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之书——记2008年12月所购图书26册

　　 十二月之书——记2008年12月所购图书26册

　　 1.没有冬天的冬天

　　 12月2日

　　 昨天最高气温6.5度，为过去47年来最高值，再次给哈尔滨的冬天来了个下马威。

　　 上午去银行门外，想要从自动取款机中提取稿费，却超过了一次提款的限额，走进门内，银行的职员们说因停电而不能工作。那我该怎么办呢？一个女职员热心地告诉我，应该怎样操作那台机器。我来到门外，刚刚提完第一次款，那个女职员走出来，告诉我第二次应该怎样操作。无论银行改制前后，我遇到的银行职员往往态度强硬（我的同学除外），这家小银行里的职员却不同，多少年来，始终采取热情诚挚的服务态度，至少我在此遇到的职员都是如此。希望这家小银行的职员们身体健康，永远快乐——当然，就算那些恶劣的银行职员，我也不希望他们出现什么意外。

　　 不过，纵使银行职员的态度恶劣，我也能理解他们，因为我也曾经相当于半个出纳。我做过许多年的工资员，每个月都要去银行点算几百万的现金，然后坐在警卫人员武装押送的大车里，回到单位，把它们分发给每个部门，此外还要收取或者发放各种零星现金，比如抚养费——这是很有趣的东西，款项从离婚方的每月工资中扣除，再交给抚养子女的那一方。那些年里，我见过各式各样的离婚者，有的慷慨激昂，有的声泪俱下，有的神情木讷，有的叫骂撒泼，尽显离婚男女的翩翩风采。有一个女子，每次来拿抚养费时，都将原来的丈夫大骂一通。有一个男子，每次都仿佛梦游者，站在我的面前，不声不响，吓得我赶紧为他做会计凭证，让他快点儿去出纳那儿领钱。还有一个离婚后去上海生活的女子，不能亲自来取，我每个月都要把抚养费为她汇过去。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从她那里收到热情洋溢的来信，称赞我秉公办事，同时介绍她的儿子的近况。这些事情都还没什么，最令我头疼的是那些比会计还会计的办公室职员们。有一次，因为房费多扣了几毛钱，一个彪形大汉气势汹汹地找到我，对我嗷嗷乱叫，仿佛吃了半斤树椒的大猩猩。我说，我很快就能为你查清这件事，你又何必吵闹呢？哎哟，嫌我态度不好呀？要不要我给你磕一个呀？——他怒冲冲地说。下个月，我没有看到他，以后恐怕也不会，因为他们科室的工资员告诉我，此人得了急病，突然去世了。我希望，他的去世，与我为他多扣了几毛钱房费不会有太大关系。总之，做会计的那些年，我看过太多的死者和离婚者，使我对生活有了全新的认识。

　　 哎哟，话扯远了。接着说银行职员吧。一句话，虽然银行的工作挣钱比普通人多，福利待遇也比较好，但每天的工作都高度紧张，丢了钱还要自己赔，在丢钱的同时，还会丢失自信，这都是令人头疼的事情。所以，我始终觉得去银行工作和进监狱差不多。当然，我没有进过监狱——那是经历过大喜大悲的修行者的好去处，我的资历还远远不够——但我可以想象那里面的情景。我记得，在毕业的时候，同学们各奔东西，包括哈尔滨的各家银行、市区财政局、审计局、区政府、工商局甚至史志办，但最特殊的地方是监狱。一个去监狱做会计的女同学，在临别前深情地告诉说，要是我有机会去她的监狱做客，她一定会热情款待我。可惜，到现在我也没有讨扰过她。由于工作的需要，我倒是经常去各家财政局和银行办事。有一次，我去市财政局办事，一个漂亮的女办事员亲切地与我攀谈，打听我的近况。这个人是谁呀？最后，我实在忍不住，张口问对方的身份。“你不认识我啦？”她委屈地说，“我可记得你呢！每天中午吃饭时，你都拿着饭盆，第一个从我们班的门口跑过去。”唉，这么漂亮的女同学，当初我怎么就没有印象呢？假如到区政府办事，情景又是不同。门口有把门的，进了门还有问话的，好象我是外国间谍，每次我都懒得搭理他们，直接挂内部电话，让我的同学直接下楼迎接我，免得那些人对我问寒问暖的。不过，最凄惨的地方还是银行。每次去银行办事，都要隔着铁栅栏和同学聊天，就跟探监似的。后来，我在银行工作的同学们高升了，做了信贷员或者行长，我才可以与他们真正做到面对面的交谈。可是，与以上这些地方相比，我原先工作的地方是最最悲惨的，简直是监狱之内的监狱。我不知道，正义和公平究竟在什么地方，可我最后知道，我所在的那个地方肯定没有。我曾经象抱着柱子苦等情人的古人那样，苦苦地等待了十七八年，也没有看到正义和公平，只好在即将被大水淹没之际，抽身而走，亲自去寻找它们。

　　 12月3日

　　 物价在继续回落，蔬菜和水果的价格，不但恢复了年初涨价之前的水平，甚至变得更低，仿佛去年的光景。消费呀消费。为了消费，他们降低本来就不高的存款利息，听说还要降低什么什么税，甚至还有可能给普通人长工资咧。但事实证明：我们始终都是那么穷。你涨价，我们只好不买，让你的商品烂掉。这是现实，绝不是什么波士顿倾茶事件。加薪顶什么用呢？以我过去的体验来看，越加薪，普通人的日子就越难过。在我做工资员的时候，普通人每个月长10块钱的工资，干部就会长30块或40块。在发奖金时，普通人每个月得到100元，干部们就会得到300甚至800元。此外，领导们还会轮流出国“考察”，事后每个人退回的没花完的借款，就有上万元之多。为了吃饭、买房、医疗等等，普通人都要花费大笔的血汗钱，干部们的家里却有一辆或两辆汽车，买房不花钱或者只花很少的钱（他们专门为领导建筑高档的干部楼），打电话不花钱（公家给报销），住院或许还会赚钱（我猜，人们会抢着为他们送礼的）——也就是说，他们的一块钱，至少可以当作普通人的一百块来花。前年，国家的审计部门去我原先的工作单位审查，这很可能是例行公事，但那边的人刚到，一个什么干部就突然自杀了。这是一件趣事，本地的垃圾小报上却没有登载。人们替那个死者不值，我反而比较欣赏他，因为他勇于背黑锅。总之，有钱人对于物价的波动似乎并不在乎，普通人却敏感得不行，即便长了那么一点工资，也只是杯水车薪。更何况，还有好多无法涨工资的农民呢。中国有富人，可他们是极少数，普通人吐唾沫就能淹死他们，可倘若普通人连吐唾沫的能力都没有了，又怎么会有消费的能力呢？羊毛总是出在羊身上，假如连羊都不存在了，我看他们还能去哪儿购买羊绒大衣。

　　 12月8日

　　 过去的一周来，我第一次体验到了“坐家”的生活。我家的防盗门锁突然坏掉，大门无法上锁。打电话找厂家，他们打出200元的高价，却犹抱琵琶半遮面，修理工要么不在，要么出差。今天，实在忍无可忍，去找修锁公司，索价仅80元。等到修锁公司的人来到我家，厂家的修理工开始频频打电话，向我暗送秋波，但他的200元已经无可奈何花落去了。锁头修好之后，我出去走了走。前几天很冷，今天出门时，外面却开始大化冻，热得不行。冬天呀，你在哪里？

　　 12月9日

　　 20：40。在修改译文时，听到哗啦哗啦的响动。回头一看，猫妈妈在从纸袋里往外偷拿糖炒栗子呢。她已经偷出了两个栗子，不久就玩腻了，又想玩新球。“你干啥呢？”我问。猫妈妈立刻把脑袋转向那袋栗子旁边的一摞书，深情地脑袋蹭着它们，说她是好孩子，特别喜欢读书，对于别的事全无兴趣。见我不吭声，猫妈妈又把爪子伸进纸袋里。我回头又问，她却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我，问我究竟有什么事情。“不许偷！”我说。这回，猫妈妈没有办法，只好呜呜地叫着，仿佛气急败坏的火车，气哼哼地跑到旁边去了。

　　 12月10日

　　 中午出去吃面，在小饭店里遇到两个人。尽管他们说的是普通话，但从口音判断，他们应该是河南人（店主的问话，证明了我的判断）。一个河南然咬着牙发誓说，以后冬天时“死也不到东北来”，因为这边太冷了。而今天的气温不过在零下10度到零下18度之间。照我看来，每天最低气温要在零下30度左右，最高气温在零下20度左右，而且至少连续两周或两月，那才有点儿象冬天呢。据说，西伯利亚那里的平均气温在零下50多度，但我没有体验过那种温度，想必会给人非常清爽的感受吧。不过，在零下30度左右的时候，冬天就已经很美妙了。羽绒服和裘皮大衣之类的东西纯属摆设，不戴棉帽子和棉手套就别想出门。棉裤要厚得令你迈不动步，呵气时要成冰，光手放在铁柱上会被铁咬去一层皮——这样的冬天才叫够味儿呢。可是，如果你打冰爬犁，抽冰尜，在冰上打跐溜滑，不停地在雪地上奔跑，寒冷将会对你无可奈何，热汗将会不合时宜地涌现在你的脑门上。啊，那种滋味是多么美妙呀。假如冬天的最低气温不过是零下20度，而且只能持续几天，那又有什么意思呢？唉，哈尔滨不再有冬天，我至少有20年没有体验到冬天的感受了。

　　 12月11日

　　 编辑《新语丝月刊》的2008年12月号，修改《佛兰德斯的狗》《纽伦堡火炉王》《乌尔比诺的孩子》的译后记。晚上准备为出版社写书评，拿起书看了一页，就开始发烧。

　　 12月15日

　　 12日和13日，由于发烧，只能在浑浑噩噩中修改《Deeper》译文，别的事都不能做。14日，病情基本好转。今天继续看书，准备写书评。

　　 12月17日

　　 昨天的最高气温为5度，今天则最高气温则为零下十几度。傍晚出去散步，在经过车站时想到，二十多年前，这个车站上有过好几排平房，我的几个小学同学，就曾经住在这些平房里。我记得，有一个同学不爱学习，家里却喜欢给他买书。小时候，我基本只能从同学那里看到课外书，因为家里没有为我买书的钱。于是，我在那个同学的家里看到了好多书，其中最难忘的是《三毛流浪记》和《三毛从军记》。小学快毕业的时候，这个同学不再搭理我，理由竟然是我的学习成绩太好，我每次去他家看过书之后，他的父母都会对他大骂一场。成绩好又算得了什么呢？假如他当时能够坐上时光机器，来到十余年之后，看到我在会计学校里面的成绩单，就会欣喜地发现——到了那时候，我已经在竭尽全力地做坏学生，差不多每门功课都不及格，每次都以补考为荣。如今，这个小学同学又在哪里呢？空荡荡的车站，不会给我提供任何答案。离开车站时，我忽然想到，我刚刚从许多人的记忆之上走过呢。那些平房很可能是俄国人留下的工棚，因为车站的那条大路就是俄国人修筑的。那么说，我记忆中的平房，大约曾经存在过好几十年呢。在这些年里，他们在此留下过多少记忆呢？生离与死别，是人生的至痛；抛弃往昔的记忆，人们却不会觉得可惜，因为他们善于遗忘，更喜欢追求新的享受和快乐。

　　 快到家的时候，发现路边堆满人们在疏通下水道时掏出的烂泥团，它们都已结冰，仿佛许多煤球。我的记忆闸门悄悄地打开了。从前，在很多地方都能看到人们晾晒的煤球和土坯。如今，点炉子却基本成为历史。随着旧时光的过去，旧的生活习惯也渐渐被人淡忘。电灯代替了蜡烛，火车代替了人腿，这确实是好事，但我们在使用电灯和乘坐火车时，不应该忘记架线工和筑路工的辛苦。尽管如此，旧东西有时却是新东西无法代替的。比如说，当我们需要渲染气氛时，蜡烛的效果自然要好过电灯，蜡烛的香气和令人思绪远飘的烟火味道，都是电灯望尘莫及的。其实，没有绝对的昨与今，过去与现在始终藕断丝连，两者之间，有着一以贯之的东西：心。没有心，人就会苦闷，如同夏目漱石小说中的主人公那样——得到了生活，却失去了爱；得到了享受，却失去了自己。所以，很多人都如同仓鼠转轮里的动物，看似在不断地前进，结果却如同在跑步机之上的运动，只能消耗体力和生命，没有朝着真正的生活迈进一步。心并不在体内，而是在我们的身体之外，若想找到它，你必须走出去。你不但要向前走，也要往后走，因为心无所不在。

　　 12月19日

　　 下午开始下雪——恐怕是今冬最大的一场雪吧。我忍不住雪的诱惑，暂停译书，跑出去观看。一群在雪地上连吃带玩的麻雀，被行人惊起，集体飞上一株丁香树，仿佛许多奇异的花朵，然后又飞上电线杆。美中不足的是，雪虽然大，却都是小雪花，而不是大片的飞雪。洁白的雪花，落在我黑色羽绒服之上。我抬起手臂，看着黑衣袖上的白雪花。有些雪花集体降落，由七八个雪花汇成一团，啪地在我的衣袖上散开来。在降落时，有的雪花只剩下半片或小半片，仿佛被淘气的风撕碎了。最美丽的，自然是完整且单独下落的雪花，她们仿佛孤洁的仙女，浮在我的黑衣之上，不惹半点尘埃。等到衣袖的屏幕盖满雪花，我抖几下衣袖，清出场地，继续观看新雪。落到手背上的雪花，看起来最为奇妙。在它们贴近手背时，我可以看到完整的六角形和每个细节；在眨眼之间，它们却渐渐消融，钻进我的皮肤，沿着手臂向上游走，变成永不凋谢的心花。我仰起头，张开嘴巴，尝了几口雪花，感觉甜丝丝的。一个女人从身边走过，用异样的目光看了我一眼，认为我是神经病。我才不管他们怎么看呢，只要与雪同在，我什么都不在乎。雪还在飘舞着，宛如一面面最美妙的帘子，怀着洁白的信念，无私地弥补着人世间的一切差距，这是唐吉诃德式的行为，却总是令我感动。也许，惟有有情的天空，才能飘落有情的雪。最后，我团了一个雪球，拿回去给我的猫玩，它们嫌凉，不愿意接触它。于是，我把雪球放进花盆，请产自南美洲的伞草，尝尝雪花的滋味。

　　 12月25日

　　 听到三鹿破产的消息。可是，倘若没有三鹿，我们仍将蒙在鼓里。替罪羊？替罪鹿。毒死人的要处死罪，没毒死人的却似乎没什么事，因为它们的产品只会使人感到麻苏苏的。

　　 12月26日

　　 为了《Deeper》的译文收尾工作，连续几天没有出门了。这几天，猫妈妈的脾气坏得要命，不是对猫女儿指桑骂槐，就是对她进行殴打。猫女儿经常委屈地哭，哭得我心酸，却又舍不得打骂猫妈妈，只好试着同时安慰双方。昨晚，我躺在床上看《哈利波特和火焰杯》，猫妈妈发出狼嗥声，吓唬猫女儿，影响我的看书情绪。我不耐烦地说：“好啦，我只喜欢你一个，不喜欢你女儿！”话音未落，我的胸口突然砰地响了一声，弄得我差点儿岔气。我急忙抬头，发现猫妈妈跳上我的胸口，兴奋地瞪着我，好象在说：“是真的吗？你真的只喜欢我？”我无奈地放下书，抚摸猫妈妈的脑袋，她温柔地打着呼噜，仿佛非常幸福的样子，然后却皱起鼻子，恨恨地叫起来，原来猫女儿也上了床，出现在她的旁边。猫妈妈气急败坏地跳下床，好象长爪子的旋风。猫女儿趁机跳上我的胸口，干脆趴在那里，沉得要命，我却不忍心把她赶下去，直到她主动离开为止。

　　 17：26——终于到家了。我是中午11点左右出去的，想要看看师大还有没有旧书摊，假如只能凭吊遗址，就转而去中央书店，把《狄更斯文集》买下来，哪怕售价近300元。我来到师大，果然只看到遗址，那条路空荡荡的，路上停满灵车般的汽车，但空中没有飘洒纸钱，也听不到挽歌，除了几个艺术学院的学生在楼上窗子里唱出的呜呜咽咽的咏叹调——仿佛地狱之歌。“为了DDH改掉陋习！我们都是东道主！离DDH还有54天！”大大的汉字和怪模怪样的图像，在路边的广告牌上搔首弄姿，仿佛哈利波特的魔法学校里的鲜活的画像。我仔细看去，那上面似乎什么都写了，就没有写出“人性”二字。几个胆子大的小贩，哆哆嗦嗦地在小胡同里售卖烤冷面之类的小吃，倘若被捉住，他们自然不会得到开心果吃，为了生存，却只能在DDH期间铤而走险。不，我绝不当什么东道主，既然你们使我们的人民受苦，我就不会欢迎你们，我只想送你们每人一口小黑锅，尽管这件事其实并不是你们的错。

