种心是害怕、紧张、担心。但只能全力以赴。因为在考场里我一个学期以来的成果和所为我学习和生活上操心的人(原文如此)……
今天,这个学期以来的一次期末考试,在这一次紧张的考试中,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因为我怕,我担心考不好,考不好,就会辜负老师的一片期望;考不好,就会遭到父母的毒打,毒打不用说,就会辜负父母对我多年来的养育之恩……在考场里,我很担心,面对着考试,面对着试卷,我的头脑几乎快崩裂似的……
风吹着蓝蓝的天,天空中的飞鸟早已经逃得无影无踪。考场内死一般的寂静,连空气都死沉沉的。我慢吞吞地答着试卷,一点心情也没有……
《考场中的烦恼》
“嚓嚓嚓,嚓嚓嚓”一个学期一次的期中(终)考试在紧张的复习当中迎来了。我坐在考场里,一支笔在考试试卷上紧紧地写着。我看了看手表,“呀,只剩下30分钟了,怎么办?怎么办呀?”我一边嘴里嘀咕着,一边两只手和两只腿直发抖,心里想:“这可怎么办呀?天上的神仙呀,你们下来帮帮我吧!地下的土地公、土地婆快出来帮帮我呀!哎,不可能,就算土地公、土地婆出来了,她们也不可能帮我的忙呀!如果她们肯,也帮不上呀!她们又不认识字。嘿!真是的,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平时,脑袋里头倒满墨水的我,今天怎么就如此不能动笔墨。平时,那个像飞毛腿的我,今天怎么这么慢吞吞地呀!平时,又冷静,又沉着的那个我,今天怎么就无比慌慌张张,紧紧赶时间的呢?”……(见拙作《倾听孩子的心声》)
由于应试教育,给孩子造成的伤害还不够严重吗?给整个民族的创造力的戕害还不够深吗?花季少年,有多少因考试(成绩)而自杀身亡了啊!!
前不久,重庆钢梁某中学初三女生余金津从8楼跳下,不治身亡。这个生前从不曾被人注意的女孩,却因她留下的一封千字遗书成了多家媒体关注的焦点。那是一份怎样的遗书?请听听这少女的最后遗言吧:
“亲爱的妈妈、外婆以及我的一切亲人:这两张纸是我从前就借来准备写遗书的。没有多少人能想到,外表看似快乐的我,内心其实不知有多少忧愁。也许谁也不会想到我会这样离去,没有人知道。
我知道我现在成绩不好,大家都不太喜欢我了,都对我有成见。不怪谁,只怪我自己。也许我根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该。来了又有什么用?如今我是全家的累赘、负担,一提起我就摇头。可是又有谁能真正了解我呢?我不是不想学好,我做梦都想。可是我就是学不好,又有什么办法呢?你们知道不知道,每次你们骂我的时候,我的内心是多么的可怜、无助。我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上,为什么?
……晚上我经常躲在被窝里偷偷地哭。死,这个词早在几年前就在我的生活里出现。小学六年级,我就经常想到死,上了初中以后更多了。特别是初二下学期,每次被老师骂后,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好痛,可是,每一次我有了这种想法时,我都尽一切念头来将它打消,我想活着的种种好处。终于,我忍着一次又一次的痛苦、悲伤、失望,甚至是灰心,活了下来,到了今天。……当我的座位从第一排到了最后一排时,我越想越失望。……如今,我又要选择,我没有勇气再选择活,尽管我不想死,我还这么留恋人世……”
一个14岁的少女,在她短短的14年生涯中发现了一条运动规律:学习成绩中心定律,即父母的态度、心情,老师的好恶及班上座位的安排、本人的前途等等,会随着成绩的变化而变化。一切的一切,都只因为她是一个差生!(见《我们的孩子怎么了》艾如张、刘艳编著)
这样的学生,注定被淘汰,注定要牺牲吗?我们没有更好的教育了吗?现行教育体制的冷酷和无情,学生家长在有意无意中与学校一起把孩子逼上了绝路。我们不是说,教育的对象是全体学生吗?这样的学生,就不该得到良好的发展环境吗?不为每一位学生的发展提供良好环境的教育,是真正意义上的全民教育吗?这样的教育,其公平性在哪?
今天的教师会上,副校长转诉了一区教委领导的话:教师上班做好三件事——上课、批改、辅导!备课是回家后的事,因为我们实行了双休日制度。在此,我情不自禁地要问一句:教师只做好这三件事,真的就够了吗?教师主要的责任,就真的是这三件事吗?教师就真的不用去考虑自己行的是应试教育还是素质教育?教师就真的不用去管自己这样做带给孩子的是幸福快乐还是伤害痛苦灾难了吗?(至于“备课是回家后的事”的提法,简直令人怀疑这人的常识是否太缺乏,难道国务院规定的双休日,其初衷是叫人在家工作吗?这样的领导,说出这样的话,只能是笑话一个!不值一提!)
教师的职责是“教书育人”,除了上课、批改、辅导的“教书”之外,还有更重要的“教学生学会做自己生命的主人”的“育人”的任务啊,我们能忘了吗?一个有“高分”但不知道如何做大写的“人”的孩子只知道盲目地服从与听话的孩子,与一个分数虽低但具有鲜明的个性具有独立、自由意识的孩子,究竟哪个更值得我们培养?
“什么是素质教育?谁也讲不清。”有老师这样说,有领导也这样说。正因为如此,我们搞出来的素质教育,才会比应试教育还要应试。有必要明确,素质教育和应试教育最大的区别是:是否真正以人为本,以学生为本。
学生考试分数的高低,与教学质量几乎无关,只是证明你学过并记住了多少死知识而已。
为了千千万万的莘莘学子早日脱离应试教育的苦海,让我们从我做起,从今天做起,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地改变这应试的一套做法,实行真正的素质教学!
“除了彻底改变这种冷酷无情的教育制度,没有别的选择!改变得越早,孩子们受的苦越少”!如此,学生幸甚,老师幸甚,家长幸甚,民族亦幸甚。否则,民族的衰败,是意料中的事!!
作者:上包子 回复日期:2003-02-15 17:23:20
看到了你的帖子我更伤心了,因为一直以来我觉得中国的相关教育的问题简直就是一个和腐败不相上下的严重问题。可是爹妈在挣钱,老师在挣钱(妈妈的补课),学校也挣钱(各种赞助费),教育部门也挣钱(一个地方的教育穷,但是教育局绝对不穷)......有多少人真的关心孩子的发展。进一步,就算有那么一部分人真的关心。可是以他们的现有素质和整个社会奉行的教育理念,培养出来的也是极不健全的人。我更难受的是在电视上看到了那些教育界的专家竟然对现在的教育有很大的信心,我操~|。近年来的各种教育改革都是象把一个囚犯的脚镣手撩拿掉,但是他仍然在监狱里面~!也就是根本的东西依然令人窒息。当然,在一个没有发生过人文主义的社会里面,想要有一个充满人文气息的教育环境也不太现实。如果国家的稳定和发展靠的是愚民政策和以培养机器人为代价,这样的发展还有意义吗?
个人认为,中国现在既没有充分的挖掘传统的教育思想精华也没有充分的学习国外开放式的东西,处在一个半死不活的状态。如果有一天中国的教育能够更进一步,社会必将感受到巨大的能量。
哎~可怜的领导者,你们的脚步为何如此缓慢,难道你们真的老了?不,也许你们从来没有年轻过。
作者:鹿茸 回复日期:2003-02-15 18:16:54
看题目就没错
下载慢慢看看
作者:s老野 回复日期:2003-02-15 19:39:35
习惯!迟钝!麻木了
作者:力瑾 回复日期:2003-02-16 18:52:50
教育啊,令人失望的教育!
作者:bluekeen 回复日期:2003-02-16 20:11:16
什么素质教育!
现在完全还是应试教育,大学也不例外!
我觉得自己是一个牺牲品!
作者:1949 回复日期:2003-02-17 10:21:05
毛 语录
不要考试,考试干什么?一样不考才好呢!对于考试一概废除,搞个绝对化。谁考马、恩、列、斯?谁考林彪同志?谁考我?
【招见首都红代会负责人的谈话(1968年7月28日)】
现在的考试办法是对付敌人的办法,而不是对人民的办法。实行
突然袭击,出偏题,出古怪题,还是考八股文章的办法,我不赞
成,要彻底改革。我主张公开出考题,……考试可以交头接耳,
甚至冒名顶替。冒名顶替的也不过是照人家的抄一遍,我不会,
你写了,我抄一遍,也可以有些心得。可以试点,要搞得活
一些,不要搞得太死。先生讲课有的罗罗索索,允许学生打磕睡
,你讲得不好,还一定让人听,与其睁着眼睛听着没有味道,还
不如睡觉,可以养养精神,可以不听,稀稀拉拉,休息一下脑筋。
【春节谈话纪要(1964年2月13日】
〔王:我们班有个干部子弟,表现可不好了。上课不用心听讲,
下课也不练习,专看小说,有时在宿舍睡觉,星期六下午开会有
时也不参加,星期天也不按时返校……,大家对他有意见。〕
:要允许学生上课看小说,要允许学生上课打磕睡,要爱护
学生身体。教员要少讲,要让学生多看。我看你讲的这个学生,
将来可能有所做为。他就敢星期六不参加会,也敢星期日不按时
返校。回去以后,你就告诉这学生,八、九点钟回校还太早,可
以十一点、十二点再回去。谁让你们星期日晚上开会哪?
(和王海蓉同志的谈话 1964、6、24)
作者:1949 回复日期:2003-02-17 10:22:54
作者:力瑾 回复日期:2003-02-14 20:27:01
文革的事,我们为什么现在的年轻人大都不知是怎么回事,就是因为我们的瞒和骗啊!
如今的素质教育,也还是应试教育啊!真的,我是教师,我要说出这一切!
和现在的教育比起来,我更喜欢文革时期的教育。
我庆幸我的少年时期是在文革中度过的,如果再让我选择一遍,我还是选择我的少年时期在文革中度过。我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当今天的中国的少年儿童,我十分庆幸我没有晚生十几年,那我实在太倒霉了,要么在乡下缺钱上不起学,要么在城里成天钻在一大堆书本中,为了考试胆战心惊,我觉得高考实在是一件太可怕的事,而文革中没有高考,就让我的少年自由自在,上课可以不认真听讲,可以打瞌睡,没有什么考试,或者开卷考试,稍微有一点难就可以抗议,可以想看什么书就看什么书,包括“批判”那些毒草书。实际上,文革时期的少年有了大量的阅读,而且看的全部是他们喜欢看的,想看的书,没人强迫他们。在学校没有多少时间学其它课,也就是读读毛 著作,军训,搞宣传队演出,下乡支农抗旱,去野外采集中草药,弄一些银针来学习扎针,打篮球,到河里去游泳,上树掏麻雀窝,真是非常美好的少年时光,货真价实的阳光灿烂的日子。
谈谈我在文革期间受的教育
本文只是介绍我自己的亲身经历,在文革期间受到的教育。不是说文革这件事对我的教育,而是文革期间我在中小学受到的教育。
文革开始时,我已经上到小学四年级,那时候一般的小说都能看,算术能做小数和分数的四则运算。然后开始夺权斗争后,学校就停课了,停了一年多。当时我上的是南昌市育新小学。南昌是武斗的重灾区,有一段时间成天枪声不断。
停课期间的生活,很象王朔写的小说“看上去很美”中描述的。许多小孩那时候都游手好闲,不用上课。那时候一是做各种游戏,如攻城,打梭子,女孩子跳猴皮筋,丢沙袋。还有一些收集活动,如收集和交换各种毛 像章。此外,小孩子们还收集香烟盒的纸,女孩子则收集糖纸,集邮也有人搞。有一段时间做忠字牌。就是一个象扇子一样的东西,上面写一个忠字。有一段时间又兴挂忠心,就是一个塑料制的心形的东西挂在脖子上。还有就是军装及军帽成了热门货,当时的人们外出时都戴帽子。当然还兴跳忠字舞,唱歌颂毛 的歌。还有到处去看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的演出,这些演出有的在礼堂,有的就在大街上演。总之,当时的各种时尚非常多。其实,人们一提到文革就好象大家都在那里斗来斗去。而照我看,斗来斗去的还是少数人,大多数人都在那里搞着各种时尚活动,并不是一天到晚开批判会,批判会其实一个月都不一定轮上一次。此外就是背毛 语录,背老三篇,这些在当时我都背得滚瓜烂熟。还有就是兴唱毛 语录歌。
还有时间,就看各种小说,当时许多小说都成了大毒草,但是大家还是借来借去的看,借书的时候就说:“借给我批判一下。”象许多苏联的小说,如“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还有国内的小说,如“镜花缘”,“老残游记”,“水浒传”,“三国演义”,“平原枪声”,“战斗的青春”,“苦菜花”,等等等等,非常多。当时大家都成了小说迷,只要见到小说就两眼放光。还有各种革命斗争回忆录,“星火燎原”我就看了许多集。还有各种科普读物,如十万个为什么,家庭日用大全等等。
当时许多人都有玩一种乐器的时尚,如练小提琴,笛子,二胡,等等。还有时间可以去看各种大字报,还有各个造反组织印的红卫兵小报,看街上的宣传车边开边用扩音喇叭喊,一边撒传单。
还有去挖野菜,并不是没有菜吃,其实当时南昌市的供应很好,菜和肉都买得到,挖的野菜叫齐菜,一说地菜,包饺子非常好吃。还有养鸡,当时城里家家户户也都养鸡,我们家里有六只鸡。通常是春天买一大批小鸡,或者自已家里母鸡孵出来,当长到半大不大时就有一大批鸡瘟死了,剩下的就有了免疫力,母鸡就可以用来生蛋,而公鸡不要那么多,就有的被阉了。家里还养了猫,养了八哥。八哥是到外面掏鸟窝捉回来的。
后来复课了,但每个人只发一本毛 语录作为课本,很快就毕业了,我被分到南昌二十一中学,但立即就有战争危险了,于是开展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和迁厂迁校运动,我们中学也迁到了距南昌二十五里路以外的共产主义劳动大学总部梅岭。
我的头一年初中也是没有任何教材,而且没有任何课程。先是请共大总部的人介绍共产主义劳动大学的创办史和艰苦奋斗史,怎样在一片荒山野岭中开辟出片片果园。当时我每个周末回家时都要经过满山遍野的果园。我们当时也就是学毛 著作,开批判会,军训,还有许多时间就是搞演出,排节目,还有更多的时间就是上山劳动,主要是植树造林。
在1968年我们全家搬到了山东德州市,我就转学到了德州一中上学。头半学期也是没有教材,也是有许多军训,排演节目,学习毛 著作和两报一刊社论的时间。当时工宣队已经进驻学校,工宣队长是一个退伍军人。军宣队也进驻学校。当时也经常有劳动,如抗旱,就要全校学生背上背包走上几十里路到农村住上两个星期进行抗旱。麦子熟了和秋收,还有冬季的搞水利建设,我们都参加。后来教材下来了,总算有了一些数学,外语,化学物理方面的学习。但是课程名称,数学和英语还是不变,但另外两门课程就叫做工业基础知识和农业基础知识。
