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领域作者为什么那么少?
首先是时代不同了,二三十年前书刊、纸媒发达,大街上书报厅随处可见,喜欢读故事的人很多,写故事的作者深受鼓舞,从业者也多。但是如今影视剧空前发展,只要一打开电视就...
2024-03-24
【作者注:这个小说有点老了,采用的是传统的现实主义手法,曾收入我十几年前出版的中短篇小说集《孽障》中。喜欢的朋友可以看看。】
熊二从灶膛里扒出一只红薯,一张纸包了,飞跑着出了门。他娘时下正在院子里筛黄豆,见他这般泼野,便厉声道:“走路没个走相,奔丧啊!”熊二不理会,一口气跑到了后山坡上。一个乞丐婆正盘了腿,眯离着老眼在一株老榕树下坐着,因一头雪白头发的缘故,让人以为是武林中哪位高人在此吸纳天地灵气修炼着哩。熊二打老远看了这个白人,白得不见了阳光。他脑中飞快地转动:她又来了!我又有故事要听了。
到了乞丐婆面前,熊二才发现那头白发其实是很脏的,多久也未曾见过水的。
乞丐婆笑眯眯地接过红薯:“还热哩。孩子,我吃过你好多红薯了。”
熊二道:“快吃了它,我挑最大的给你吃的。”
乞丐婆将红薯送到嘴边,又放下了:“是最大的,我吃过的最大的,又大又香,你吃一口?”
熊二摆摆手:“叫你吃你就吃,赶快呀!你不饿吗?”
乞丐婆道:“饿!早饿过了,我还没吃一口,就饱了。你当家的知道不?”
熊二道:“就一只红薯,让他们知道干嘛?”
乞丐婆道:“这可不好,怎能不让当家的知道呢?他们是当家的!”
熊二道:“你咋尽说废话!吃了它!”
乞丐婆道:“对对,吃了它,我吃了它。孩子,瞧你这么小,多会积德哩。”
熊二择了一草地坐了,道:“第十七个了,你听清楚没有哇?该你讲第十七个故事了。”
乞丐婆嘴上含着薯肉,便侧了耳,皱纹间嵌着一丝笑。她忙将手挡在耳轮上,吞下东西后才说:“你说啥?呃,我听清楚了,第十七个了,我是该给你讲第十七个故事了,啊……孩子,你性子急,也别唬弄我老不中用的,我记性可还是好使……啊呀,第十七个了……”
熊二问:“第十七个故事是啥?”
乞丐婆用光秃秃的牙床抿下一口薯肉,抹了一下嘴说:“该讲阿金了。”
“阿金是谁?”
“阿金啊?晦,阿金就是阿金。你别多嘴,这会儿该我说的,你就竖直了你小耳朵就行了。阿金哪,就是刘家沟地主刘天胜的小女儿。刘家沟,你知道么?我看这刘家沟你是不知道的,那是出了名的地主沟哩,那地方上出的地主都姓刘,气派啊!你看这‘刘’字,”乞丐婆拾了一段树枝,在地上比划起来,“‘文’字后面一把直插插的刀,能文,也能武,也可说杀人不用刀,凶着呢,姓刘的咋就能当皇帝当地主呢?那个刘邦……哟,你那苦笋样好像不识字的……他们用文刀,也用钢刀,厉害得很。你也不知道啥叫地主的,不知道?这就对了,反正,地主就是地主,阿金就是地主的小女儿,我要讲的就是她。
“阿金哪,一张脸生得长得……哪儿松哪儿紧,哪儿大哪儿小,那可是没说的,老天爷做的,乖哩!身材嘛,孩子,看人哪.,脸上要看,身段子也要看,女娃子讲身段的,要标致,书上说是杨柳腰水蛇腰,阿金全占齐了。大伙儿都说她是仙家所生,老天爷捏的胎,到了世上来,打灯笼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你细娃娃不懂啥叫女娃娃的,我就不讲给你了,长大成人后的细娃娃可没几个好性子的。阿金到哪儿,哪儿就亮,老的小的,男的女的,都喜欢她,欢喜金元宝贝似的。男人说,横看竖看都不是人;女人前看后看,上瞅下瞅,看红了眼,就骂老天爷眼偏心歪,让这小娘儿出来羞侮自个一张猪脸一个桶身箩筐屁股,丑得天黑了连星星也不出来,哪还敢再见人的?”
熊二激动起来:“我娘说,长得好看的人都要短命的!”
乞丐婆眼一白:“啥?呸!啊,你娘说的也是,阿金后来不是疯了么?她是疯了,把刘家沟的人都吓得直颠:这号好端端的美娘儿,咋会疯呢?是哪个地方出错了?祖宗的坟没造好,还是阴德阳善积少了?孩子,那疯法哦,谁见了也不好受的。她的地主爹爹更想不通的,疯就是病,小么女哪来的病呢?她娘,逢人就哭得凶,说这下我才咋想得完哟,前一天还活鲜鲜的,咋一夜就不像人样了呢?”
熊二道:“疯子还是人,咋就不像人样呢?说她是仙,那是大家都欢喜她,拣好听的给她。”
乞丐婆道:“别插嘴,你可不懂。阿金是疯了,没治了,沟里沟外乱跑,洋机器里的人一样唯呀唯啊地唱,小孩子撞上她,就吓得尿了裤档,半天吱不出声儿。她唱歌,是在吼,歌还是好听的,我唱一段给你听:‘芭蕉扇子扇凉风,扇得哥哥枕头松。出门要走通天道,妹妹要嫁嫁青龙。’好听么?阿金的嗓子可是金子做的,她要嫁青龙……不说青龙了,你嫩尖尖一个,不懂的。她唱乏了,就笑,笑得泥杆子腿臭身子的男人头皮发麻,赶紧溜走。笑累了,就哭,鬼一样哭,哭得她娘在一边站不稳,倒在地上打滚儿,喊胸口痛的。她爹使人拉她,她跳起来就要咬人,她爹就急得团团转。哭完了,她又笑……刘家早早晚晚被她搅得阴兮兮的。大伙儿都说:阿金没了,阿金没了……”
熊二一脸苦相:“这个,我也不懂。”
“不懂,你就往后听,不懂也要懂,这是命。阿金病了,啥药方子都用过了,没用。没用了,就让她这样下去吧。孩子你听着,阿金可是有抵一打男人的烈性子的,胆儿大的比过雷公的,刘家沟就是她的天下了!她疯了比没有疯更有本事,她有的是心胆哩。细娃娃,看气候你是比不上她的,我没冤你,告诉你,阿金可是有绝技的。”
熊二脸有些烫,嘴抿得紧紧的,眼睛晃晃的。
乞丐婆咬了一口红薯,两片薄唇努力地翻了翻,待那甜物滑到肚中,才道:“阿金还没到找男人的年份,说穿了,她还不明白啥叫男人。不明白,就厌恶了,就不肯让男人到茅房里去拉屎。啊,你烂脸了吧!这话说起来听起来都怪,阿金当地主的女儿当到天上去了,连人蹲茅坑也不准,像啥话?你人小,拣一块地方一叉着就拉尿拉屎.,没人说你不害躁。大人就不一样了,怕羞耻的,裤头儿可不是想松就松下去的,那是大人,要有茅房的。可乡下哪像城里人那讲究的,要分男女茅坑的?乡下就是乡下。一座茅坑男女一律使用,讲个先来后到就得了。乡下人图省,图方便,可真方便么?哪日哪个女的正像蛤蟆一样在里头拉尿拉屎,哪个男的胀慌了,楞着蒜头脑壳冲进去,算啥事呢?女的不吓瘫在屎堆里才怪噢。阿金吃过亏,尖叫了,就差一点掉进粪坑里。她疯了后还记得这事,想不通了,就要报复。你瞧仔细了,男人捏着裤头钻进茅房了,一阵儿就哈嘿哈哟地使气儿往死里挣。阿金抱了一块石头,跑到了墙边。茅坑的样子你知道的,一半在里头,有猪圈羊圈,一半拉子摆在外头,舀粪浇麦灌田就在外边,“也是图省事,厂坑下通的,拉屎拉尿的石坎儿就在墙边。阿金想那鬼头男人正厨得欢天喜地,听见啪啪吐口痰的声音,闻到了一股旱烟的味道,便举了那石头,斜着往粪坑狠狠砸去。阿金尖笑着猫一样飞跑了,鬼头男人还没醒过神儿来,下面一凉快,
就变成了花屁股了。”
熊二咯咯吱吱地笑了起来。
乞丐婆道:“这男人可是气长了胡子,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可他一屁股尿屎,臭着哩,敢跑出去追阿金?敢去找人说?说出去了也是遭人笑话的,他就只好闷着,裹了裤子跑到河里,用沙子搓身子,搓得屁股都肿了。有人说,还是分男女茅坑吧,有人便说,分你个鸟窝,嫌啥的?他们都知道阿金干的事,就是不能说。女人们都说阿金的好,让她们身子面子都没亏的。”
“阿金家是地主,不是富得肚皮爆眼睛长到额头上的大地主,是小地主,土改那年被定为富农,田产还是不少的。阿金家是富农,房子不多,由于是大地主刘雅篙的近亲,他们就和刘雅嵩同住在大庄园里。庄园可不是一般的房子可比的,只有大地主才修得起。大瓦房,高高的墙,墙头雕了花虫鸟兽,和真的一样。院子多,大小不等,大院里三层外三层,出人有拱门,中间那门叫中门,往右穿过去是花园,过花园穿过一条小巷就是一座雕楼,小姐读书和欢耍的地方。呱,我说了中门了么?对,说了中门,阿金就去那里,手中掌握了一把亮晃晃的菜刀,吊着眼拿了进出的人看,看啥呢?晦,就是稀奇了。你知道么?她守在中门就是为了捉拿偷鸡摸狗的贼哩,捉到了,就用她的菜刀吓唬他们。贼也是人,穿了衣服的,脸上也没写着他们是贼,谁认得?可阿金就认得,认得极准,你说她是不是神仙?疯了的神仙。每天佃户们进进出出,手脚不干净的人多啊!这样一来,她手中的刀就把他们吓着了,胆小的改了,做了正人,胆大脸厚的依旧做贼,却不敢往她跟前过,绕道去了。有一回,一个细娃娃拿了人家的鸡蛋,那蛋还在鸡的屁股里,露了半边脸儿出来,他就给抠下来了。他偷了几家,揣在怀里,想进庄园和几个交租子的佃户说事,打中门过,见了阿金,脸上装着没事的神气,脚却飞一样。阿金眼一扫,看真切了,跳起来,一把将他拿了来,举刀迎面劈去,他白眼一翻就瘫了。刀可没砍下去,阿金让它飞速地绕了个圈,突然一顿,横在他颈上,他尿水水就流出来了,那几个鸡蛋也碎了,糊了一肚皮。哈哈,你也怕了,细娃子?”
熊儿眨眨眼,撇撇嘴。
“阿金心可不黑,她用的是刀背,刀背抵着细娃娃的颈子,刀背凉幽幽的,冷到背心里去了。细娃娃早给吓昏了,他以为阿金就这么……对,这么横着一拉,他脑壳不就变成鸡蛋了么?阿金得意了,一阵大笑,笑得细娃娃都筛了起来,打摆子一样。阿金手一松,细娃子啪地摔到地上,摸了摸颈子,再看看阿金,阿金怒喝一声,刀一挥,一细娃子方才‘娘啊’一样惨叫,跑了。”
“唉,阿金做的可是善事,是个善人,老天爷没有眼珠子,看她成了疯人,也不管管的!老天爷的眼睛也不好使么?”