　　 离开阴森的师大街道，转而去喜气洋洋的高级地方：索菲亚教堂广场。在公共汽车里，看到一条具有国际精神的广告：韩式包皮手术——瞧瞧，我们连生殖器的标准都在向韩国靠拢呢，韩国人怎么还说我们仇视他们呢？其实，韩国和我们大有渊源。屈原因为生于韩国而备受楚国人的猜忌和虐待（他曾在《远游》里承认过：“奇傅说之托辰星兮，羡韩众之得一”），最后愤而投江——鸭绿江。全体韩国人都划着韩式湖北龙舟去救他，还往江里扔韩式山东包子，这个活动后来演变为韩式中国端午节，这是全世界都知道的史实。李白其实是韩国人，因为他曾经在诗里自称“我本楚狂人”，楚者，楚国也；狂人，屈原也。既然李白自称是屈原转世，自然是韩国人，这是毫无疑问的。李白还曾隐晦地在小词中表达过怀念故国之情呢——“韩山一带伤心碧”。王维其实是韩国华侨，因为他曾经说：“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韩梅著花未？”韩信韩湘子全都是韩国人，这从他们的姓氏中就可以看得出来，河北的部分地区，曾经属于韩国，荆珂曾经说，“风萧萧兮易水韩”，这说明，易水是从韩国流过来的。张继也承认，“姑苏城外韩山寺”，这说明，姑苏城外曾经属于韩国。孟郊还揭露过有人阴谋破坏韩国首都的罪行：“恻心我以仁，碎首尔何罪。”范仲淹曾经去韩国旅游，留下“波上韩烟翠”的千古名句；面对韩国的大好河山，柳永曾经深情地说：“韩蝉凄切”。就连中国的乌鸦恐怕也是韩国鸟，不然人们怎么喜欢管它们叫做“韩鸦”呢？

　　 车尾还有一条令人浮想联翩的广告：某医院擅长无痛人流手术（不知是不是韩式人流）——其形象大使居然为哈尔滨的一个男相声演员，脑袋上的头发缺了一大块，似乎是传说中的阴阳头。当然，这些广告都全部比不上玛丽亚妇产医院的，因为在那个广告上，有一堆孩子的照片，中外俱全。而我们知道，玛丽亚只有一个孩子，却是私生子，老木匠怕人说闲话，逼迫玛丽亚把耶稣献给教会，总算堵住了众人的嘴巴。倘若老木匠看到，玛丽亚的名下有这么一大堆不明不白的孩子，不气得三花聚顶才怪——多少小绿帽都不够他戴的呀。

　　 来到道里区，发现街头到处是圣诞标志，尽管圣诞节已经过去。一个红红的充气圣诞老头，站在索菲亚教堂的前面，一只手戳向地面，一只手伸向天空，仿佛在默念赫尔墨斯的《翠玉录》中的第一条神秘箴言：“下者如上，上者亦如下”。《隧道》中的斯堤克斯传教士，就爱用这句话来吓唬那些一辈子没有见过阳光的可怜人。我仔细一看，发现圣诞老头的伸向天空的手，手指拢成了杯状，仿佛金猴探路，又仿佛蒙古人摔跤——陈佩斯曾经在春节晚会上表演过这种姿势。那么说，这是个中西合壁的老家伙。我正在观察着，两个俄罗斯男人兴冲冲地站在教堂前面，请翻译给他们拍照。在按下快门的刹那，一个热情奔放的俄罗斯男人，居然亲吻了同伴一下，同伴却不好意思地把他推开了。与此同时，另一个穿着红色羽绒服的南方游客，摆出和红色圣诞老头同样的姿势，一手向天，一手向地，站在圣诞老头之前，让相机为他拍下山寨版的画面。我微微一笑，转身离开教堂广场。此时，两个南方游客从我身边路过，我听见了他们的谈话片段：“……唉，就是几张画，此外什么都没有。”看来又多了两个上当的，因为他们肯定刚刚花了几十元，进入教堂内部参观。这就象一个外国笑话：有人卖报纸，高喊：“惊人的诈骗案！受骗者已达82人！”有好事者买下一张报纸，却怎么都看不到这个诈骗案的消息。此时，卖报人又喊：“惊人的诈骗案！受骗者已达83人！”广场的附近有一家商店，名为“悟云烟酒行”，这个名字很雅致，但缺乏哲学色彩，不如改名为“悟空”。

　　 离开广场之后，来到中央书店，选了两本影印的《小说月报》，每本15，网上的售价却是10元。又选了一本《古代艺术品中的神话形象》，然后准备向厚厚的《狄更斯文集》文集下手。这套书都是精装本，共19册，五折后的售价还要近280元，其中至少有10种我已经买过，而且是更好的平装本，但这家书店不肯拆开卖，而我又等得不耐烦了，就咬牙让他们给我弄一箱子狄更斯过来。噌！噌！卖书的女人嫌沉，伸出力大无穷的东北腿，在地板上一路踢着，终于将狄更斯踢到收款处，老狄若泉下有知，不知会不会说：“别踢我，疼”。

　　 交了款，在一楼请他们用绳子将狄更斯捆绑起来，然后拎着它走。走出几步之后，我停下来，开始擦汗。狄更斯的灵魂太沉了，至少有五六十斤，我又怎么拎得动呢？唉，这真是“艰难时世”呀，带着它们回家，肯定不会有什么“远大前程”，只能走两步歇三歇。从中央大街走到车站，不过一站地的距离，我却越走越慢，浑身冒火。要是打车，自然不必费力，可我并不着急，又何必浪费20多块钱呢？路过一家商场时，一个俄罗斯男人刚好从我身边走过，而商场的大喇叭此时恰好开始播放一首舞曲。这个俄罗斯人立刻跳着舞往前走，尽管刚才还是板着脸，走得极其稳重，由此似乎可以说明这个民族的一个性格特点。我继续跋涉，好容易走到车站附近，看到有人在卖饮料，赶紧买了一瓶“百事可乐”，尽管我只需要做一件事，而且它一点儿也不可乐。

　　 终于上了车，得到喘息的机会。下车时，我拎起沉重的狄更斯，往车门走去。下车的人很多，车里有没有灯，我没有看见，前面有一个慢吞吞的女人。她被狄更斯撞了一下腰，然后捂住腰，停在那里，而我累得收不住手，要是她再不迈步，很可能会被当作“神八”发射出去，但方位是大头朝下。下车后，她转过身，金鱼般的大眼睛灼灼放光，嘴里振振有辞，这时我才明白，狄更斯在我无意间的唆使下，犯下了弥天大罪，撞了勇猛善战的哈尔滨女人的东北腰。这还得了？我毫不含糊地冲过去，不停地向她道歉，希望女侠能够大发慈悲，给我留个全尸。这时，路边的酒店里突然开始播放一首稀奇古怪的歌，似乎是迪克牛仔唱的，歌词特别吓人：“找个善良的人就嫁了吧，找个善良的人就嫁了吧……”我举头四顾，除了这位金鱼眼，附近再没有第二个女子。我害怕了，拎起书就跑，跑出十几步之后才停下来，把狄更斯摔到地上——都是你惹的祸！幸好金鱼眼没有追上来，这真是2008年最幸运的事情。然后，我艰难地回到家，把狄更斯放到地板上。猫妈妈呐喊着冲过来，蹲在大盒子上，宣布狄更斯归她所有，不许猫女儿靠近。等到我打开盒子，猫妈妈又跳到书上，深情地摩擦那些书的封面和纸盒，说这都是她的宝贝，可以装天装地哩，比精细鬼和伶俐虫的玉脂瓶高档得多。可是，猫妈妈刚刚离开盒子，猫女儿就跳上去，冲着狄更斯挤出几滴尿，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这一切其实都是她的。幸好这些书是精装的，我赶忙拿出抹布，把猫女儿带有诗意的签名擦去了。

　　 12月28日

　　 最近总能看到皮草广告，也许是因为到了冬天的缘故吧。穿羊皮或牛皮衣倒还勉强可以接受，因为它们本来是人类饲养的动物，吃了我们的饭，自然要为我们做出牺牲，不管它们愿不愿意。可是，那些裘皮、狐狸皮等等，却不应该属于我们。它们本来是野生动物，向来靠天吃饭，与人类扯不上什么瓜葛，我们偏偏要把它们捉来或者饲养，剥了它们的皮，一块块地拼接起来。为了掩饰罪证，我们使出种种手段，去除皮子的血腥味，然后把它们拿出去售卖。为了一件这样的皮衣，他们要杀害多少动物呀。皮衣的每一角，都曾经沾染着鲜血和永远洗不去的罪恶，以及无数的冤魂。所以，穿皮衣的要比卖皮衣的更可恶，倘若没有这些客户，那些动物也不会血淋淋地惨死。千万不要与喜欢穿皮衣的女人结婚——为了自己的享受，她不顾那些动物的死活，将来也会不顾你的死活——为了更高的享受。

　　 还有那些钓鱼的。有一次，我在电视上看到钓鱼比赛。人们把锋利的鱼钩甩进海里，扎在鱼的嘴巴上，把它拖上船，然后疯狂地大叫着，因为鱼的痛苦可以使他得到奖金。但他必须小心，不能让鱼死掉，因为他必须把极其痛苦的活鱼交上去，才有可能取得胜利。这种行为不是比纳粹更为残忍吗？你饿了馋了，想要吃鱼，这还可以理解；可你给鱼造成那么大的痛苦，却只是为了金钱或者寻开心。假如鱼从海水里甩出“人杆”，勾住你的腮帮子，把你拖下水去，你会有什么感受呢？

　　 还有那些养鸟的。每当我看到老头在公园遛鸟，我就想要打开鸟笼，把那些可怜的囚徒放出去，尽管我始终没敢这么做。单单为了听它的叫声，你就把它终生关在监狱里？既然这样，你干吗不把你的孙子关在笼子里，拎出来给我们瞧瞧呢？

　　 比野兽更为凶残的，是人类。比人类更为善良的，是野兽。

　　 12月31日

　　 2008年的最后三天，差不多始终在下雪。29日下了一场大雪，昨天下午开始下小雪，今天，外面有开始下雪。

　　 早上出去时，听到猫的哀叫声。循声望去，在花坛上看到一只大花猫，哀哀地对我大叫。你饿吗？你冷吗？我看着它，试图与它对话，它却扭过身，蹿到附近的小屋顶上，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了。猫为什么要叫？这和公鸡为什么过马路的问题一样，有着不同的答案。不管怎么说，根据那只大花猫的叫声，我觉得他有点儿不快乐，这使我感到遗憾。倘若我变成富翁，我要买一座大宅子，把哈尔滨的流浪猫都请进来做客。在2008年的最后一天，我祝愿每只猫都活得健康快乐。我爱猫，我是那样的爱猫，因为每只猫都有一个孤傲的灵魂。

　　 2.《动脑筋爷爷》

　　 由于师大书摊已经被迫消失，本月基本没买什么书。

　　 12月8日，6元购得几本《动脑筋爷爷》：

　　 ★《动脑筋爷爷》（盒装1－8），缺第一册，少年儿童出版社1987年初版，1990年6印

　　 网友在我的blog上告诉我，《动脑筋爷爷》共出版了三辑，每辑8册，但从第9册开始，就开始变得糟糕了。这位网友还说，前几册中，有一本是乐小英画的。但从我买到的这几本来看，它们似乎都是陈永镇画的，因为乐小英的绘画很有特点，我应该能够看得出来。

　　 3.《狄更斯文集》

　　 12月26日，去中央书店买五折书，332.1元购得《狄更斯文集》《小说月报》《古代艺术品中的神话形象》。

　　 ★《狄更斯文集》（19册），上海译文出版社1998年初版

　　 我在前面说过，这套书都是精装本，装在一个大纸箱里面（顺便说一下，就在写这段话的时候，我听到了令人心碎的咔咔声，走过去一看，我放在床下的装着《狄更斯文集》的纸箱，已经被猫妈妈挠出了许多垄沟。我相信，只要假以时日，猫妈妈就会把这个纸箱挠得千疮百孔，直到露出里面的书为止，因为她真的爱书，绝不会对我的书抓挠一下）。我翻了翻，插图印得还不坏，正文印刷也还可以，虽然不如旧版的平装本看起来舒服。

　　 与平装本不同的是，这套书的每一种都集为一册，显得比较笨重，其总目为：

　　 《匹克威克外传》（蒋天佐译）、《奥立弗·退斯特》（荣如德译）、《尼古拉斯·尼克尔贝》（王辛笛译）、《老古玩店》（许君远译）、《巴纳比·鲁吉》（高殿森等译）、《马丁·瞿述伟》（叶维之译）、《董贝父子》（祝庆英译）、《大卫·考坡菲》（张若谷译）、《荒凉山庄》（黄邦杰译）、《艰难时世》（全增嘏等译）、《小杜丽》（黄继忠译）、《双城记》（罗稷南译）、《远大前程》（王科一译）、《我们共同的朋友》（王智量译）、《德鲁德疑案》（项星耀译）、《博兹特写集》（陈漪译）、《圣诞故事集》（金绍禹等译）、《游美札记·意大利风光》（张若谷等译）、《狄更斯中短篇小说选》。

　　 ★《古代艺术品中的神话形象》，[英]苏珊·伍德福德著，贾磊译，山东画报出版社2006年初版

　　 这个题目有点大，因为里面说的不过是希腊罗马的艺术品，而它们不过是古代艺术品的一小部分而已。里面有很多图片，但都是黑白的，印刷得不太清楚。

　　 ★《小说月报》（1924年第15卷7－9号），书目文献出版社1981年新1版

　　 ★《小说月报》（1925年第16卷1－3号），书目文献出版社1982年新1版

　　 《小说月报》1924年第15卷7号，有郑振铎译《红笑》；8号，有周作人译欧里庇得斯的《忒罗亚的妇女》，徐志摩译《泰戈尔告别辞》《第一次的讲话》。后来，周作人曾经在《永日集》序中说：“在自己的文章中只有一篇《忒罗亚的妇女》觉得较好，这篇戏曲的原文实在也值得全译。”

　　 《小说月报》1925年第16卷1号，有茅盾的《中国神话研究傅东华》，傅东华译《诗学》，叶圣陶的《潘先生在难中》，郑振铎译《丹麦的民歌》，汪馥泉译《石川啄木底歌》，俞平伯的《记西湖雷锋塔发见的砖塔与藏经》，周作人的《魔侠传》（选录于《自己的园地》），鲁迅译厨川白村的《西班牙剧坛的将星》；2号有徐志摩的《济慈的夜莺歌》；3号有徐志摩译曼殊斐儿的《夜深时》，郑振铎的《园丁集选译》。

　　 买全《小说月报》，似乎不太可能，因为它们的数量越来越少，价格越来越贵。每当拿起《小说月报》，光是看看那些目录，我就会感到兴奋——为什么，我没有生活在那个时代呢？

　　 4.《日瓦戈医生》

　　 12月27日，20元购得两部《教育诗》和《日瓦戈医生》，这个价钱够高的，可它们全都保存得如同新书，而新书的售价总是那么高。

　　 ★《教育诗》（第二部、第三部），[苏] 马拉连柯 著，磊然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57年初版，1983年2印（第二部）；1959年初版，1983年2印（第三部）

　　 ★《日瓦戈医生》，[苏] 帕斯捷尔纳克 著，蓝英年、张秉衡译，外国文学出版社1987年初版

　　 《教育诗》，缺少第一部。此外没什么可说了，因为《教育诗》和《日瓦戈医生》都是我们非常熟悉的作品。

　　 最近几天没什么事，我趁机翻译柯南道尔的一个恐怖小说短篇——等到开始译新书的时候，我又没有剩余时间了——《巴西猫》。这篇小说很有意思，文笔生动幽默，它的幽默居然冲淡了小说中的恐怖气氛。我打算今天把这篇小说译完，所以本月的购书志写得比较简短，抱歉。