当时学校贯彻毛 的教育革命思想,毛 说:“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统治学校的现象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毛 的教育思想是要注重实践,他说:“你要知道梨子的滋味吗?那就要变革梨子,亲口尝一尝。”因此,搞工业的就要投身到工业实践中去,搞农业的就要投身到农业实践中去,如果要搞导弹,当然也是要亲手做一做。在干中学,在学中干。理论必须联系实际而不能脱离实际。因此,当时学校是想方设法弄到实践的机会。比如说数学,我们一开始学的是度量,就是能够计算一些实际的问题中的面积和体积。比如在抗旱中,我们就测量大堤的高度,计算工程量,争取在这中间学到数学知识。到校办工厂了解机床的工作原理,尽量把数学知识用上,还有在军训时学习射击的原理。所谓的学化学也是研究怎么做出化肥。这么一联系实际就有一个结果,就是实际应用中题目其实都是非常简单的,当然大家学起来就觉得很容易,一些几何难题我只是到文革结束后才发现,咦,原来世界上还有这等难题。而学得容易的结果就是自信心很高,联系实际的结果是对知识非常感兴趣。
当时也有考试,但大家可以互相抄,这是毛 说的,学生自己不会做可以抄别人,在做题时也可以相互商量。考试有分数,但不起作用,因为不存在留级问题,也没有升学问题,当时没有高考。当时的学生中也有好的和差的,如果学习成绩不好,也算一个方面差,但不是主要的,因为当时还是强调又红又专,只红不专不行,只专不红更是走白专道路,也不行。那么怎么对付后进学生?大家开展一帮一一对红活动,开展谈心活动,由先进的同学去努力帮助后进的同学,大家一起前进。当然,一说到这里肯定有人会想到什么爱情啊,流氓啊这样的事情上去,已经有一些小说就是这样编的,现在的作家们流氓成性,我也没有办法。但事实上当时大家很单纯,可以说连性知识都不大懂,同学之间完全是纯洁友谊。当然说到这里反共分子又会说文革怎么压抑人性啦啥的。但是我觉得那样一种纯洁的同学感情要比现在的一些中学生早早地谈恋爱上床要好得多。
但总的来讲,学习课程的时间还是很少,当时每天也就上午三节课,第一节是天天读,就是学习毛 著作,两报一刊社论,这是非常枯燥的事,但是大家都是在心里这么想,并不说出来。因此只有两节课学其它。但各种活动很多,活动一来,上课就必须让路,这叫政治挂帅。
一个活动就是宣传毛泽东思想,也就是排各种节目上演,就在街头演。我们一个班就是一个宣传队。后来就是宣传六二六指示,有一段时间是针炙热,大家都热衷于你给我扎针我给你扎针。后来又是中草药热,于是几个同学就去野外挖各种中草药。当时游泳是少不了的,每年学校还要组织大巡游,纪念毛 畅游长江。还有军训,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大家搞拼刺刀热,就是用木枪相互拼。全校还比赛。后来又兴拉练热,大家背起背包行军,一走就是七八十里路。还搞防原子,防化学演习。还有就是到校办工厂实习,我当时就会开刨床,但是车床我就不会,我也羡慕其它的学钳工的同学,因为当时说车钳冼,没法比的。
我觉得我当时上的学校,各种活动非常多,让人感到不枯燥,不单调,非常有意思,喜欢上学,没有高考或者考试的压力,是一个非常快乐的童年和少年时期。
如果再过一遍童年和少年,如果让我选择,我还是选择文革时期,真的非常有意思,并不是成天打打杀杀或者你斗我我斗你,而是有许多有意思的活动。我被耽误了吗?现在的工作能力比别人差了吗?我不这么认为,我认为这些年新毕业的许多大学生,让人的总的感觉就是越来越无能了。
作者:1949 回复日期:2003-02-17 10:27:54
再补充一下毛泽东的原话:“现在的考试,用对付敌人的办法,搞突然袭击,出一些怪题、偏题,整学生。这是一种考八股文的方法,我不赞成,要完全改变。我主张题目公开,由学生研究、看书去做。例如,出二十个题,学生能答出十题,答得好,其中有的答得很好,有创见,可以打一百分;二十题都答了,也对,但是平平淡淡,没有创见的,给五十分、六十分。考试可以交头接耳,无非自己不懂,问了别人懂了。懂了就有收获,为什么要死记硬背呢?人家做了,我抄一遍也好。可以试试点。”
风和日丽的星期天,心情舒畅的我,如沐春风地拖着老婆步出门外准备驾车到镇里的茶楼喝早茶。
我俩边走边聊,老婆不时把头依靠到我肩上,一副甜蜜和羡煞旁人的恩爱。正当我俩在打情骂俏之际,邻居的小孩骑着玩具单车向着我俩的方向驶来。看见这可爱的小孩,心情大好的我热情洋溢地迎了上去,用手轻轻的捏了捏小孩的苹果脸。小孩也有礼貌地为我们送上问候:“叔叔、阿姨早上好。”这小不点不但可爱,似乎还挺有家教的。为了奖励他的乖巧,我到车上拿来两块巧克力奖赏给他。小孩子拿到了巧克力,如获至宝,欣喜若狂。
小孩边吃、边抬起头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望着我,我觉得奇怪,问:“巧克力不好吃吗?”小孩回答说:“很好吃,只是有些问题想请教叔叔。”这五岁的小孩怎么说话象大人的摸样。小孩问:“巧克力算不算是我的小甜心。”为了彰显我是个尊老爱幼、爱心爆棚的素质男青年,我当然会不遗余力地为他排忧解难了,我用手指点了点孩子的鼻子说:“你这馋嘴的小不点,糖果都是你的心肝宝贝。可是,小甜心的‘甜’跟糖果的‘甜’是有分别的,虽然两个都带有甜蜜的意思,但小甜心这词,一般都是用作对自己亲密喜欢的人的一种呢称。”听完我的解释,小孩歪着脑袋看着我,一副一知半解的摸样。也难怪他有这样的反应,试问一个五岁的小孩又怎能理解这些成年人的玩意。看来我是高估了面前这个五岁小孩的智商了。还是算了吧!这些成年人的东西,小孩也没必要了解得这么透彻。于是,我对小孩说:“这些问题,你长大以后就自然会明白了。”可是,小孩还是不死心,他说:“我就想现在知道小甜心的意思?”看见小孩对知识有如此强烈的求知欲,我也不好意思拒绝他的请求。我换过一种简单直接的方法解释说:“比喻,你妈就是你爸心目中的小甜心,因为你妈是你爸世界上最喜欢的人。小甜心的意思就是指自己最爱的人,明白吗?”本以为这种解读小孩会很容易明白,可是他面上的表情告诉我,他还处在迷惑之中。面对这个“问题小孩”,任务还没完成的我,只能继续耐心的问:“你是不是还有问题需要我帮忙的。”小孩也不客气,他疑惑的问:“那我妈算不算是你喜欢的人?”小孩突如其来的尴尬问题,顿时让整个轻松和谐的气氛一下子“结了冰”。这小孩干嘛会有这种特殊的疑问呢?我心里掠过了一丝不安。也许这小孩还是把我的解读给误解了。我看了看老婆的表情,刚才还“阳光灿烂”的表情,现在好像变成了“阴间多云”了。看来老婆也对小孩向我提出的敏感问题产生了疑惑。为免小孩的敏感问题持续下去会引起我和老婆之间不必要的误会,我小心翼翼的引导小孩说:“你理解错了叔叔的话,叔叔跟你妈只是邻居关系,不是夫妻关系,不存喜欢对方的元素 ,所以你妈不可能是叔叔喜欢的人。”事情都解释得这么清楚了,该就此结束了吧?不料,小孩还是穷追不舍,提出了更为惊人的问题,说:“那你昨天为什么抱着我妈喊她小甜心?”晴天霹雳!最不想发生的事情还是要降临了。虽然他妈确实是女人当中秀色可餐的品种,她的美色也让我垂涎已久,但家有“母老虎”的我,一直对他母亲都是停留在意淫的阶段,从来就没有奢望过会有实现的一天。这小孩怎能在我还没梦想成真的前提下,在老婆面前冤枉我跟他妈有私情呢?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记忆中,我跟这小孩没什么深仇大恨,他这样污蔑我究竟是何等居心?以我老婆的性格,面对老公这种明显的出轨证据,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如果我不能作出一个合情合理的交代,恐怕江湖上失传已久的绝学“天马流星拳”和“无影脚”很快就要重现江湖了。最可怕的是,儿童给人的形象都是单纯的,他们的话通常都是公信力十足的"信得过产品"。还有,小孩子看事情也比较单一和主观,一旦被他们认同了的事情就很难有改变的空间。这小孩明显把我误认成了是他妈的偷情对象。我的身材和穿着打扮很可能跟他妈的情人有几分相似,所以他才一口咬定我是那个跟他妈有暧昧关系的男人。他妈挑偷情对象也挺有品位的,像我们这类型“型英帅靓正”的极品男人确实会让万千少妇为之春心荡漾的。看来长得帅也是一种负担。
跟一个已经认定了你罪状的五岁小孩争辩,结果只能是有理说不清、越描只会越黑。趁事情还没发展到无可救药的地步,我试图扯开话题,分散老婆的注意力,转移这个有可能会影响我下半生和下半身幸福的话题,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这小孩真逗,竟然会跟大人开玩笑。好,时间也不早了,今天是星期天,茶楼的生意可能比平时好,再耽误时间,可能会没茶座了。”说完,我顺理成章的一手拖着老婆的手,装作若无其事的向小车的方向走去,结果低能的奸计也顺理成章的获得了空前的失败。老婆用犀利的眼光瞟了我一眼,接收到她冷眼的我,被一层阴冷的感觉笼罩着。接着,她愤怒的甩开我的手,一声不吭的看着我,脸上从刚才的“阴间多云”已经进化成了现在的“乌云密布”了,看来离“雷电交加”已经不远了。其实老婆的强烈反应我早就料到了,只是想扯开话题碰碰运气,看能否蒙运过关而已。老婆一副不到黄河不死心的样子,也注定我的洗冤之路变得荆棘满途。
好端端的一个愉快的品茶活动,就因为这个天上掉下来的顽童,演变成了危机四伏、针对我而来的审判会议,为了以后在地球上还能有好日过,我只能孤注一掷,使出了历年以来对付小孩屡试不爽的绝招:倚强凌弱。此时,我低下头四处张望,寻找作案工具。刚好有一只蟑螂不知死活的向我们的方向走来,这蟑螂正好是我在顽童面前演示暴力手段的最好道具。蟑螂来到脚下,我用力一踩,把路过的蟑螂给踩了个肠穿肚烂。然后指着死状极其恐怖的蟑螂骂:“该死的小强,不好好呆在家里面,偏要出来为非作歹,下场就是死无葬身之地。”对小孩进行了一番含沙射影的警告以后。我又以居高临下的态势,面目狰狞地盯着坐在玩具单车上的小孩好一阵子,目的是让他心里产生一股强大的压迫感。最后,我把嗓门提高了一倍,出其不意的对着顽童大喊:“兄弟,东西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昨天抱着你妈,喊她小甜心呢?”暴力警告、精神打击和强势质问三合一的全方位恐吓手段。不要说一个小孩,就算是一个心理素质差一点的成年人,也会以“刘翔”的速度快速撤离现场。可是这小孩的表现却让我出乎意料,他泰若自如的回应我说:“你少来这一套,我长大以后,可是要成为‘奥特曼’的战友,我是绝不会轻易向恶势力低头的。”奥特曼?又是那个无聊的“咸蛋超人”。每当我跟老婆吵架的时候,我六岁的儿子都会在短时间内变身成为这个“奥特曼”,然后把我当成了侵袭地球的“外星怪兽”,拿起扫把,向我使出“令狐冲”的“独孤九剑”。全身中了十几剑的我,猜不到连拯救地球,歼灭银河系九大行星侵略者的奥特曼如今也成了“金庸”的粉丝。最后儿子会使出他的必杀技“十字死光”把我这只“怪兽”彻底歼灭。儿子向我发射过来的十字死光里面包含有白饭、鸡腿、青菜,有时甚至会有拖鞋、玩具和板凳等危险物,每次都被儿子发射的死光射得我不是头发挂青菜,就是额头肿起一大块。儿子的十字死光内容这么丰富,怎么偏偏就缺人民币呢?奥特曼让孩子们充满了正能量,同时也成了他们坚定信念的后盾。奥特曼显然已经成了这个小孩克服恐惧心里的精神支柱。小孩接着说:“你昨天就是穿着这套衣服抱着我妈喊她小甜心的,还亲她的嘴巴。”天啊!这小孩不是顺口开河吧?我昨天确实是穿着今天这套衣服。事情怎能安排得这么巧合呢?该不是如我朋友所说,上帝赋予你一样东西,就要在你身上取走另一样东西,以示他的公平。虽然上帝赋予了我高大威猛、玉树临风、性能力超凡等优点。却要在这个玩命的时刻硬生生把我身上的运气剥离出去,这不是在制造冤案吗?莫非连上帝也妒忌我这个不但“帅”而且“性能力强悍”的地球人?刚才是“抱”,现在已经升级到“亲”了,小孩把他母亲偷情的现场描绘得越来越细致,看来下一步很大可能会更新到两人在床上翻云覆雨的情景了。小孩细致的描述时刻刺激老婆敏感的神经,成为了老婆加快情绪崩溃的“催化剂”,同时也让她内心酝酿着前所未有的暴力倾向。我偷偷的察看了老婆一眼,发现她脸上的青筋明显的浮现了出来,双眼充血,那力拔山河的“麒麟臂”和风卷残云的“大象腿”也在蠢蠢欲动了,如果再想不到证明自己清白的方法,恐怕就要上演一幕“让拳头飞”的功夫片了。