“阿金怕是好不了的!众人都这么说。现在,我再讲讲阿金,她本事可多着哩。我可不说假话,刘家沟的人都看见了的。她在地上飞,也能在房上飞,可了不得的,你行么?你瞧她是疯女子,咋就那么多心气儿?就是她爹年轻时也没那本事儿。她从她家仓房里搬出一架棕木梯子,搭上墙就上了房子。那围墙可真叫高的,一两丈,站在山上看也看不仔细,深着哩。阿金上了房子,一点也不费力气,比瘦猴还精,还快,你看她欢喜着哩。说句顶实在的话,这爬房子哪是女娃娃的事?男娃娃也不见得有几个敢上去的,可阿金敢,把先人都给羞死了,气坏了爹娘。大瓦房,高围墙,阿金就在上面。围墙中间有座廊桥,修得好,四角翘翘,好像也是要跟阿金一块儿飞的。平常顺了梯子上房的是男人,做啥?检修房子。啥时候上去?冬天,冬天好检瓦盖瓦,免得夏天来了漏雨。男人上去也不敢直着腰身,瓦片滑,这边挪挪那边捂捂,得小心为是,要摔下去,不死也得伤骨断筋的。细娃娃,你也是见过的,那人猫在房上,果真是一只猫,一只蠢猫。阿金这下上去了,她才不干男人的活,她上了,瓦片就哗哗响。她飞一舞地跑.、衣服飘了,_头发乱了,一双手乱舞得跟鬼舞一样。这多吓人,没病的男人都不敢随便站起来,她却要跑,还要跳,踩鬼路子一样。瓦碎了,直往院子里摔,一佃户怀着娃娃的妇人不慎让瓦给砸了,流了血,便揪了她胆小的男人到阿金家哭闹,要阿金爹赔钱。阿金爹本在气头上,见这对鸟男女凶模样,更火了,不欲给钱,但围观人多,怕失了面子,便答应在租子中扣除,这才平息了两人的纠缠。院子里人多,见阿金已飞到了围墙上,哦哦哦地叫着。围墙千丈高,却只二指宽,阿金却轻松,也稳当,跑几步,又猛然停住,纹丝不动。那脚上长了根,伸到墙缝里去了。大伙儿看哑了声,看祖宗活了来,看神仙显灵了。阿金像是嘲弄院子里这些鸟人们愚钝蠢笨的样子,鼻子里一哼,把衣服敞开,露出两只白白奶子,双手捏着,又突然一放,两只奶子就活蹦乱跳起来。众人轰地一声吓开了,有的鸟人跳了,却在一边躲着看,有的鸟人却站在原地,以为有人送把把,送馒头来了哩!呸!她爹羞得脸都青了,她娘想说什么却没力气吐出一个字来。细娃娃,你做啥的又烂了脸?阿金可不是裱子,她快活,就捏她奶子,你烂了脸做啥?院子里的人才是婊子,婊子奶大的哩!还装羞哩,没见过么?阿金收好奶子,跳上了廊檐,裤子哗啦一褪,怪眼怪脸地拉了一堆屎,完了,拣了一块瓦片就搅那堆黄东西,搅啥呢,鬼女子搅饭团,羞死先人了。可她不羞,搅完了,她提了裤子,走到檐口,众人以为她要跳下来,都吓得连声叫阿金的爹你快来,人要跳了!阿金的爹娘慌地赶来,阿金却吊着两条白腿坐在檐口。腿啊,悬在空中哩,快活地摆来摆去。阿金咋坐得那么稳呢?那是屋檐口啊,瓦滑,.人不就要栽下来么?可阿金就是阿金,屁股是生在檐口上的.,稳得很!她娘骇得大哭,一软就瘫倒在地上。她爹忙使了人抬来一只打谷子用的拌桶,又差人弄来大捆干草,铺在桶里,弄到屋檐下阿金要掉下来的地方。阿金见状边吃吃地笑,手指含在口里,脸上像抹了红辣椒的菜板。一她爹也真是蠢人,活了几十年,你听他咋说的?他喊:女儿哩,你坐不稳了就往拌桶里跳吧!女儿哩,要跳就跳吧。阿金听罢,仍吃吃笑着,不跳,倒是摆着两条长腿唱起歌来:“王母娘娘下凡来,土地爷爷点青灯;下凡来,下凡来,王母娘娘吃青菜;青菜心心有条虫,娘娘吃了就厨脓;点了灯,点了灯,土地爷爷是假神;假神庙里烛台高,爷爷剪灯耗子笑;王母娘娘要回宫,土地爷爷钻尿桶;娘娘来去一朵云,爷爷好像一座坟;娘娘看着爷爷笑,不回天宫到地窖;爷爷捧出苞谷酒,娘娘闻香也害羞;王母娘娘是真神,千杯不醉到三更;三更天寒冻骨头,土地爷爷被子臭;被子臭,被子臭,王母娘娘气咻咻;不要愁,不要愁,酸臭夫妻才长久;王母娘娘一巴掌,土地爷爷泪千行……”唱完了,眼一横,抓了一片瓦便朝他爹砸去,吼道:跳桶,跳你奶奶的脚!我死了你才给我吃药!一句话把众人搞懵了。她爹她娘立即黑了脸,仍连声哀求,唱着歌的人横竖不下来!
熊二问:“那,后来阿金一定是下来了,她是咋下来的呢?”
“咋下来的?飞下来的!我说过她会飞的呀!当她爹的面,她不肯下来的,等她爹一走,她就飞起来了,飞到了拌桶里,就在桶里睡了一夜,众人死活把她弄不出来。有个长工受她爹差使,想强迫着把她抱出来,她一腿就把那汉子踹出老远,自己又倒在桶里,一闭眼就睡熟了。”
“阿金,可真厉害。她,后来……死了?她疯了,吃啥药也治不好,死了吗?”熊二道。
“死你臭脑壳,刀砍的!阿金可是乖孩子,机灵得很,她能死吗?她没死,也不能死的,她可还没活够的,不然,你说划算么?后来-, .她嫁人了,成了别人屋里的人了,人哪,还是疯疯癫癫的,见了揪了心,想了也揪心。不对,她,没有嫁人,只是差一点就被一个男人娶了,男人中也有善人的,她虽然没有成家,可也是一件积德的时期不能感。唉,今天我的话也说得不少了,我累了,再讲给你听,你听不懂的,你懂啥是积德?不懂吧。唉,还是再讲讲,既然已经讲了这么多,你也给我吃红薯,也算是积德的。”
“有一天哪,阿金家的苞谷被人偷了几块,让她娘给发现了。阿金娘可是烈嘴火舌的,泼烧得刘家沟旬旬响。她拿阿金的病没法,见阿金疯狂就腿软,骂人,嘿,那可不是瞎吹的。她立即命阿金兄弟扛来一条高脚凳子,摆在山坯口,她挽袖撩裤地咚咚坐好了,刘家沟就不清静了。山娅口这边是刘家庄园,那边是几十户庄户人家,相隔不到半里地,就当中插了,一时间娅口两边都听见了她又尖又响的声音。哈哈,细娃娃,你可是没听过阿金娘那副金嗓子铁喉咙的,打枪打炮打雷都比不过的,她凶着哩。你想啊,一个地主婆,这等没教养满嘴溅屎泼尿,成啥体统?可她,生来就是这等豪强女人,骂多了就无妨了。她男人,就是阿金的爹不过是个小地主,自己也种田种地,租些田地出去,然后收租子,比不上刘雅嵩的,当然看重财产的。阿金的爹骨头轻,人贱耳朵软,全依赖她娘操持。她娘嘴巴凶,得势不饶人,可也是里里外外一把好手,刘家沟上上下下都识她面,认她声音的。她这般一骂,就耗去了大半天,嗓子啊,还是金刚金刚的。阿金的爹也常被她这般谩骂,招架不住,低三下四地笑,笑得流口水,说:死婆娘哎,你喉咙里的肉是铁匠铺的钢板,又刚又亮,烧不化的!她便骂去:就烧你这个断根根的!男人说:我根根还不是你的,你不少吵两句就死不下去的?男人这等没有脾气,她就更觉得自己不得了,跋扈得很。阿金这阵儿听见她娘在山上吼,来劲了,欢欢喜喜寻了声响跑到了山垭口,傍在她娘脚边,笑吟吟地瞅着她娘,就像王母娘娘看菜青虫一样。阿金那样子,小巧伶俐的,完全没了疯病时的傻相,一个乖阿金的。她娘看看她,心想这女儿一脑壳的怪病,无法治好,肚中的气就更胀了,火就更烈,骂得更凶。阿金听着听着,就专看她娘嘴角飞乱的口沫,觉得怪,便摸自个嘴角,没有,再仔细看去,更觉得稀奇,却想不出它们的意义了。她娘一会儿脸朝向庄园,一会儿又将嘴伸向村子,骂得两边的房子都在往下陷去,矮了半截。突然,阿金变了脸,抓了一把狗屎就往她娘口里猛塞,哈,她娘嘴正张着骂得快活哩,这一灌,煞了白眼就直翻,住了声,刘家沟立即像人都死绝了一样。你想想,暴雨天突然不闪电花,不炸响雷,连风也没了,倒让全沟沟的人看着惊奇,怎么突然断了声线线儿的?纷纷溜出门来,站在远处想探探究竟,待明白是咋一回事后,方笑得揉肚子掐腮帮的。阿金娘顾不得狠揍阿金,跑到河里洗了半晌,仍未去屎味,直跺脚。”
熊二笑得歪倒在地上。
“阿金就这么一着,让那个偷她家苞谷的小伙子看上了,说要娶她,娶了她不生分她的病,要治好她的。大伙儿都觉得奇怪,世间有这等好事?娶一个疯人,有病么?那个小伙子啊,大家都叫他刘二娃的,刘二娃没病,哪来的病呢?细娃娃,别拿你那蠢样对着我,我可没病。我看人向来准,有哪个小混混有刘二娃那好心肠的?不说别的,就说他愿意照看阿金这句话,他就是善人。阿金是疯了的人,疯,不就是病么?是病,还是可以治的。人的病啊,唉!阿金她爹她娘,该挨千刀的,拿不出主意来,想这般算了,但又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医吧,又怕花了冤枉钱!刘二娃是好小伙,胸口一拍主意已定:阿金是他的人,阿金是他床上的人哩。他拿了这句话随处说,大伙儿耳朵里都听出老茧壳来了,他还是说。刘二娃手脚干净了,不偷不赖也不抢,好端端的一个刘二娃了,走路了,啧啧,精神着哩。大伙儿又吃惊了,;吠!这混账东西可真是怪,为一个疯人就换了张脸,脱了层皮,疯子阿金莫非有啥魔法的?转念又想,刘二娃变了个样怕是有什么企图吧?莫非是阿金家的田产?大伙儿都摇昏头了。事情自然被刘二娃当家的知道了,以为这脑瓜里缺籽少芯的东西丢了自家的脸,就厉声喝了他:‘刘家就是去讨饭,让你打会辈子光身.也不准你去勾搭阿金,她是人吗?’刘二娃啐了一口,转身欲走。他爹吼道:‘你要是真的娶了那疯子,老子就一斧头剁了你那臭肉!’刘二娃又一口啐去,走了,他爹冲他屁股气急了:‘你,你龟儿子听着,你若是我养的,就别跨我的门槛!’阿金这边就不同了,她爹她娘见飞来女婿,自然不敢横挑竖拣,是啊,就是偷也偷不回一个女婿啊!可刘二娃家境不济,虽不至于饿肚子,却也仅几分田地,万一阿金有啥错失,刘家沟的人不又冲他一个齿冷么?思前想后,拿不出主张。刘二娃急了,见阿金爹娘不爽快,就自作了主张。唉,刘二娃毛都还没长全,懂个屁香屁臭的女人?可他就知道急呀,急得跳哩。这时刘家沟路过一个会巫术的高人,仍治不好阿金的病,却也道阿金万万不可出嫁,连身子也不许近男人,否则便是对刘家祖业的冲犯,人自身也将不保。巫人刚走,欢天喜地的阿金四处说,刘二娃捏了她的手,又亲又啃,掐了她的腰,还吃她的舌头哩。后来,这故事就发展到刘二娃脱了她裤子,把她按倒在草堆里,‘嘻,一根棍棍儿,这么长这么粗的!’阿金比划着,众人邪邪地问:‘有多长?有多粗?’阿金挥舞着双手,说不出个准数来,一个劲儿地嚷:‘这么长,这么粗,又长又粗……有……粗……’众人不放:‘阿金啊,果真是刘二娃的棍棍儿么?’阿金笑呵呵地点了头。有人拿来一根胳膊粗的稍水棒,问:‘阿金,有这个粗么?’阿金见这是搅猪食的棒,想到了猪的,即刻垮下脸去,道:‘你爹的才这么粗!’转身又欢喜着跑了。转眼间,刘家沟就活泛起来了,多少年没这么快活的了,这都是阿金惹的,她闲不住的。细娃娃,你说这还了得吗?阿金虽是疯人,可她爹是要面子的,阿金咋说还是她女儿的,他咋能容忍她被人糟蹋呢?阿金爹很快就把这事告给了他刘雅嵩,要他出面来主持公道,又将巫士的话对他细细讲了,当即两人就认定刘二娃伤风败俗,有罪,一定要按刘家沟规矩法办刘二娃。刘家沟是刘雅篙的王土,有钱的人说了就算的,刘二娃这回是跑不了了。阿金脑袋有病,可眼睛还是能看人的,心尖子啊也还是朝着人的,她就认死了刘二娃,刘二娃在,她就快活,刘二娃不在,她可就发疯打人的。细娃娃,你都蠢样真是难看,不明白我意思?人啊,说来说去就是这样了,;迟早都有这一遭,你莫急,爹娘在,可也真缠着要他们自己做主,难!你自个去做主吧。我讲到哪儿啦?对,就是阿金认定了刘二娃,就想他哩,疯人也会想人的。刘二娃倒霉了,他被拉到祠堂去的那一夭,阿金还坐在中门口等他。刘二娃被捆得像一堆柴捆子,绳子把肩膀给勒裂了口。阿金还坐在中门口,傻傻地,还说:‘二娃哩,你咋的还不来?唉,那样子,寒掺得很哪,她哪里知道刘二娃来不了了呢?她不是有病么?咋单单就让刘二娃那混混钻进了她的心思里?她一声又一声:‘二娃,二娃,你咋的还不来啊?’大伙儿怕了,都掩了自己脸色神气,不敢说一句话,贼一样从她身边溜走了。这些人,也是善人,不想说透了,阿金再疯也是有心的啊!他们刚从祠堂看了热闹回来,还想着刘二娃被勒死、舌头也吊了出来的样子,怕着呢。几条黄毛狗嗅着刘二娃的裤子,原来两条腿一阵儿功夫就流出了尿屎,滴到地上。这边,阿金把一条红头绳一圈一圈地缠在腕上,绕一圈喊一句:‘二娃哩,你咋的还不来啊?’”