　　 时间过得好快，2008年就要过去了，可我并不觉得遗憾，因为我并没有浪费光阴，希望你也是如此。再见吧，朋友们，明年再见。祝你们新年快乐，健康平安。

　　 14:03 08-12-31 肖毛

　　 附：

　　 2008年12月购书26册目录

　　 2008年12月8日，实付6元

　　 1.《动脑筋爷爷》（盒装1－8），缺第一册，少年儿童出版社1987年初版，1990年6印，陈永镇等画，简毅装帧，定价9.5元

　　 2008年12月26日，实付332.1元

　　 2～20.《狄更斯文集》（19册），上海译文出版社1998年初版，总定价559.2元，五折购

　　 21.《古代艺术品中的神话形象》，[英]苏珊·伍德福德著，贾磊译，山东画报出版社2006年初版，定价45元，五折购

　　 22.《小说月报》（1924年第15卷7－9号），书目文献出版社1981年新1版，定价2.9元，15元购

　　 23.《小说月报》（1925年第16卷1－3号），书目文献出版社1982年新1版，定价2.5元，15元购

　　 2008年12月27日，实付20元

　　 24～25.《教育诗》（第二部、第三部），[苏] 马拉连柯 著，磊然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57年初版，1983年2印，定价0.51元（第二部）；1959年初版，1983年2印，定价0.62元（第三部），10元购

　　 26.《日瓦戈医生》，[苏] 帕斯捷尔纳克 著，蓝英年、张秉衡译，封面设计：秦龙，外国文学出版社1987年初版，定价3.3元，10元购

　　 2008年12月总付：358.1元

一、文化知识（公务员考试必备）

　　文化常识是近几年公务员考试中比较重要的考点，四川地球云公务员考试网为此向各位考生介绍一下关于非物质文化遗产、我国古代的文化艺术成就以及外国的重要文化，希望能对各位考生的复习有所帮助。

　　1.非物质文化遗产概述

　　非物质文化遗产是各族人民世代相承、与群众生活密切相关的各种传统文化表现形式和文化空间。非物质文化遗产既是历史发展的见证，又是珍贵的、具有重要价值的文化资源。我国各族人民在长期生产生活实践中创造的丰富多彩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是中华民族智慧与文明的结晶，是连结民族情感的纽带和维系国家统一的基础。保护和利用好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对落实科学发展观，实现经济社会的全面、协调、可持续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到2011年，中国进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共29项：昆曲、古琴、新疆木卡姆、蒙古长调、中国蚕桑丝织技艺、福建南音、南京云锦、安徽宣纸、贵州侗族大歌、广东粤剧、《格萨尔》史诗、浙江龙泉青瓷、青海热贡艺术、藏戏、新疆《玛纳斯》、蒙古族呼麦、甘肃花儿、西安鼓乐、朝鲜族农乐舞、书法、篆刻、剪纸、雕版印刷、传统木结构营造技艺、端午节、妈祖信俗、京剧、针灸、皮影。

　　进入“急需保护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共7项：羌年、黎族传统纺染织绣技艺、中国木拱桥传统营造技艺、中国水密隔舱福船制造技艺、中国活字印刷术、麦西热甫、赫哲族伊玛堪说唱。

　　2.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类型

　　2006年5月20日，国务院公布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共518项)。2008年6月14日，国务院又发布了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共计510项)和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扩展项目名录(共计147项)。2011年5月，国务院发布第三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共分10大类，囊括了我国各个地区，各民族的优秀传统文化资源代表作。具体分类如下：

　　3.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

　　(1)京剧

　　京剧是中国影响最大的戏曲剧种，分布地以北京为中心，遍及全国。京剧以历史故事为主要演出内容，传统剧目约有一千三百多个。京剧有“京派”和“海派”之分，不同时期出现过许多优秀的演员，如清末的程长庚、余三胜、张二奎、梅巧玲、谭鑫培、孙菊仙、汪桂芬、刘鸿声、田桂凤、余紫云、陈德霖、王瑶卿等，民国年间的余叔岩、言菊朋、高庆奎、马连良、杨宝森、梅兰芳、程砚秋、荀慧生、尚小云、周信芳、金少山等。

　　(2) 书法

　　中国书法是以笔、墨、纸、砚为主要工具材料，通过汉字书写，在完成信息交流实用功能的同时，以特有的造型符号和笔墨韵律，融入人们对自然、社会、生命的思考，从而表现出中国人特有的思维方式、人格精神与性情志趣的一种艺术实践。中国书法伴随着汉字的产生与演变而发展，历经3000多年，已成为中国文化的代表性符号。

　　(3)剪纸【四川地球云公职培训】

　　详细电话：028-85441628

　　地址：成都市一环路南一段20号红瓦寺普利大厦A座503

　　中国剪纸是用剪刀或刻刀在纸上剪刻花纹，用于装点生活或配合其他民俗活动的一种民间艺术。剪纸是一种镂空艺术，其在视觉上给人以透空的感觉和艺术享受，载体可以是纸张、金银箔、树皮、布、皮革等片状材料。其视觉形象和造型格式，蕴涵了丰富的文化历史信息，表达了广大民众的社会认识、道德观念、实践经验、生活理想和审美情趣，具有认知、教化、表意、抒情、娱乐、交往等多重社会价值。

　　(4)相声

　　相声起源于北京，流行于全国各地，是以说笑话或滑稽问答引起观众发笑的曲艺形式。它是由宋代的“像生”演变而来的。到了晚清年代，相声就形成了现代的特色和风格。主要用北京话讲，各地也有以当地方言说的“方言相声”。相声最初是一种摹拟口技类型的单口相声，后来逐步发展为多种类型的单口相声、对口相声、群口相声。经过多年的发展，对口相声最终成为最受观众喜爱的相声形式。

　　(5)皮影戏

　　皮影是用家畜皮刻制的人物影像，借助灯光投影屏幕表演的一种戏曲，通常叫灯影或皮影戏。皮影戏在汉代已经出现，发源于陕西，极盛于清代的河北，上色时主要使用红、黄、青、绿、黑等五种纯色。皮影戏在中国大江南北都有分布，派系众多，成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有：唐山皮影戏、冀南皮影戏、孝义皮影戏、复州皮影戏、海宁皮影戏、江汉平原皮影戏、陆丰皮影戏、华县皮影戏、华阴老腔、阿宫腔、弦板腔、环县道情皮影戏、凌源皮影戏等。

　　(6)木偶戏【四川地球云公职培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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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偶戏古称“傀儡戏”、“傀儡子”，是由艺人操作木偶表演故事的一种戏曲形式。中国的木偶戏兴起于汉代，明代木偶戏已流行全国各地，经济发达的南方各省区木偶戏更为繁荣，故有“南方好傀儡”之说。木偶戏流行范围广，派系众多，比较有代表性的有：泉州提线木偶戏、晋江布袋木偶戏、漳州布袋木偶戏、辽西木偶戏、邵阳布袋戏、高州木偶戏、潮州铁枝木偶戏、临高人偶戏、川北大木偶戏、石阡木偶戏、郃阳提线木偶戏、泰顺药发木偶戏等。

　　(7)秧歌

　　秧歌是中国(主要在北方地区)广泛流传的一种极具群众性和代表性的民间舞蹈的类称，不同地区有不同称谓和风格样式。在民间，对秧歌的称谓分为两种：踩跷表演的称为“高跷秧歌”，不踩跷表演的称为“地秧歌”。最具代表性的有：辽宁昌黎地秧歌、抚顺地秧歌、山东鼓子秧歌、胶州秧歌，以及陕北秧歌等。

　　(8)舞龙

　　舞龙，民间又叫“耍龙灯”或“舞龙灯”，在全国各地和各民族间广泛分布。舞龙的传统表演程序一般为：“请龙”、“出龙”、“舞龙”和“送龙”。民间有“七八岁玩草龙，十五六耍小龙，青壮年舞大龙”的说法。舞龙人数少则一人舞双龙，多则百人舞一大龙。舞龙是华夏精神的象征，是中国人在吉庆和祝福时节最常见的娱乐方式，气氛热烈，催人振奋，是中华民族极为珍贵的文化遗产。

　　(9)舞狮

　　又称“狮子舞”、“狮灯”、“舞狮子”，多在年节和喜庆活动中表演。狮子在中华各族人民心目中为瑞兽，象征着吉祥如意，从而在舞狮活动中寄托着民众消灾除害、求吉纳福的美好意愿。现存舞狮分为南狮、北狮两大类，南狮具有较多的武功高难技巧，神态矫健凶猛;北狮娇憨可爱，多以嬉戏玩耍为表演内容。舞狮中影响力较大的有：江苏徐水舞狮、山西襄汾天塔狮舞、浙江临海黄沙狮子、广东醒狮。【四川地球云公职培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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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象棋

　　象棋是起源于中国的一种棋戏，又叫中国象棋，是中国最为普及的一种益智类游戏，在2000多年前，已经有“象棋”这个名称。有楚河汉界的象棋，初见于宋代范仲淹“奇兵翻背水”和程颢的“河外尖斜步卒轻”的描述。据考证中国象棋也是国际象棋的鼻祖。

　　(11)少林功夫

　　少林功夫是指在河南登封嵩山少林寺这一特定佛教文化环境中历史地形成的，以佛教神力信仰为基础，充分体现佛教禅宗智慧并以少林寺僧人修习的武术为主要表现形式的一个传统文化体系。

二、永恒之物与短暂之物

永恒之物与短暂之物

　　（1998—2000）

　　徐淳刚 著

　　比起值得人类炫耀的财富与思想，世界性的事物或事物性的世界对人的统治更持久也更完美。

　　外部世界与内部世界的不对称以及自我体验中的现象之流是一切形上学的终极源泉。

　　前言

　　究竟是存在永恒的事物呢，还是——你只想纯洁得像一把钳子？

　　一个不打算为自己的书写序的哲学家可能正是那个正在修理自行车的无业青年；一个在螺丝与螺丝刀之间心烦意乱的无业青年可能正是那个在平静而又动荡的生活中努力作出思考与判断的哲学家。

　　世界是某种象征，我们陶醉于双掌之上的欢乐。

　　目 录

　　前言……………………………………………………………………………02

　　不和时宜的考察………………………………………………………………03

　　真理或意见……………………………………………………………………23

　　重回民间的重写………………………………………………………………58

　　后记……………………………………………………………………………63

　　不合时宜的考察

　　1

　　从恶中发现的善更多带有天堂的光亮。

　　2

　　一个沉湎于肉体之欢愉的人很可能是一个深陷于死亡之苦痛的人，或者说，一个享乐主义者很可能是一个悲观主义者。

　　3

　　和一个快乐的女人呆在一起，这是幸福呢还是悲哀？

　　4

　　关乎灵魂的作品更多是写给自己的作品，所谓现实意义上的共鸣只不过是意料中的欣喜收获。

　　5

　　事实上，有些东西我们不能分享，就像有些东西我们能分享一样：一样的真实。

　　6

　　一种写作譬如喝酒，它完全可以将我们敏锐或深沉的思想扼杀于心灵中最隐秘的角落（有时思想的火花譬如闪电，如果我们不抓住它不完成它就很可能使其永远消失）。或许此时我们也能写出极富神采、流传后世的作品吧，但这种创作本身的虚浮无疑已付出了一个思想者的最高的代价。

　　7

　　不要试图捡起你的影子——它也许更适合躺在干净的月亮地里。

　　8

　　生动的情绪或情绪的生动有如和平一般地常常在一种温和的氛围将我们的思想导至心灵的足部，而蒙娜丽莎那一丝瞬间的笑却能让成千上万的人迷醉大概只是由于我们热爱艺术以及艺术的缘故。

　　9

　　母亲们都老了。她们的肉体与灵魂离我们越来越远。最终，我们走向另一群女人（说得更准确些：一群女人走向我们），深怀一种尊敬的幻想和一丝童年的阴影。

　　10

　　让他（她）们的智慧病只成为他（她）们的！我们却要坚持在玻璃的感觉中再朝远走一点：看看有没有另一轮太阳。

　　11

　　作家总希望把一切都变成文学素材，商人总希望将一切纳入买卖的行列，于是哲学家站出来说：这是我们人类共同的可恶！临到最后，一位作家将这一切写成了一部书，一个商人把它推想了市场，而一位哲学家在读完这部书后竟然喜欢上了它。

　　12

　　一种错误的重复是由于我们的思想依然缺乏最高的羞耻感：一种心灵的呕吐。

　　13

　　我们的善良勿需论证。虽然一种遗传的恐惧以及恐惧的变异使生存主体对周遭的一切客体仍怀有十分生动的敌意——包括对敌意的敌意，但这毕竟是自然的法则以及时间的暗示。

　　14

　　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在尘土飞扬的马路上越走越远。最后我看不见了，最后她消失……一个恶毒老人恶毒的笑成为一幅短暂而永恒的画面。

　　15

　　可爱的女人总是先用她的梦烘托出一张熟睡的脸，然后再用一张熟睡的脸孔引导你进入她的梦。

　　16

　　一只公鸡跳上桌子，在镜子里，它发现了另一只与自己为敌的同类，于是它猛扑过去且狠狠地一啄——啪！镜子飞快地扑倒在桌上，它则被吓得尖叫着跳逃而去。

　　17

　　有太多俗气而真诚的作品依然能打动人心，这是因为我们的自尊心不够强烈呢，还是因为海德格尔说过：我在世界中？

　　18

　　一种真诚的堕落或堕落的真诚或许更能让你看清楚道德的真实脸孔。

　　19

　　美的变形原则、陌生化原则以及程式化原则，等等——艺术在形式方面努力的结果也正体现了欲望本身的特点，即它常常以别开生面的新鲜姿态曲折表达我们倍受压抑的情感或欲求创造的思想，——亦即原则的原则。

　　20

　　诗人说，手触到四周都是空的。我知道，那一定不是神的手。而且我知道，自从我们的祖先在那次大洪水中抓住过一块坚实的木板之后，我们便总不敢让自己的双手空空如也。

　　（然而……然而什么呢？墙上有一枚钉子，还有一幅一个伟大的、处处碰钉子的唯物主义者的画像。）

　　21

　　“除了自己，我们似乎从未热爱过任何事物。”

　　“也许吧。但是，生命存在与短暂与永恒之间，外部世界与内部世界的不对称才是形上学的终极泉渊。”

　　22

　　A、

　　有思想的男人多搞女人叫“超道德”；

　　没有思想的男人多搞女人叫“不道德”；

　　只有一点点老实思想的男人只搞一个女人叫“太道德”。

　　——这就是迄今为止婚姻道德的三重含义。

　　B、

　　如果X是一个偶数，那么婚姻一定是美好的。

　　23

　　就如陶醉于伟大的诗歌，我们同样陶醉于伟大的哲学；就如作为对象的情感那样，智识的安全性与危险性同样将我们导入深沉的思想或最高的快乐。

　　24

　　作家总希望自己能发出声音，读者（听众）总希望自己能听到声音，最后，他（她）们当然都如愿以偿。而所谓心灵的回声因为未曾出现所以也便未曾消失。

　　25

　　我们与某一事物拉开距离是为了更清楚地审视它，然而就在这种远离之后再靠近的过程中我们却常常忽略了许多人之智性所不太关心的东西。一种积极的漠视不可避免。事实上，每一代人都在重复这个相同的错误……

　　26

　　能从一个时代的伟大建筑中谱出另一个时代的伟大乐章的人往往不是古典主义的音乐家，而是现代主义的诗人。

　　27

　　出于一种对生命本体本能的爱或怜悯，在一段很漫长的时光当中，我们都曾经模仿他人或模仿自己。虽然这种天真的思想训练方式并未产生多少实质性的成果，但它最终还是让我们看清了惰性的优点与重复的意义。所以，当真正的创造真正开始的时候，也就是我们能扼杀思想之惯性的时候，可是，在远离了最初的动机之后，我们这结构复杂的头脑又有多少分辨是非的能力呢？

　　28

　　“一切都是错误的。”

　　“‘一切都是错误的’是错误的。”

　　“‘一切都是错误的是错误的’是错误的。”

　　——多么可怕的圈套！

　　29

　　不可否认，在我国，仍然缺乏的是对年轻心灵的完整的教育（这是一种最危险的职业），或曰足够的训练。

　　30

　　只要生命仍然是以个体的方式存在，我们便免不了将种种特殊的孤独感升腾为一种普遍的美感以求暂时逃离时间之后的慰藉。说得更深入些——用黑格尔的话说便是：引起伤害的手也是治疗我们的手。