情势严峻,我苦思冥想,觉得只有“时间证人”这根救命稻草才能让我洗脱冤情。我细想了一下,我昨天大部分的时间都是跟老黄一块在公司加班,也只有他才能证实我的清白。我拨通了老黄的电话,对面传来了一把女声,我问她:“是嫂子吗?”女的回答说:“你是谁啊?”我回答说:“我是老黄的同事,我找他有急事。”嫂子愤怒的回答我说:“他死了。”嫂子的回答让我大吃一惊,昨天还生龙活虎的老黄,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死了呢?他的工作单位又不是“富士康”,莫非老黄是吃了“双汇香肠”加“三鹿奶粉”的早餐?又或者是遇到“强拆”,在保卫家园的过程中被挖掘机给辗压死了?我焦急的问:“他是怎样死的,怎么这么突然呢?”嫂子恶狠狠的说:“这人死不足惜,等他回来的时候,我要他生不如死。”老黄的妻子是不是精神病院偷跑出来的?一会儿说老黄死了,一会儿又说让老黄生不如死,过一阵子会不会改变主意,要老黄“欲仙欲死”呢?。我云里梦里的问:“究竟怎么一回事。”嫂子说:“他昨晚在某某会所的桑拿部被公安抓了。”在某某桑拿部被抓了?这种场所一般都是从事色情活动的,那老黄很可能涉黄了?怪不得老黄的妻子像吃了火药一样火爆。老黄这人,除了长相比较丑、身材比较矮、臭狐比较厉害、头发经常几天不洗、为人比较吝啬以外,人也算老实。他什么时候染上了“好色”这个恶习?我跟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同事,真的一点也察觉不到。只能说是“天下乌鸦一样黑”。我焦急的问:“那他涉黄,罚点钱不就可以出来了吗?”嫂子的回答让我有点意外,她说:“涉黄?老黄没有涉黄。公安查过那间会所,是一所正宗的洗浴康乐中心,没有从事任何黄色活动。”那更让我一头雾水了,我问:“那老黄没有涉黄,公安又为什么要抓他呢?你的反应又为何如此强烈呢?”嫂子说:“你有所不知,当天公安部举行了一次扫除黄赌毒的大型联合行动,对市内的娱乐场所进行了突击检查,刚好排查到老黄消费的那间桑拿洗浴中心,公安同志要求在洗浴中心里消费的客人第一时间到大堂里接受调查。由于时间太过仓促,好多客人只围了条浴巾就出来接受问话,包括老黄。结果这个胆小又重来没有接受过公安问话的老黄,显得非常的紧张和害怕,身体抖得慌,恰好一个女警经过他面前时,浴巾因为他身体不停在发抖而松脱滑落了,在女警眼皮底下“露械”了。女警怀疑他有故意的成分,马上拿起手上的数码相机给老黄照了几张艳照,作为证据保存下来。然后就带他回去接受调查了。”我以为世界上不会有人比我更倒霉,听到老黄的遭遇以后,我震撼了!原来真的有。嫂子接着说:“我之所以反应这么强烈,不是责怪他当众露械的事情,就算他真的要故意露械,一般人的肉眼是难以清晰地辨认出他的‘重要部位’的,除非大家都自备了放大镜。所以我觉得老黄是清白的。”不是吧?要自备放大镜才能看清楚老黄的重要部位?有没有那么夸张?小弟弟严重发育不良也不至于如此小得可怜?怪不得老黄在“唱K”的时候,总是不厌其烦地唱着“赵传”的首本名曲“我像一只小小鸟”,原来他是在表达自己的心声。假如嫂子的话是真的,那老黄的小弟弟绝对可以申请列入“吉尼斯世界纪录大全”,成为世界上小弟弟最小的世界纪录保持者。还可以获得一张证书和一笔可观的奖金。嫂子继续说:“我也咨询过我做律师的朋友,老黄当众露械的行为属于‘公共场所行为不检’,严重的要处以罚款和治安拘留的。但这个罪行的入罪条件是必须要在行凶者身上找到让人看了感觉恶心的东西。虽然老黄身上的浴巾脱落了以后身体变得一丝不挂,但他那个让人看了以后觉得尴尬的‘重要部位’却几乎隐形了,公安局在找不到目击证人的情况下,是难以入他罪的。”彪形大汗啊!猜不到老黄居然因为小弟弟发育不良而躲过了这一劫,也不能说不是一个奇迹。虽然老黄因为小弟弟发育不良而获得了意料之外的收获,但令人担忧的事情还在后头。老黄因浴巾意外的脱落而导致自己在众人面前变得一丝不挂。本来预测之外的露械事件,却因为小弟弟发育不良而几乎无械可露。那岂不成了现场目击观众茶余饭后的笑话吗?老黄的妻子还口沫遮拦的到处宣扬老黄的“事迹”。如果那些知道事情来龙去脉的人当中,有一个滋事者把事情传到了网上去,老黄就成了网民疯狂“人肉搜索”的对象,那老黄就会因为“露械门”而成为继芙蓉姐姐、凤姐和犀利哥之后,又一网络迅速蹿红的网络红人,一时间成了媒体蜂拥采访的对象。那老黄那只“小小鸟”就会“一小成名”,传遍整个大江南北。到时老黄真的要挖个坑把自己埋了才行。此时,老黄的妻子还在滔滔不绝的说:“我愤怒的是,老黄每个月的工资都被我全数缴纳,然后返回他两百块的零用钱。就这点钱,他如何有能力去这种高档场所消费呢?他究竟隐瞒了我多少“私己钱”,到他回来时我就会对他严刑逼供。”两百块零用钱?亏她给得出手。这两张小纸张,连屁股都擦不干净。看他老婆的态度,以后还大有断绝老黄粮饷的冲动,连两百块零用钱都被泡汤了的老黄,真的成了不吃人间烟火的“低碳”分子了。老黄不但承受着老婆长期以来的盘剥之苦,现在还意外的公开了自己小弟弟发育不良的秘密,从此为他下半生的“杯具”命运拉开了新的序幕。和老黄相比之下,我现在的处境实在是微不足道。
看来老黄一时半刻是走不出派出所这个门口了,唯一能证明我清白的证人现在也自身难保,我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了。这时一直沉默的老婆终于开口了,她问:“你还有什么花样尽管使出来。”听她的语气,感觉到她已经突破了容忍的底线,随时会“山洪爆发”。事到如今,我也无能为力了。我只好对老婆说:“我现在唯一的解释就是无法解释。但我要强调一点的是:那只是个误会。”老婆咬牙彻齿的说:“你的误会怎么总发生在别的女人身上?”黑猫偷吃,白猫当灾。本以为与美女为邻是件快活的事,可是,已婚男士与美女为邻,美女也许会成了他们身边的“定时炸弹”,一般的女人都视丈夫身边频繁出现的美女为防范对象,一旦听到了自己的男人跟那些美女传出什么绯闻来,她们都“宁可信其有”,马上采取措施,防范于未然。小孩的话就是我“悲剧”的导火线。此时,老婆修炼多年的驭夫之术终于有用武之地了。只见那个可恶的小魔王在一旁兴奋地叫喊着:“哇!升龙拳、无影脚还有天马流星拳,阿姨不出手,我真不知道阿姨文武相全。”这小孩明显在幸灾乐祸,把自己的快乐都建筑在我的痛苦之上。现场传出了我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最后我作出了垂死的请求,大声的喊:“别打脸,我明天还要见客户!”原来向一个处于竭斯底里状态的女人提出要求等于厕所点灯:找死。老婆愤怒的回应说:“还想留着这张脸来讨女人欢心,我就让你妈也认不出你这个儿子来。”结果她把剩下的精力都发泄到了我的脸部上,半个钟以后,疯狂的老婆终于筋疲力尽了,也不知道我轮廓鲜明的脸和结实的面部肌肉会不会为老婆的拳头带来伤害?但看见她气喘吁吁的狼狈样子,我还是为自己能长出一张“耐打”的脸而感到骄傲。最后,我方形的脸部被打成了圆形,身上多处瘀伤,小弟弟也被踢了两脚,差点落下了“巢翻蛋破”的下场。
第二天下午,我来到君悦酒店的咖啡厅,会见一个可能会让我在事业上有飞跃发展的重要客户。头一次见面,形象会直接影响客户对自己的印象。穿着方面可以得体大方,可是昨天被老婆那双麒麟臂打黑的一双眼,就没那么容易恢复过来。虽然昨晚自己对受伤的眼睛做了很多活血化瘀的治疗,黑眼圈也淡了不少,但还是难以掩饰被打过的痕迹。顶着两个大黑眼圈的我,别说要会见这么重要的客户,是地球人看见了我这幅摸样都觉得我是“奥特曼的敌人”。为了自己不雅的仪容妨碍到生意的谈成,我只能戴上一副很厚的墨镜来瞒天过海了。
来到客户面前,我礼貌性的介绍了自己的身份,然后坐下寒暄了几句,接着为他送上了“产品计划书”。客户在阅览计划书的过程中,不断地提出一些关于产品的问题,我驾轻就熟地一一作出了回答,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我之前做的充足准备,为了这份计划书我东奔西跑了一个多月,甚至连用来制造这个产品需要的原材料,我都跑了好几家公司,对这些公司提供的原材料样本进行了测试,把测试数据和价钱都详细的列在计划书里,以便客户对我们的产品能有更跟深入的了解。这么精细共赢的计划书,我想一般的客户是难以抗拒的。正当我在沾沾自喜、胸有成竹之际,客户却给了我当头捧喝回报。他严肃的问:“你平时面客时,也是这幅摸样的吗?”面对客户质问,我一头雾水。我摸了摸头顶,没有长出犀牛角?再摸了摸面部,眼耳口鼻还在脸上?又看了看衣服有没有穿洞或弄脏。客户究竟对我的仪容哪一点不满意?当我正在发愣时,客户不悦的指着我的眼睛说:“你这样戴着墨镜跟客户谈生意是不是很不尊重对方?我连你的样子都看不清楚,叫我怎能放心跟你做交易呢?”做生意最重要是互相坦诚,你都把自己的诚意掩埋在墨镜后面去了。”听到客户的不满,我才恍然大悟,我焦急的解释说:“不好意思,我今天眼睛不太舒服,怕因为眼睛的问题影响到你的心情,所以我才戴上墨镜,没别的意思。”客户不耐烦的说:“只要你的眼睛没有传染病,我都想看看你的庐山真面目。即使以后被你骗了,我在脑海里都有你的摸样可以提供给公安同志做拼图。”面对客户的强烈要求,我知道再隐瞒下去,这次交易就可能泡汤了。可是,如果以真面目示他,顶着两个大黑眼圈的我,难以脱掉打架的嫌疑,就算我把真相说出来,也只是我单方面的一面之词,对我完全陌生的客户也不会完全相信,心里肯定会对我的人格持怀疑的态度。
脱掉墨镜还有一线生机,如果坚持不脱,那这次交易就等于被判死刑了。我硬着头皮把墨镜脱了下来。我以为客户会因为我糟糕的样子而作出延迟或者是终止交易的决定,可是世事难料,客户看到我样子以后,态度莫名其妙的来了个三百六十度的转变。他满意的对我说:“你的计划书做得不错,我知道你花了不少心血在里面。从你那双熊猫眼就可以看得出来。本想多约见几个制造商比对一下,现在不用了,你们公司有你这种敬业的员工,看来我把产品托付给你们制造是明智之举。”客户爽快的在合同上签了名,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膀,关心的说:“回去好好的睡一觉吧!以后的日子还忙着呢!”说完,客户就心满意足的离开了。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我有点像风像雾又像雨的感觉。看来客户把我被老婆打黑的一双眼看成了是熬夜做计划书而形成的熊猫眼。我想最大原因可能是因为咖啡厅里昏暗的环境让客户产生了这样的美丽误会。本以为影响交易的不利因素却转化成了交易成功的有力武器。这功劳要归功于老婆的重拳出击。走运是她把我的两只眼睛一块打黑,如果当时她只打黑我一只眼睛,那结果可能是天渊之别。
毒日头烘烤着码头。码头那段坡度极陡的青石板石梯上,泛着嚯嚯直响的明晃晃的光,一直冒到石梯顶端灰墙黑瓦且被胡乱交错着的电线缠着的房屋和蓝得让人不敢直视的天幕上。天幕上晃来晃去的赶船人和半裸着身子将太阳光反射出去,犹如抹了桐油似的苦力人,就像背光摄影的影像,却又不是显影于光滑的相纸上,而是镶嵌在灰墙和天上似的。
她不像所有赶汽车赶火车赶轮船的人那样时时刻刻都感到生存的极大危机,被人追赶似的冲向车站或码头,而是步态平稳姿势优雅地走下那道一百零八级的青石板石梯。下了石梯,她几番回首的神态和姿势,似乎在等待一个等了很久也没等到的人,却眼见轮船已经响起了跟乡下蛮牛一样吼叫的汽笛声,不得不一边走一边朝那个人应该出现的地方不停地观望,但跟刀片在身上裸露处一下一下地割似的阳光,又使得她烦躁不堪。检票口,一个中年妇人对检票的工作人员大声道:“好发热哦,老先人,要热死了!”工作人员将眼光啪地一声拍打到她脸上,声音却对中年女人:“船开了就凉快了,金沙江的风比空调还舒服,更绿色,更环保,更健康!”妇人顺着工作人员的眼光,朝她看去,心里一惊,这女娃娃果然长得好,身段该细该凸的地方,都恰到好处,肚子里便生了一绺妒火,却不便发作,便乜着一双白眼对工作人员说:“干正事的时候不要分心,当心翻船!”工作人员说:“翻了船我救你,你慌啥子?”妇人道:“我慌啥子,你说我慌啥子?我才不慌!”工作人员说:“我也不慌!”妇人气呼呼地上船去了。
她慢慢走到检票口,在轮船有一下没一下的摇晃中将票交给工作人员,根本不理睬后者毫无遮拦地码在脸膛上的讨好神色,接过被撕了一角的票,就径直上了船。
乘客陆陆续续地上船,但船舱内仍然显得空旷,每排坐凳上的人也就三五个。轮船是老式轮船,上下两层,船尾插着一面颜色已经褪色不少的国旗,工作人员的人数和配备也是跟所有吃水上饭的配置与编制无二,设在底舱船尾的厕所也没那城市大多数厕所那股浓烈的尿骚味和乡下旱厕所那股直接将人冲翻的屎臭味。厕所对面,也就是面对底舱腹心的餐饮部,除了销售烟酒零食之外,还提供一餐盒饭和小炒,都是当地口味的饭菜,比火车站汽车站的饭菜要卫生得多。即便乘船者多是在金沙江两岸的乡下人,因为实在、朴实和豪爽,有让文明人文化人城市人不屑和诟病的诸多行为,但在一片喧嚷嘈杂之中,心境高远和有襟怀的人,仍然能看出这些人骨子里的那些实诚和纯正。只是对于一个孤身乘船,在爱情和单位人事上受到了刺激,第一次乘船的年轻女子来说,这种情形还是一下难以适应的。她这番在金沙江上坐船,是计划好了的,比如,去看桫椤群,在老君山周游,到据说是一把巨大的梭子状的新市小镇上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撞上一个一见钟情的少数民族的美男子,让他带到那座因为修建水电站,市民迁徙之后遗留的那座即将被淹没的县城去看看什么叫荒芜和凄凉。要是没有爱情,没有意料之外的传奇故事发生在身上,就逆金沙江而上,到原始蛮荒的莽林中隐居,养一头野兽,什么样的野兽都行,跟神与鬼打交道,免得死后到了阴间不仅厉鬼要来欺负自己,连神仙都比那个负心汉还虚伪,还薄情,还狠毒。
“美女,上二楼?”一个侧面看有如一杆成熟的高粱似的男人笑眯眯地从底舱通往二层的梯子上下来,微微低垂着高粱穗的脑袋,绅士一般朝她摊开了手臂,那手臂正好指着二舱。
她心里道,还给我装绅士,就一个臭烘烘的男人。
高粱眼里的黑白两色像密码锁的数字一样不停地转动着,神色诡秘地说:“上面也设座位,人多的时候要是你迟了,不说放屁股,连放脚趾头的地方都没有,我这人从不夸张,冲壳子乱说。更安逸的是,舱后面有录像厅,绝对的香港日本的片子,绝对威猛,绝对大,超级爽。要是美女孤单了,无聊了,想打发打发时间,我亲自带你去。”
她眼光像巴掌一样扇在高粱脸上,高粱立即感受到了,却不甘心,还想说什么,却见她径直走到左边倒数第二排靠着船舷的座位上坐了下去,便清楚今天是遇到了硬茬。恰在这时,几个看起来是常跑江湖,吃生意饭的中年男子大大咧咧地走来,高粱一看那几双故意装出的傲慢的眼神,便知道生意来了,立即将她扔在一边,细长脖子上弯下去的高粱穗低得就要触及几个汉子裆部了,殷勤地将他们引进了录像室。
就在客轮即将起航,工作人员准备将固定船的缆绳从铁墩上拿起来的时候,一群旅客从码头蜂拥而至,你推我搡地涌上了船。她先是吃了一惊,以为工作人员会大声呵斥的,但后者却都带着习以为常的麻木神情,任随人群嚷嚷着上了船,即便是尾随他们而至的灰尘,他们也不回避,只是在灰尘中大声吐着唾沫。等人上齐了,检票员便用一只手提扩音器厉声喊道:“补票!补票啦!”一帮人赶紧转过身子,超检票口涌去。这次,工作人员才骂开了,收拾牲口一样推着他们,要他们排好队。但秩序依旧混乱,工作人员喊叫一阵,感觉无聊,也就站在一边去了。
底舱瞬间坐满了,不管看不看录像和唱歌的,都上了楼。船就在这阵喧闹中,喷着汽笛,缓慢地启动,离开了码头。
她将手帕从鼻子上拿开,眼睛在涨了水的江面上扫视着。旁边有人在说着前一天上游下暴雨死了不少人的事。她叹了口气:“难怪!”