乞丐婆停了话头,太阳穴的青筋暴露着,像从坟土里爬出来的蚯蚓。一举白发停在了额上,熊二觉得那比旱天干得冒烟的田还要焦黄的额头,要把那头发给烧着了。
“刘二娃是独儿,他死了,他娘就说她活得也差不多了,再捱下去也是白活,便择了一个有月亮的夜跳井了。他爹就到了刘雅嵩大院里,一做了长工头,除了使派人出工收工,一句话也不能多说。阿金呢?细娃娃,你想不到吧,阿金就在刘二娃死后的第二天病就好了,好像一夜里老天爷用天上的药把她治好了。其实,她是在半月后才彻底好起来的。可事情就那么怪的,好了的阿金却没有疯子阿金好看,好了的阿金简直就成了一根木条儿,身上哪儿都是皮包骨头。大伙儿都说:这阿金,咋一好就不是仙了呢?病好了,人却没有了神气,咋的?他们都在想那个爬上屋顶欢乐的阿金,说那才是真阿金的。众人不解,日子却照样过。阿金爹娘就别提多快活了。病好了,阿金做啥呢?她跑到刘二娃那座像包子一样的坟前跪了三天,哭成了一堆泪肉儿……”
“阿金在哪儿?”
“阿金么?她不欢喜别的男人了,你不懂,是吗?她就喜欢埋在地下的那个小伙子,一见到那座坟,她就要哭,哭得阴惨惨的。她爹她娘托人说了多少媒,她就死活不肯嫁人!”
“阿金在哪儿?”熊二喊道。
“阿金不肯嫁人,被刘家沟的人看不起,被她爹赶出了家门。”
“她爹没长卵卵!”熊二喊道。
“细娃娃你在说笑话么?”
“阿金,现在在哪里?”
乞丐婆心下说:“阿金就在你家里,是你娘哩!”身子却颤巍巍地直了起来,声线儿也颤颤地:“细娃娃,我只是给你讲个故事,你急啥?天不早了,我该走了,多谢你的红薯啦。你是一个乖孩子,心肠好啊,老天爷看得见的。”她望了望远处,笑眯眯地说,“以后我就不来了。”说罢,晃晃悠悠地往山下走去。
熊二将手中石头砸出去,几只野鸟从草丛中扑喇喇地飞起,地上几绺滑动的暗影。阳光疲软地落在坡上,一切静得很。
熊二跳起来,正欲冲下山去将乞丐婆抓住,乞丐婆却回过头来,脏污的脸上仍笑眯眯地:“孩子,以后我就不来了……我就是阿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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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 暖 的 花 朵
佟宝良
秋收秋种的时候也正好是棉桃儿盛开的时候,村民们忙了收秋忙种麦,越是腾不出工夫进棉花地,棉桃儿越是放肆地开、放肆地白。家家忙不过来户户忙不过来,就连刚过门儿才几天的新媳妇也在家待不住了。趁中午坡里人少路上人稀的当口儿,新媳妇秋晴悄悄向婆家的棉花地走去。为了在地里不被人注意,临来时他把头上的粉红色纱巾换成了月白色纱巾,把“桃花”褂子换成了“梨花”褂子。
棉花兜子往腰间一扎,秋晴钻进了棉花地里。浅褐色的裤子被棉花棵藏起来了,月白色的纱巾被蓝天藏起来了;“梨花”褂子和白棉桃儿的颜色掺和了,棉花地把她溶进去了,她几乎在棉地里“消失”了。趴在地头上吃午饭的随嫁狗“熊猫花”,吃着吃着忽然警惕地站了起来,直到认清它的主人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才又放心地张开了嘴。
一个人在家不值得烧火。掀开锅盖一摸,早晨的剩饭剩菜还有点儿温和意思,往桌上一端就变成了午饭。把盛在塑料袋里的鸡骨、猪肋往地头的草丛里一倒——熊猫花的午饭被她带到坡里来了。这样安排既能占着它的嘴又能拢住它的腿,让它跟她打伙做伴儿。
东贾村西边的这一大片棉花地,被村民们戏称为“鞋带子”地。 婆家的二亩棉花东西宽不过几米,南北长却有几百米,真像是一根鞋带子。秋晴和贾林的婚事把婆婆牢牢地拴在了家里,一连十几天没进棉花地,因此婆家的这根“鞋带子”也就比任何一家的都要白。
把婚期订在农忙季节里,婆婆起初不同意,她说收秋种麦我倒不憷头,可棉花也在这时候白呀!今年连责任田带承包地一共种了四亩棉花,几天不拾就得白个样儿给你看看。她愿意儿子腊月里结婚,她说那时候人也歇着了地也闲着了,帮忙的心不急坐席的坐得住,结了婚几天就过年,连新媳妇也显得水灵。
贾林在县城开了一家电器焊门市部,他平时很听娘的话,这次却没听她的,他有自己的小算盘儿。他说农忙季节是他的淡季,腊月里恰恰是旺季,一天能赚好几百块,晚拾几天棉花才损失几个钱?家里种一年的庄稼还不如我一个月的收入多呢!秋晴同意贾林的看法,但又不愿意得罪婆婆,在订婚期时她说,俺在结婚前不能算你们家的人,你们家的事你娘俩说了算,啥时结婚俺都没意见。
同意儿子在农忙时节结婚,就意为着这个秋比以往任何一个秋都忙。家中的琐事缠得她无法脱身,干坡里的活只能忙中偷闲。秋晴见她实在忙不过来,就过来帮她拾了两天棉花。她娘家西贾村和东贾村只隔着一个大湾,自打和贾林交朋友后,走进婆家的棉花地和走进娘家的棉花地一样熟悉,一样亲近。
今日早饭后婆婆对秋晴说,我到你大姨家去一趟,她儿媳妇睡了(生孩子),三日上我没去,这十二日上再不去,就对不住俺大姐姐了。唉,这孩子投胎也不算计算计,偏偏选在忙时候过来,白白让我少拾大半天棉花。
秋晴放下正在洗刷的碗筷,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儿,撩起围裙擦了几下,就去给婆婆推自行车。见车后座上还捆着个拾棉花用的兜子,就打算往下解。婆婆拦住她说,这是我怕走时忘了带,早捆上的。到你大姨家去就从咱西坡的棉花地北头走,来时顺路到地里,省下再回家耽误工夫。这么些天没进地,棉花怕是白得都看不见叶了。你在家看门稍带着晒晒早拾的那些,今日太阳儿挺毒的,晒一天顶两天。
秋晴知道婆婆不会让她去拾棉花,新媳妇到坡里干活外人喜欢说三道四,有的说婆婆厉害,有的说媳妇缺心眼儿,哪个当婆婆的愿意赚个厉害的名?哪个当媳妇的愿意人家说她心眼儿不够使的?
婆家的东屋没有门下坎,这是专门为存放棉花设计的,屋里和院子里的水泥地面由一个平滑的斜坡相连,晒棉花时用杈往外推,晒完后再推回屋里,既方便又少费力气。
熊猫花跟着秋晴来往于东屋和院子之间,它用碍手碍脚来帮主人晒棉花。
院中灰色的水泥地面一会儿工夫全白了,秋晴拿着杈一圈圈地翻挑,越翻挑越蓬松,越晒越长,渐渐和熊猫花的脊背一样高了。棉花把阳光反射到她脸上,把原本就不黑的脸照得更白,把原本很大的眼睛照得眯缝起来。秋晴被合起伙来戏耍她的棉花和阳光,弄得有点儿眩晕,眨眼工夫分不清东南西北,四周全是一片白色,她和熊猫花像是站在一片云彩上。她突发奇想——让熊猫花站在院子正中,给它照张像。当拿出手机准备拍照时她彻底失望了,熊猫花和棉花已溶为一体,在它站着的地方,只看到“几块缺边少角的黑布片”散落在棉花上。
翻挑完一遍后,一时半晌用不着动它,晒棉花的任务就交给太阳了。
太阳晒棉花,我干点啥?院中的棉花大约两个钟头才翻挑一次,一次多说用二十分钟,剩下的时间难道真的坐在家里“看门”吗?秋晴这样问自己。婆婆不在,她就接管了这个家,她就成了这个家的主人,她想以新主人的身份察看一下家里有没有需要干的活——
西屋是喜屋用不着拾掇。东屋是棉仓,推出棉花后里边是空的。南屋是饭屋,碗筷盘碟整齐地摆放在饭橱里,肉鱼蛋菜分层放进了冰箱,粗面细面、大米小米分别盛在靠墙的一排小瓮里,瓮盖上干净得连点土珠儿都没有。北屋是婆婆住的屋,单人床上淡蓝色的床单平整无皱;绿底儿黄花棉被折叠成有角有棱的四方块儿;乌黑锃亮的方桌上摆放着一套白色茶具,茶碗围着茶壶坐在茶盘子里,上面蒙着白色纱巾,让人一见就有干渴的感觉。一切仿佛都在对她说:昨夜今晨老主人曾爱抚过我们,现在我们正在休息,请勿打扰。
家里没有活,坡里的活却多得忙不过来。在棉桃的盛开期,几天不拾白桃儿就会连成片。要是新媳妇也能下地干活就好了,啥时才不算新媳妇了呢?起码六日以内算,十八日以内也算,三十日以内还算。这就是说,要想勉强不被称做新媳妇了,必须在出了“满月”以后。到那时再下地干活早就耽误三秋了,秋晴当新媳妇真有点儿当得不耐烦了。
风俗习惯是人订的也是人改的。过去在黄河三角州一带的农村里,新媳妇走婆家一年中也就有数的那么几个节日,在规定的节日外走婆家会被人家笑话。现在这风俗改了,新媳妇在婆家住不够不回娘家,未过门的媳妇也可以在婆家打宿过夜,也可以下地干活,这风俗是谁改的?无人知道。未过门的媳妇都能在婆家下地干活,过了门的新媳妇下地干活反而被人笑话,这风俗显然有些跟不上时代的脚步了。秋晴忽然生出一种要改一改这风俗的想法。
秋阳当顶,躲藏在棉花中的一些淡红色的小虫子被炙烤得往外爬,早已站在屋檐上排队等候的麻雀们,唧唧喳喳俯冲下来,它们这一顿免费的午餐全是没有骨头的肉。
婆婆这时也该吃饭了吧?要是我在她走亲戚回来之前出现在棉花地里,一准会给她一个惊喜,秋晴为自己的这一想法激动着。其实,她打算到地里拾棉花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为了弥补一下自己的一个小小过失……
今早晨,秋晴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听到娘叫她吃饭,心里就有点儿带气。早晨雾气大、露水重,又没法儿下地干活,这么早吃饭干啥?上了年纪没有觉,也不让人家睡安稳,你说烦人不?没睡足觉就爬起来吃饭,能吃得下吗?