　　31

　　时代老人常常和一群有思想的人开玩笑，但他从不和某个寻找思想的人开玩笑。

　　32

　　那是一些怎样的秘密呢？

　　谁也不能对谁说，所以谁也没有向谁说过。作为梦的一部分，它们只能在某人的心中，神秘地醒着、睡着，最后死去、烂掉，连同那个梦一起，永远消逝。

　　33

　　你悲哀什么呢？你从来都没有活过，所以也便永远不会死去！

　　34

　　青年人在明天活着；中年人在今天活着；老年人在昨天活着。他（她）们占用了太多的时间，致使天真烂漫的孩子只拥有田野上的美丽空间。

　　这是四种人以及四种人的哲学态度（“即使登上锥体，我亦不懂欧几理德定理”），如果说还有第五种的话，那也只能是混血的人以及混血的哲学。

　　35

　　永恒之物或物之永恒？

　　短暂之物或物之短暂？

　　美的事物、意味隽永的事物抑或不可磨灭的事物永远存在于那些已消失的事物、正消失的事物以及即将消失的事物当中：

　　此谓之永恒而普遍的世界的法则。

　　36

　　“只有那些没有信仰的人才需要信仰！”

　　作为一个影子，他在沉沉的黑夜里向那些伟大的灵魂致敬。

　　37

　　一个凄美的画面感动着他们，这时，电影的背景音乐突然响起。它似乎在说：哭吧，多么感人的场景！难道你不感觉它是在讲述你自己的故事吗？哭吧！于是，他们哭了。他们是在还没有来得及欣赏它的时候哭的，后来他们还把这种对画面的欣赏情感强加给了这种可恶的音乐。

　　38

　　有灵魂的个体之所以能感受到孤独只是因为在他或她的体内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39

　　那些死去的事物我们无法唤醒：譬如田园诗、浪漫主义、自然的神话与历史的神话。所以，对于那些一味缅怀过去的人，直面现实的艺术家总抱之以热烈的嘲讽。而在第三种人看来，前者的悲伤虽非必需，但后者的缺乏同情同样导致了现世中真感性的沦落。为了避免偏见，第四种人便保持沉默，于是第五种人干脆说他们早已陷入了——沉默之偏见的圈套。

　　40

　　由于都是外科医生，所以他们始终学不会嘲笑。

　　41

　　人民是政治经济学的产物，诗人则是诗学的产物。

　　（马克思与哈耶克；艾略特与威廉斯。）

　　42

　　活着是为了活着；

　　活着是为了死去；

　　活着是为了——不为什么。

　　——此谓之关于人类活着的死亡定律。

　　43

　　自从某人宣布“上帝死了”之后，哲学家们便都相信上帝是真的死了。但当他们死后升入天堂，却发现苍老的上帝依然健在。于是他们大声嚷嚷，叫苦不迭。后来，上帝命令他们全部返回人间，把自己未死这一真相告知世人。然而，天堂离人间毕竟太远了，当他们不知疲倦地飞行了好些天快要降临人间的时候，上帝却突然死了——这回是真的死了，而这些兴奋的家伙对此显然一无所知。

　　44

　　如果不能占有，那么就亵渎：这便是痛苦本身。

　　45

　　喜剧的现实使他们粉墨登场，现实的喜剧又使他们纷纷离开。他们好像在说：其实哪里都有方向，哪里都没有方向。由于声音众多，所以伟大的人只把他们当作舞台的背景，只倾听自己心灵的略显恶意的声音。

　　46

　　你写下一句关于“本身”的美丽的箴言，你感到无比的自豪与兴奋。你说：这是我哺育的花朵（不是塑料的），这是我喂养的小鸟（不是飞机）。可不到两天，它便用轻浮的目光深刻地打量你。于是你揉掉它将它仍在了桌子底下。当某一天打扫房间你从地上将它捡起时，你突然惊奇地发现：它已变成了——揉皱的思想，而你险些没能认出它来。

　　47

　　有没有专属于一个时代的媚俗？或者讲，有没有一个时代拒绝过另一个时代的媚俗？

　　48

　　我们已习惯了大声讲话，所以对于小声说话的人我们总以为他（她）们是在谈论关于我们大声说话的事。

　　49

　　每个人在其精神上的成就都不可能超过他的父亲。

　　50

　　我们从来都不受某个人的影响，因为我们从来都是受我们观念中的某个人的影响：譬如你的老子，我的老子，他的老子。我想说的是：我们的受影响本身其实包涵了我们不同质量却同样狡黠的创造，而它往往显得比较安静，像一个受到表扬心中喜悦但却不把这种心情表现在脸上的好孩子。

　　51

　　在我们看来，“艺术家”这一概念似乎比“手艺人”这一概念更高尚、更具时代感。但是很奇怪，我们中的很多人常常会把这两个概念弄混。所以我们便有了另一种表达：手艺人中的艺术家比艺术家中的手艺人更高尚、更具时代感。

　　52

　　寻求永恒的事物即是寻求绝对的知识亦或知识的绝对；而对短暂事物的追求——这已成了温顺而又野蛮的现代化的终极目标——则是对内部世界与外部世界的不对称的审视、对自我体验中的现象之流的思考与判断。

　　53

　　有些作家的幽默之处在于：他（她）们常常把好思想寄存在脑子里，却把关于好思想的思想写进自己的作品；有些读者的幽默之处在于：他（她）们常常把关于好思想的思想寄存在脑子里，却把好思想塞进作家的作品。

　　54

　　我们能不能在写作的时候忘掉所有的书？

　　55

　　一位丑陋的妇人之所以赞美生活是因为她听说一位美丽的少女对人生失去了信心。

　　56

　　好的思想可能是这样的：

　　他知道哪些是自己的东西，哪些是别人的东西。或者说，即使把这两者放在一起，打乱、重组，他也能一眼看出自己的东西在别人的东西的衬托下呈现出了怎样完美的图形。

　　57

　　把自己完全投射出去，让生命尽最大的限度消融在对象中——因为渴求行动，所以他们才忽略了动作的优雅。

　　58

　　那种平庸的流行音乐司空见惯。但在我们看来，它们即使再差，也和音乐本身有所牵连。就是说，它们仍属于音乐，仍然包含其喜爱者所喜爱的情感因素和表达方式。所以，对于这些未前进者而言，这种东西仍然有存在的必要，或者说，因为他们的强迫，这些破玩艺儿才有了存在的理由。

　　59

　　我们有没有读过一部完整的书？或者说，我们有没有完整地读过一部书？

　　60、

　　“在异乡，就连我们的声音也是陌生的。”

　　——后来他又觉得，就连这句话也是陌生的。奇怪的是，他竟然从未想过要把这后一种感觉也写进他的作品。

　　61

　　由于对自己的那些作品感到不满，他索性烧掉了它们。他感到轻松。他以为这样就可以完全抛弃它们。但是没有。那些真正的思想的火花不时闪现在他的脑海中，刺激他，诱惑他，使他蠢蠢欲动。于是他又企图从记忆中捡回它们，完成它们，但他又一次失败了。他不甘心。他极力想在所谓的重复中折磨它们亦好摆脱它们的折磨，可他最终未能如愿以偿。最后，他只好将它们命名为：残缺本身的完整性。

　　62

　　在我们国家，他们把无趣的文章编成有趣的中学课本，以此来显示作为人类灵魂工程师的他们的趣味所在。

　　63

　　严肃的思想家总喜欢用庄严神圣的词句教化人，不幸的是，这种人的思想就如黑暗中太强烈的一束光，它在照亮人们的同时却也刺伤了他（她）们的眼睛。

　　64

　　“拒绝的艺术便是：先说声谢谢你，再说声对不起。”

　　这是我在多年前说过的话，现在，我只是将它默写出来，默写出来而已。

　　65

　　由于他的朋友都很善良，很有人情味，所以他只好在他们离去之后，——跟自己争吵。

　　66

　　有些热爱现代艺术的艺术家不但对自己的创作充满激情，而且还热心搜集整理昔日的民间文化——诸如旧民歌、老传说、旧演义。这并不是说他们对自己的创造力有所怀疑，或者单单是为了从这些旧事物中寻求艺术的新的主导性因素；而是其作为民族文化的一部分，他们感觉有必要保存和珍爱。不管是在以前还是今后，这种精神都难能可贵，尤其是对更年轻的艺术家而言。所以我称他们为：伟大的工作者。

　　67

　　所谓同情即是肯定自我脆弱；所谓缺乏同情即是缺乏对自我脆弱的肯定。

　　68

　　一个苹果打在他头上，于是他陷入思考，于是整个世界都为他停了下来；而孩子们的世界是运动的，因为他们从不专心，从不喜欢专心。

　　69

　　在中国，许多艺术家只知道自己需要什么而不知道群众需要什么；许多商人只知道群众需要什么而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所以我们的态度是：让这些艺术家都去做商人，让这些商人都来做艺术家。

　　70

　　他总希望自己的作品能拥有更多的读者，但他也总害怕自己像忘掉大师的作品那样一样忘掉自己的声音。所以在远离故乡的城市里，他坚持以普通话——它和英语有什么区别——的标准写作，以方言的标准说话。而当一位精明的读者问到，那些方言中鲜活的、粘着他血液的词句为何在他的作品中未曾出现时，他的回答却是：有些东西不能分享。

　　71

　　“无聊”是个很无聊的概念，有关它的话题，我们不妨谈论得无聊些。

　　72

　　青年人总渴望让错误来教导他们——关于这一点，我们可以追溯到他们的童年，但他们所接受的教育却是最良好的教育。由于对所谓的最良好的教育的偏见缺乏认识，以及对自我自在价值抱有偏见，他们对于人类发展中恶的错误的理解始终存在理解的错误。如果这样说有些糊涂，那么我们完全可以回想一下自己，我们自己所接受的最良好的教育，以及接受所谓的最良好教育的全过程。

　　73

　　有些安静从容的句子在我心中涌动，而当我企图让之跳跃到洁白的稿纸上时，它们却从我的指缝中跑掉了。凭着记忆，我紧张而又飞快地将它们命名为——微笑的思想。

　　74

　　仍然有人在写古体诗，在用这种古典的形式表达他们所谓的现代情感。——这或许便是为何在一个较高级的社会里，仍然有人在以最古老、最笨拙的手段犯罪的根源。

　　75

　　高贵者总瞧不起低贱者，有趣的是，低贱者中的高贵者也总是瞧不起高贵者中的低贱者。

　　76

　　“一种激情譬如吉他上那根最细微的弦，它最响亮，也最易断裂。”

　　“一种激情譬如吉他上那根最细微的弦，它最易断裂，却也最响亮。”

　　“一种激情譬如吉他上那根最细微的弦，它最响亮的时候最易断裂。”

　　“一种激情譬如吉他上那根最细微的弦，它最易断裂的时候也最响亮。”

　　77

　　有些单词我们可能一时读不准它的音标，但却完全懂得它们的意思，所以在临时的运用中我们并未受到多大的阻碍。这就像一个健忘的体育老师在操场上看见了他的那个学生，虽然他一时叫不上她的名字，但却完全可以不假思索地命令她走到他们的队伍中去。

　　78

　　“人没有好坏之分，只有清澈的人和浑浊的人。”——可是，我们中没有一个人会认为，说这句话的一定不是个好人。

　　79

　　话语的扭曲、无所谓批评的批评、犬儒主义者们的胡乱叫嚣、有教养者们的心境澄明、思想与现实的脱节以及批评与国际接轨的企图都已使我们今天的批评日益变得肤浅空洞。于是我们企图对批评家作出批评，于是又有一些人来批评我们，于是又有另外一些人来批评他们，如此循环，如此我们这些不自知的、以为世界比自我更重要的人全都陷入了批评的圈套。而那些冷眼旁观、思路清晰的人却看透了这一切，所以他们始终保持沉默。他们从反思返回返思的沉默使他们心灵深出恶意的嘲笑变成我们今天最好的、最值得欣赏的批评的氛围。

　　80

　　笑是因为我们忘记了哭的可笑。

　　81

　　喜欢引用警句的读书人要么知识渊博，要么学过法律，要么——缺乏健康的嫉妒心。

　　82

　　盲者点亮的灯笼是为了照亮自己，这样可以避免从黑暗中走来的人撞倒他——除了他的同类（项）。

　　83

　　我们无法抹掉纸上的折痕，忘掉它好不好？

　　84

　　大音希声：所以太大的声音我们总是无法听清。

　　85

　　“孤独的人从不去想如何超越自己，他只是在努力创造另一个能与自己对话的人，如此而已。”

　　由于对孤独者已有了一种十分让人满意的表达，所以他干脆将以上这个句子删掉，——他试图使自己对孤独者的定义也显得孤独一些。

　　86

　　中国的工业文化不同于地中海沿岸的工业文化，所以中国的工业文化批评亦不同于地中海沿岸的工业文化批评。然而批评的声音总是先于我们所批评的事物到达，很多思想的花朵在还没有开放之前就凋谢了。

　　87

　　他的影子骄傲地走在他前面，——因为灯光是从他背后的楼层中照射过来的。

　　88

　　没有经过整理的思想是害羞的。

　　89

　　他喜欢有礼貌的孩子，这一点和我一样。不过，他是个粗鲁的家伙，而我是个文质彬彬的人。

　　90

　　不懂得物理世界的人同样不懂我们的内心世界。

　　91

　　在民间前卫艺术家看来，那些官方的传统艺术或许根本称不上是艺术。因为，他们可以说，它们没有自我，没有触及存在的根本问题，关于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发展或进步以及关于人生苦难的思考已经窒息了它们的创作者拷问个体灵魂的激情与想像。可是，——“天哪！什么是自我，什么是存在，什么又是灵魂？”直到今天，这种来自儿子的理解的蔑视以及来自父亲的不理解的嘲笑已经使我们中太多的人失去了相互学习的真诚与热情，致使我们今天的艺术仍然不能健康从容地发展。

　　92

　　有没有不假思索写成的格言？

　　93

　　“有些声音可能不是一个时代最好的，但它却是那个时代最需要的。”

　　“有些声音可能不是一个时代最需要的，但它却是那个时代最好的。”

　　“波德莱尔。”

　　“卡夫卡。”

　　94

　　我们对少数民族文化阐释权的一再阐释已是在剥夺他们的阐释权。

　　95

　　在我们国家，道德是对谦谦君子而言的，法律是对恶人而言的。由于对此有十分清醒的认识，所以一些君子常钻法律的空子，一些恶人则常钻道德的空子。

　　96

　　古典逻辑旨在追求上德与永恒之物，现代逻辑旨在追求短暂之物与民主。然而我们中国人的逻辑一向有趣。

　　97

　　佛曰：不立文字。这让写得好的思想家羞愧，让写得差的思想家兴奋。前者的羞愧是由于，他们懂得了“不立文字”竟然是立的最好的文字；后者的兴奋是因为，他们明白了不立文字就是不立文字。

　　98

　　幽默喜欢写作幽默的人。

　　99

　　寻欢作乐的人已使快乐的含义变质。所以，为了向这些人证明什么是真正快乐，我们不妨在他们面前装出很哀伤的样子。

　　100

　　我们常常会在一开始就想到结束，这种念头非常可怕。不过还好，它仅仅是在我们每次投入的间隙伸出一只手，阻止或中断我们天真的游戏，而不是在任何时候。

　　101

　　“一种青年人从一开始便抱着谦虚的态度向他们的老师学习，另一种则从一开始抱着想超越他的态度向他学习。这两种求学方式哪种更好呢？”

　　对于这样可恶的问题，我们无法回答，因为我们搞不清楚提问者究竟是学生还是老师，亦或是老师的学生还是老师的学生。

　　102

　　为了诗人，他们曾经把稻米撒入江水，为他赛龙船。在这一点上，他们没有我们聪明：我们为诗人吃粽子，为自己赛龙船。

　　103

　　一种学者喜欢漫游。由于有更多的经历或体验，所以他们常能说出一些紧贴大地的真理。但他们的嘴巴张得太大，面部肌肉过于紧张，因而往往缺乏某种雅致与风范。

　　另一种学者深居简出。由于有更多的积累或积淀，所以他们常能了悟一些睿智深邃的思想。但他们的手举得过高，整个身子都在空中，因而往往事倍功半。

　　在中国，后者总是因为太多而面孔模糊，前者总是因为太少而落落寡欢。

　　104

　　不成熟的老作家大都为人民写作，他们仅仅是希望自己理解人民而从不希望人民理解他自己；成熟的青年作家大都为自己写作，但他们仅仅是希望别人理解他自己而很少希望自己理解别人。这两种作家所有失败的努力造成了当代中国文学所有努力的失败。