旁边一个妇人拿一双奇怪的眼睛望着她,意思是:“什么难怪?”
她将眼光从泛黄的水面上收回来,没搭理身边妇人,而是朝船舱的另一边看去,这一看不打紧,一看就眼睛发亮。在入口处的栏杆上,一个上身裸露的男子靠在栏杆上,双臂抱在胸前,旁若无人地看着被乘客的脚磨得发亮的铁板。显然,这年轻男子正是随着最后一批人马杀上船来的,因为没有座位了,才靠在漆着乳白色油漆的栏杆上。距离他几米远处,还有几个小青年勾肩搭背地在趴在栏杆上抽烟,说着笑话,一阵阵肆无忌惮的大笑吸引了船舱里的人,唯独他根本不屑一顾,似乎这船上就只有他一个游客似的。
一个卖零食的女人在船舱里不停地叫喊着,另一个卖水果的男人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与她面对面地吆喝着,一旦女商贩走到他这边,他立即便走到女人先前活动的区域,似乎商量好似的。
她身边的妇人买了一袋五香瓜子,嗑吃之相在她看来很是不雅,但她却并不想讥讽她,因为她自己嗑瓜子的样子在她那个负心汉看来,也不算雅,自然,她觉得他在星巴克里喝咖啡时的优雅姿势和吃点心的吃相,也是装出来的。“你们单位上的人,就一个字概括了:装!”她对那负心汉说,后者冷冷一笑,道:“那得看装的档次和技术如何!”
她烦躁和无聊的情绪开始发生改变,甚至想在看了桫椤群之后去老君山周游个没死没活的想法,似乎也在发生变化,只是她一时没有察觉,因为她的注意力一下子全被那个皮肤黝黑的年轻男子吸引过去了。
她从没见过长得这么有棱有角的相貌,连眉峰和嘴角,几乎都是雕刻家精心雕刻出来的。她不懂美术,却知道文艺复兴,在大二就选修了西方美术史的文艺复兴时期的课程,迷恋米开朗基罗,只是大学毕业时去蜀南竹海游玩,又喜欢上了那里的竹雕。“没办法,那是天才,纯天才,说什么也没用,你累死了也没用,即使你把上厕所和谈恋爱的时间都用在画画上,你也成不了米开朗基罗,赶他皮毛都不行。”她对她那个学西洋画的负心汉说道,那时他们正在热恋。原本就没有胸襟的男友被她这么一调侃,便恨上了,说她是不懂装懂,当然,他也承认,艺术确实需要天赋,艺术鉴赏也需要天赋,不是所有搞文艺批评的人,都有天赋,能懂点文艺的皮毛就不错了。她说,你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
同所有女子一样,她突然产生了想认识那年轻男子的冲动。但旁边嗑瓜子的妇人突然变得就跟她妈一样。在家中,她最恼火的事情之一,就是妈总爱在她要决定做什么的时候,拿一种莫名其妙却又像是知晓她内心活动的眼光瞅着她,即便无所事事时,她妈的眼光就跟负心汉的刮刀刮干硬的油画颜料一样刮着她后背。现在,只要她一开始观察那年轻男子,嗑瓜子的声音立即比刚才更地响在她耳边,那张上了年纪的脸也立即朝向她,乃至到了即使妇人根本就没转过脸盘来,但只要她朝那男子看过去的时候,就觉得妇人在瞅她,还一个劲地告诫她:“年轻人,尤其是年轻女娃娃,千万不要跟陌生人说话。现在这世道,谁都靠不住,更不能亲近,连多看两眼,都要惹火烧身。虽说这样教育人会把所有的人引向歪门邪道上去,但没办法,我们得面对现实。我说得不对?”
这样一来,有十几分钟的时间她不敢朝那男子看了,心里恨上了身边这个牙齿有些凸的妇人。她一次次在携带着大量泡沫的江流中想起那个负心汉,甚至连几年前那个辜负了她的某官僚的公子,也拿来想个不停,心绪重新调整过来,便要到野山中隐匿,远离尘嚣了,在某个适当的时候,在桫椤群中择一块长满了绿草的地方,望着桫椤树叶,吞下一瓶安眠药。时下,她身上就有两瓶安眠药。一瓶是在想开了时全部吞下,到另一个世界去安居,在没有负心汉的地方找到爱情,另一瓶则是对付失眠的。“我有先天性神经衰弱!”她对负心汉说。后者像赌气似地说:“我有先天性心肌梗塞,也缺血!”说完,他有些乌青的嘴唇抿出一个浅淡的笑意。她看出了问题,便要他去医院检查,果然,他有心脏病,由于结肠内堆积了大量的宿便,已经将心脏挤得移了位。“你这宿便在肚子里呆了快十年了!”医生说。她先是不相信,后想到那肮脏东西居然在一个人的肚子待那么长的时间,竟然没腐蚀脏器,可以申请吉尼斯世界记录大全了,便忍不住笑出了声。这让负心汉又给她记了一笔。
当她忍不住再次转过头去看那个显得有些傲慢的年轻男子时,客轮已经行驶了很长一段距离了,码头和城市都看不见了。
年轻男子似乎心事重重,眉头紧紧地锁着,似乎从来就没舒展过,以至于他看起来饱满的额头上都是横着竖着的皱纹线路。直到客轮在一个拐弯后,太阳照到了他半边脸,她才看出那是男子的心情所致。男子饱满发亮的额头使她怦然心动,她对额头宽阔饱满的男子有一种纯天然的喜欢,大抵是长有这样额头的人不仅脑子好使,而且帅气。但有时她又为这样的额头感到害怕,因为过于聪明的男子,是任何一个女人都无法摆布和指使的,即便像她这样的美女。她的自信从来就没有建立在脑子上,也不全在于情商,而是跟大部分相貌出众的女人一样,她唯一能够站立在男人跟前的,就是她的这张在全校评选校花中名列第二的瓜子脸,说有林黛玉的姿色。老师说:“不管是爱情,还是事业,还是单纯的混社会,成功只需百分之二十的智商,却需要百分之八十的情商。”她不敢苟同,倒是后来一边幻想做画家,又渴望当官发财的负心汉将此话当成了真理。那老师是上工艺美术的,还兼职上思想道德教育课,却跟思政中心的人合不来,上了一学期课之后,他只好又回到艺术学院。
渐渐地,悲哀抑郁的情绪发生了变化,她意识到自己曾经倾倒无数男子的美貌,立即又了足够的底气,那个负心汉和更久远的负心汉很快就被金沙江给冲走了。她想认识他,即便只是在乘船这几个小时内做做朋友,之后谁都不认识谁,也没关系。
如此而来,她倒觉得身边这个跟她妈的德行有一拼的妇人不那么令她厌恶了,反倒成了她想向他慢慢靠近的一个掩护,当然,这靠近不是一步步朝他走去,而是从心开始。她本想轻轻哼一首歌,一首时下最流行的歌,以引起他的注意。但她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在这样的船上,这样的情形下唱歌,不仅不合时宜,被人说成是脑子被门给夹扁了,连她自己都觉得别扭,况且她先天五音不全。这是她唯一在那个负心汉跟前抬不起头的短板。好在负心汉虽然五音没出啥大问题,但音质音色却实在一般,而且声线偏细,他要是在不装的情况下一个人随意唱歌,连老师都说,感觉是某太监在深宫里叫唤似的。
妇人始终在嗑瓜子,跟几个熟识的人肆无忌惮地说着话,说到兴奋处,几个人笑得让她担心客轮都得被她们的笑声给冲胀、爆炸。
年轻男子偶尔动一动身子,也只是换换支撑脚,腰胯扭动一下,将靠在铁栏杆上的姿势改变一下。他抱在胸前的双臂很壮实,不是运动员出身,就是干苦力活的。但她看不出他究竟是在念书,做运动员,还是在某工地下苦力。她只能在这两者之间荡过去荡过来,却始终猜不出他的身份。
她拿出手机,想通过打手机的方式引起年轻男子的注意。她当初追那个负心汉的时候,就是使用的这一招,只是两人恋上后,她在负心汉和一帮朋友跟前都一口咬定是负心汉追的她。当然,这是面子,得矜持。她曾对那个表面上是她闺蜜,实则极其妒忌她的朋友说:“男人追女人,比女人追男人,果子更不容易吃。男人追女人通常不容易,女人追男人看起来要容易得多,男人巴不得天下所有得美人都追他们,让他们霸占,再挑选最好的。因此,女人追男人,一定要在得手时保持若即若离半推半就的态势,要抱琵笆半遮面,要矜持,要矫情,要为自己留条退路,要拿得起放得下,要想得开,要想自己是大老娘们,缺了谁谁,都活得滋润!”话是这么说,那假闺蜜也听得脑袋如鸡啄米,但具体落实到自己头上,她第一个就趴下了,那时,她才真正明白女人除了感情,真的是什么都没有。
“喂,喂!是玲玲吗?我是莎莎呀。去你的,连我的声音都没听出来,看我回去后怎么扁你。吃饭了没?没吃呀,都啥时候了,你还没吃午饭?哎呀,你不是一日三餐都要吃得肚子发胀,不吃不罢休的吗?怎么今天竟然忘记了吃饭,居然睡起了懒觉?简直就是猪。大三的时候,连辅导员都说你有猪福气,看来真是没错。”开始,声音不大,就旁边的妇人和妇人旁边的男女听到了,后者不约而同地看了她一样,似乎觉得这一连串的娇滴滴的话,与开船时一脸的黑气相差太大,但很快,他们便又一边吃着东西,抽着叶子烟,吐着口水,擤着鼻涕,说说笑笑去了。
客轮驶入了山区,江面越发狭窄。但由于洪水暴涨,虽说水流湍急,但很深,没有触礁的危险,客轮就像一头悠闲的老蛮牛一样,缓慢但稳重地朝上游蹭去。
太阳照在江水右面的山坡上,左面的山体则深深地阴着。在陡峭的山崖与江边有一定倾斜度的乱石坡之间,游出一条蛇一般的小道,时时见到背着背篓,挑着担子的人走在小道上,见了客轮,便站下了,朝船上看,性子开放的汉子或孩子,则朝船上吆喝。被太阳照着的那一面山坡,则全是垂直的悬崖,偶尔在山体褶皱处看到奇形怪状的,有一定层次的纹路,读书人便从地质学的角度去审视,偶尔也会见到在山崖下的一小绺坎儿上的独立的小屋,有人说那是观测站,里面有工作人员,果不其然,客轮还没过去,小屋的门便打开了,一个穿着工作制服的男人出来了。有时,在一片河滩与悬崖之间的地段上,会出现大片的芭蕉林,五香嘴们则齐刷刷地将眼光甩上岸,看看有没有香蕉。
她无心观赏金沙江两岸的景色,手机和不远处的年轻男子已经完全制服住了她。一时间,她仿佛回到了一年前的大学生活。那时,她和无数大学生像个幼儿园的孩子渴望得到棒棒糖和大红花,每学年都希冀获得甲等教学金,渴望入党当学生干部,时时刻刻都被心上人揽在怀里尽情呵护一样,虽然全身心地追名逐利,却根本不清楚所谓的接地气其实就是滚进现实生活,让脑子清醒,再让性灵关闭,思想滚蛋,只为生存而打拼。不过,她倒是清醒于自己的美貌,并懂得用它去与一个帅气十足,要是打分,根本就不在自己之下的男子作交换,还以为自己赚了。因此,即使她第一次意识到爱情也是需要交换利益,互相利用,她也愿意。她记得大二时老师说的话:“美和爱情有个共同点,那就是自由而短暂的,甚至是一次行的,甚至只是意会中的意会。不同的是,美没有企图、目的、自私心和占有欲,爱情则刚好相反,它目标明确,占有欲强烈,而且极端自私,极端丑陋,甚至带着恶。只是因为爱情属于青春期最显著的审美行为,人们往往意识不到,因为那丑陋之恶早已浸透在人的骨髓和血液之中。”当时她似懂非懂,讲给负心汉听,负心汉也似懂非懂,现在,她仍然似懂非懂,却清楚要采取行动,无论什么方式,都要让那帅气的黑黝黝的男子看到她的美丽,被她这带着哀戚和忧伤的美征服。
于是,她开始加大音量,朝手机喊上了:“哎呀,是张三胖子哥哥呀?都大半年了,怎么不联系妹子呢?真是的,你们男人有了钱,有了爱情和婚姻,买了房子,就把朋友忘得一干二净。算了,我就不说那句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的话了。哈哈哈,说是不说,还是说了,是呀,说了就说了,咋?你还计较?对了,我问你,你买房子花了多少钱?天啦,一百二十万,装修花了三十五万,后期,什么,后期装修还得花十几万?哎哟,三胖子哥,你哪里是在装修房子,分明是在修皇宫呀!修那么好,给谁住呀?哎呀,我知道是给嫂子住,还有她肚子里的娃娃,你没必要回答,我想幽你一默,说说笑话。你肚子那么大,可一点幽默的养分都没有,哈哈!对,算你有自知之明,你肚子里面装的除了粮食残渣,就是软式黄金。哼,粮食的残渣和软式黄金还是我教给你的,不许忘本。累,确实累,我还没想到买房子,都感觉到累了,累得不知道自己是男是女了。哼,我就不买房子,不上那些官商的当,受他们的盘剥,而且你买了房子,他们还在一边嘲笑你,你瞧张三那废物,除了一身肥肉,啥都没长,居然卖了房子,我们赚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那些东西会不好意思吗?那是假幽默,气死你也不埋你,让野狗吃你。哈哈,我说笑的。你有压力,我知道,压死你活该,谁叫你借了那么多钱去买房子?其实你哪是买房子,纯粹是买面子,你那面子油腻腻的,地沟油涂抹的吧?好了好了,我累了。什么?你说大声点。什么?啊,你问我现在在哪里?我在宇宙飞船上,正准备到月亮上去,取代嫦娥阿姨,跟猪八戒约会啦。嫦娥干啥去?干啥去,你问我问谁去呀。问八戒?算了吧三胖子,你就那点智商,买房子倒是够用。嫦娥下凡去了,几千年了,还是那么漂亮,但赶我还是差了点。你说在人间她跟谁上床?哎呀,你这人太粗俗了,爬爬爬!嫦娥阿姨可是好人,不许你胡说八道。我说过了,她还是那么有姿色,哈哈,她哪有我漂亮。我晓得,你胖虽胖,可说话好听,你嘴里分泌的哪是口水,是香水呀。好啦,这边吵,听你的话很费劲,不仅听不清楚,我嗓子都吼出洞来了。胖三哥,先挂了,空了吹!”说完,纤细的手指在手机上点了点。