“秋晴唉——起来吃饭啊。”
秋晴像被蝎子蜇了一样,“霍”地从被窝里坐起来,这一声她听清楚了——叫吃饭的是贾林的娘,她的婆婆。因为娘家娘从不叫她秋晴,只叫一个“晴”字,嗓门儿高得像吆喝牲口。头脑还没完全清醒脸就红了,连同脖子。揉揉眼睛看到了满床的丝绸新被,瞧见了墙上的结婚彩照,确确实实是睡在婆家,睡在她和贾林的喜屋里。新媳妇睡懒觉,吃饭等着婆婆叫。这首儿时小伙伴们追在新媳妇身后唱的歌谣,想不到竟唱到了她的头上。
今天是婚后第四天。凌晨四点半,贾林就骑摩托车回县城了。他的电器焊门市部有七八名员工,他就是经理,就是老板。新婚蜜月准多少天假他自己定,别说是“蜜”上一个月,就是“蜜”上一个季度别人也管不着。但还有比蜜月更要紧的事,那就是商机。昨天下午,门市部上的员工打来电话说,黄河滩区有一个村要整体搬迁,想订做大铁门和防盗门,是一笔大买卖。秋晴说,那你就回去吧。贾林拿不定主意,问娘。娘说,今下午赶到那里也就黑了,不如明日走。贾林听娘的话,又住了一宿。
送走贾林,屋里还黑乎乎的,黎明一小觉可能指的就是这个时候吧。秋晴脱衣重新躺进还有点儿余温的被窝里,睡意一下子使她的眼皮变得沉重起来。婚前婚后的这段日子早起晚睡,早起也不觉困,晚睡也睡不着,没想到在贾林走后的这个早上,被拖欠下的睡眠一齐向她袭来。贾林把她的激情带走了,剩下的只有困乏和疲倦,整个身子像散了骨架似的瘫软在炕上。一歪脖儿看到了墙上那一片模模糊糊的画,画上的人物也都耷拉着眼皮眯缝起了眼睛,看他们那困乏劲儿像是在墙上站不住了,巴不得一下子跌落在床上睡个痛快。秋晴和画上的人物一块儿进入了梦乡。
“秋晴唉,快起来吃饭吧。”婆婆这一声是贴着窗户叫的。
“娘,我起来了。”话刚出口,秋晴就羞得捂起嘴偷偷笑了,她觉得说这话时的发音象是在戏台上念台词,从小只给生下自己的那个人叫娘,自认为娘只有一个,没想到半路里又多出一个,叫起来特别咬嘴。如果“婆婆”二字能当面叫就好了,可惜“婆婆”和“父亲、母亲”一样,只有在给别人介绍或当着别人的面提起时才能用得上。
“娘,我起来晚了。”头脑本已很清醒的她装出睡眼惺忪的样子,夸张地揉着眼睛。
“上了岁数的有时还睡过了头,更不用说年轻人了。”婆婆腰扎蓝围裙,肩搭白毛巾,正在饭屋门口刷炒勺。听贾林说他娘俩在家时早晨从不煎煎炒炒的,除了瓜子条儿就是豆瓣酱,自打她过门后顿顿都是两菜一汤。
随嫁狗“熊猫花”已经趴在西墙根下用早餐了,见女主人从新房里走出来,只瞥了她两眼,发出一阵如同吹口哨似的声音,连头都没顾得抬。熊猫花的后左腿有毛病,爪心朝上爪背朝下,不能配合那三条腿走路,像尾巴一样拖在后面,属先天性残疾。当初抢奶头时秋晴帮它,断奶后她喂它,眼看着熊猫花的兄弟姐妹们一个个都有了主儿,就是没有人肯抱养它。娘家娘说,一户用不了俩看门的,把这瘸巴狗用化肥袋子装了,让卖菜的拖拉机捎到二十里开外的北镇大集上,在肉案子跟前撒开,它命该是谁家的就是谁家的。秋晴说你这等于要了它的命,家里又不缺粮食,有人吃的就有狗吃的,你嫌它我不嫌它。熊猫花是在秋晴娘的踢骂和秋晴的呵护下长起来的。
在给熊猫花起名时,秋晴吸取了本村村民贾一明的教训。贾一明的爱犬叫贝贝,正好和本村一户人家的孩子重名。那户人家气势汹汹地找到贾一明说,如果你不赶快给你的狗改名,我就让俺家那只老母狗叫贾一明。熊猫花这个名字既体现了狗的颜色又体现了狗的性别,本村的人没有和它重名的,姓熊的不可能有和它重名的,全国人口普查也不会有和它重名的。
熊猫花的性情儿跟它娘一样温顺,来了生人娘俩一齐叫,只叫不咬,一个嗓门儿高一个调门儿低,叫起来很动听,越听越不像叫,像唱,像女声二重唱。
结婚那天,秋晴由伴娘搀扶着往院内走,不知谁朝她腿肚子上戳了一下,她很是生气:刚下轿就动手动脚的,入洞房后还要闹成啥样子?就在这时身后有人说,谁家的个瘸巴狗啊?夹在人空子里钻来钻去、碍事绊脚的。紧接就听到了一声狗的尖叫。秋晴明白了,刚才戳她的是狗不是人,是她的熊猫花跟着迎亲的车队跑来了。秋晴的心里热乎乎的,娘家的狗和娘家的人一样亲。
婆家没有狗,熊猫花也就随着秋晴“嫁”过来了。婆婆也挺喜欢它只叫不咬的性格,她说养狗就是喜图有个动静,真咬着人可就麻烦了。
人的节日就是狗的节日,这几天熊猫花顿顿见荤腥。昨晚贾林的一帮朋友来贺喜,满满一桌菜是给人准备的,同时也是给狗准备的。今中午熊猫花的这顿饭就是从昨晚的那桌席上“匀”出来的。
雪白的棉桃又暄又胖,拾上三五个就是一大把。秋晴仅向前挪动了二三十步,兜子里已经满得盛不下了。她转身回到棉花地头,在路边铺展开早已备好的大包袱,把兜子里的棉花抖搂在上面。
当秋晴再一次走进地里时,一片浮云飘了过来,给太阳蒙上了一块镶着白边的灰色纱巾,棉田里霎时间暗了下来。没有了太阳反射到棉朵上的耀眼的白光,向前也就看得远了。她忽然看见地南头晃动着一个人影,起初以为是相邻地片的人在拾自己的棉花,上细一瞅吓了一跳——这人在拾婆家地里的棉花。
秋晴一弯腰把自己藏起来,头贴着棉棵梢儿往前走了没多远就不敢再迈步,拾棉花的那人她认出来了,是大菊。幸亏她只忙着往前拾,没回头。
大菊说今日去集上卖麸子,怎么又来拾棉花了?是压根没去还是卖了麸子又来的?
大菊家和婆家的地中间还隔着好几家,无意中认错地的可能几乎不存在,这只能叫做偷了。
在东贾和西贾说大菊好偷,就像说男人好喝酒一样,无需任何一个村民大惊小怪。当西贾村还被称做西贾大队的时候,社员们劳动一年来打的粮食不够吃,不够吃最好的办法就是偷坡。偷坡的大都是妇女们,大菊就是这些妇女们中的头儿。
一个好偷的大闺女有谁愿意娶她?一俊遮百丑,所有的毛病在一个漂亮女人身上都不算是毛病了。愿意娶她的男人排成队、挤破门。嫁给东贾村的村支书贾大牛后,吃不愁穿不愁,按说不该再偷了,可她的一双手耐不往寂寞,老毛病还是断不了犯,看来偷也是有瘾的。
过去大菊是偷集体的庄稼,人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见了装做没看见。现在偷户里的庄稼可就人见人恨了。村民们从春忙到秋,种子农药化肥、耕地耩地浇水,该花的钱都已花上,就等着收割了,你却替人家收割了,被偷的户能不心疼?贾大牛在街上走,巷子里就会有骂声追赶他。自从分田到户后他就不当书记了,谁还怕得罪他?贾大牛被骂红了脸,就拿大菊的屁股出气,他举着鞋底边打边骂:打死你这个死不悔改的东西。这话被邻居听见后传了出去,人们就常用“死不悔改”来取笑贾大牛,笑他把文革中斗当权派的话找出来送给他媳妇了。
大菊挨打的那个时候,丈夫、儿子都挣钱,家里啥也不缺。现在不行了,她和孙子种着三亩责任田,没有别的挣钱门路,够吃的不够花的,只得把停了多年的老行当又捡起来,被人家堵在地里不止一次了。脾气好一点的大都损她几句、骂她几声算了,厉害一点的也有撕她头发、抓她脸的。
秋晴发现大菊后,几乎没加思索就拿定了主意:不能让她看见我,得马上回家。上午还口口声声要我改嘴叫她奶奶,现在这个奶奶份上的要是被堵在地里,以后她该怎样面对我?再说,刚过门几天就跑到棉花地里捉贼,对我也不是好事。不就几十斤棉花吗?让她拾上一天才卖多少钱?多不过贾林一天的工资。如今机关干部时兴“爱心一日捐”,就是把一年中一天的工资拿出来捐给受灾地区的困难户。大菊在俺婆家的地里拾上一天棉花,就权当贾林也参加了“爱心一日捐” 这项活动吧!机关干部捐的钱未必能全落实到需要资助的人手中,贾林捐的钱还没等掏腰包就已落实到了户。
秋晴赶紧踅回头来往北走。尽管她穿得不太显眼,还是怕被大菊发现,只有半蹲半躬着身子挪动最保险,但这种姿式几乎是在地里爬行了。一瘸一点的熊猫花好奇地打量着她,还以为她在学它走路呢!
挪动了没多远,秋晴心里忽然“咯噔”一下:天哪,我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离开呢?大菊知道婆婆不在家,必有在这地里多待些时间的打算,但她却不知道婆婆早去早回,要是把她堵在地里咋办?