　　绝大多数的中国作家之所以写得太差，仅仅是因为他们不了解：时代的天才大多都是时代的敌人，大都对群众与个人所知甚少。

　　105

　　距离我们近的事物显得高大一些，反之则渺小一些，因此有人教导我们，要在近处多寻找渺小的事物，在远处多寻找高大的事物。但他们（我们）离我们（他们）到底有多远则始终是个难解的问题。

　　106

　　他们总是在需要安全感的时候才靠近哲学——相反的，能够心安理得地生活着的人和早已抛弃哲学的人从不需要它。这时他们不是诗人，或者说他们不想再做诗人。智识的安静从容酷似黄昏时分响起的轻盈的音乐，而他们就是些随它悠然摆动的人。他们摇摆着，酷似这个摇摆的世界；他们缺乏热情的振动最终使他们消融在了思想的音乐的氛围之中。他们感到愉快，甚至感到愉快的愉快；他们自以为已具备了哲学的眼光或情操，但事实上不过是可耻地利用了哲学却没有感到可耻罢了。

　　107

　　历史和历史课本不是一个概念，可惜这个时代的思想家不这样说。

　　108

　　在我们思考的时候，我们总是想抓住某些闪光的东西，而当我们和朋友聊天的时候，理智与情感几乎融在了一起……就这样，一种理性的企图总是在生活的层面上落空，犹如永恒划入短暂，犹如黑夜吞没了星星。

　　109

　　悔恨就是自以为错。

　　110

　　古老永恒的中国哲学告诉我们什么是生命、什么是世界以及生命与世界的关系。在她开始成熟的时候，她以自己的朴实无华与悠远深厚使其思想的基础升华到一种天人与共的至高境界。老子和孔子，作为中国哲学的两扇永远开启的大门使无数后学者以渐进专一的心态与精神使一种光辉的思想或思想的光辉流传千载。魏晋时代的清谈之风似乎对我们的哲学无多大的贡献，但一股巨大的潮流却使哲学与生活的关系变得紧切而又细密；随着宋明理学的兴盛，中国哲学在理智上又向前迈进了不可轻视的一步（虽然也有明显的错误）；而现代西方哲学的传入更使我们的理性精神在困惑与艰难中成长起来。在生活与历史的急遽变化或细水长流中，哲学也相应地变幻无穷，姿态万千，然而其中最重要最真实的东西并未因现象的涌动不居而失却其不可更改的意义。它不是种种因袭的保守主义的伦理道德，也不是清谈避世或轻物重生，或将哲学作为政治的奴隶的庸俗乏味，而是我们的先辈从《易经》中体悟并代代相传的永恒的形上学，以及以一种逻辑与价值相统一的方式看事物的眼光。

　　111

　　一些卑微的事物需要爱心的呵护；从它们身上，我们更能看清楚人类的命运。

　　112

　　当诗的语言变得越来越卑贱，广告中的语言便愈来愈高贵。

　　113

　　让这些简单的想法给深邃的思想铺平前进的道路吧！

　　114

　　能够摆脱智慧纠缠的人并不见得就能摆脱日常琐事的纠缠，就如能够摆脱永恒之物或物之永恒对自己纠缠的人并不见得就能摆脱对短暂之物或物之短暂的发问与迷恋。

　　必须承认：一些具体的东西往往比一些抽象的东西更抽象。

　　115

　　对于那些包涵真理的句子，我们无须做太多的解释。就像尼采这句：“当艺术穿着破烂衣衫的时候，最容易让人认出它是艺术。”

　　116

　　一只玻璃杯掉在地上，一个聋子没有听到声音，你却听到了。

　　一种感觉和一种没有感觉的感觉都是真实的。因为……因为……我真的说不好。

　　117

　　很多哲学家总会以一种超越的姿态放弃对善生命的审视，这让那些想游戏人生的人和狂妄之徒找到了践踏生命的貌似理由的借口。他们缺乏在真理面前的谦卑，缺乏对疼痛与泪水的思考，缺乏在欢乐与温暖中的犹豫；非理性以理性的面孔出现，坏是生活的必需品转化成了生命是虚无或原始暴力的牺牲品。

　　118

　　懂得观察自我的人未必懂得观察生活，因为他（她）可能仅仅把生活——这是一个相当广阔的概念——看作是自我的附饰品。

　　119

　　批评家总是将那些深刻的文艺作品分析得更深刻，这不是他们想开玩笑，也不是作家开了玩笑，而是——隐喻总是在开玩笑。

　　120

　　一种成熟的麻木常使青年人放弃他们的激情与想象力；相反的，一种幼稚的清醒则使他们一错再错。

　　121

　　惊悸便是被自己曾经拥有的事物吓了一跳，而且灵魂暂时被肉体抛在了思想面前。

　　122

　　我们对陌生人仍然怀有戒备心，但戒备心也还只是个陌生人。

　　123

　　想想科学家的预言，想想这个世界的终结，即使最富有智慧的也会有一丝难以名状的悲哀；坚持写作的人总是希望自己的作品能永葆青春、长留人间，总是以一种真诚的方式来欺骗死神，殊不知这都是些最最虚妄的想法。好在追求真理者不会把自己的作品看得太重要，因为他知道：所谓永恒的事物并非现世中任何一物，一如佛陀所云的“实相无相”，一如阿那克西曼德所言的“无限者”……

　　124

　　或许，人的理性仍需感性的音乐给予暗中的引导。

　　125

　　每个时代都会有一些头脑清醒的思想家。很显然，这个时代头脑最清醒的人无疑已将哲学作为一种反思现状的工具——这个词即刻让我想到了父亲的镢头——在构造他们的科学大厦。在急遽变化的现象中，他们那些犀利的、貌似嬉戏的言辞在种种极具耐心的偏见的引导下已触及人类文明成果的基础。这让一些缺乏分辨能力的人对历史、哲学、科学都保有了极不公正甚至错误的态度。随着旧哲学的分崩离析，更多的人已开始在实用主义与后现代主义的大道上阔步前进。当温文尔雅的东方哲人还在炮制一种科技昌明与人文情趣相统一的社会伦理时，一些更普遍、更具体的现实问题已使太多的人晕头转向。在我看来，我们对传统哲学的理解仍然存在让人难以理解的错谬，那就是仅仅将永恒之物当作短暂之物得以存在的理由，或在对现实的种种思考中一味追求策略与目的而完全无视理由的虚妄。

　　126

　　一种安静的冲动或冲动的安静足以给人的灵魂以一种最高的快乐。

　　127

　　从虚妄的童话中，我们更能看清楚成年人的期许与自卑。

　　128

　　每个先于你的概念都是模糊的，都需要你来认真修饰：包括“朴素”这一概念。

　　“我们”有时指两个人；有时指更多的人；有时指世上所有的人；有时——很奇怪，只指那个正在说话的人。

　　129

　　一些非生命的安静的事物所发出的声音常使我们感到吃惊，因此伟大的悲剧诗人仅仅是倾听，亦即亚里士多德意义上的摹仿。但倘若要更准确地述说，它还应该是中国古典美学意义上的意象之美的传承与超越，以及康德所谓的崇高的美学，或曰懂得痛感中的快感与快感中的痛感的美学。

　　130

　　一种伟大的追求并不因其本身的伟大而蔑视渺小之物。

　　131

　　当人类知识的工具性特征越来越明显，读书便和笑与握手一样成了一种坏毛病。

　　132

　　性与死的问题是很多人在年轻时代的两大困惑，但在对它们不倦的阅读中，我们也逐渐看清了自我的面容与集体的脸孔。

　　133

　　数学化的哲学的图景即是哲学化的世界的图景。

　　134

　　在某种程度上，对事物本身的尊重的情感要比对我们所谓的意义的把握的理性更为重要。

　　135

　　存在的东西或自在之物——亦即我所谓的永恒之物或物之永恒，短暂之物或物之短暂——我们永远无法完全证明或体悟，或者说，超越性的事物与我们对超越性的事物的认识永远存在距离（康德所有有意义的工作不但向我们证明了这一认识，而且还说明了信仰的坚定与虚妄）。但这——也许——不是悲哀，而是幸运：因为逻辑的世界不同于世界的逻辑；距离不但是美，是崇高，也是真理。

　　136

　　“很幸运，我是一个人，而不是一把钳子。”——这是他在走出房门之前写下的一个很奇怪的句子。

　　137

　　好的哲学家或艺术家更应关注人类行动或行为中的自由；一味固守思想或智识的安静只能使一种健康的升华异变成一种貌似升华的堕落。

　　想像的自由并不代表行为的自由，用暴力来抵抗暴力仅仅是不得不如此的徒劳，而不是至高无上的意义。

　　138

　　短暂而美好的事物常常在结束的时候才真正开始，——譬如恋爱中的爱怜或爱怜中的恋爱——，因此一本有价值的书的价值只能在另一本书中找到。既然如此，那么，我能不能说：这本小书的缺憾并不能由它本身的优异之处来担当呢？

　　（1998年3月~1999年11月写 ）

　　真理或意见

　　139

　　“没有谁能建造地上的人间天堂；严肃与谦卑永远是我——一个中国哲学家所应保持的姿态或情操。”

　　“我不追求物质，亦不追求精神，我只追求不朽的真理以及易逝的生命中最真实的感觉。”

　　不错，他是个哲学家。他一直认为任何搞哲学的人都逃脱不了主观性的藩篱。由于自以为以上两个句子的情感成分过重，所以他便补充道：“

　　“不错，他是个哲学家。他一直认为任何搞哲学的人都逃脱不了……”

　　140

　　一种好斗的性格会培养出一种庸俗的辩证法，那就是在任何事物面前它都想说上两句，并且——为公正起见——还将自己掩饰成很温和的样子。

　　141

　　从现代科学的角度来看，世界的起始一如思想的最初，是相当简单的，只不过经过数亿万年的演化才有了我们居住的这个星球以及大大小小的世间万物。倘若这些不错，再加上哲学的解释，那么我便可以说：世界的复杂化更像是一个很自然的过程，而这正隐含着人的复杂化、社会的复杂化以及人为复杂化服务的历史，或者说，隐含了我们今天在不同领域中所做的相同的一切。因此，抛开叔本华以降的欧陆哲学，抛开我们的无知甚至一不小心抛开所有伟大的创造以及人在世界中的尊严，我们似乎可以认为：所有这些皆如戏剧中动作的规定或必然，而空无一物的思想或意义在这个时代更应该完全空洞下来。

　　142

　　一些繁冗的琐事常常会中断人的思索，而后者也总在涂抹人在世的快乐时光。

　　143

　　美更像是哲学不可或缺的外衣。——这个句子应该由尼采（用德语）很优雅的写出来。

　　144

　　1、

　　已知与未知的不对称使直白与含蓄成为可能；规则与不规则的非平衡使形象精确的判断与内容模糊的思考同等重要。

　　2、

　　喜欢观察与愿意思考的人都知道，事物本身是极其复杂的，即使是洋洋万言长篇大论，也只能通达事物的某部分或某一部分事物。如此看来，那些为了避免事物的罗嗦以及我们的唠叨而写得言简意赅的词句似乎就极有可取之处。可问题何止这样简单！简洁的言辞的确倍受像我这样的东方人的喜爱，但在更多的时候，它有使难解的问题简单化的倾向。（而问题一旦复杂化、复杂地谈论，答案或休谟就不止一个，因此这里没有谁优谁劣的问题。）倘若再提及一般意义上的符号学以及中国人可爱而恼人的逻辑，它便会同复杂的谈论一样难以将问题述说清楚，难以避免一环接一环的阐释。而时空的变化、历史的变迁以及新生事物的不断涌现更需要无知的哲学发挥自己难以琢磨的能动性，不断地去扬弃、超越，无休止地生产再生产。于是一部《道德经》便能产生成百上千种与之有关的作品（这是所有伟大作品难以逃脱的命运），于是在心灵的愉悦之后或思想的平静之前，我们感受最深的仍然是世界的复杂化以及它的最哲学的体现：一部哲学作品生成成千上百种哲学作品——关于作品的作品。

　　145

　　无论是就人类的起源，还是从个体发生史的角度来看，言语都先于文字。不过，后者并非仅是前者的表征符号：相对于文化、；历史，或曰广义上的记忆，它更像是智慧的源泉，思想的渊薮。

　　言语是诗，文字是哲学，所以，语言既是诗的，也是哲学的。

　　诗人的诗先于他的哲学，哲学家的哲学先于诗人的诗。

　　146

　　多年的民间生活使他不敢鄙视任何事物，即使面对邪恶，他的心中更多的也只是那种很健康的哀愁：一种认识性天真。

　　147

　　视写作如生命般弥足珍贵的人并不能借他的作品获得不朽……如若是一个较高明的作者，他便会在不经意间赞美它们或蔑视它们。而在最好的时刻，他会视其如一张白纸在温暖的火焰中燃烧之后所留下的物质性的残骸。显而易见，他想拥有的是不朽，而不是不朽的作品。

　　148

　　一种偏重智力的生存斗争中的人类似于最原始的生存斗争中的人，所不同的是，后者更具有他（她）们在改造世界时艺术化地把握的艺术性的直觉观念，而前者对他（她）们的双手及自己的创造物完全缺乏艺术化的哲学的了悟。

　　149

　　技艺的历史比艺术的历史更悠久，或者说，我所理解的艺术就是技艺。

　　150

　　给自己从前的话加上引号，这真是一个极聪明的办法。

　　151

　　一种因果的链条已不重要的剧烈的情感必须发泄。

　　不过，它应该有某种懂得生活的可能；并且有一个最渺小最低下的目标；它应该尽量避免对已存在的并且必然消逝的事物造成哪怕是最善意的伤害。

　　——这可能便是大禹治水的故事。

　　152

　　像夏天一样，初冬的晚上，一条人行横道仍然被那些求生存的小贩和不畏严寒的购买者所占领。露天的舞厅中的彩灯旋转，温暖的节奏和着年轻的双腿不停地驱赶着夜色和疲倦。

　　必须承认，人们已忘记了道路的广阔含义，况且冬天也的确缺乏一个冷静的头脑。

　　153

　　在中国，人们仍然不能很好地将作为一个哲学家的马克思与作为一个政治家的马克思分开，这是的很多人对高明的罗素对第一个马克思的误解仍然存在极不高明的误解。

　　154

　　一个人一旦将自己当成自然人而不是社会团体中的人，那么人性的历史对他便毫无意义。他会认为一切的道德律令都是约定俗成的；他之所以在群体的生活中或朋友中间敷衍它们仅仅是为了保护自己，求得安全与平衡。他会小心翼翼地做很多错事，但并不自以为错。正像我们知道的那样，没有谁认真地教育过他如何去死，因为死对更多的人而言仍是一个谜语般的谜语。所以，他要么满怀不屑地度过一生，要么在条件许可时机成熟时毁灭自己或暴虐他人。或许圣洁的宗教与崇高的理想能挽救他，但他已认定人生的空洞，并且以为空洞本身同样空洞；或许某种健康的精神分析有助于他，但他已厌倦了知识分子的丑恶嘴脸与无聊游戏；或许让一种紧张的现代生活紧紧地束缚住他才好，但他会像电影中的小偷那样蛮有机智地挣脱出来；或许一个善良温存的女人能感动他，但那也只不过是偶然中的必然与偶然……哦，这个家伙对虚无的态度是这样坚定！他不但想向我们暗示虚无也是一种信仰，并且还真心诚意地证明了虚无的真实形状——证明了我们的证明。

　　155

　　伟大的艺术家皆具有雅克#8226;马利坦所说的那种创造性天真。由于相信自己的直觉或感觉、相信一切，因此不但山川草木、飞禽走兽、人的心灵世界抑或人的创造物是他们关爱倍至的对象，甚至政治、经济、宗教、哲学等方面也属于艺术的范畴（当然，这和政治家企图将每个公民的生活都纳入国家机器的正常运转，经济学家仅凭自己的专业知识来撰写以往的历史没什么区别）。带着童年时代的好奇与固执，以及成年人的粗暴与理智，他们想在充满矛盾的世界中寻求某种统一、寻求某种没有冲突的本体存在……虽然拥有了幸福，但它转瞬即逝；虽然得到了快乐，但它旋即就会被哀伤击倒。所以作品一件件地产生、一次次地在无穷无尽的事物中探求超越的可能。尽管最终失败，却留下了不甘失败的精神以及人类永恒探索的勇气。因此上，我们说“美拯救世界”应算作他们发自内心的真诚与狂妄，或曰——没有矛盾的矛盾。

　　156

　　“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合一。”

　　——一个人能不能不去分辨他与自己的影子的区别呢？

　　157

　　“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合一。”