妇人转过头来看她,好像才看出她是美人似的,眼里掠过一道混杂着妒忌、自卑、不满和仇恨的光。这让她非常得意。
阳光照在年轻男子的身上,她便想到了古希腊奥运会上获胜的运动员戴着橄榄枝做的桂冠的神气,尽管她从没将那男子看成是一丝不挂的浅薄男人。实在地,尽管她的爱情生涯中,她主动追求男子的时候多,但一旦追到手,她就保守了。还是负心汉最了解她:“说好听点,你是个传统的女孩子,说难听点,纯粹就是封建主义者,当然,我指的是爱情。不是吗?你看看校园里的那些爱情疯子们,其实闷骚得可以,一丝小资的味儿都没有。”她说:“别把老师的话当真理,姑奶奶即使是封建余孽,也高兴,那是爱情,不是当官发财。你少在我跟前摆大道理,说好听点,你就是一个十足的假老练,说不好听的,哈,你今天晚上得请客,我要吃麦当劳!”
开始卖盒饭了。只见两个妇人和一个男人将一张长条桌子推出来,横在餐室门口,将一只只白色塑料盒子放在一盆盆炒菜旁边,一只木桶里装着新蒸熟的白米干饭。那男人先将米饭按一定的量舀在盒子里,一个女人负责打菜,而吃饭的人首先得在坐在桌子旁边的那肥胖妇人处购票,将票交给打菜的女人,才能领到一盒的饭菜。
她看了一下手机,开了船还不到一个小时,赶十四时还差一刻钟,怎么就开始吃晚饭了?
她旁边的妇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已端着一盒盒饭,正吃得欢,听她在一边咕哝,便将筷子塞到拿着盒子的左手手心里,用右手背使劲地揩了揩即将流出来的清鼻涕,在布鞋上擦了擦,再将筷子从左手手心与饭盒之间抽出来,扒了一口饭,道:“瞧你这妹子说的,吃晚饭还早着呢,现在是午饭时间。你是第一次赶这船吧?一点钟开船,好多人为了赶船,没来得及吃午饭,船上的人都晓得,就卖起了盒饭,他们赚钱,我们饱肚皮。”
原来是这样。
她朝那年轻男子望过去,看样子也是急着赶船,来不及吃东西,现在也一定饿了,要买盒饭来吃的。她是吃了的,吃的德克士,鼻子里都还有百事可乐、番茄酱和炸薯条的混合香味。她喜欢这味道,尤其爱麦当劳的油炸薯条和汉堡,但负心汉却说还是中国美食健康,是绿色而且有营养的食品,西餐实在不咋的。她从不跟他一起出去吃麦当劳,当然,如果他在,不管他如何贬谪西餐,只要她吃完后,他掏出钱包,就对头了。
年轻男子似乎并没听见盒饭女人干脆的叫卖声,也没注意到人们饿死鬼抢食一般朝盒饭摊跑过去。妇人厉声喊道:“不要慌,一个一个的来,饭菜有你们吃的,味道包你们满意,绝对管你们吃饱吃好!”但人群还是拥挤,她又嚷上了,“班房里放出来的吗?慌什么慌?排队!不排队的滚远点!”秩序才稍有好转。
“妹子不吃饭的?”妇人吃了一大半,发现古董似的突然转过脑袋来,带着吃饱喝足者那满脸满足的神色和对她一直坐着不吃东西而感到好奇的神色问道。
她本想说“看你这阿姨说的,我难道是石头,是泥菩萨,不吃人间烟火”,但一寻思,觉得跟这种粗鲁妇人置气,实在没意思,便头也不抬地说:“吃过了。”
妇人将信将疑地呃了一声,又开始在饭盒里扒拉着。她却将那声呃听成了妇人在打饱嗝,担心那从妇人嘴里呃出来的浑浊气息朝自己喷来,身子便动了一下,肩膀靠着了船舱壁。
年轻男子依旧保持着双臂抱在胸前,死死地盯着地面的姿势,似乎除了赶船,尽快赶到目的地,急着办一件急事之外,委实与船上的一切没有关系,或者说,他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没有一丁点兴趣。倒是离他几米远处的几个打扮花里胡哨,口吐秽言的社会小青年,偶然引起他的注意,偏过头去看一眼,而那几个小青年却对他视而不见,他们谈论和笑个不停的对象是她。这点,在船刚刚启动的时候,她就察觉到了。但几个小青年很快就不再看她,而是互相推搡着上了二楼,看录像去了。
“哼,我就不相信你是木头雕的,对我没感觉,我一定要把你的心掏出来。”她低声嘟囔道,重新将手机放在耳门处,用比刚才还大的声音道,“是小琪吧?还在上海呀?你这人真是那德行,就爱朝那些糜烂的城市里跑,买了房子又怎么样?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你家的祖坟还在老家,没冒青烟。哈,这话是我从大学时某领导那儿学到的,他说他家的祖坟都冒了青烟的,所以他当了官,在学校里是说话算数的人,老师学生都得拍他的马屁。哇塞,你在星巴克喝咖啡?你啥意思,老是在我孤孤单单穷困潦倒的时候喝咖啡吃西餐,你要折磨死我呀?这条该死的破船上哪有咖啡,连汽水都没有,只有潲水,还有麻辣萝卜干,猪儿粑,燃面,黄粑——”
话音刚落,吃完饭的妇人将盒子扔在一只肮脏的蓝色大桶里,一边嘴里发出满足的嘶哑嘶哑的声音,一边继续打着饱嗝,一边朝她不满地说:“啥子叫该死的破船?你想死,就跳江去,不要啃着我们的耳朵说这些撬舌根的话。再说这船,是破船吗?你买得起吗?看你买船票的时候,都舍不得那十几块钱,真以为你家烧火纸都是用的真钞呀?”
众人都被妇人的话所吸引,纷纷回头来瞅,先是看着妇人,以为她跟她吵架,最后都将眼光放在漂亮的她身上,让她一时间忘记了负心汉和之前的伤感情绪,有些飘飘然起来。其实,在她开始朝手机吧唧吧唧的时候,人们就注意上了她,并被她的美貌所吸引,只是出于妒忌或自卑,他们一时半会儿都不敢回头,装着她不存在似的。
但令她懊恼的是,靠在栏杆上的年轻男子仍然不为她这边发生的事情所动,只是将支撑腿换一换而已。她小心翼翼地看过去,终于看清楚了,他双手将一件黑色衣服抱在胸前,看样子是一件T恤。这让她血液猛地朝脑袋上涌,一时间头热舌燥心跳。她对穿黑色T恤的男人特别有感觉,在路上碰着如此穿着的男子,即便牢记一个念过大学的女子,在男人跟前,尤其是在有钱有势的男人跟前,特别是在街上碰到穿黑色T恤,看起来有车有房的,长得很好的男人,必须得保持矜持和高傲,但她往往还是忍不住要回过头去看个仔细明白通透,要是真打动了她,而且是她的菜,她就开始动心机,主动追求上去了。
“算你还晓得我们这地方的一些名吃,有点良心,也有点品味。妹子,莫非你是上海人?”见她未置可否,以为不是,便又问道,“北京的?哇呀,那可是首都,不得了,你不待在北京,跑到我们这地方来干什么?也不对?那你是哪里的?哈尔滨的?广州的?深圳的?要不,就是昆明的?你口音嘛,虽说说的是普通话,可是椒盐味浓哦,像四川人,不对,更像贵州人,也不对,肯定,我敢肯定你是云南人,我去过昆明,他们说云南式普通话的时候,就是你这种腔调,格里咣啷的!”
吃着盒饭和旁边的无聊者都笑了起来。
她半惊讶半讥讽道:“呀,你竟然晓得哈尔滨?你去过?”随即上下审视了妇人一通,意思是你这等人,竟然晓得哈尔滨,却也更加惊讶,妇人似乎不完全像是乡下人。
这下妇人有些得意了,她说:“书没你念得多,也没你们那么嗲。我当过二十年的民办教师,我的学生中考川大师大的可以装一条金沙江,还有两个考上了北大。前年清理民办教师的时候,一千块钱就把我给下了。这是时代需要,我不怪谁。我说多了,说多了。”
她冷冷地说:“你确实说多了,再说了,你教书,我读书,有什么关系?啥关系都没有。”她把手机再次贴在耳朵上,继续道,声音越来越大,肚子里喊道,我一定要你注意到我,欣赏我的美,我要狠狠地打掉你的傲慢无礼,在美女跟前,任何帅气的男人都是奴隶,奴才。“小琪吗?哎哟,不是我不搭理你,而是,哎呀,怎么说呢?一说就不雅了,去厕所啦。什么?我怎么变了个人似的?不矜持,不傲慢,不忧郁了?去你的,我跟以前不是一样吗?当然,肯定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每个人哪能只长一张脸孔的?你不是被老师说长了五张脸孔的嘛?一张是给你自己和父母的,一张是给领导的,一张是给老师的,一张是给情人的,一张是给朋友的,张张独立,绝无雷同。你厉害,我不敢跟你比,我就三张脸,爹妈那张最乖,也最真实,哎呀,算了算了,说这些实在是没意思极了。说点别的?哎呀,这船上嘛,什么人都有,小世界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嘛。对,小社会,五味杂陈,鱼目混珠,什么词汇都可以安插在这里。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要是现在回大学,我绝对不像以前那样。哎呀,说这个也没意思。说你吧?天啦,你要出国啦?哈,是刚果,还是塔希提呀,或者是南极洲?哈,你要是真去了美国,太阳肯定从北冰洋里升起。哇塞,你真的去美国,还去哈佛读博?得,你那二钱知识水平,我还不知道?吹吧你,哈哈!你要是去了哈佛,我去火星当女皇,武则天在那里禅让呢,我是她的继承者。”
妇人和船上的人不再回头看她。这让她轻松了许多,但一丝莫名的怅惘慢慢涌上心头,不仅仅是那个神态和模样都帅呆了的年轻小伙子仍然不搭理她,也不仅仅是她一回忆过去,尤其是一年之前的大学生活,还有距离她越来越近的老君山,隐匿在龌龊世外的桫椤群,满山满谷的云雾,横亘在野山顶上一片窄小的空中的雨云。她一时为这些物境和自己执意来此的目的而感到茫然和更加刻骨的忧戚。
年轻男子偶尔目光扫描一般将底舱快速扫了一遍,她在片刻的激动之后,便看出,他根本就没看她,更谈不上在意她,关注她,乃至于一见钟情,要在下船的时候走上来,先给她满身汗味,再给她一记毫不做作的笑容,然后告诉她,他一见她就心动,她是他的盘中菜肴,是他要找的过一辈子两人生活的人,还像一个成熟男人朗诵诗歌那样对她说:“爱情不是在月光下漫步/也不是在长凳上叹息/什么都会有啊/有泥泞,也有风雪/因为要一辈子共同生活!”但这一切都只是她的臆想和渴望,实际上什么都没发生。
三个从最近一个码头上船的男子表演的魔术几分钟就被一个看样子刚刚做了妈的女人识破:用一张纸折叠成长条形,缠在并列的两只铅笔中的一只的中段,不停地上下移动,一停下来时,纸条却已经将两只铅笔包住了。三个男子说,要看,每一次每人得给两块钱。那女人看了一次,就亲自上去,拿过铅笔和纸条,比三个男子的速度还快,停下来的时候,纸条也将两根铅笔包住了。
她前排的一个男人说:“想钱想疯了,也不好好学学深奥一点的魔术,想凭这种三岁小孩子都能玩的把戏来骗钱,脑壳肯定在地上摔过的。”
那女人趁三个男人不注意,突然将手伸进三个魔术师的提包里,就在她即将拿出一样东西,大家都以为是钞票的时候,魔术师的中一个一把按住女人的手,将她手中的东西打掉,一把将她推开,道:“大姐,你这是干什么?手竟然比金沙江还长。”
女人气咻咻地叉着腰,不甘心地看着魔术师的提包。魔术师们则是不甘心失败,开始了第二轮的魔术表演,但没有人对他们的表演感兴趣。
“那婆娘是穷疯了!”她前排的男人又说道。
她身边的妇人幽幽地说:“积点口德吧,那妹子要养家,可拿什么养呢?拿别人的东西确实不对,可看她样子,确实是没办法。”
那男人说:“她娘的,就是这金沙江和大山惹的祸。”
妇人道:“怎么怪起金沙江和大山来了?这世间,灾祸与贫穷,皆由人起。”
她吃了一惊,肚子里道:“不愧是培养了清华北大学生的人,可谁在发迹之后还惦记着她呢?一辈子白忙活了吧!”便又将手机放在耳朵边上,再次提高音量,足以引起那个年轻小伙子的注意:“蟑螂哥哥,这个号你还在用?呀,真的还在用?我只是想试试,想要是这号有了新主人,那人要是在一边吼我,我就把他从头到脚地吼个通透。那你在哪儿发财呢?呀,呀,呀!还在旅游啊?哎呀,蟑螂哥哥,你什么意思嘛?你诚心不要我活么?我好想好想一辈子都在旅途中,死在哪里都无所谓,只要是远离尘嚣,朝一个永远也没有目的的地方走去。老师不是说旅行是美最动感的方式吗?它不是永远,是短暂,是白驹过隙,没有任何功利,更没有任何企图。我到现在才搞明白。还是你了解我,我是个对知识文化保持一知半解的人,出息不大。你在哪旅游?我的乖乖,呼伦贝尔大草原?我要死了,我不活了,我惦记了几年都没去,你竟然乘着硫化氢就去了。啥?下周你要去加勒比海湾?爬!你给我爬远点。我嫉妒你,恨你,恨不能杀了你,你这个变态的旅游狂!”