回家不行,拾棉花也不行,秋晴解下腰上的兜子当座位,干脆坐在了棉花地里。挺直身子伸长脖子向南看,能看见偷棉花的大菊;向北看,是伸向远处的一条东西路,也许婆婆现在正从这条路上往回赶。
当秋晴再一次探出头往南看时,看见大菊正横穿相邻几家的棉花地向她家的地里走去,两条腿都没
法迈步了,腰间的兜子眼看就要被棉花撑破,像是在肚子上捆绑了一个铺盖卷儿。
大菊把棉花倒下又匆匆返回来。让秋晴没料到的是,这次大菊一转身朝北拾开了。
偷人家的棉花和拾自家的棉花不一个拾法:拾自家的不论好孬只要开足了的棉桃一个不剩,连掉在地上的也捡起来,揪一揪粘在上面的叶屑,吹一吹浮在上面的土,掰出棉花瓣儿装进兜子里。偷人家的棉花专捡大开桃拾,捡靠上的用不着躬腰的开桃拾,不分行不分趟不分方向,哪里的好拾哪里的。
大菊向这边移动得很快,离秋晴只有几十米远了。怎么办?别说站着走、躬着腰走了,在地上爬也会被她发现。惟一的办法就是借助棉棵的遮掩原地不动,在她的脚底下、眼皮底下侥幸躲过去。此刻,秋晴觉得自己和大菊调换了角色,她是躲躲藏藏的偷坡贼,大菊是满地巡逻的护坡女。
两人相距越来越近,熊猫花警觉地竖起耳朵想张嘴,秋晴拍拍它的额头,它就把长长的下颌贴到了地上。
能听到大菊的脚步声了,能听到大菊的身子和棉花棵磨擦所发出的刷刷声了。秋晴拨开障目的棉花叶,见她穿一身褪了色的灰裤褂,花白的头发遮住了耳朵,像是打着个白包头。她这身打扮站在深秋的棉花地里,就像解放军同志站在初夏的麦子地里一样,极不容易被人发现。
已看到大菊向前迈的那只脚了,秋晴吓出一身冷汗,大菊和她只隔着一行棉花,和熊猫花在一个垄背儿上。幸亏大菊偷棉花有经验,两眼主要是往四周看,往远处看,落在棉桃上的仅是一点点余光。假若大菊稍微一低头,说不定就能看见她和熊猫花。秋晴赶紧把熊猫花拖到自己所在的垄背儿上。
能听到大菊的喘气声了,秋晴右手捂住熊猫花的额头,左手攥住它的嘴,她想,只要弄不出动静,这一关也许能熬过去。
大菊和秋晴隔着一行棉花并列在一起了,只要她再向前迈一步,她俩就都能平安无事了。
就在这时,熊猫花挣脱了秋晴的双手,脖子伸直嘴朝天,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原来它的身子虽已在秋晴的怀里,但那条瘸腿和尾巴还并排伸在大菊所走的垄背上,被她的一只大脚踩了个正着。
大菊和熊猫花一样,也尖叫一声,身子跌向她面前的棉花棵,趴在地上不动弹了,秋晴心里发慌,忙凑过去扶她。大菊说话了:不要动我,一动就完,我的心有毛病,等等就会缓过劲来。她那鼓鼓的棉花兜子压在了身子底下,把腰顶得高高的,头却磕在了地上。她的眼睛紧闭着,是闭着更好受一点儿,还是羞于睁开?秋晴觉得自己好心弄出了个坏结果,这场面比抓她、逮她更让她难看。秋晴想安慰她一下。她不是愿意当奶奶吗?那就从现在改嘴叫她一声吧!细一逐磨又感到不妥:在这种场合叫奶奶,她一准认为是讽刺她、挖苦她,也许啥也不问、啥也不叫才是对她的最大安慰。
“哎哟我娘啊,可吓煞我了,”大菊翻了翻身,“我……”
秋晴知道在这个“我”后面,大菊是没有下言了,便说了几句让她下台阶的话:“你拾棉花拾串了行,串到了俺家的地里,因怕你看见我不好意思,我就躲了起来,没想到还是让你看见了,该当咱俩有缘分。”
大菊慢慢睁开眼睛,腊黄的脸恢复了黑红色,两腮比原先还红,也不知是被太阳晒的还是羞的。秋晴见她那趴着的姿势实在难受,就把棉花兜子从她腰上解下拖出来,垫在头下当枕头,先让她静静地躺一会儿。
遭受惊吓的熊猫花逃出棉花地站在了路边上,秋晴叫也不回头,只是不住地摇尾巴,摇着摇着就顺道往西跑去,她朝它跑的方向一看,看见了她此刻最不愿意看见的人——婆婆骑着自行车走亲戚回来了。她第一个本能的动作就是赶快把棉花兜子扎上。婆婆的厉害在东贾村是出了名的,要是把大菊堵在地里,也许骂是最轻的惩罚。再说,在逮住大菊的同时也等于逮住了她。婆婆嘴上不说,心里一准会怀疑她胳膊肘儿往外拐,宠着大菊来偷棉花,比贼还贼,家贼难防。刚过门的媳妇给婆婆留下这么个坏印象,往后可怎么做人?
秋晴假装很平静地对大菊说,你先躺在这里歇歇,我去找找熊猫花,它腿瘸,我怕别的狗欺负它。
秋晴不敢低下头跟大菊说话,因为婆婆的视线已能达到这里。她更不敢把婆婆已来到地头上的消息告诉
大菊,要是引起她的心脏病再次复发,那就得打120叫急救车了。
婆婆站在地北头朝着秋晴微笑,秋晴一边拾着棉花一边往她跟前走,也用微笑来回敬她。秋晴知道婆婆的笑是发自内心的:刚过门几天就抢着到地里来干活,这么认家的新媳妇那个当婆婆的不喜欢?但秋晴的笑却是强挤出来的,她故意走得很慢,她正在想着让婆婆离开棉花地的办法,哪里还有心思笑?
直接劝婆婆回家歇着简直是不可能的。那她一准会说,走亲戚有啥累的,咱俩拾不是更快吗?眼看着离婆婆越来越近,办法却还没有想出来,急得她额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一片灰黑色的云彩遮往了太阳,阴影从秋晴的身后往眼前奔跑。但太阳很快又从云层里钻出来,万道金光赶走了地上的阴影。刚从阴影里露出来的棉花显得格外白,白得晃眼,一望无边的棉田就像个大晒场,晒着一地棉花。一想到晒棉花,她强挤出的笑变成了发自内心的抑制不往的笑,她想出了让婆婆回家的好办法,这办法是老天爷替她想的。
婆婆正打算往腰上扎兜子,秋晴按住她的手说:“院子里的棉花又该翻挑一遍了,娘,您回去一趟吧。”
明知远在地里头的大菊听不见她说话,但她还是把声音放得很轻很轻。
“这阵子太阳正有劲儿,不多翻挑两遍可不行。”婆婆手搭凉棚看了看天,回头对秋晴说,“还是你回去吧。”
“娘,我拾棉花比你快,还是您回去合算。”秋晴扯过婆婆手中的兜子,放在了棉花堆上。
“那我就听你的。”婆婆满意地瞅了秋睛一眼,“咋合算咱娘俩咋办。”
支走了婆婆就等于挖走了埋在身边的定时炸弹,秋晴赶紧跑到大菊躺着的地方。
大菊比刚才好些了,秋晴扶她坐起来后,双手分别从她的腋下伸到胸前,用力挺身一抬,把她竖了起来:“能不能走?”
“扶着你的肩膀也许能挪几步。”
秋晴先把大菊那鼓鼓的棉花兜子扎在自己的腰上——这样能节省下一趟的时间——然后一转身抓住了她的两只手,半背半拖地往她家的地里挪动。说背她吧,她两只脚的脚尖还没有离地,说拖她吧又是背的姿势。
大菊家的地南头伸着一床被单子,上面摊放着一大堆棉花。秋晴根据拾这些棉花所用的时间推算,她根本就没去赶集。
午婆婆走后不多时,秋晴就听见熊猫花在门口乱叫。她忙扯扯上衣的下摆,顺顺额前的刘海儿,正正头上的发夹往院门外一看,想不到来人竟是大菊,她的小孙子麦收扯着她的衣角藏在身后。大菊半步半步地往前走,熊猫花半步半步地往后退,它来这个新家的日子浅,叫得不踏实,嘴巴子是朝着天的,声音里也掺杂着一丝儿胆怯。它边叫边回头看秋晴,意思是想请示一下,对眼前这一老一少该怎样处理。秋晴轻轻拍了拍它的脑门儿,这是让它停止叫喊以礼相待的暗号。熊猫花马上就摇头摆尾扭屁股,要不是还有点儿陌生和不好意思,湿漉漉的鼻尖儿早就戳到大菊的手背上了。
和秋晴同是一个娘家村的大菊,当年是被贾大牛开着拖拉机娶回去的,在那用自行车迎亲的年代里,头上冒黑烟的大拖拉机无疑比现在腚上冒白烟的小轿车更显气魄,羡慕得东西两贾的姑娘们直噘嘴儿。
改革开放后,别人家的日子石榴花般红火,大菊家的日子却日渐衰败下来。“老天爷让你过你就过,不让你过喝口凉水也会噎着。”这是老百姓常说的一句带有迷信色彩的话。大菊家接二连三发生的事,好象给这句话举了个例子。先是她男人不当书记了,得了癌症了,舍下一家人走了。紧接着,他儿子到山西运煤又跌落进山沟里,因为是自己开着车跌下去的,所以得不到任何赔偿。年轻的儿媳妇因为太年轻,也就只有选择改嫁这条路了,大菊哭求着给儿媳妇下了跪,总算把小孙子留在了身边。贾大牛当书记时存下的钱,被他自己看病花光了;儿子跑运输攒下的钱被儿媳妇带走了,一家人变戏法似地变走了一大
半,只剩下一老一小。去年大菊走娘家时,秋晴把娘的一大包衣裳送给了她。娘比过去胖了,很多衣裳
都不合适了,有些是刚穿过一两次的,挺新。今天大菊穿的就是其中的两件。秋晴想起了娘穿着这身衣裳走路时的情景,她忽然觉得有点儿想娘。
面对大菊,秋晴一时不知该怎么称呼才好。论娘家那头她俩不同姓,论的是街坊辈儿,大菊管秋晴叫小姑,小姑见了侄女直呼其名就行。但秋晴比大菊小得多,直呼其名不礼貌,于是见了就叫大菊儿子的名字。现在她没了儿子,再叫儿子的名字会勾起她的伤心事,平白无辜地让她难过。最合适的称呼应是叫她孙子的名字——麦收。论婆家这头是一家子,贾林给她叫奶奶。秋晴眼下还没有跟着贾林叫的准备。在见到她的一刹那间作了这番合计后,秋晴向前拉住她的手说:“麦收,你咋有空过来了,你娘俩快屋里坐。”
“在东贾咱就是一家人了,见了我还叫俺孩子的名啊?就让你赚这一会便宜吧,往后得改嘴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嘛!”大菊是笑着说的,但从表情上看却是认真的。
秋晴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表示默认。大菊的话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只是改嘴需要有一个缓冲的过程,此刻她不打算再叫一个“奶奶”补上了。
“俺侄媳妇没在家吗?”大菊顺手撩了撩散落在额的头发。她的头发几乎全白了,只有发梢处的一段呈黑灰色,有明显染过的痕迹,看样子她已有很长时间没染了。
“到俺大姨家去了。”秋晴发现大菊很在乎自己的辈分。她不问“你婆婆”,不问“贾林他娘”,单问“俺侄媳妇”。
“俺想用用你家的小铁车,把那些麸子推到集上卖了换几斤油吃。”大菊说着用大拇指朝麦收的额头狠狠按了一下,“这个小馋虫成天价要吃油炸的,过八月十五买了二斤油,不到一个月的工夫瓶子底就朝了上。”
“用吧。”大菊指了指放在西墙根下的小铁车。
大菊推开扯着她衣角的麦收,就去推车子。看那急匆匆的样子,就知道她没有想坐一会儿的意思。
现在秋晴明白了,她在借小铁车之前,一定是看到婆婆出村了,她以借小铁车为名顺便打听婆婆的去向。当她得知婆婆是去走亲戚,而刚过门的媳妇又不可能下地干活时,才大胆地来到了婆家的棉花地里。这让秋晴想起了“偷他大爷的鸡,吃了鸡再到他大爷家要水喝的”故事。
秋晴说啥也没想到,麦收竟然也在地里。大菊用包袱当顶,用棉花棵当支架给他打了个凉棚,地下铺了条化肥袋子,麦收蜷缩在上面睡着了。他的脸被袋子底下的一块坷垃挤得变了型,额头淌着汗,嘴角流着口水,面前敞开的塑料袋里放着一些吃剩下饼干。秋晴一眼就认出这是她给他的那些饼干,因为盛饼干的袋子就是她原先盛衣服用的一个包装袋。 午她见大菊执意要走,就忙着进屋给麦收拿吃的。刚待完客,糕点剩下了半簸箩,她挑好的装了两塑料袋,她要让麦收的两只手都不空着。
“俺孙子媳妇出手可真大方,差一点没把你家的糕点箱子搬出来。”大菊推起小铁车冲着麦收说,“叫新嫂嫂。你新嫂嫂给你治肚子里的馋虫,还不快叫?叫一个也行啊!”
麦收像是没听见奶奶的话,站在秋晴给他糕点的那地方一动不动,他看看这个手里的食品袋,看看那个手里的食品袋,呜呜地哭起来。也许他在想,两个手里都提着糕点,用什么把糕点往嘴里放呀……
这时,一直趴在秋晴背上的大菊说:“我的心跳得很慢,半天一下,半天一下,冻得我浑身哆嗦。在家里犯病时蒙上两床被子,捂一身汗就好了,在地里可咋办呀?”