　　——倘若这话讲的是无知的人对本体性的万物的尊重与迷恋，那么它便是真理；倘若它说的是孤独的个体生命对存在于世的“烦”的超越，那么它仅仅是理想，理想而已。

　　158

　　“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合一。”

　　——这是中国哲学的精要所在，理解了它，也就理解了我们东方人的世界观、东方人的理智与情感。

　　159

　　160

　　设想一个没有政治家、没有诗人、也没有宗教首领的世界，或曰，一个还没有经过社会分工、没有成型的、令人喜忧参半的自然科学与人文科学、也没有科学的迷信的世界。在这里，人们共同居住，共同狩猎，采集野果，平均分配消费品。恶劣的环境使他们还来不及有化学家的酒精灯、物理学家的凹透镜、艺术家的虚荣心以及体力劳动者的自卑感……他人的死亡、生存下去的愿望与乐趣以及周遭事物的千变万化使他们对生命有了粗浅简陋——这样说对他们似乎欠公平——的感悟，所以有人便用极朴素的线条在石壁上勾勒出自己（或他人）捕猎的身影和一只奔逃中的动物的体态，留下我现在正欣赏的这幅画……虽然关于食物的艺术与食物本身不是同样值得追求，但这并不是因为（像你说的）物质的匮乏，而是由于（像我所以为的）生活的匮乏。就像对于他们来说一件粗糙的打制石器似乎更艺术些一样，他们的物质观念与精神观念肯定没有我们现在这么高明，这么蛮横无礼。似乎还应肯定，由于理性思维的缺乏，他们不可能有太多的观念，更不会将艺术、思想、道德抑或人的精神置于一个黑格尔般的地位，然后再设想所谓的物质是所谓的基础。事实很明显，存在于世的经验的缺失、体力与智力的大量消耗、人与人的冲突连同生命与自然的永恒矛盾使他们没有多少悠闲的时光，甚至对悠闲时光的设想都极为模糊。对于时时刻刻都有生命危险的他们而言，生存下去或生活本身才最为重要。虽然他们不是饥饿艺术家，也不像我们这个时代在制度、习俗、常识中生活已久的普通公众，但的的确确，他们需要食物：一种与我们的食物概念极不相同的食物、没有经过包装的食物、粗卑的得让人感动的食物、使人欣喜疯狂以至失去理智的食物。

　　161

　　我们都会带着自己时代的需要去阅读历史，因此我们必将犯一个相同的错误。

　　但这不是命运，而是谬误本身的法则。

　　162

　　面对突如其来的打击，人常常手足无措；你我所向往的永恒，在广袤的天宇中奇妙地化为一瞬。

　　163

　　一种理想的社会制度代表一种应有的集体观念，而关于它的谈论，似乎更多出自个人对社会生活的认知与把握。

　　164

　　温情的老子用一部《道德经》说尽了他的所思所想。他认为恒常之“道”是万物的本源，它无形无象、非有非无、它既非物质，亦非精神，但却既是物质的，亦是精神的。所以“圣人莫不尊道而贵德”，“无为而无不为”；所以厌战、重生、致柔、去智。以求天人与共，安身立命于历史源头的理想家园。

　　而冷酷的赫拉克利特又说了些什么呢？他认为“万物皆流”，即使有不朽或不朽之物那也只是一种永恒的变化，一团“永恒的活火”，所谓“人不能同时踏入同一条河流”，所谓“上升的道路即是下降的道路”。所以他厌世、信仰斗争乃至战争，崇尚苦行，主张自我，并且还时不时提及那个与众不同的“上帝”。

　　老子的哲学常常会给那些受伤的人或时代带来安慰，但是在这个时代，它已使更多成熟的哲学家更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是疼痛；相反的，赫拉克利特的哲学会让那些虚无主义者感到兴奋，会让黑格尔、马克思以及尼采这样的哲学家得到他们想要的，但是同样，它也会使那些仍然想追求所谓的“和谐”的中国人感到痛苦——尤其是在我们时代。

　　165

　　“黑暗中的事物与灯光下的事物的确不同。”

　　“这是因为你在用黑暗照亮——像蚯蚓那样。”

　　166

　　一个写错的汉字并不因为你已将它改正过来而消失，相对于写作之外的写作，它永远存在——即使你像字典那样粗暴地拒绝它。

　　167

　　人类劳动是人类生活的同义语，它首先是历史的，其次才是艺术（技艺）的，最后才属于政治与经济学课本。但是在今天，无论东方还是西方，它本身应有的意义已几乎完全消失。它不但沦为政治经济学或技术的最高尚的奴仆，而且还遭到了脱离大众的艺术家的漠视与嘲弄。以一种沉默的方式，它告诉人们：将你虚假的幸福意识再弄得完整些；并且不要将生活中的享乐与享乐的生活分开。

　　168

　　“伟大的诗在其本质上是愚蠢的。它相信，这就是构成其光荣与力量的东西。不要把理智的幽灵与想象的幽灵混淆：前者是均衡，后者才是生命与回忆。”

　　——这段文字之所以聪明，仅仅是因为波德莱尔懂得愚蠢。

　　169

　　说一个人无中生有即是说他是个哲学家。

　　170

　　仅仅寻求人的自由只能是更合理地奴役人自身；作为爱智慧的动物，人更应该追求世界的自由。

　　171

　　倘若是在波澜壮阔的十九世纪，我们便可以说：马克思的学说——如同印度哲学，它既给人最大的惊喜，又带给人最大的困惑；必须承认，形上学家所批评的往往是那个抽象的、一味追求加法的马克思，而不是那个具体的、对资本的罪恶和罪恶的资本进行彻底深思的马克思——的却如一把利刃，指向了资本主义社会最柔弱的腹部。但是在同样风起云涌的二十世纪，除了极少数乐观狂和中国人道主义的官方哲学，似乎连马尔库塞这样激进的理论家也不敢这么说。事实很明显，在这个时代，工人与资本家经济地位的不平等已让位给政治经济的自由运作，而后者又以强有力的科学技术作为统治的统治；“无产阶级”这一经典概念已被工业化的大生产以及信息化的高消费全部掏空，补充以虚假的物质财富与幸福意识；资本家通过改善工人的生存处境实现自身更大的决策，而工人又以能获取更多的报酬与享乐的劳动——恶的无限性，文化资本对货币资本的超越——加强了这一统治……的的确确，一架巨大的资本主义机器完好不损得像某某那台粗暴而又柔和的老钢琴，它的存在，不是让我像从前那样坚信阶级概念与不平等的社会制度的先在性，而是让我认识到政治经济批判的不和时宜，文化批判或“总体革命”的无力，看清了一种物质性的恶性循环以及一种恶性循环的知识像战争、像关于和平与发展的话题那样，仍然存在并且仍将存在于东方与西方、存在于社会主义国家与资本主义国家之间。

　　172

　　所有超越的哲学或哲学式的超越最终都是要否定变化，或者说取消矛盾与运动，得到终极的真理或我所说的永恒之物或物之永恒。如果说这仅仅是抽象的生命本身所带给人的困惑与烦恼，还不如说它是对千奇百怪的大千世界、对所有短暂之物或物之短暂所做的智性的、艺术化的不懈追求。虽然古希腊的理性精神、中国人的实存智慧以及印度人最彻底的形上学态度都是值得敬仰与学习的，但相对一个本原同一、富有变化的世界，像东方人那样过于强调同一——人与人的同一，人与物的同一——或像西方人那样过于强调差异——人与人的差异，人与物的差异——都存在观念与方法上的缺陷。在我看来，好的哲学不但要教人明辨是非、追求真理，还应该让人保持一种理智上的痛苦，让人明白变化的真实与虚妄、事物本身的安静与从容、人类存在于世的艰难困苦，以及一种愚蠢的谈论或谈论的愚蠢是多么重要。

　　173

　　一个人的知识越纯粹，他便越能心无旁骛，直至获得某种单纯的存在。相反的，如果他接受的东西很多、很庞杂，他便会将它们较合理地组装起来，以便获得更完整的意义。——这里谈论的似乎是一个工人，一个零件，一台机器。

　　174

　　一旦将人的需要作为统治的修辞——或者干脆说，一旦社会的节奏加快，人们需要休息，需要消遣，那么能供人消遣的事物与圈套必然出现。舞厅、酒吧、商业电影、电视肥皂剧，流行音乐，娱乐性杂志，直白的诗歌，脱光衣服的小说：这些便可能是穿裤子的男人们谈论的工业文化或大众文化。通常，这些东西不会带给人很高雅的享受。同富有中国特色的小品相声一样，它们更多是为了填补生活中的空虚地带。正因为如此，它们便遭到了太多的批评。虽然这些东西同高雅文化一样会使缺乏分辨能力的人庸俗不堪，虽然它们的质量有待提高，虽然历史的可口与本体的可乐完全不同，虽然某人的批评也和情合理，但的确有好多人已将批评消遣当成了另一种消遣：消遣消遣的消遣。

　　175

　　痛苦比快乐更深刻，这仅仅是因为前者比后者更持久。

　　176

　　自我与世界的对话应成为“伟大心灵的回声”。

　　177

　　学习即是分辨。

　　178

　　人造物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自然物。

　　179

　　没有神话的时代：小说时代。

　　180

　　事物的变化比人的抒情更自如一些。

　　181

　　梦是理智的补充物，这就是说，倘若人生如梦，那么理智便是它自身的补充物。

　　182

　　普通人喜欢说废话，而哲学家则倾向于将废话写出来。

　　183

　　明晰的晦涩不亚于晦涩的明晰。

　　184

　　高明的画家总会为他的好作品而沾沾自喜，这仅仅是因为他所画的东西终于完美地依附在了布料或洁白的纸上。

　　185

　　顾客是上帝，但上帝不是顾客。

　　186

　　实践的有限性确保理性的合理性而非绝对性。

　　187

　　完美的智慧可使不完美的肉体更纯净地走向灭亡。

　　188

　　懂得饥饿便是懂得存在于世的艰难及幸福感。

　　189

　　观念的物质性暗示终极之物的抽象性。

　　190

　　当你被一个女人弄得泪流满面绝望得像个孩子的时候，你怎么能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爱情存在呢？

　　191

　　时代的哀愁写在每个人的脸上，不过我们在照镜子的时候很难发现它。

　　192

　　有些声音没有形状。

　　193

　　我们创造，我们毁灭；

　　聪明人大声说话，懂得沉默的事物一言不发。

　　194

　　历史的错误不能简单地归结为是文化的缺憾，那些从概念到概念式的批判无疑是将形上学形上学化了，将谬误抽象化了。

　　195

　　自己给自己的掌声包含太多的噪音——尤其当人悲观失望时。

　　196

　　仅仅活在你记忆中的那个女人到底存不存在呢？或者，仅仅存在于一个女人记忆中的你到底还能不能叫活着？

　　197

　　只有那些情感生活过于奢侈的人（时代）才需要精神上的附饰品。

　　198

　　伟大的心灵必须承受太多的辛酸与不幸：这是幸福本身的规定。

　　199

　　有我存在的世界始终存在更明澈的光彩。

　　200

　　有一个故事说，泰勒斯在观望星象时不慎跌入湖中，从而被一个女子所嘲笑。我想，海德格尔不但听过这个故事，而且，还挺喜欢。

　　201

　　民间的闲适比文雅人的闲适更粗糙也更完整。

　　平生胸无点墨的人是幸运的，能像王摩诘或周作人那样懂得闲适也是幸运的。而那些在思想的艰难困苦中挣扎的生命，即使不被毁灭，即使能创造奇迹，也终究逃不脱不幸，不幸的辩证法。

　　倘若整个时代都是紧张的，那么便很少能有伟大的、描写闲适的作品。正如你所知道的，它没有闲适，只不过是有许多无聊的人在崇尚它罢了。

　　闲适是一种极自然的境界，没有知识的人大多身在其中不自知，有知识的人大多只能强壮或欣赏，或强壮欣赏。

　　202

　　乔桑的不卑不亢在于，他认为自己是个粗人，但却有文化。

　　我的看法正好相反。

　　203

　　“在认识稍高的人看来，那些不懂甜言蜜语的情爱作品是极其拙劣的。但它们的生产者与接受者会毫不含糊地认为，它们不但是真诚的，而且是真诚的。像这样的问题，你有什么、高见？”

　　“牵扯到人的年龄、阅历、修养，或者说，牵扯到情感的问题很难谈论。不过，我能说，如果将人的情感与作品本身的情感割裂，仅从作品本身去评说，那肯定是粗暴的。”

　　204

　　终生不曾思考过的问题是存在的，就如“死是不存在的”是存在的一样。

　　205

　　我之所以喜欢研究而不情愿分析分析哲学，仅仅是因为我崇尚科学的态度，而非科学家的态度。

　　206

　　在房间里敲门当然是可笑的。

　　207

　　语言的魔力一如音乐的魔力，它会诱人去写一本翩翩起舞的书，而不是关于翩翩起舞的书。

　　208

　　一种——一种——一种理想的社会生活——要么在从前，要么在当下，要么——没有答案。

　　——所要思考的东西一旦以问题的形式出现，善意的间断性便难以拒绝恶意的连续性。

　　209

　　体系化的东西更像是哲学，不成体系的自由伸展也不过是天使在飞翔。

　　210

　　我们对自己的创造物如同对我们是谁的创造物一样所知甚少，所以二十一世纪的中国人的田园理想只能体现在我们将自己的创造物当成理想家园这一点上。

　　211

　　像困惑的民间批评那样诉说这个时代的物欲横流同官方批评认为人民的生活水平日益提高一样缺乏真知灼见。作为对批评的批评，不断超越的思想必须懂得自我教育，懂得事物的命运与世界的逻辑，并且能以各种积极的方式使其自身中的暴力更健康、更完整、更接近现实或万物本身的否定性。

　　212

　　喜剧的崇高是内敛的崇高，它更需要喜好悲剧的人精心培养。

　　213

　　理想主义常常会变成行动主义或工具主义，这在惧怕困惑的中国人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

　　214

　　符号的诗亦即懂得揭示与涂抹的诗。它代表人类的童年与诗人的未来。…而此在便是一无所有的无穷无尽。

　　理智与生命之间。人类的梦境。

　　215

　　思想即是强调，在这一点上，外在的华丽比内在的朴素更显重要。

　　216

　　天才之作大多令人尴尬。

　　217

　　隐喻是物质性的再创造，它有远离理性的直观及直观中的事物，而将概念或意义强加于事物本身的危险。

　　218

　　韵律是自然本身的赋予，它表明人对普遍存在的事物或事物的普遍存在的记忆与喜好。

　　219

　　亚里士多德句：小东西组成大东西。

　　德谟克利特句：小原子组成大苹果。

　　反亚里士多德句：大东西分出小东西。

　　反德谟克利特句：大原子分出小苹果。

　　亚里士多德句：小东西组成大东西，大东西分成小东西。

　　德谟克利特：小原子组成大苹果，大苹果分成小原子。

　　反亚里士多德句：大东西分出小东西，小东西组成大东西。

　　反德谟克利特句：大原子分出小苹果，小苹果组成大原子。

　　——这就是西方人所谓的科学、世界观、原子论以及——

　　万能的上帝。

　　220

　　世界的压抑即是人的社会本能压抑人的自然本能（在这一点上弗洛伊德不会太错），人压抑事物（在这一点上“快乐原则”形同荒谬）：作为对一枚钱币的压抑，对压抑的压抑。

　　221

　　“某一事物的本质”是一个极其危险的短语。很显然，圆的木桌与方的木桌在本质上是相同的，而木桌的圆与木桌的方在本质上是不同的。一般来说，哲学家是爬在圆的木桌或方的木桌上写作，而不是爬在木桌的原与木桌的方上写作。这使得可恶的唯物主义者以为，不是“先要有某种有形状的东西，然后才有某种东西的形状”，而是“先要有某种东西，然后才能说某种东西的形状”。

　　（因此说“世界是物质的”同说“世界是兰色的”一样有趣。）

　　222

　　人在失去他至爱的东西时最痛心也最疯狂，这种极复杂的情感正是空洞本身最直接的体现。

　　223

　　超越的喜剧将无价值的、虚假的东西撕毁给人看，这不但证明了人的富有宽容心的物质性的理性，同时也揭示出事物的无声游戏和奇妙变迁对人的灵魂及面部肌肉的深刻影响。

　　224

　　在广阔的宇宙中谈论人的进步是危险的，但这并不表明进步本身的危险。

　　225

　　说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即是说生命是死亡的一部分。所不同的是，前者属于想像与思考的人，后者属于人的思考与想像。