她狂乱地吼叫起来。
所有的人都朝她看去。
她满脸通红,两只眼睛里饱含着因羡慕、妒忌、仇恨和孤独引起的愤怒的火焰,一股股地如喷火器一般朝船上的人喷去。当她感到一群群看起来是下层人的人都被她喷射出去的怒火给烧焦寂灭的时候,她才集中所有的力气和能量,将火焰朝那个永远无视他人,尤其是无视她存在的男子喷去。但就在那一刻,年轻男子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然后又朝船上看去,随意浏览了一遍,又看了看江面,便重新低垂着脑袋,看着地面。
就这么一眼,让她过山车一般,由突然升起的关于爱情的希望之火,瞬间又被金沙江浑浊的水流浇灭,随即又跌入了冰窖。
她见过太多男人这样的眼光,发散的,随意的,无定的,轻慢的,散漫的,游移的,冷冷的,轻飘飘的……每次与这样的眼光碰在一起的时候,她所有关于爱的哲理性见解和正在进行中的爱情活动,顷刻间灰飞烟灭。
这时,一直坐在年轻男子最近的凳子上的,大半只脑袋业已秃谢的,大约五十上下的男人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在栏杆边站住了,说:“到了!”还用手碰了碰他胳膊。
年轻男子转过身去,望着客轮即将抵达的码头。
听到中年男人的话的人,包括一些在客轮拐过最后一道几乎呈九十度的河谷时就知道终点即将到来的乘客,都纷纷站起来,朝轮船出口处涌来。工作人员早已守在出口处,满脸严肃地要求众人不要乱动,等船停稳了再站起来,以免出现意外。但人群依旧涌动着,一个年轻的工作人员忍不住骂了起来。
就这么一场司空见惯的拥挤,她就与那个黑黝黝的,属于她恋爱类型的,帅得让她憋气的男子失之交臂了,人群的涌动,陌生又乱糟糟的码头和城市的灰不溜秋的颜色,使她意识到,这码头确实是终点,船一停稳,就是永远。
她匆匆走上长长的石梯,赶到汽车站,坐上了去老君山的最后一班车。她望着到处布满尘土的汽车站,想,回不来了。汽车启动,沿着金沙江岸慢慢行驶。她将手机中偷偷拍的那年轻男子的照片悉数删除,内心首次承认了自己的浅薄和不成熟。当照片删除完毕,她回到信息栏,昨天接到的那条信息还赫然在目:因欠费,手机已经限制使用,只能接,不能拨打。她长长地出了口气,将手机关闭,一闭眼,就沉陷到老君山和桫椤树的绿色海洋中去了。
这边,年轻男子和中年男人进了县城,过斑马线时,一个交警一把将他俩拉了回来,大声呵斥道:“我嗓子都喊破了,你们竟然一往无前,找死吗?”
中年男人赶紧将年轻男子拉在身后,对交警说:“对不起,警察同志,这是我儿子,他左耳朵一生下来就听不见,右耳朵勉强能听,可今天早上他被几个流氓打了,打着右耳朵了,就,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交警看过去,年轻男子右耳朵边残留着一绺干了的黑色血迹。他对中年男人道:“他听不见,你耳朵也坏了?”
中年男人道:“我以为你在喊别人。”
交警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年轻人,没再说什么,示意两人可以过马路了。
毒日头烘烤着码头。码头那段坡度极陡的青石板石梯上,泛着嚯嚯直响的明晃晃的光,一直冒到石梯顶端灰墙黑瓦且被胡乱交错着的电线缠着的房屋和蓝得让人不敢直视的天幕上。天幕上晃来晃去的赶船人和半裸着身子将太阳光反射出去,犹如抹了桐油似的苦力人,就像背光摄影的影像,却又不是显影于光滑的相纸上,而是镶嵌在灰墙和天上似的。
她不像所有赶汽车赶火车赶轮船的人那样时时刻刻都感到生存的极大危机,被人追赶似的冲向车站或码头,而是步态平稳姿势优雅地走下那道一百零八级的青石板石梯。下了石梯,她几番回首的神态和姿势,似乎在等待一个等了很久也没等到的人,却眼见轮船已经响起了跟乡下蛮牛一样吼叫的汽笛声,不得不一边走一边朝那个人应该出现的地方不停地观望,但跟刀片在身上裸露处一下一下地割似的阳光,又使得她烦躁不堪。检票口,一个中年妇人对检票的工作人员大声道:“好发热哦,老先人,要热死了!”工作人员将眼光啪地一声拍打到她脸上,声音却对中年女人:“船开了就凉快了,金沙江的风比空调还舒服,更绿色,更环保,更健康!”妇人顺着工作人员的眼光,朝她看去,心里一惊,这女娃娃果然长得好,身段该细该凸的地方,都恰到好处,肚子里便生了一绺妒火,却不便发作,便乜着一双白眼对工作人员说:“干正事的时候不要分心,当心翻船!”工作人员说:“翻了船我救你,你慌啥子?”妇人道:“我慌啥子,你说我慌啥子?我才不慌!”工作人员说:“我也不慌!”妇人气呼呼地上船去了。
她慢慢走到检票口,在轮船有一下没一下的摇晃中将票交给工作人员,根本不理睬后者毫无遮拦地码在脸膛上的讨好神色,接过被撕了一角的票,就径直上了船。
乘客陆陆续续地上船,但船舱内仍然显得空旷,每排坐凳上的人也就三五个。轮船是老式轮船,上下两层,船尾插着一面颜色已经褪色不少的国旗,工作人员的人数和配备也是跟所有吃水上饭的配置与编制无二,设在底舱船尾的厕所也没那城市大多数厕所那股浓烈的尿骚味和乡下旱厕所那股直接将人冲翻的屎臭味。厕所对面,也就是面对底舱腹心的餐饮部,除了销售烟酒零食之外,还提供一餐盒饭和小炒,都是当地口味的饭菜,比火车站汽车站的饭菜要卫生得多。即便乘船者多是在金沙江两岸的乡下人,因为实在、朴实和豪爽,有让文明人文化人城市人不屑和诟病的诸多行为,但在一片喧嚷嘈杂之中,心境高远和有襟怀的人,仍然能看出这些人骨子里的那些实诚和纯正。只是对于一个孤身乘船,在爱情和单位人事上受到了刺激,第一次乘船的年轻女子来说,这种情形还是一下难以适应的。她这番在金沙江上坐船,是计划好了的,比如,去看桫椤群,在老君山周游,到据说是一把巨大的梭子状的新市小镇上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撞上一个一见钟情的少数民族的美男子,让他带到那座因为修建水电站,市民迁徙之后遗留的那座即将被淹没的县城去看看什么叫荒芜和凄凉。要是没有爱情,没有意料之外的传奇故事发生在身上,就逆金沙江而上,到原始蛮荒的莽林中隐居,养一头野兽,什么样的野兽都行,跟神与鬼打交道,免得死后到了阴间不仅厉鬼要来欺负自己,连神仙都比那个负心汉还虚伪,还薄情,还狠毒。
“美女,上二楼?”一个侧面看有如一杆成熟的高粱似的男人笑眯眯地从底舱通往二层的梯子上下来,微微低垂着高粱穗的脑袋,绅士一般朝她摊开了手臂,那手臂正好指着二舱。
她心里道,还给我装绅士,就一个臭烘烘的男人。
高粱眼里的黑白两色像密码锁的数字一样不停地转动着,神色诡秘地说:“上面也设座位,人多的时候要是你迟了,不说放屁股,连放脚趾头的地方都没有,我这人从不夸张,冲壳子乱说。更安逸的是,舱后面有录像厅,绝对的香港日本的片子,绝对威猛,绝对大,超级爽。要是美女孤单了,无聊了,想打发打发时间,我亲自带你去。”
她眼光像巴掌一样扇在高粱脸上,高粱立即感受到了,却不甘心,还想说什么,却见她径直走到左边倒数第二排靠着船舷的座位上坐了下去,便清楚今天是遇到了硬茬。恰在这时,几个看起来是常跑江湖,吃生意饭的中年男子大大咧咧地走来,高粱一看那几双故意装出的傲慢的眼神,便知道生意来了,立即将她扔在一边,细长脖子上弯下去的高粱穗低得就要触及几个汉子裆部了,殷勤地将他们引进了录像室。
就在客轮即将起航,工作人员准备将固定船的缆绳从铁墩上拿起来的时候,一群旅客从码头蜂拥而至,你推我搡地涌上了船。她先是吃了一惊,以为工作人员会大声呵斥的,但后者却都带着习以为常的麻木神情,任随人群嚷嚷着上了船,即便是尾随他们而至的灰尘,他们也不回避,只是在灰尘中大声吐着唾沫。等人上齐了,检票员便用一只手提扩音器厉声喊道:“补票!补票啦!”一帮人赶紧转过身子,超检票口涌去。这次,工作人员才骂开了,收拾牲口一样推着他们,要他们排好队。但秩序依旧混乱,工作人员喊叫一阵,感觉无聊,也就站在一边去了。
底舱瞬间坐满了,不管看不看录像和唱歌的,都上了楼。船就在这阵喧闹中,喷着汽笛,缓慢地启动,离开了码头。
她将手帕从鼻子上拿开,眼睛在涨了水的江面上扫视着。旁边有人在说着前一天上游下暴雨死了不少人的事。她叹了口气:“难怪!”
旁边一个妇人拿一双奇怪的眼睛望着她,意思是:“什么难怪?”
她将眼光从泛黄的水面上收回来,没搭理身边妇人,而是朝船舱的另一边看去,这一看不打紧,一看就眼睛发亮。在入口处的栏杆上,一个上身裸露的男子靠在栏杆上,双臂抱在胸前,旁若无人地看着被乘客的脚磨得发亮的铁板。显然,这年轻男子正是随着最后一批人马杀上船来的,因为没有座位了,才靠在漆着乳白色油漆的栏杆上。距离他几米远处,还有几个小青年勾肩搭背地在趴在栏杆上抽烟,说着笑话,一阵阵肆无忌惮的大笑吸引了船舱里的人,唯独他根本不屑一顾,似乎这船上就只有他一个游客似的。
一个卖零食的女人在船舱里不停地叫喊着,另一个卖水果的男人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与她面对面地吆喝着,一旦女商贩走到他这边,他立即便走到女人先前活动的区域,似乎商量好似的。
她身边的妇人买了一袋五香瓜子,嗑吃之相在她看来很是不雅,但她却并不想讥讽她,因为她自己嗑瓜子的样子在她那个负心汉看来,也不算雅,自然,她觉得他在星巴克里喝咖啡时的优雅姿势和吃点心的吃相,也是装出来的。“你们单位上的人,就一个字概括了:装!”她对那负心汉说,后者冷冷一笑,道:“那得看装的档次和技术如何!”