“在地里比家里还好办。被子是棉花做的,我把你放在棉花堆上,连铺带盖,比热炕头上的被子都暖和。”秋晴背着大菊腾不出手,就用脚尖平了平包袱上的棉花,让她躺在上面。身子压下去的是“褥子”,两边包抄过来的是“被子”,她一下被埋进了棉花堆里。
安顿好大菊后秋晴就急着回婆家的棉花地,在婆婆到来之前,她兜子里的棉花得明显地见多才对呢。当她正打算起身离开时,大菊猛地攥住了她的手:“小……小姑,咱不改嘴了,往后我还是给你叫小姑,你家的地我再也不……不去了。
这一声小姑叫得秋晴鼻子酸酸的。
第二天大菊来送小铁车,在门口遇见了秋晴的婆婆:“林他娘,俺小姑在家吗?”
“在家,在家。”婆婆忙去接小铁车,“婶子,我推着吧。”
“林他娘啊,俺是从俺小姑手里借的车子,今日还车子也得还给俺小姑。”大菊绷着脸攥住车把故意不撒手。
“集上的麸子啥价钱?”秋晴听到大菊的声音后忙从屋里走出来,昨晚婆婆问起小铁车时,她曾说大菊卖麸子借去了。
“七毛五一斤还抢呢,真是快了萝卜不洗泥。”会偷的人说慌是不用学的,大菊当然也不例外,“您这小铁车可真好使,推上七八十斤不觉沉。”
大菊走后婆婆说:“这娘们儿今日嘴咋这么甜?我寻思她会让你叫奶奶呢!她在东贾村是祖宗辈的,嫌这个不叫她奶奶,那个不叫她老奶奶,可计较这些事儿了,叫你个啥还能长上一大截吗?”
“在娘家俺住同一个胡同,叫小姑叫了这么些年,她咋好意思让我改嘴?”秋晴摸不透婆婆的话里是不是还有别的意思,故意问,“论这边咱跟她很近吗?”
“差一辈就出五服,红白事儿早就不走了,近个啥?近的还不如远的呢!”婆婆脸一沉说,“她男人当书记时,咱家没沾过一点儿光。”
“大菊的手还是不安稳?”秋晴试探着问。
“今日被张家抓着,明是被李家逮着,她虽没被我堵在地里,但我知道她也偷咱。”
“你又没逮着她,咋知道她也偷咱?”秋晴问这话时心口扑通扑通直跳。
“一个棉桃开四个瓣儿,四个指头一捏全都拖出来。拾自家的棉花心细,偷人家的棉花心急,我常见咱家的地里有拾不干净的棉桃,剩下一个瓣的、剩下两个瓣的,一看就不是我拾的。大菊是惯偷,谁家地里招了贼先寻思她。”
“娘,就算大菊过去偷过咱的棉花,往后她也不好意思再偷了,我在娘家时待她不薄,光是八成新的衣裳就给了她一包袱。她今天穿的褂子就是俺娘家娘的。”
“也许看在同一个娘家村的面上,你过门后她就不偷咱了。”婆婆叹了口气说,“这种人啊,不偷你不摸你就算是跟你好。”
听了婆婆这句话,秋晴心里踏实多了:“娘,这个面子她会给的。”
熊猫花又在外面叫起来,婆婆以为有人,快步走到院门跟前往外探头。
秋晴憋不住,想笑,又怕被婆婆看见,就趁机跑到自己的喜屋里
鸡场招工,夫妻俩争。潘洪涛说,招女的,女的耐心细致。林树梅说,招男的,男的力大勤劳。争执不下,男女对半。其实,一共才招两人,就是一男一女。
林树梅抢占先机,肥水不流外人田,招女的就招我妹妹林树桃吧!其实,她才大妹妹六分钟,是双胞胎。潘洪涛也不相让,便宜不出外,招男的就招我表弟侯利确吧!其实,他才大表弟六天,是舅家表弟。虽然招工,也得相中。美女帅男,看着顺眼。动物是雄性俊,人物是女性俊。林树梅林树桃都是大美人。侯利确是帅男。美女帅男进鸡场,两石激起两个千层浪,引出故事两个小铴铴!
鸡场红火,鸡蛋卖多。潘洪涛心眼多,专养乌鸡。乌鸡肉治病,乌鸡蛋治病。鸡蛋贩子不上别的鸡场,都拥到潘洪涛的鸡场买乌鸡蛋。乌鸡蛋,宝贝蛋。谁见了,谁稀罕。城里乡下,一个想法。多花几个钱,也吃乌鸡蛋。又有营养又能治病,这壶好事哪里淘换?
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公鸡不见母鸡,姐夫不见小姨!姐夫小姨子,挤眼弄鼻子。姐夫小姨子原本就是亲密无间。这种天性亲情一旦有适宜土壤适宜温度迅速生发,爱情种子迅速生根发芽。过去社会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抛头露面像关在笼里小鸟。除了家人,没有杂人。女人见不到男人,心眼再歪歪歪也歪不成。露头便打,消灭萌芽!现在社会,男女混杂。朝夕相处,眼看心痒。男人和女人,没有好戏唱。男人和女人,没有实际事也有实际想。馋极了,脸皮了。不吃,等啥?宁叫人笑话,不叫性饿煞!晒不煞葱,饿不煞兵。性哪能瞪着傻眼干巴巴饿煞?性是饿狼你说厉害不?饿狼捕食你说吓人不?它疯狂起来神仙也吓跑了。不信你看看。扒裤扒褂,小小耍耍!姐夫小姨子,倒是挺麻利。不到三个月,勾勾搭搭勾搭成奸。秘密缠绵,做爱频繁。没有不透风的墙,没有不败露的事。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日久天长,早晚曝光!姐姐发现,姐妹翻脸。姐姐揪住妹妹头发狠劲一拽拽倒地上。顺势拳打脚踢满嘴乱骂:臭屄浪屄浪昏了?不找旁人找姐夫?姐夫屌好馋死你了?姐夫小姨子,磨肚磨脐子。这倒好,肥水不流外人田,便宜不出外。骂完了,还得搭上三脚。边踹边骂:臭妮子!我叫你和我争男人!唉!事物没有永久都好;婚姻没有永久都好。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事物,只有完美的要求;世界上没有完美的婚姻,只有完美的要求。人生谁不向往好?理想现实反着跑!爱情婚姻向往好,夫妻共同筑鸟巢!
打开手,骂开口。姊妹俩天天打天天骂。酒饭让人吃,爱情不让人吃!姊妹俩拼命争夺一个男人,谁胜谁败难以料定。决定的因素是第三方。现在已经明朗,潘洪涛有了新宠向着林树桃。爱情是个花花公子最爱喜新厌旧。结婚三年林淑梅肚子瘪瘪没结出爱情果子这也影响到两人感情。林淑梅这么打闹适得其反反而把自己丈夫推进妹妹怀里。感情裂了缝,咋补还是缝。她和潘洪涛的感情背道而驰越走越远,经不住环境考验来了风浪翻了船!可惜了啊可惜了这桩婚姻才走了三年,这么短的时间便走到头啦,谁也救不了。恋爱婚姻风险大,未知结果都害怕。走过一程回头看,后悔不该他和她!凡事不能随心,婚姻更难随心。不能容忍将就,多数婚姻离婚。
姐姐没有怀孕,妹妹倒先怀孕。纸里包不住火,肚里包不住孩。孩子一天一天长,肚子一天一天大。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孩子天天闹,闹着要出来。林树桃害了怕,哭哭啼啼塌了架。潘洪涛急了眼,想不出办法满屋转。林树桃哭着说,你没有法子我有法子。干脆我去引产不要这个孩子怨他命不好!潘洪涛说,不行!你姐没怀孕,你好容易怀孕。得个孩子不容易啊,我非要这个孩子不可!这事来了难,洪涛树桃坐了蜡。人多嘴杂,嘁嘁嚓嚓。指手画脚,笑笑哈哈。树桃烦气,跑回娘家。娘家见她肚子大,说闺女不能在娘家坐月子,在娘家坐月子穷娘家。这可应了那句话,童养媳坐月子,两头不收留。还是没法治,还得回鸡场。
林树梅当然不满,哭了三天三夜。情场如战场,亲姊妹也不让。闹大了,她娘帮了腔。她是你亲妹妹,你再闹你可要酌量!潘洪涛一个劲地打圆场。又赔情又道歉,跪在地上哭得鼻涕大长长!媳妇媳妇你消消气!你大人大量,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子能撑船!媳妇没法治,后悔晚了无意思,我不该招工招妹妹!我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啊!活该活该!
火车出轨翻火车,夫妻出轨翻家庭。男人不出轨就是好男人;女人不出轨就是好女人。两个人共同创造快乐还不够吗?千万别再找第三人,会有大灾大难!婚姻过程结果,未知恐惧畏缩。男人在女人群里混,女人在男人群里混,就看谁的本事大。本事大的男人不缺女人;本事大的女人不缺男人。潘洪涛先出轨,林树梅后出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林树梅明着打婚姻保卫战,暗地里偷偷摸摸出了轨。你出轨,我吃亏。心理不平衡,啥法能平衡?夫妻是恩人,夫妻是敌人。只有迁就,只有将就。你不迁就,他不将就。你和他打,他和你打。你给我戴红帽子!我给你戴绿帽子!你戴我也戴,看谁戴得快?你戴我也戴,看谁戴过谁?女人有了外心,比男人更加狠!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堵墙。翻山不好翻,翻墙挺好翻!母狗不掉腚,牙狗不近前。林树梅,真不离。一纵身,翻过墙!翻过墙去找谁?去找侯利确啊!你找我妹妹,我找你表弟!你叫我尝戴红帽滋味,我叫你尝戴绿帽滋味!我尝你也尝,看谁尝慌慌!林树梅,挺麻利,马上去找侯利确!侯利确,一哆嗦,吓得急急忙忙往后躲!表嫂啊,我可不敢呢!那样对不起我表哥!表弟呀你可是一个大傻瓜!没有不吃腥的猫。你不是馋猫?守着荚皮饿煞牛?你不吃,表哥吃,你表哥吃了我妹妹!我吃了他表弟!针尖对麦芒,针锋来相对!一报还一报,现时现报现在不报啥时报?不吃白不吃,不吃亏煞你!该吃就得吃,吃了才是对得起自己的硬道理。对起谁对不起谁,那有啥关系?你这老实人,你这老实道理光吃亏不占便宜。你别再老实啦!你再不干,我就喊人,说你强奸我!侯利确一下子被林树梅唬住了。平时他就对林树梅垂涎三尺。他心血来潮,浑身涌动。扑上去像饿虎捕食马上做爱!取长补短,立竿见影!肉头对肉缝,严丝又合缝。行上三辈好,才够光棍屌!林树梅已经三个多月没够着享受性生活,她能不恣吗?恣得晕头转向上了天堂。浑身麻酥酥好像抽大烟葫芦比才结婚第一次性交还好哩,那滋味语言文字无法形容!亲临其境,身心领悟。她恣得“哼哼呀呀”直叫床,叫床叫着上天堂。天堂舞着舞着转晕了,兴奋极了来了高潮射了精。浪水精液淌了一大摊,黏黏滑滑洇褥单。不用摸,不用掀,身子底下黏黏沾。两人配合天衣无缝,这事做得圆满成功。完了事,有余兴。搂着抱着补充补充!林树梅搂着侯利确脖子说,表弟呀你真好!你给我的性幸福我一辈子也忘不了!老天有眼,叫我解馋!我要和你一辈子都这样!我离婚和你结婚。表弟呀!我不哄你,我说话算数!