　　226

　　“知识即是自然的又是理想的。”——到最后知识便什么也不是。

　　227

　　鲁班的技艺与荷马的技艺，哪个更伟大呢？

　　228

　　 一切都是陌生的，或许只有陌生本身是熟悉的。

　　229

　　能感受外部世界与内部世界的不对称是一个人成为哲学家的标志。

　　230

　　在今天，伟大的诗必须借极贫乏的形式来证明自己的苯与拙。

　　231

　　 “贵必以贱为本，上必以下为基。”

　　“永恒之物或物之永恒，短暂之物或物之短暂。”

　　“或许什么也不存在，或许总想抓住某种东西仅仅是——

　　理智本身的需要。”

　　232

　　野兽要么凶残，要么富有人性？

　　狼。人。

　　同情与冷漠使事物成为语言中的语意，而不是语意与非语意的统一，或曰，不是语言本身。

　　233

　　存在于世的基本状态是一种悖论状态。在对世界与生命的探索中，人要么执着于它，要么像事物那样——“以平静的表面面对自我的梦幻”。

　　234

　　躺在床上思考这个世界的人当然只是在思考——床的床。

　　235

　　人的神话企图将形而上的人变成形而下的人，神的神话企图将形而下的人变成形而上的人：我们要反对的决不是神话，而是那种将现实变成神话或将神话变成现实的企图。

　　236

　　残缺的理性能够将信仰与永恒的事物区分开来，不过这种区分永远不会完整。

　　237

　　——没有人能反对技术，就如没有人能反对我们致富一样。

　　——但是扳子已经握在手中。但是我们必须修理机器。

　　238

　　亚里士多德说，诗比历史更富有哲学意味。我不知道他讲没讲过：人造物比自然物更富有诗意，——尤其是在未来的时代。

　　239

　　与韦伯或阿尔多诺所说不同，在历史上，显示目的的合理性与显示价值的合理性总是相互渗透，相互掩盖——这在马克思主义哲学及以其为伟大指南的中国官方哲学中尤为明显。

　　240

　　完美的事物即是超越的事物，升华的事物以及非升华的事物的差异与同一。

　　241

　　体力劳动不是哲学家最好的休息方式，但它却应当是哲学家们最好的休息方式。——这是伟大的禅宗给予我的教导。

　　242

　　观念的超越不能代替行为的超越，比起虚无飘渺的思想来，人类的行动包含更多的谬误与不自由。

　　243

　　“短暂之物表现为空间，物之短暂表现为时间。”——我们更容易相信自己身边的东西……可恶的东方无意识；可恶的上帝；可恶的人。可恶的狄德罗说：“要让我相信上帝，除非让我摸到他。”

　　 而休谟的伟大便成为另一种伟大。

　　244

　　外部世界与内部世界的不对称以及自我体验中的现象之流是一切形上学的终极源泉，亦即自明的沉思着的本体辨证与批判着的历史辨证是一切非自明的具体科学的前逻辑阶段。

　　245

　　一种粗暴的社会化进程必然导致种种盲目的个性化进程。它使绝大多数社会成员在意识中寻求个人的自由天地，在无意识中酝酿集体的暴力。

　　246

　　衡量社会进步的主要标志之一即是社会生产力与世界的物质关系的合理性。但是，当存在于恶性循环中的文明在总体上处于上升时期时，这种关系往往会被物质生产的巨大发展及貌似科学的科学哲学所掩盖。傅立叶说，人类不可能无限完善化，况且人类的生产力也不可能无限发展。相对于精神空虚的现代社会，人只能使既定的物质生产能力更符合世界的法则，而不是通过知识与技术的野心将它弄成最粗暴、对人最无益、能够消灭悲剧与死亡且充满盲目的精神企图的物质力量。

　　247

　　“一个首要的法则：为了揭示真实，存在于我眼前的任何事物都不值得美化。”

　　“然而主观性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248

　　“自我意识”是永恒之物或永恒自然力的表现。当一只蚂蚁是一只蚂蚁的时候，它便已经是一只蚂蚁了。而这只蚂蚁之所以不是那只蚂蚁，纯粹是有机体在空间中的复制能力，自我意识在时间中的凝聚能力。

　　249

　　“某一部落有一个首领。”——他也可能正是维特根斯坦本人。

　　250

　　在抽象的层面上，世界的运动是一种客观化的幻觉；在具体的层面上，物与感觉同“的”一样真实。

　　251

　　所谓的超道德价值不是对道德的超越，而是在道德中超越。

　　252

　　人受永恒的食物所引导；人必须劳动。如果我们相信佛陀的教导，那么安逸也是劳苦的一种方式。

　　253

　　重复不可避免。

　　254

　　好的行为最能证明人的美德。

　　255

　　独一——无二。

　　256

　　真相——大白。

　　257

　　在我国，马克思主义的本土化还仍然是一个问题。这不但是因为马克思主义本身便是历史的，有极严重的缺陷的，而且还由于中国的马克思主义者完全缺乏马克思本人那种“不崇拜任何东西的批判精神。

　　258

　　一种安逸充满剧烈：不是剧烈的活动，而是剧烈本身。

　　259

　　在技术经济时代，任何社会的合法性必然由其自身物质生产的合理性得到揭示与证明。那种坚持公有制下的自由与平等与私有制下的自由与平等的区别的论调固然不错，但即使是实行公有制的社会主义国家，如果它不能保证自己对自然的攻击的审慎及对人的统治的合理，那么它也仍然不合法，不合乎“永恒的正义与理性”。

　　必须明白，和平与发展的主题可爱而危险。它表明不合法的物化进程正是物化进程的合法化过程；它表明在政治经济力量都强大得无以附加的资本主义社会面前，像中国这样的发展中国家必须粗暴而迅速地繁荣起来、强盛起来，必须有力地参与世界的统治与占有，实现那貌似崇高伟大的逻各斯……危机产生危机；清醒能够容忍自身的盲目与无奈；忘却自我不再是东方人坚信的智慧与真理，而是一种充满执着与疼痛的美德或情操。即使社会主义中国能够实现自身的合法性，那也必将是一个漫长而又艰难的过程。

　　260

　　“除了自己，我们似乎从未热爱过任何事物。”——出于青年人的理智与狂妄，这个句子表达了某种心理主义的自我批评与生命困惑，但在更大的程度上，它却暗示了“普遍性是特殊性的一部分”（列宁）这一智性命题。

　　261

　　宽容不是相对主义。

　　262

　　好的哲学家首先是哲学的（哲学、科学、艺术），然后才是一个哲学家。

　　263

　　真理的辨证法不同于心灵的辩证法。

　　264

　　本真的诗既可以是自然的，亦可以是历史的，或曰，既可以是对永恒自然的执着与迷恋，亦可以是对永恒历史的发问与探索。但在最终的落脚点上，它们都只追求一种东西：一种让人感到惊奇的、不被人误以为是感伤或朴素本身的朴素。

　　古典诗人用毛笔（羽毛）写作，现代诗人用钢笔写作，后现代诗人用电脑写作。我相信诗人代表人类的感官，因此我也相信书写工具的变迁完全能够暗示朴素中的华丽到底意指何物。

　　所有伟大的诗皆是本真的诗……

　　265

　　……人是矛盾的原因与结果，思想是人行动的主宰与奴仆；我们在陷入时反抗，在反抗时陷入；永恒的似乎不是无限之物或物之无限，而是灵魂的辩证法，关于辩证法的辩证法。

　　266

　　有些动物因与人的疏远而变得惧怕人，这会让那些高谈阔论的医生感到羞愧，让那些羞于启齿的同性恋患者感到幸运。

　　267

　　作为对性欲、物欲的管制，作为对“活着是有意义的”深化，善恶证明的是统治的逻辑、伦理的修辞以及人在兽行面前的富于同情的理性与解放。但只要生活足够持久，人的情感不致成为这两性的附庸，那么它们的形式与内容就会比从前更广阔也更自由。

　　268

　　“爱情比婚姻更动人。”——这是不是说：有爱情的婚姻比没有婚姻的爱情更像是生活呢？

　　269

　　做精神性事物的奴仆顶多是哲学家们的自以为是。

　　270

　　即使不站在云端，也必须寻求形式的伟大与健全。

　　271

　　必须精炼些、含蓄：哪怕表达的是一个错误的意思。

　　272

　　有关真判断的问题在很大程度上是一个有关“教育”的问题。

　　273

　　人类生活：一种华丽看上去还很年轻。

　　274

　　文字上的自由与放纵可以理解为是生活中的拘谨与压抑。作为对性格内向的语言的淘汰，那些极调侃的语言、富有爱欲的语言、半德里达半德里达达主义式的语言、只想证明群体的伟大方向的语言以及“我的朋友胡适之”式的口语形上学都有希望成为语言的语言——作为对经济生活中的性格内向者的淘汰、语言业务员的淘汰、文学民工的淘汰。

　　275

　　那些至今未被人命名的事物是幸运的。

　　276

　　如果工作成了人的敌人，如果人在现实面前始终无力，那么所有的生活在没有开始之前就结束了。

　　277

　　人的双手始终不敢空空如也，因此，人是喜欢修饰的动物。

　　男人所追求的修饰比女人的更华丽也更冠冕堂皇；许多貌似朴素的东西不过是心理与逻辑上的伪劣产品。

　　说“女人的美是内在的”不但是男人的理智的误导，更是理智的女人的误导；好女人对内与外的区分始终感性，她们从不认为心灵上的修饰比肉体上的修饰更为重要。

　　将从不修饰的女人永恒化如同将矿物质的自由绝对化。结果，我们竟能将浓装艳抹的女人与冰清玉洁的天使相区分；结果，火车完全是有限文明中的有限物，完全是运行与车祸的辩证法、只懂修饰的价值论，至于乡间孩子在第二自然面前的惊奇只不过是无知中的可爱与可爱中的无知。

　　278

　　人对绝对的渴求总是与具体的事物有关。

　　279

　　“我们的生命毫无价值。”——这个句子之所以有继续存在的理由，仅仅是因为“生命是有价值的”已成了一个无须论证的、能激励人的权能感的，不需要其它任何先验判断的先验判断。

　　280

　　事物的展现始终神奇，人的历史始终由人创造，因此，困惑中的自由不但永恒，而且是时空中的真实与具体。

　　如果历史的差异无足轻重，那么奴隶主与奴隶的自由便是同一个东西，本体辨证——世界与自我、永恒之物与短暂之物间的辨证——的温柔在还没有开始的时候便将具体而真实的事物变得抽象而平静。

　　如果本体的存在无关紧要，那么人的自由便是对万事万物极富善意的统治。历史辨证——时间与空间、短暂之物与短暂之物间的辨证——的粗暴在还来不及结束的时候便将抽象而平静的事物变得真实而具体。

　　古代的奴隶主与奴隶是具体的，现代的奴隶主与奴隶是抽象的；古典的彻底即是心灵的彻底，现代的彻底即是眼睛的彻底；然而用貌似永恒之物的物之永恒以及貌似短暂之物的物之短暂来统治人都是寻求自由的人所不能接受的。

　　281

　　资本家的资本培养商品的社会历史性；哲学家的哲学则培养人的社会世界性。

　　282

　　用接受史的胶汁将传统儒学与现代化的科学民主结合在一起很无聊。即使对当代儒学的怀疑只停留在理论上，我们也能看出他们对荀子的理解仍然如过去那样贫乏。

　　 （在历史上，孔孟之道是外，荀子的人性思想与礼法观念是内。这是对“向内的人文精神”的直接讽刺呢，还是真理在它的现实性上所做出的沉默性批评？

　　283

　　“关于焦虑的思想能够误导青年人在思想上的焦虑。这种东西不但与生活的邪恶有关，更与人的无力感亦即一种极其空洞的无限有关；不但与心灵的天真有关，更 与一种貌似成熟的、虚假的献身精神有关。总之，关于焦虑的思想直接抵达了我们思想上的焦虑，真实的生活与生活的真实仅仅作为想象的生活与生活的想象在逻辑与幻想之间深感不安。”

　　“你的意思我明白——

　　书斋中的焦虑从来都是伟大的，也从来都是很安全的。”

　　284

　　高明的胡塞尔认为，认识论的所有错误都在于超越。而我则认为，所有认识论的错误都在于对本体辨证与历史辨证的理解，更不用说对它们之间的永恒矛盾的理解。

　　285

　　大而话之，不如具而言之。

　　286

　　心是没有内外之分的，而屋子却有。

　　从一棵树到一把椅子，这纯粹是一个奇迹。

　　直觉能抵达概念所不能抵达的地方，天真的孩子不应该懂得他（她）们的天真。

　　睡梦中的人和令人惊奇的事物都有一个很平静的外壳。

　　人类的抒情性。蚂蚁的眼睛。心灵的窗户：玻璃镶在木头上。

　　在思想结束的时候应该重复开始思想时的话语。

　　一切文明都从亵渎神圣的事物开始，这种蔑视很真诚。

　　严肃的表情不能抹杀有趣的生活，我们在心情愉悦时大多不会痛苦失声。

　　光彩或明晰。不知不觉中的领悟。卑贱中的崇高。用钢笔写作：幻想之想。

　　从一把把黄土到墙壁里的砖头，从劳动的双手到思想的双手。

　　心是没有内外之分的，而屋子却有。

　　287

　　财富是权利的象征，经济（技术）的合理性即是政治的合理性。

　　痛苦的不是人，而是作为自然的物质以及作为物质的自然。

　　288

　　之所以有种种将大地变成天堂的神话，仅仅是因为所有的理性在人类的梦中都不起任何作用。

　　289

　　“性欲在本质上是放荡不羁的。”——这是马尔库塞引用弗罗伊德的话。

　　290

　　 生活的碎片化规定哲学的碎片化。

　　291

　　一个人越是想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他便越不情愿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相反的，如果现实的逼迫越来越厉害，他的意志越来越薄弱，那么一切的一切都变的更加的摇摆不定。

　　在这摇摆不定的世界中始终有摇摆不定的人，在这摇摆不定的心灵中始终存在能够被享受的、平庸而真切的生活。喜欢上某种东西纯属偶然，即使是崇高的哲学与伟大的艺术，即使是执着与执着本身，我们也只能——不是理论而是现实——把它当成一枚钱币的某一面，生命的某一部分。

　　292

　　深刻的幽默都有一个极简单的外表。

　　293

　　拥有写作的理性并不等于拥有生活的理性，或者说，拥有写作中的词语并不等于拥有生活中的词语。

　　294

　　恐惧死亡即是恐惧自我意识，恐惧屁股下的椅子是屁股的一部分。

　　295

　　越是年代久远的哲学，便越是没有贵族化的倾向。

　　296

　　玄之又玄：不可能之不可能。

　　297

　　在晚上，所谓的精神不过是某种极有趣的补充物。

　　298

　　忠诚、乐观、忍耐、勇敢、通情达理——这些都是美德的一种，而且是很危险的那一种。

　　299

　　纯形式的解放如同纯内容的解放一样可怕。

　　300

　　在今天，以远离自我的方式靠近自我已被看作是东方哲学的缺陷。道德化的批判始终无力；伟大传统的复兴始终只停留在概念上；经济建设或物质生活始终是国家生活与个人生活的重心并——情愿或不情愿地——高于一切。但是，不管怎么说，富兰克林的清教主义（韦伯以为有假），杜威的实用主义以及卡耐基、希尔等人的成功学暨思考致富学对我们的青年人无疑都有很大的帮助。因为这些东西不但懂得一只抽象的鸡，更懂得一只具体的鸡；不但懂得现实的交换原则，原则的原则，更懂得生活的理性，懂得以靠近自我的方式远离自我的不二法门。