她烦躁和无聊的情绪开始发生改变,甚至想在看了桫椤群之后去老君山周游个没死没活的想法,似乎也在发生变化,只是她一时没有察觉,因为她的注意力一下子全被那个皮肤黝黑的年轻男子吸引过去了。
她从没见过长得这么有棱有角的相貌,连眉峰和嘴角,几乎都是雕刻家精心雕刻出来的。她不懂美术,却知道文艺复兴,在大二就选修了西方美术史的文艺复兴时期的课程,迷恋米开朗基罗,只是大学毕业时去蜀南竹海游玩,又喜欢上了那里的竹雕。“没办法,那是天才,纯天才,说什么也没用,你累死了也没用,即使你把上厕所和谈恋爱的时间都用在画画上,你也成不了米开朗基罗,赶他皮毛都不行。”她对她那个学西洋画的负心汉说道,那时他们正在热恋。原本就没有胸襟的男友被她这么一调侃,便恨上了,说她是不懂装懂,当然,他也承认,艺术确实需要天赋,艺术鉴赏也需要天赋,不是所有搞文艺批评的人,都有天赋,能懂点文艺的皮毛就不错了。她说,你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
同所有女子一样,她突然产生了想认识那年轻男子的冲动。但旁边嗑瓜子的妇人突然变得就跟她妈一样。在家中,她最恼火的事情之一,就是妈总爱在她要决定做什么的时候,拿一种莫名其妙却又像是知晓她内心活动的眼光瞅着她,即便无所事事时,她妈的眼光就跟负心汉的刮刀刮干硬的油画颜料一样刮着她后背。现在,只要她一开始观察那年轻男子,嗑瓜子的声音立即比刚才更地响在她耳边,那张上了年纪的脸也立即朝向她,乃至到了即使妇人根本就没转过脸盘来,但只要她朝那男子看过去的时候,就觉得妇人在瞅她,还一个劲地告诫她:“年轻人,尤其是年轻女娃娃,千万不要跟陌生人说话。现在这世道,谁都靠不住,更不能亲近,连多看两眼,都要惹火烧身。虽说这样教育人会把所有的人引向歪门邪道上去,但没办法,我们得面对现实。我说得不对?”
这样一来,有十几分钟的时间她不敢朝那男子看了,心里恨上了身边这个牙齿有些凸的妇人。她一次次在携带着大量泡沫的江流中想起那个负心汉,甚至连几年前那个辜负了她的某官僚的公子,也拿来想个不停,心绪重新调整过来,便要到野山中隐匿,远离尘嚣了,在某个适当的时候,在桫椤群中择一块长满了绿草的地方,望着桫椤树叶,吞下一瓶安眠药。时下,她身上就有两瓶安眠药。一瓶是在想开了时全部吞下,到另一个世界去安居,在没有负心汉的地方找到爱情,另一瓶则是对付失眠的。“我有先天性神经衰弱!”她对负心汉说。后者像赌气似地说:“我有先天性心肌梗塞,也缺血!”说完,他有些乌青的嘴唇抿出一个浅淡的笑意。她看出了问题,便要他去医院检查,果然,他有心脏病,由于结肠内堆积了大量的宿便,已经将心脏挤得移了位。“你这宿便在肚子里呆了快十年了!”医生说。她先是不相信,后想到那肮脏东西居然在一个人的肚子待那么长的时间,竟然没腐蚀脏器,可以申请吉尼斯世界记录大全了,便忍不住笑出了声。这让负心汉又给她记了一笔。
当她忍不住再次转过头去看那个显得有些傲慢的年轻男子时,客轮已经行驶了很长一段距离了,码头和城市都看不见了。
年轻男子似乎心事重重,眉头紧紧地锁着,似乎从来就没舒展过,以至于他看起来饱满的额头上都是横着竖着的皱纹线路。直到客轮在一个拐弯后,太阳照到了他半边脸,她才看出那是男子的心情所致。男子饱满发亮的额头使她怦然心动,她对额头宽阔饱满的男子有一种纯天然的喜欢,大抵是长有这样额头的人不仅脑子好使,而且帅气。但有时她又为这样的额头感到害怕,因为过于聪明的男子,是任何一个女人都无法摆布和指使的,即便像她这样的美女。她的自信从来就没有建立在脑子上,也不全在于情商,而是跟大部分相貌出众的女人一样,她唯一能够站立在男人跟前的,就是她的这张在全校评选校花中名列第二的瓜子脸,说有林黛玉的姿色。老师说:“不管是爱情,还是事业,还是单纯的混社会,成功只需百分之二十的智商,却需要百分之八十的情商。”她不敢苟同,倒是后来一边幻想做画家,又渴望当官发财的负心汉将此话当成了真理。那老师是上工艺美术的,还兼职上思想道德教育课,却跟思政中心的人合不来,上了一学期课之后,他只好又回到艺术学院。
渐渐地,悲哀抑郁的情绪发生了变化,她意识到自己曾经倾倒无数男子的美貌,立即又了足够的底气,那个负心汉和更久远的负心汉很快就被金沙江给冲走了。她想认识他,即便只是在乘船这几个小时内做做朋友,之后谁都不认识谁,也没关系。
如此而来,她倒觉得身边这个跟她妈的德行有一拼的妇人不那么令她厌恶了,反倒成了她想向他慢慢靠近的一个掩护,当然,这靠近不是一步步朝他走去,而是从心开始。她本想轻轻哼一首歌,一首时下最流行的歌,以引起他的注意。但她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在这样的船上,这样的情形下唱歌,不仅不合时宜,被人说成是脑子被门给夹扁了,连她自己都觉得别扭,况且她先天五音不全。这是她唯一在那个负心汉跟前抬不起头的短板。好在负心汉虽然五音没出啥大问题,但音质音色却实在一般,而且声线偏细,他要是在不装的情况下一个人随意唱歌,连老师都说,感觉是某太监在深宫里叫唤似的。
妇人始终在嗑瓜子,跟几个熟识的人肆无忌惮地说着话,说到兴奋处,几个人笑得让她担心客轮都得被她们的笑声给冲胀、爆炸。
年轻男子偶尔动一动身子,也只是换换支撑脚,腰胯扭动一下,将靠在铁栏杆上的姿势改变一下。他抱在胸前的双臂很壮实,不是运动员出身,就是干苦力活的。但她看不出他究竟是在念书,做运动员,还是在某工地下苦力。她只能在这两者之间荡过去荡过来,却始终猜不出他的身份。
她拿出手机,想通过打手机的方式引起年轻男子的注意。她当初追那个负心汉的时候,就是使用的这一招,只是两人恋上后,她在负心汉和一帮朋友跟前都一口咬定是负心汉追的她。当然,这是面子,得矜持。她曾对那个表面上是她闺蜜,实则极其妒忌她的朋友说:“男人追女人,比女人追男人,果子更不容易吃。男人追女人通常不容易,女人追男人看起来要容易得多,男人巴不得天下所有得美人都追他们,让他们霸占,再挑选最好的。因此,女人追男人,一定要在得手时保持若即若离半推半就的态势,要抱琵笆半遮面,要矜持,要矫情,要为自己留条退路,要拿得起放得下,要想得开,要想自己是大老娘们,缺了谁谁,都活得滋润!”话是这么说,那假闺蜜也听得脑袋如鸡啄米,但具体落实到自己头上,她第一个就趴下了,那时,她才真正明白女人除了感情,真的是什么都没有。
“喂,喂!是玲玲吗?我是莎莎呀。去你的,连我的声音都没听出来,看我回去后怎么扁你。吃饭了没?没吃呀,都啥时候了,你还没吃午饭?哎呀,你不是一日三餐都要吃得肚子发胀,不吃不罢休的吗?怎么今天竟然忘记了吃饭,居然睡起了懒觉?简直就是猪。大三的时候,连辅导员都说你有猪福气,看来真是没错。”开始,声音不大,就旁边的妇人和妇人旁边的男女听到了,后者不约而同地看了她一样,似乎觉得这一连串的娇滴滴的话,与开船时一脸的黑气相差太大,但很快,他们便又一边吃着东西,抽着叶子烟,吐着口水,擤着鼻涕,说说笑笑去了。
客轮驶入了山区,江面越发狭窄。但由于洪水暴涨,虽说水流湍急,但很深,没有触礁的危险,客轮就像一头悠闲的老蛮牛一样,缓慢但稳重地朝上游蹭去。
太阳照在江水右面的山坡上,左面的山体则深深地阴着。在陡峭的山崖与江边有一定倾斜度的乱石坡之间,游出一条蛇一般的小道,时时见到背着背篓,挑着担子的人走在小道上,见了客轮,便站下了,朝船上看,性子开放的汉子或孩子,则朝船上吆喝。被太阳照着的那一面山坡,则全是垂直的悬崖,偶尔在山体褶皱处看到奇形怪状的,有一定层次的纹路,读书人便从地质学的角度去审视,偶尔也会见到在山崖下的一小绺坎儿上的独立的小屋,有人说那是观测站,里面有工作人员,果不其然,客轮还没过去,小屋的门便打开了,一个穿着工作制服的男人出来了。有时,在一片河滩与悬崖之间的地段上,会出现大片的芭蕉林,五香嘴们则齐刷刷地将眼光甩上岸,看看有没有香蕉。
她无心观赏金沙江两岸的景色,手机和不远处的年轻男子已经完全制服住了她。一时间,她仿佛回到了一年前的大学生活。那时,她和无数大学生像个幼儿园的孩子渴望得到棒棒糖和大红花,每学年都希冀获得甲等教学金,渴望入党当学生干部,时时刻刻都被心上人揽在怀里尽情呵护一样,虽然全身心地追名逐利,却根本不清楚所谓的接地气其实就是滚进现实生活,让脑子清醒,再让性灵关闭,思想滚蛋,只为生存而打拼。不过,她倒是清醒于自己的美貌,并懂得用它去与一个帅气十足,要是打分,根本就不在自己之下的男子作交换,还以为自己赚了。因此,即使她第一次意识到爱情也是需要交换利益,互相利用,她也愿意。她记得大二时老师说的话:“美和爱情有个共同点,那就是自由而短暂的,甚至是一次行的,甚至只是意会中的意会。不同的是,美没有企图、目的、自私心和占有欲,爱情则刚好相反,它目标明确,占有欲强烈,而且极端自私,极端丑陋,甚至带着恶。只是因为爱情属于青春期最显著的审美行为,人们往往意识不到,因为那丑陋之恶早已浸透在人的骨髓和血液之中。”当时她似懂非懂,讲给负心汉听,负心汉也似懂非懂,现在,她仍然似懂非懂,却清楚要采取行动,无论什么方式,都要让那帅气的黑黝黝的男子看到她的美丽,被她这带着哀戚和忧伤的美征服。
于是,她开始加大音量,朝手机喊上了:“哎呀,是张三胖子哥哥呀?都大半年了,怎么不联系妹子呢?真是的,你们男人有了钱,有了爱情和婚姻,买了房子,就把朋友忘得一干二净。算了,我就不说那句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的话了。哈哈哈,说是不说,还是说了,是呀,说了就说了,咋?你还计较?对了,我问你,你买房子花了多少钱?天啦,一百二十万,装修花了三十五万,后期,什么,后期装修还得花十几万?哎哟,三胖子哥,你哪里是在装修房子,分明是在修皇宫呀!修那么好,给谁住呀?哎呀,我知道是给嫂子住,还有她肚子里的娃娃,你没必要回答,我想幽你一默,说说笑话。你肚子那么大,可一点幽默的养分都没有,哈哈!对,算你有自知之明,你肚子里面装的除了粮食残渣,就是软式黄金。哼,粮食的残渣和软式黄金还是我教给你的,不许忘本。累,确实累,我还没想到买房子,都感觉到累了,累得不知道自己是男是女了。哼,我就不买房子,不上那些官商的当,受他们的盘剥,而且你买了房子,他们还在一边嘲笑你,你瞧张三那废物,除了一身肥肉,啥都没长,居然卖了房子,我们赚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那些东西会不好意思吗?那是假幽默,气死你也不埋你,让野狗吃你。哈哈,我说笑的。你有压力,我知道,压死你活该,谁叫你借了那么多钱去买房子?其实你哪是买房子,纯粹是买面子,你那面子油腻腻的,地沟油涂抹的吧?好了好了,我累了。什么?你说大声点。什么?啊,你问我现在在哪里?我在宇宙飞船上,正准备到月亮上去,取代嫦娥阿姨,跟猪八戒约会啦。嫦娥干啥去?干啥去,你问我问谁去呀。问八戒?算了吧三胖子,你就那点智商,买房子倒是够用。嫦娥下凡去了,几千年了,还是那么漂亮,但赶我还是差了点。你说在人间她跟谁上床?哎呀,你这人太粗俗了,爬爬爬!嫦娥阿姨可是好人,不许你胡说八道。我说过了,她还是那么有姿色,哈哈,她哪有我漂亮。我晓得,你胖虽胖,可说话好听,你嘴里分泌的哪是口水,是香水呀。好啦,这边吵,听你的话很费劲,不仅听不清楚,我嗓子都吼出洞来了。胖三哥,先挂了,空了吹!”说完,纤细的手指在手机上点了点。
妇人转过头来看她,好像才看出她是美人似的,眼里掠过一道混杂着妒忌、自卑、不满和仇恨的光。这让她非常得意。
阳光照在年轻男子的身上,她便想到了古希腊奥运会上获胜的运动员戴着橄榄枝做的桂冠的神气,尽管她从没将那男子看成是一丝不挂的浅薄男人。实在地,尽管她的爱情生涯中,她主动追求男子的时候多,但一旦追到手,她就保守了。还是负心汉最了解她:“说好听点,你是个传统的女孩子,说难听点,纯粹就是封建主义者,当然,我指的是爱情。不是吗?你看看校园里的那些爱情疯子们,其实闷骚得可以,一丝小资的味儿都没有。”她说:“别把老师的话当真理,姑奶奶即使是封建余孽,也高兴,那是爱情,不是当官发财。你少在我跟前摆大道理,说好听点,你就是一个十足的假老练,说不好听的,哈,你今天晚上得请客,我要吃麦当劳!”
开始卖盒饭了。只见两个妇人和一个男人将一张长条桌子推出来,横在餐室门口,将一只只白色塑料盒子放在一盆盆炒菜旁边,一只木桶里装着新蒸熟的白米干饭。那男人先将米饭按一定的量舀在盒子里,一个女人负责打菜,而吃饭的人首先得在坐在桌子旁边的那肥胖妇人处购票,将票交给打菜的女人,才能领到一盒的饭菜。
她看了一下手机,开了船还不到一个小时,赶十四时还差一刻钟,怎么就开始吃晚饭了?