凡事开头难,开头不再难。甭多说,男女的事情像狗吊秧子砸也砸不开!砸开了,还再吊。谁还闲着没啥做,去管这些狗男女的风流韵事呢?别人不撒急,洪涛撒了急!割谁肉谁疼,肏谁老婆谁疼!表弟肏了他老婆,叫他没法活!这顶绿帽子,压得睡不着!人都是这样:你割人家肉你不疼,人家割你肉你疼!这叫什么事哟?来回不一样道?将心比心,万事归真。潘洪涛,受不了。没了治急急忙忙去找老相好。林树桃,把头摇。我的姐姐干得好,谁叫你干了她妹妹呢?好好!就得这么着!你不管不要紧,你咋说风凉话呢?风凉话谁不会说,咱俩可是一个窝。不光一个窝还是一个锅里摸勺子你不该这么说。争论不休,闷闷不乐。愁得没法治,蒙头钻被窝。林树梅呀,你好厉害!再厉害我也得和你拼一拼!从此天天打,天天闹。丈母娘出兵干涉。你再闹,我的两个闺女你一个也别想要!已经走到这一步,神仙拉不住!你看象着办吧,两个闺女继你挑。手心手背都是肉,割前割后都难受!都是我的闺女,我也没偏没向。这事甭问,挑就挑嫩。潘洪涛说,我要林树桃!那好!这事我会处理好。
说好说,真正处理起来还有点棘手呢。两个闺女,一个一个问。问问清楚,心里才能有数。先问林树梅,你还愿意继续和潘洪涛过不过呢?屎壳郎搬家——滚蛋!我坚决不和他过了,他早把我甩了。再问林树桃,你愿意和潘洪涛过不过呢?我都和他有了,不和他过和谁过呢?这就行了各奔前程吧!也算是好事,两个闺女都愿意。一个离婚,两个结婚。林树梅和潘洪涛离婚。林树梅和侯利确结婚。林树桃和潘洪涛结婚。三件事同时办理,办得干净麻利快。处理完这事,老太太长收气。哎哟咳!咋闹的?我这两个闺女不和人一样,天底下没有这么闹的。作乱呀作乱!乱得叫我好为难。她爹死的早,叫我咋管好?不管怎么说,过了一道坎。往后还有什么坎?到哪山砍哪柴,到哪河扒哪鞋。凡事不敢预言,预言吓破人胆!不过,这也好。一个女婿半个儿,两个女婿一个儿。两个闺女有着落,我这一辈子有照托。
风水临临走,不临这头临那头。雨过天晴,养鸡场一片宁静。原来两伙,成了一伙。林树梅侯利确在鸡场待不下去了,跺跺脚狠狠心一翅子飞到北疆。做啥说啥,卖啥吆喝啥。三句话不离本行,干啥也是先干老本行,养鸡。天各一方,远离家乡。老家还有一个老娘能不挂牵?挂牵归挂牵,远了没法办。只好不断往家打电话,问长问短问冷问暖。老娘哭声哭气泪水涟涟,手拿话筒直打颤颤。闺女呀女婿呀!儿女想娘筷子长,娘想儿女路子长!想煞娘啦你们还不知道?夜夜睁眼睡不着觉!闺女呀女婿呀!回来吧回来吧!再不回来连你娘的骨头也见不着啦!到了冬天,养鸡不忙了,林树梅侯利确带着三岁的闺女侯美文回老家看望老娘。美文一下钻进姥姥怀里仰着笑脸甜甜蜜蜜叫姥姥。姥姥狠狠搂搂美文喜得泪水滚滚滚到美文脸上。姥姥你咋哭了?美文呀!外孙女啊!姥姥不是哭,姥姥是喜啊!姥姥见了你就像得了一个金碗捧在手里高兴出泪来啦!
公鸡打鸣,母鸡凡蛋。鸡鸣狗吠,争相发挥。鸡蛋天天往外运,钱票天天往里进。养鸡场越办越红火,养鸡人越干越红火!事业红火,人丁红火。难写的文章好,难产的婴儿大。偷情的婴儿不光大而且还聪明。林树桃摊上难产接生人员急得满头大汗还是不好办!争取家人意见剖腹产。都说是剖腹产的孩子聪明。聪明加聪明,等于大聪明!剖腹产是医生拿手好戏易如反掌,就像扒开包袱徃外拿东西!剖腹产生产了一个大胖小子取名就叫潘远年。潘远年天赋聪明不负众望。小学学习成绩全镇第一。初中学习成绩全县第一。高中学习成绩全省第一。高考考进名牌大学中文系。爱好文学,爱好写作。写诗歌写小说,小说写得特别棒!初试身手,才华显露。他写的一篇短篇小说《划破天空的流星》登载省级刊物上。以后他的小说便源源不断出现在各处报刊上。
过了三十过四十,男人女人臭狗屎!女人恋爱一次,贬值一次。同居一次,贬值千次。离婚一次,贬值万次!一婚金,二婚银,三婚四婚臭大粪!女人一婚抢手货,女人二婚垃圾货,女人三婚破烂货,女人四婚臭屎货!离婚不如原配好,再婚比这更糟糕!离婚是婚姻最糟糕下场!离婚不是好事,离婚是婚姻垃圾。离婚是破烂货,破罐子破摔!那得看是谁啊。女人只要漂亮就有男人追;男人只要潇洒就有女人追。林树梅漂亮;侯利确潇洒。侯利确把离婚女人当成宝贝疙瘩,捧着供着。他虽然潇洒家境却不好,打了光棍子。总算候上缺,从此有老婆。人说话办事举止行动离不开家境环境。暂顾眼前,不顾远年。边疆地区,气候严寒。男多女少,老婆难找。物以稀为贵,女人成了宝贝疙瘩!光棍子们都垂涎三尺,瞪着眼看着林树梅。就像真真正正开在雪地里的一朵美丽梅花!谁不羡慕侯利确他咋就找了这么一个美丽天仙老婆呢?红颜者多薄命,林树梅这个红颜却来了好命。啥事也相反,各人命里摊。先坏后好,运转时好。三十不浪四十浪,五十浪在劲头上!这么多光棍子,你这可浪,这回叫你浪个够。三十个光棍子围着她就像众星捧月。那幸福感,无法细说。性生活就像吃饭,不吃饿煞!够不着吃,抢着吃啊!隔里不同俗,入乡要随俗。你先听听这里的名称吧。女孩叫芈子,男孩叫棒槌。女人叫屋里头。男人叫屋外头。流浪人叫老乡。土匪叫胡子。光棍子叫跑腿子。搞女人叫拉帮套。甭说,自己的男人便是拉正套啦。拉帮套,也不孬。睡到人家热炕上。搂着人家老婆过性生活。养活孩子还能分一个。最起码也得养他老。女人更自在,两个男人争着和她做爱!一边一个,翻过身来和这一个男人做爱。翻过身去和那一个男人做爱。两个男人一个女人一盘炕上滚,你说喜人不喜人?说了半天你笑了。这有什么怪?这不是一女多夫吗?当然是一女多夫。名不正,言不顺。这一女多夫可不是公开宣扬哩。咋也得找个赖理呀,于是弄了一个拉帮套说法成了名正言顺。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哈哈!就这么一些事吧!哈哈!说着容易做着难,光棍子多了也有拉不上帮套的。拉不上帮套到处跑,叫他跑腿子再恰当不过了。一些光棍子跑一辈子也没有拉上帮套,白跑瞎跑!苍白头发空有泪,一辈子没有够着搂着老婆睡!
林树梅掉进性福囤里爬不出来。选了一个帅小伙子蔡伟华给她拉帮套。蔡伟华在林区当伐木工人。林区工资高,每月六千。还有林区津贴,按工资的百分之三十。三六一八就是一千八百。光津贴足够生活费用。攒钱不少,开钱马上往林树梅身边跑,工休完了过瘾完了便又回林场伐木。伐木非常累非常苦还非常危险。伤亡事故,常出不住。有人打了一辈子仗,皮毛没伤着。有人下了一辈子窑,皮毛没伤着。有人伐了一辈子木,皮毛没伤着。蔡伟华伐了多年木,也是皮毛没伤着。这回坏了,一棵锅腰大椴树打了半子,树身支起一人多高甩到他身上砸断右腿换上假腿。老年人说,和女人干了那事,干危险事,不死即伤。蔡伟华和林树梅干了那事,伐头一棵树就把他砸伤,没砸死他就算幸运啦!虽然负了伤,工资还照常。可是林树梅就觉着他那条腿害怕,不敢再和她睡觉。没法子,只好分道扬镳。临走,得分小孩。自从拉帮套,生了俩男孩,活泼可爱。看见牛,就叫牛。大牛和小牛,前后跟着走。大牛十一岁,小牛才九岁。哪个孩子是侯利确的?哪个孩子是蔡伟华的?神仙也认不出来!养活孩子不叫爹,他娘心里有数。哼哼!轮番作物,林树梅心里也没了数。边疆地区,哪里还有亲子鉴定机构啊?还是没法子。只得请出老年人老掉牙的办法来,抓阄!林树梅用大红纸做阄,一个阄上写上大牛;一个阄上写上小牛。把两个阄揉成球放到一个陶瓷罐子里蒙上红布。另一个罐子里放上顺序号。用筷子缉。焚香烧纸磕头作揖念念有词:老天公正,不要错弄。孩归原爹,万事大吉!先抓顺序号。结果是蔡伟华先抓,侯利确后抓。蔡伟华先缉出一个红纸球。侯利确后缉出一个红纸球。扒开一看:蔡伟华抓了小牛。侯利确抓了大牛。恭喜恭喜!皆大欢喜!二话不说,蔡伟华拉起小牛就走!割谁肉谁疼!领谁孩谁疼!别人不疼林树梅疼。孩子是娘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啊,被拉帮套的野汉子领走了能不疼吗?她放声大哭,惊动邻居。邻居好言好语来相劝:这种事情不能哭,哭声不吉利!树大根深,落叶归根。孩子跟着爹,享福不停歇!有爹无有娘,有娘隔着墙。小牛叫人怜,他娘泪涟涟!
这风俗叫人不可思议。还有风俗你还不知。窗户纸,糊在外,养活孩子吊起来(摇篮)。一家人,一炕趄,公公穿着儿媳鞋。屋外头病倒了,媒人随后上了门。上门不是看病人,上门给屋里头说媒。病人要戴绿帽子不死也气死了!当地人热情好客来人都称老乡留吃留住。流浪汉到一家,把铺盖卷往炕上一放,行啦!铺盖卷放下就定位。挨着谁是谁。不论芈子棒槌小媳妇小男人老头老太坚定不移!你说这回巧不巧啊?正好挨着一个芈子。黑夜睡觉位置就定了。半夜里流浪汉和芈子干了什么事且不去理会,只等到天明下炕之前必须喝一碗凉水!老年人经常通过拉呱编故事变相地说给青年人听。女怕萝卜男怕梨。男人和女人干了那事,吃梨就死!喝凉水也会肚子疼死!这一关不好过啊!你不死谁死?谁叫你和人家芈子干那事呢?没法子,等死吧!芈子端来一大碗凉水。流浪汉吓住了,大瞪着两眼为难地哭了。芈子爹娘,怒目圆睁!不喝不行!非死不行!芈子直瞪他使眼色,他也看不懂。咳!算了吧,我性福了一宿,死了也值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狠狠心,喝了吧。他视死如归的样子接过碗“咕咚咕咚”一憋气把一碗凉水喝了一个底朝天!芈子做了手脚,笑嘻嘻地接过碗顺手扔了碗。拉起流浪汉的手二话不说一直不回头往外就走。走呀走,还是不回头!爹娘追到大路口。这才回头摆摆手。进了煤矿,流浪汉下窑,芈子干了食堂。夫唱妇随,夫妻恩爱。谁能想到,铺盖缘分。
世上事无非是戏,世间人何必认真?世上哪有真情在,爱情都是幻想来。人生属竹竿,一箍节一箍节。养鸡场依然红火,林树桃却红火不起来。叹人生,空有泪。幸福不会光找你。幸福跟她玩起了捉迷藏。她找幸福幸福不找她。累得她晕头转了向。她现在虽然还是坐在老板娘宝座上,却是空虚无聊。养鸡场越红火,老板越阔绰。追他的女孩,不知多少。光养鸡场里就有三个。将大比小,一个道理。他成了土皇上,一宿一个轮流着。林树桃,好可怜。三个月,性没见。她成了女活光棍子。眼泪不住流,咽到肚里头。咳!焐热了石头,焐不热人心。她焐了好几年,没焐热丈夫心。如果不是容忍,多数婚姻离婚!她也看开了:不发大脾气,不使小性子。睁着一只眼闭着一只眼。一旦认真全部完蛋!她吸取姐姐教训,绝不一脚蹬!只要我还是老板娘,还是比人强。这么说,也不强。我还是一个女人啊,没有性生活女人遭了殃!夜夜空对月,时时空对床!啥时是个头?没了盼头啊!针尖对麦芒,针锋来相对。嗨!看见潇洒男人赶快往后倒。你怕什么?我怕戴红帽!看见漂亮女人赶快往后倒。你怕什么?我怕戴绿帽!没有戴过红帽子的女人不知道男人的厉害;没有戴过绿帽子的男人不知道女人的厉害。男人报复女人最厉害的办法就是给女人戴红帽子。女人报复男人最厉害的办法就是给男人戴绿帽子。你给我戴红帽子!我给你戴绿帽子!你戴我也戴,看谁戴得快!你戴我也戴,看谁戴得多!你戴我也戴,看谁戴过谁!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堵墙。翻山不好翻,翻墙挺好翻。林树桃,好热闹。狗急跳墙,人急跳墙。林树桃跳了这墙跳那墙,天天跳墙!天天过性生活。有时加班加点,上半夜一个下半夜一个还得插楔子。她天天像抽了大烟。麻麻醉醉女神仙,晕晕乎乎女神仙。这种好日子,哪里有啊?她心里暗自得意,坏事引出好事。逼上梁山,逼上绝路。绝路逢生,得了性福!人不能太死心眼,亏死自家。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有的是树呢。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咱就各自开发各自地盘吧!