她旁边的妇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已端着一盒盒饭,正吃得欢,听她在一边咕哝,便将筷子塞到拿着盒子的左手手心里,用右手背使劲地揩了揩即将流出来的清鼻涕,在布鞋上擦了擦,再将筷子从左手手心与饭盒之间抽出来,扒了一口饭,道:“瞧你这妹子说的,吃晚饭还早着呢,现在是午饭时间。你是第一次赶这船吧?一点钟开船,好多人为了赶船,没来得及吃午饭,船上的人都晓得,就卖起了盒饭,他们赚钱,我们饱肚皮。”
原来是这样。
她朝那年轻男子望过去,看样子也是急着赶船,来不及吃东西,现在也一定饿了,要买盒饭来吃的。她是吃了的,吃的德克士,鼻子里都还有百事可乐、番茄酱和炸薯条的混合香味。她喜欢这味道,尤其爱麦当劳的油炸薯条和汉堡,但负心汉却说还是中国美食健康,是绿色而且有营养的食品,西餐实在不咋的。她从不跟他一起出去吃麦当劳,当然,如果他在,不管他如何贬谪西餐,只要她吃完后,他掏出钱包,就对头了。
年轻男子似乎并没听见盒饭女人干脆的叫卖声,也没注意到人们饿死鬼抢食一般朝盒饭摊跑过去。妇人厉声喊道:“不要慌,一个一个的来,饭菜有你们吃的,味道包你们满意,绝对管你们吃饱吃好!”但人群还是拥挤,她又嚷上了,“班房里放出来的吗?慌什么慌?排队!不排队的滚远点!”秩序才稍有好转。
“妹子不吃饭的?”妇人吃了一大半,发现古董似的突然转过脑袋来,带着吃饱喝足者那满脸满足的神色和对她一直坐着不吃东西而感到好奇的神色问道。
她本想说“看你这阿姨说的,我难道是石头,是泥菩萨,不吃人间烟火”,但一寻思,觉得跟这种粗鲁妇人置气,实在没意思,便头也不抬地说:“吃过了。”
妇人将信将疑地呃了一声,又开始在饭盒里扒拉着。她却将那声呃听成了妇人在打饱嗝,担心那从妇人嘴里呃出来的浑浊气息朝自己喷来,身子便动了一下,肩膀靠着了船舱壁。
年轻男子依旧保持着双臂抱在胸前,死死地盯着地面的姿势,似乎除了赶船,尽快赶到目的地,急着办一件急事之外,委实与船上的一切没有关系,或者说,他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没有一丁点兴趣。倒是离他几米远处的几个打扮花里胡哨,口吐秽言的社会小青年,偶然引起他的注意,偏过头去看一眼,而那几个小青年却对他视而不见,他们谈论和笑个不停的对象是她。这点,在船刚刚启动的时候,她就察觉到了。但几个小青年很快就不再看她,而是互相推搡着上了二楼,看录像去了。
“哼,我就不相信你是木头雕的,对我没感觉,我一定要把你的心掏出来。”她低声嘟囔道,重新将手机放在耳门处,用比刚才还大的声音道,“是小琪吧?还在上海呀?你这人真是那德行,就爱朝那些糜烂的城市里跑,买了房子又怎么样?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你家的祖坟还在老家,没冒青烟。哈,这话是我从大学时某领导那儿学到的,他说他家的祖坟都冒了青烟的,所以他当了官,在学校里是说话算数的人,老师学生都得拍他的马屁。哇塞,你在星巴克喝咖啡?你啥意思,老是在我孤孤单单穷困潦倒的时候喝咖啡吃西餐,你要折磨死我呀?这条该死的破船上哪有咖啡,连汽水都没有,只有潲水,还有麻辣萝卜干,猪儿粑,燃面,黄粑——”
话音刚落,吃完饭的妇人将盒子扔在一只肮脏的蓝色大桶里,一边嘴里发出满足的嘶哑嘶哑的声音,一边继续打着饱嗝,一边朝她不满地说:“啥子叫该死的破船?你想死,就跳江去,不要啃着我们的耳朵说这些撬舌根的话。再说这船,是破船吗?你买得起吗?看你买船票的时候,都舍不得那十几块钱,真以为你家烧火纸都是用的真钞呀?”
众人都被妇人的话所吸引,纷纷回头来瞅,先是看着妇人,以为她跟她吵架,最后都将眼光放在漂亮的她身上,让她一时间忘记了负心汉和之前的伤感情绪,有些飘飘然起来。其实,在她开始朝手机吧唧吧唧的时候,人们就注意上了她,并被她的美貌所吸引,只是出于妒忌或自卑,他们一时半会儿都不敢回头,装着她不存在似的。
但令她懊恼的是,靠在栏杆上的年轻男子仍然不为她这边发生的事情所动,只是将支撑腿换一换而已。她小心翼翼地看过去,终于看清楚了,他双手将一件黑色衣服抱在胸前,看样子是一件T恤。这让她血液猛地朝脑袋上涌,一时间头热舌燥心跳。她对穿黑色T恤的男人特别有感觉,在路上碰着如此穿着的男子,即便牢记一个念过大学的女子,在男人跟前,尤其是在有钱有势的男人跟前,特别是在街上碰到穿黑色T恤,看起来有车有房的,长得很好的男人,必须得保持矜持和高傲,但她往往还是忍不住要回过头去看个仔细明白通透,要是真打动了她,而且是她的菜,她就开始动心机,主动追求上去了。
“算你还晓得我们这地方的一些名吃,有点良心,也有点品味。妹子,莫非你是上海人?”见她未置可否,以为不是,便又问道,“北京的?哇呀,那可是首都,不得了,你不待在北京,跑到我们这地方来干什么?也不对?那你是哪里的?哈尔滨的?广州的?深圳的?要不,就是昆明的?你口音嘛,虽说说的是普通话,可是椒盐味浓哦,像四川人,不对,更像贵州人,也不对,肯定,我敢肯定你是云南人,我去过昆明,他们说云南式普通话的时候,就是你这种腔调,格里咣啷的!”
吃着盒饭和旁边的无聊者都笑了起来。
她半惊讶半讥讽道:“呀,你竟然晓得哈尔滨?你去过?”随即上下审视了妇人一通,意思是你这等人,竟然晓得哈尔滨,却也更加惊讶,妇人似乎不完全像是乡下人。
这下妇人有些得意了,她说:“书没你念得多,也没你们那么嗲。我当过二十年的民办教师,我的学生中考川大师大的可以装一条金沙江,还有两个考上了北大。前年清理民办教师的时候,一千块钱就把我给下了。这是时代需要,我不怪谁。我说多了,说多了。”
她冷冷地说:“你确实说多了,再说了,你教书,我读书,有什么关系?啥关系都没有。”她把手机再次贴在耳朵上,继续道,声音越来越大,肚子里喊道,我一定要你注意到我,欣赏我的美,我要狠狠地打掉你的傲慢无礼,在美女跟前,任何帅气的男人都是奴隶,奴才。“小琪吗?哎哟,不是我不搭理你,而是,哎呀,怎么说呢?一说就不雅了,去厕所啦。什么?我怎么变了个人似的?不矜持,不傲慢,不忧郁了?去你的,我跟以前不是一样吗?当然,肯定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每个人哪能只长一张脸孔的?你不是被老师说长了五张脸孔的嘛?一张是给你自己和父母的,一张是给领导的,一张是给老师的,一张是给情人的,一张是给朋友的,张张独立,绝无雷同。你厉害,我不敢跟你比,我就三张脸,爹妈那张最乖,也最真实,哎呀,算了算了,说这些实在是没意思极了。说点别的?哎呀,这船上嘛,什么人都有,小世界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嘛。对,小社会,五味杂陈,鱼目混珠,什么词汇都可以安插在这里。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要是现在回大学,我绝对不像以前那样。哎呀,说这个也没意思。说你吧?天啦,你要出国啦?哈,是刚果,还是塔希提呀,或者是南极洲?哈,你要是真去了美国,太阳肯定从北冰洋里升起。哇塞,你真的去美国,还去哈佛读博?得,你那二钱知识水平,我还不知道?吹吧你,哈哈!你要是去了哈佛,我去火星当女皇,武则天在那里禅让呢,我是她的继承者。”
妇人和船上的人不再回头看她。这让她轻松了许多,但一丝莫名的怅惘慢慢涌上心头,不仅仅是那个神态和模样都帅呆了的年轻小伙子仍然不搭理她,也不仅仅是她一回忆过去,尤其是一年之前的大学生活,还有距离她越来越近的老君山,隐匿在龌龊世外的桫椤群,满山满谷的云雾,横亘在野山顶上一片窄小的空中的雨云。她一时为这些物境和自己执意来此的目的而感到茫然和更加刻骨的忧戚。
年轻男子偶尔目光扫描一般将底舱快速扫了一遍,她在片刻的激动之后,便看出,他根本就没看她,更谈不上在意她,关注她,乃至于一见钟情,要在下船的时候走上来,先给她满身汗味,再给她一记毫不做作的笑容,然后告诉她,他一见她就心动,她是他的盘中菜肴,是他要找的过一辈子两人生活的人,还像一个成熟男人朗诵诗歌那样对她说:“爱情不是在月光下漫步/也不是在长凳上叹息/什么都会有啊/有泥泞,也有风雪/因为要一辈子共同生活!”但这一切都只是她的臆想和渴望,实际上什么都没发生。
三个从最近一个码头上船的男子表演的魔术几分钟就被一个看样子刚刚做了妈的女人识破:用一张纸折叠成长条形,缠在并列的两只铅笔中的一只的中段,不停地上下移动,一停下来时,纸条却已经将两只铅笔包住了。三个男子说,要看,每一次每人得给两块钱。那女人看了一次,就亲自上去,拿过铅笔和纸条,比三个男子的速度还快,停下来的时候,纸条也将两根铅笔包住了。
她前排的一个男人说:“想钱想疯了,也不好好学学深奥一点的魔术,想凭这种三岁小孩子都能玩的把戏来骗钱,脑壳肯定在地上摔过的。”
那女人趁三个男人不注意,突然将手伸进三个魔术师的提包里,就在她即将拿出一样东西,大家都以为是钞票的时候,魔术师的中一个一把按住女人的手,将她手中的东西打掉,一把将她推开,道:“大姐,你这是干什么?手竟然比金沙江还长。”
女人气咻咻地叉着腰,不甘心地看着魔术师的提包。魔术师们则是不甘心失败,开始了第二轮的魔术表演,但没有人对他们的表演感兴趣。
“那婆娘是穷疯了!”她前排的男人又说道。
她身边的妇人幽幽地说:“积点口德吧,那妹子要养家,可拿什么养呢?拿别人的东西确实不对,可看她样子,确实是没办法。”
那男人说:“她娘的,就是这金沙江和大山惹的祸。”
妇人道:“怎么怪起金沙江和大山来了?这世间,灾祸与贫穷,皆由人起。”
她吃了一惊,肚子里道:“不愧是培养了清华北大学生的人,可谁在发迹之后还惦记着她呢?一辈子白忙活了吧!”便又将手机放在耳朵边上,再次提高音量,足以引起那个年轻小伙子的注意:“蟑螂哥哥,这个号你还在用?呀,真的还在用?我只是想试试,想要是这号有了新主人,那人要是在一边吼我,我就把他从头到脚地吼个通透。那你在哪儿发财呢?呀,呀,呀!还在旅游啊?哎呀,蟑螂哥哥,你什么意思嘛?你诚心不要我活么?我好想好想一辈子都在旅途中,死在哪里都无所谓,只要是远离尘嚣,朝一个永远也没有目的的地方走去。老师不是说旅行是美最动感的方式吗?它不是永远,是短暂,是白驹过隙,没有任何功利,更没有任何企图。我到现在才搞明白。还是你了解我,我是个对知识文化保持一知半解的人,出息不大。你在哪旅游?我的乖乖,呼伦贝尔大草原?我要死了,我不活了,我惦记了几年都没去,你竟然乘着硫化氢就去了。啥?下周你要去加勒比海湾?爬!你给我爬远点。我嫉妒你,恨你,恨不能杀了你,你这个变态的旅游狂!”
她狂乱地吼叫起来。
所有的人都朝她看去。
她满脸通红,两只眼睛里饱含着因羡慕、妒忌、仇恨和孤独引起的愤怒的火焰,一股股地如喷火器一般朝船上的人喷去。当她感到一群群看起来是下层人的人都被她喷射出去的怒火给烧焦寂灭的时候,她才集中所有的力气和能量,将火焰朝那个永远无视他人,尤其是无视她存在的男子喷去。但就在那一刻,年轻男子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然后又朝船上看去,随意浏览了一遍,又看了看江面,便重新低垂着脑袋,看着地面。
就这么一眼,让她过山车一般,由突然升起的关于爱情的希望之火,瞬间又被金沙江浑浊的水流浇灭,随即又跌入了冰窖。
她见过太多男人这样的眼光,发散的,随意的,无定的,轻慢的,散漫的,游移的,冷冷的,轻飘飘的……每次与这样的眼光碰在一起的时候,她所有关于爱的哲理性见解和正在进行中的爱情活动,顷刻间灰飞烟灭。
这时,一直坐在年轻男子最近的凳子上的,大半只脑袋业已秃谢的,大约五十上下的男人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在栏杆边站住了,说:“到了!”还用手碰了碰他胳膊。
年轻男子转过身去,望着客轮即将抵达的码头。
听到中年男人的话的人,包括一些在客轮拐过最后一道几乎呈九十度的河谷时就知道终点即将到来的乘客,都纷纷站起来,朝轮船出口处涌来。工作人员早已守在出口处,满脸严肃地要求众人不要乱动,等船停稳了再站起来,以免出现意外。但人群依旧涌动着,一个年轻的工作人员忍不住骂了起来。
就这么一场司空见惯的拥挤,她就与那个黑黝黝的,属于她恋爱类型的,帅得让她憋气的男子失之交臂了,人群的涌动,陌生又乱糟糟的码头和城市的灰不溜秋的颜色,使她意识到,这码头确实是终点,船一停稳,就是永远。
她匆匆走上长长的石梯,赶到汽车站,坐上了去老君山的最后一班车。她望着到处布满尘土的汽车站,想,回不来了。汽车启动,沿着金沙江岸慢慢行驶。她将手机中偷偷拍的那年轻男子的照片悉数删除,内心首次承认了自己的浅薄和不成熟。当照片删除完毕,她回到信息栏,昨天接到的那条信息还赫然在目:因欠费,手机已经限制使用,只能接,不能拨打。她长长地出了口气,将手机关闭,一闭眼,就沉陷到老君山和桫椤树的绿色海洋中去了。
这边,年轻男子和中年男人进了县城,过斑马线时,一个交警一把将他俩拉了回来,大声呵斥道:“我嗓子都喊破了,你们竟然一往无前,找死吗?”
中年男人赶紧将年轻男子拉在身后,对交警说:“对不起,警察同志,这是我儿子,他左耳朵一生下来就听不见,右耳朵勉强能听,可今天早上他被几个流氓打了,打着右耳朵了,就,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交警看过去,年轻男子右耳朵边残留着一绺干了的黑色血迹。他对中年男人道:“他听不见,你耳朵也坏了?”
中年男人道:“我以为你在喊别人。”
交警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年轻人,没再说什么,示意两人可以过马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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