婚姻越长,肢体越凉。世界上的事没有一成不变的,婚姻也没有一成不变的。潘洪涛发现林树桃出轨了已经晚了没法治了。他光顾到别人地里薅草却把自家地荒了。嘿!这回倒好赚了便宜了,甭花钱顾人人家都主动地给他把地里的草薅干净了。活该活该!报应报应!自己老婆遭了乱淫潘洪涛心里不好受啊!不好受你也得受啊!谁叫你频频出轨呢?你出轨你不说,你跑人家地里薅的什么草呢?你管你自己的地别荒了就行呗。你想碗外头要饭吃?吃了碗里看着锅里?人心不正,遭到报惩。他长吁短叹,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寻思寻思后院起火没法活了。没法活也得活。好死不如赖活着。咳!在林树桃屋檐下怎敢不低头啊!论搞男女关系,男人输给女人。再能的男人也搞不过女人。女人有法宝,女人那玩意比男人那玩意值钱呀!没法子,还得和林树桃和好才能缓和。没有永远的敌人,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自我,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爱情,没有永远的婚姻。只有永远的亲情,只有永远的家庭。他接受以往的教训不再一脚蹬。林树桃呢,虽然没了感情但顾及到现实状态也不能再弄僵。各人心里都有了底各怀鬼胎虚情假意互相应付。这样假情假意的夫妻过日子比什么都难受。和敌人在一起咋着面对面呢?做起爱来也不全力以赴还有啥意思呢!其实现在他们倒是不打不闹客客气气互相礼让打交道!夫妻走到这一步还不如分道扬镳各奔前程在这里不死不活遭洋罪何苦呢?咳!罢罢罢!忍了吧!还有孩子也得考虑啊!闹大了,给孩子打击也太大了胡弄一天算一天混日子吧!这混日子也混不出好戏来,只是各人行事更加小心更加私密罢了。出轨依然在,男人女人情场里混!
林树梅哭坏了,搂着大牛悲悲戚戚地说:小牛走了我就指望大牛你了!大牛擦擦妈妈眼泪说:妈妈啊!弟弟去跟他爸爸,我还跟我妈妈我爸爸。我长大了去挣钱,挣好多好多的钱。叫你和爸爸花也花不完。林树梅破涕为笑,还是俺大牛好啊!你真是一个孝顺的好孩子。不过你得先念书念书念好了才能挣好多好多的钱。就像你姐姐念着大学就能挣好多好多的钱。说是她写美文写得特别好。美文发表在全国报刊上。有的还发表在外国报刊上。人家外国稿费更高,给她寄的钱更多花也花不了。徃家寄钱也不少呢。说是她的美文网上也满了。网上发表了也有钱,她写美文挣钱挣海了。谁不说她是才女!谁不说她是一个能芈子天下谁也比不过她。你姐姐放假再来家就给你买电脑你就等好事吧!这事叫她说准了放了假姐姐回来真的给大牛买了一台电脑。她说两个弟弟一样对待。不偏不向,两个弟弟一个样。一个买啥都买啥,省下出偏差。她也给小牛买了一台电脑。这样的芈子多么好,天底下哪里找?命里该摊,偏叫我碰上了我能不高兴吗?现在你姐姐正在外国名牌大学念书,等她念完书再找个好婆家那就更好了。老天有眼,叫她实现!下一辈子叫她有儿有女也像她那样聪明伶俐出类拔萃样样第一!可怜天下父母心操不完的心一代一代早早操下心!
林树梅,真不离。运来了财来了拉帮套的又来了。这回来了一个打猎的外号叫猎王。打猎的可是有名望的人。别的不说,枪法得好。见了猎物没有跑。不见猎物得会找。什么猎物拉什么屎。啥屎啥猎物。大屎大猎物,小屎小猎物。獐狍野鹿,狗熊野猪。见啥打啥。那天他打了一只大公狍子。公狍子长角,母狍子不长角。公鹿长角,母鹿不长角。鹿茸鹿胎是珍贵药材。说是能治女人不怀孕不坐胎。熊掌熊胆也是贵重药材。公狍子比母狍子个头大,一百多斤重哩,他都扛不动了。只好在雪地上拖着走。累得他张口气喘,喘出的热气胡子上眼毛上立即结成冰霜。他破弄一次,又结一次。不知破弄了多少次才把狍子拉到家。林树梅一看好喜欢,有肉吃啦!大牛也喜欢得不得了,吃狍子肉喽!一家人家吃不了,送给邻居也不少。全家喜欢,邻居喜欢。这样的帮套,实在难找啊!就这么一些事,拉帮套成了平常事。嘻嘻哈哈过日子,也是不孬的事。吃了狍子肉,浑身都好受。性欲热炕头,做爱有劲头!不管怎么做,两人都快活!只图快活,不问结果。林树梅咋弄也弄不出小孩来。这个拉帮套的干急眼!不再生孩子怎么分孩子?分不上孩子也得拉,不拉帮套还有啥办法?啥也别怨怨就怨这寒带地区男人多女人少找不上老婆哪怕找上老婆叫人家拉帮套也好啊!若干年后猎王老了,林树梅家还是养他。虽然不是亲爹,大牛还是像打发亲爹一样给猎王送终。
潘远年出国留学。在国外名牌大学学习仍然出类拔萃。外国人见了他伸出大拇指头夸赞他神人天才!他便摆摆手摇摇头嘻嘻哈哈拍拍对方肩膀笑笑无语。他不光学习成绩很好,外国语言也说得很好。外国文学还是很好。他写小说,笔名叫月亮河。不管哪国题材语言方言风土人情了如指掌运用自如。好像他是外国长大的,写哪国像哪国。你说他是怎么得到的这些知识呢?知识就是力量,没有知识干什么都不行,写小说更不行需要多学科!他的知识是从哪里弄来的呢?追根揭底还是学习加学习!他不光是中国天才还是世界天才呢!外国文学报刊和出版社都争着向他约稿,他天天忙得不可开交。网络走红,这网站那网站也都向他约稿。他小小年纪已经是世界名人。羡慕嫉妒他的人不少,追他的女孩不少,哪国女孩都有。他眼花缭乱,拿不定主意左右为难!这个也来说,那个也来说,他就是不应口!缘分不到,等等瞧瞧。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啥人找啥人,啥人说啥话。做啥说啥,卖啥吆喝啥。搞文学的喜欢搞文学的。他遇到了一个本国的文学女孩专写美文笔名叫火烧云。她写的美文美极啦,字字珠玑,句句优美。人见人爱,爱不释手。触文生情,欲罢不能。小河流水,读罢徜徉。中外报刊,火烧云的美文经常可见。大小网站,火烧云的美文经常可见。红红火火,雪花飞片。月亮河和火烧云,如同见亲人。本国见本国,亲得没法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他俩一见如故又是本国又是老乡亲上加亲。月亮河比火烧云大一岁叫她妹妹。火烧云叫他哥哥。他乡遇知音,两心变一心,马上进入热恋。现在的青年恋爱如闪电快得没法说。马上同居马上结婚。在外国结婚进教堂牧师为他俩证婚证词。结婚马上用传真传到月亮河家里。家里都很欢喜。都说找的媳妇好漂亮啊!你们尽早来家让俺看看。看看也得抽机会。传真传到火烧云家里,家里都很喜欢。都说找的丈夫好潇洒!你们尽早来家让俺看看。看看也得抽机会。月亮河和火烧云都入了外国籍。在外国参加了工作。工作紧张,事务繁忙。不久又传来好消息。在外国生了龙凤胎。男孩叫飞轮,女孩叫船。男大女小,哥哥妹妹。聪明伶俐,活泼可爱。两个家里越发盼望快点来家!叫俺看看也高兴高兴。暂且不能来,徃家发相片,往家发录像。看了相片看了录像越发想得慌!没有办法,等着盼着。
人人都有故土观念,本性使然。在外国工作就更有故土观念。工作再忙也要回国看看。孩子都三岁啦才回家。回家以后,月亮河和火烧云迭忙去看望姥姥。老姥姥老了走不动了。头昏脑胀,耳聋眼花。进了姥姥家门,迭忙喊叫姥姥,姥姥愣住了,不知谁来了。姥姥姥姥!你不认得了?我是你外孙呀,我们来看你啦!还有你外孙媳 ,重外孙重外孙女也来看你啦。姥姥一见欢喜得不得了!马上揽过重外孙重外孙女嘻嘻哈哈笑笑说:真好真好!两个宝宝!喜从天降,叫人欢唱。我都有了重外孙重外孙女啦我能不高兴吗?我这重外孙重外孙女长得水灵灵的多么可爱啊!孩子都三岁啦你们才来看我叫我想煞啦!姥姥姥姥!我们这不是来了吗?姥姥又攥住火烧云的手亲也亲不够喜泪往下流。唉!孩子想娘筷子长,娘想孩子路子长,姥姥想外孙外孙女外孙媳妇比路子还要长呀!姥姥姥姥!你别难过,我们这不是来看你吗?紧攥慢攥攥出事来忽然发现你不是我外孙媳妇!姥姥!你老糊涂啦?我不是你孙媳妇那我是谁呢?你不信你再问问你外孙吧。月亮河直点头,姥姥姥姥!她是她是,她是你外孙媳妇。不然我怎么能带她来看你呢?孩子都三岁啦这还有假吗?不假也不假。姥姥我不糊涂。她不是火烧云她是侯美文!她就是我外孙女侯美文呀!无巧不成书,无巧不成戏。芝麻掉进针鼻里巧煞了!怎么这么巧呢?这不是成了变戏法吗?外孙女一下子变成了外孙媳妇!外孙一下子变成了外孙女婿!这戏法变得好啊!紧变慢变变成好事一串!老天有眼,叫我喜欢!火烧云心里“咯噔”一下大吃一惊。月亮河心里也“咯噔”一下大吃一惊!一时间不知所措。你们不信?我有根据。我那侯美文外孙女右手手脖上有一块梅花胎记。不信你们看看!那年侯美文来家才三岁也像这两个孩子这么大。三十年啦,人世沧桑雾雾茫茫。我那时五十,我现在八十。这时月亮河和火烧云都信了,夫妻三年多火烧云右手手脖上的美花胎记还能不知道吗?一时间两人都惊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两人都异口同声惊讶地说:原来咱俩是一个姥姥呀!原来咱俩还是表哥表妹呀!嗨!人们经常唱:表哥肏表妹,从来有的事。表哥表妹阴差阳错稀里糊涂成了夫妻。这是天意啊!老天有眼,该当成全!按现在说法三代以内旁系血亲结婚不行。不行已经行,还能再咋整?姥姥寻思寻思说,这样更好!祖祖辈辈都这么说,姑舅亲,根连根。姨娘亲,辈辈亲。这就叫亲上加亲好上加好,自古以来就是这么做亲,都过得挺好有儿有女。你们现在不就是有儿有女还有钱花比人家过得都好吗?这真是好上加好!只要你俩都愿意,我还巴不得叫你俩成亲哩。外孙和外孙女成了夫妻,天作之合啊!这真是难得的大喜事啊!你们就好好过日子吧,我就说你们会越过越好!
张道泽
山东省淄博市淄川区西河镇上台村
邮编255161
电话18264384308
字数11003字
写于2018年3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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