　　301

　　已知的客体总在主体之外，未知的客体总在主体之内。

　　302

　　所有的句子都那么通顺；

　　所有没有历史的建筑都存在于没有建筑的历史中。

　　303

　　每种常识都是一种神话。

　　304

　　人云亦云，不知所云。

　　305

　　穿着皮鞋的认识论当然是我所厌恶的。

　　306

　　不动声色的毁灭最有趣。

　　307

　　好的批评性的语言并不停留在对恶的攻击，因为它知道攻击是怎么回事，自己是怎么回事。

　　308

　　人的失望与希望总显得重复而多余，这是世界的错误呢，还是人的错误？

　　309

　　我们的学人有一种毛病，就是认为东方的形上学是没有问题的，有问题的只是形下学。这样的结果便是，国学中也出现了一个“认识论的转向”，——虽然这种说法并不准确。

　　310

　　这里原来有一个句子，但是后来我删掉了。我以为这样就留出了空白——像国画中那样。

　　311

　　否定之否定，不同于美好之美好。

　　312

　　欲言——又止。

　　313

　　孟德斯鸠云，德行是民主的基础。但在我们国家，我们的理论中，这两样东西仍然是分离的。

　　314

　　感官的狂热即是诗的原始，又是哲学（宗教）的原始。

　　315

　　有限，有力，有利，有为，有意，有用，有趣，有的放矢。

　　316

　　与其引用大师的名句，不如倾听小鸟的鸣叫。

　　317

　　野蛮时代的主要标志，是动物时代的驯良。

　　318

　　由于对“虚空”这种东西无从把握，所以后世的原子论者就只好歪曲德谟克利特的经典学说，以致戏剧性地发现了“粒子幽灵”。

　　319

　　工具主义的辩证法在其本质上是未来主义的辩证法。

　　320

　　（社会生产力）因为有种种很高尚的原因，所以也便有种种很高尚的结果。

　　物质财富既是个体劳动的结果，又是集体创造的结果；既是无意识性的权力的结果，又是意识性的文化的结果。

　　个体的理性不能简单归结为是集体的理性，亦即，个体理性的总和总是大于集体理性，大于种种貌似它们的总和的总和。

　　物质的进步是一个整体事件。它在总体上不但是因果律的，更是机遇率的；不但是设计的，而且是非设计的。

　　真判断之后便是价值判断。诗与政治经济学的交流是可能的，——要么相互攻击，要么相互赞美——但它们都应该有一个自认为伟大的方向并坚持这一方向。

　　321

　　存在于我们想像中的那个读者是作为自己的读者而存在呢还是作为自己的读者而存在呢？

　　巴尔特的游戏没有错，《文心雕龙》的作者没有错，或曰，在我们正确的地方我们总是正确的。

　　322

　　如果人类劳动并不具有伟大天真的历史意义，那么所有的技术与知识都只不过是粗俗的人工制品而已。

　　323

　　道德，民主，科学，这些顶多只是升华性的事物。

　　324

　　伟大超越的事物极其少有；作为科学与民主的一个结果，工业文化要么培养更完整的人格，要么铸造更健全的奴隶。而这完全取决于理性的概念是否自以为是，取决于那不为人知的世界的另一面。

　　325

　　在这个时代，写作和卡拉OK一样，都是大众的事业，普遍的事业。然而令人困惑的是，至今那些钟情于后结构主义的艺术家仍不能理解这种结构主义的普遍性。它们向我们兜售的除了平庸的、貌似反抗的生活细节，还是平庸的、貌似反抗的生活细节。

　　326

　　俗语不是一个很谦虚的受害者。

　　327

　　知识的异化在于知识的理想化的现实化。

　　328

　　现代人爱的是平等，而不是自由。

　　329

　　330。331。

　　332

　　那个思想着的毕达哥拉斯对那个想像着的毕达哥拉斯说：“从数产生出点，从点产生出线面，从线产生出平面，从平面产生出立体，从立体产生出感觉及感觉所及的一切物体。”

　　那个想像着的我对那个思考着的我说：“从虚空产生出时间，从时间产生出空间，从空间产生出无机物，从无机物产生出有机物。”

　　物与感觉靠时空的可重复性使自身变得更真实也更富有意义，然而呈正方形的苏格拉底并不比苏格拉底所呈的正方形更奇怪。

　　333

　　时间与空间的统一是一种——如中国古典哲学所理解的那样——和谐的均匀状态呢，还是一种自然历史的辨证状态呢？

　　诗的哲学敏感于易逝的时间，哲学的诗则更忠情于宁静而无限——假如不是无界——的空间。

　　街道、人群、各种文明与野蛮的建筑，种种有趣或无趣的商品以及隐匿在光明世界背后的花花绿绿的垃圾以最快的速度占据时空也被时空占据。如果这不是伟大的现代化的事实性扩张，不是时间上的紧张与空间上的拥挤的明证，那就只能是无数生命之物与非生命之物的具体感觉的充分外化。

　　释迦牟尼的深刻是时间意义上的深刻；阿那克西曼德的深刻是空间意义上的深刻；而某种更深邃也更剧烈的历史意识即是时间上的，又是空间上的。

　　给予无界的时空以中心地位的形上学必然是抽象个别的形上学。如果没有对本体辨证与历史辨证——它们不是什么自圆其说的信仰与意志，而是位于根本的逻辑与价值——的永恒理解，那么闵可夫斯基空间与海德格尔时间都只不过是一种几何化的或艺术化的幻觉。

　　一种真实而普遍的焦虑性体验：人类在时空的变化中懂得了一切并拥有了一切；生命主体在超越永恒变化的过程中并不能超越恶的无限性，不能抛弃对永恒之物的审视与追问；人的思维与理性更愿将无限与有限的矛盾转化成有限与无限间的张力，更愿在残缺的因果率中不断追求新的思想的可能。

　　334

　　普通群众最想要的是物质的现代化；文化精英最想要的是精神的现代化；技术官僚最想要的是普遍的现代化。

　　335

　　如果一开始就读休谟，那么便不会有哲学这种事。

　　336

　　一个数学化的世界与一个反数学化的世界同样避免不了世界的过度非理性阐释。

　　337

　　泛文化批判往往是精神游戏的自以为是。

　　338

　　现实性的暴力结构比概念性的暴力结构更像是结构。

　　339

　　我始终不敢从正面坚持胡塞尔的这一意见：思想并不直接关注存在，而是关注关于存在的主张。

　　340

　　批评的流行与泛滥可使批评本身成为一种时尚的时尚。

　　341

　　从某种意义上说，意见比真理更重要。

　　342

　　人更情愿赞美理智化的欲望。

　　343

　　后现代哲学即是后意识哲学，后文本哲学，即是比古典哲学更质朴，比现代哲学更有趣的哲学。

　　344

　　不可忽略的生活细节即是不能遗忘的历史细节。

　　345

　　螳螂扑蝉，言语在后。

　　346

　　电视；时代的精神导师。

　　347

　　他们并不关心陌生人，他们只是同情。

　　348

　　一种永恒的暴力美学不可以简单归结为仅仅是同邪恶与正义有关的暴力美学。

　　349

　　什么是运动？

　　每天清晨，当我一睁开眼睛，这个世界便同我的大脑一起运动起来。

　　350

　　一种巨大的枯竭感源于自我、源于一颗脆弱的心灵还是源于物质、源于永无尽头的生活？一种无意义的劳动是因为剧烈的社会化进程、因为渺小时代的伟大主题还是因为粗暴的个体化进程、因为我们的双手始终不敢空空如也？一种形式化的厌倦是对商品世界的厌倦、对技术世界的厌倦、对某种堕落而又健康的生活理性的厌倦？一种更持久的困惑是与永恒之物有关的困惑、与短暂之物有关的困惑还是单单与一份工作有关、与一种养家糊口的命运有关的困惑？……当现实依然停留在不完美的表象中，是诗学拯救世界还是政治经济学拯救世界仍然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

　　351

　　一种恶习：对非升华性事物的升华。

　　352

　　司空见惯的生活表象惟有经过诗与哲学的互换才能变得朴素而神奇。

　　353

　　我更情愿将社会主义中国的原始积累看作是一种理智而盲目的历史选择。

　　354

　　小品的美好情操即是民间的美好情操，市民社会的美好情操。

　　355

　　我们会在思维结束的地方、自明地终结的地方发现更多的愚蠢与危险。

　　356

　　即使胡塞尔完全错了，他也依然拥有最纯洁的形式，最动人的逻辑与价值。

　　357

　　一个错误的卢梭怎么会是一个坚持错误中的坦诚的卢梭呢/

　　358

　　黑白电视更适合我的眼睛。

　　359

　　中国是世界上最大的自行车制造王国，但中国至今仍然缺乏一种严格意义上的自行车文化。

　　360

　　自然、理智：背景的背景。

　　361

　　很多东西只是大脑的产物。

　　362

　　灵肉合一，名利双收。

　　363

　　内在的权力比外在的权力更高明。

　　364

　　一些修饰性的东西常常会变成实体性的东西。

　　365

　　那更广阔的时空同样存在于极渺小的事物之中。

　　366

　　生活的糟糕必然毁灭思想的完美。

　　367

　　大多数中国哲学家关注的不是永恒之物，而是物之永恒。

　　368

　　非人化的精神观念所表达的仅仅是物质对自身的迷恋。

　　369

　　无意义就是无意义。

　　370

　　轻松上阵，唯有杨朱。

　　371

　　人格的分裂始于语言的分裂。

　　372

　　另类是某种很难说的东西。在今天，就连希腊中部的僧侣也是另类的。

　　373

　　不存在现代物质形态的过份私人化，只存在现代意识形态的过度日常生活化。

　　374

　　亚里士多德厌恶奴隶，这使得许多厌恶他的人总愿站在奴隶的立场上来讲话。

　　375

　　人更像是自己的创造物的工具。

　　376

　　一种美国式的幽默：摘下头颅——而不是帽子——向观众致敬。

　　377

　　至今我们的哲学对世界仍无多大的贡献。

　　378

　　思想思想：一种最为古老的技艺。

　　379

　　“遗忘”是老师，“记忆是学生”。

　　380

　　如果我们的哲学真的能够被称为是非实体主义的，如果现代化意味着某种意义上的、某种程度上的实体化，那么我们的哲学也应该有一个较合理的、实体化的历史过程。而这在二十世纪初期，在伟大光辉的——一个历史性修饰——马克思主义传入中国之时就已经有些粗暴地、不公正地开始了。

　　（ 1999年12月~2000年8月写 ）

　　重写民间的重写

　　381

　　一个久居城市的乡下人必然学会城市文明的习语，学会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聪明地讨生活。也许他拥有思想，拥有健全的理智与情感，但这依然不能保证他对城市生活的把握、对民间事物的把握以及对那些真诚灵魂与虚伪观念的把握。一个固执的乡下人可能会有一种返回自身且保持自身的冲动（让我们想想海德格尔，或那个随地吐痰的老家伙）；一个羞涩的乡下人可能总是心存自卑；一个狡黠的乡下人可能既对民间的质朴赞不决口，又对城市的华美恋恋不舍；一个轻浮的乡下人可能会以一种同情的目光、以一种无谓的眼光、以一种美好之美好的眼光、以一种富有哀愁的眼光、以一种在安全而又危险的知识中浸泡已久的眼光来看待自己的过往。而对一个困惑的乡下人而言，他既缺乏一个纯然的民间立场，又没有那种城市心灵的透彻与绝望；他既不完全理解自己的声音，又不十分认可官方的语言。他的嘴巴是紧张的；他的精神是分裂的；他想在城市与民间的变化中寻求更持久的东西，但他看到的却是民间与城市的变化之变化。他认为穿上皮鞋就意味着另一种思想；他思忖没有人能离开城市，也没有人能回到民间；他想到自己离开的顶多是城市的结构或构造，一种暂时掩埋了灵与肉的动荡体验的结构或构造；而他回到的也顶多是个混血的、不完全的、沾满逝去的快慰与此在的焦虑的、在重写之前就已被重写、存在于残缺的理智与完美的幻想边缘的——民间。

　　382

　　初恋的季节能在乡间度过，这真是幸运。

　　383

　　虽然恐龙早在六千多万年前就绝迹了，可那个小家伙还是在墙壁上发现了他们的后裔：一只体格过于渺小的壁虎。

　　384

　　一把锄头只是一把锄头，正因为这样，它才属于我的父亲。

　　385

　　“天真的孩子并不企求无限，他们拥有的只是田野上的美好空间。”

　　“因此那永恒的事物必是短暂事物的一部分；因此那逝去的生命只存在于正在逝去的回想之中。”

　　386

　　对于那些灵魂粗糙的民工而言，城市仅仅意味着金子，唯有家园才象征金子般的生活。

　　387

　　一棵老柿树下有一把旧椅子：这是一个完美的隐喻呢，还是，仅仅是记忆中的一个质朴表象？

　　388

　　只有那些不爱动脑、只会动手的人才真正享有物质的平静与愉悦。

　　389

　　民间的华丽即是自然的华丽。

　　390

　　我没见过玫瑰，我只见过狗尾草。

　　391

　　写作就像抽烟，虽然有害健康，但对灵魂有益。（而这一切皆源于最初的模仿。）

　　392

　　不存在政治是劳动的手段，亦或劳动是政治的目的，而在于养家糊口的艰难命运缺乏任何庄严的诗意，任何貌似善良的哲学意味。

　　393

　　民间的新闻存在于口语当中，它还没有那种将舌头变成文字的欲望。

　　394

　　我们已缺少那种性格内向的历史。

　　395

　　唐诗宋词，不如民间歌谣。

　　396

　　所谓的民间文化只是某种预设，至今我们所看到的只是乡村的城市化。

　　397

　　老鼠从不偷窃我们的食物，它只是吃掉我们的食物。

　　相反的，猫不但吃掉自己的食物，还吃掉我们的食物。

　　398

　　犯错必然受惩罚，因此聪明人总是逃避受惩罚，而不是犯错。

　　母爱从一开始就是社会的。她教导你成为某种不受惩罚的人，而不是不犯错的人。

　　399

　　一种永恒的乡愁：故乡的故乡。

　　400

　　如今，许多民间的劳什子只是客体，只对历史有意义，或曰，我们对它们的兴趣远远少于对艺术编年史的兴趣。

　　401

　　儿时的作文是愚蠢的诗而非聪明的小说；自我在道德上的困惑始终晦涩。始终如黑暗中的黑暗、影子中的影子。

　　402

　　这个数字永远让我想到一路公共汽车。

　　403

　　或许是时代的主题使得他们在生活的贫穷面前变得更自卑，更富有羞耻感，——或者相反。

　　404

　　文化来自民间，已升华的事物始终是未升华的事物。

　　405

　　童年时代的战争游戏。“我们总要回家乡的。”

　　406

　　活物的自由即是对死物的奴役。

　　407

　　俗语如诗。

　　408

　　回忆是可怕的。

　　409

　　一种似是而非的无意识：“世界”源于构想，而生活本身才是人能够把握真实。

　　410

　　这是中国西部一个极普通的小山村。它的三面是土质结构的丘陵，一条向西的大路委蛇不平，一直通向一座历史悠久的文化名城。坐在满是花草的山坡上欣赏这个地方，除了能听到那条腹部更深的大河不同以往的潺潺的水声，你还能发觉那些新盖的楼房与十几年前的柴房在结构与色泽上的大致区别。像附近几个村落一样，这里的人都有了自行车，黑白电视，录音机，收音机，有钱的还购置了摩托，彩电，VCD；当然，这些现代化的家用设备是和那些从遥远的铁器时代流传下来的古老的劳动工具如镢头、锄、铁锨、斧子、锤子一起存放的。像他（她）们的父辈一样，这里的人依然吃种小麦、水稻、玉米、大豆、马铃薯、红薯、葱、蒜、辣椒；他们的家禽家畜有猪、牛、羊、鸡、鸭、狗、猫，甚至还有硬要加入这一行列的老鼠。如果你真是我所设想中的那位人类学家，那么，由我带你到充满阳光的田野上去：除了能知道像洋奶奶、浆水灌蛋以及像我一样有着极强自我意识的磕头虫、花裹兜、地狗娃儿这些野生植物与昆虫的名字外（那些经过了若干年至今仍无名号的玩意儿似乎并不因此感到委屈），你还能知道勤劳的人们是怎样在这儿劳作的。通常，农闲时男人们外出打工，流血流汗，女人则在家操持家务，照看孩子读书识字。这里的年轻人大都现代一点：从外面回来，西装革履，哼流行歌，跳交际舞。上年纪的人大多还是布衣布鞋，爱听秦腔，总闲不住。孩子们都很聪明，但包括那几个先天痴呆的在内，似乎没有谁问你像“为什么我不是一棵树”这样的怪问题。另外，由于老师们的谆谆教导，他（她）们更喜欢用另一种普通话为你背诵《春晓》、《静夜思》、《登鹳鹊楼》，因此那些质朴动人的民间歌谣只能属于他（她）们的童年之前的童年，或者固执地在其无意识中找到一席之地，等候你来研究。婚丧嫁娶生离死别是常有的事（关于死亡，这里的老家伙能讲出很多令人捧腹的笑话，它们会令太多的哲学家感到羞愧），但总的看来风平浪静，细水长流， 像他们从河里搬走石头运走沙子、探求更新的建筑语言，或用那些世代相传的粗俗字眼表达种种很亲切的情感那样自然。而那一棵棵你我看见了或永远看不见的、不知怎么就从泥土中钻出来的村里村外的柿树、梨树、苹果树、杏树、桃树一年年长大、开花结果、供人食用，愉悦人们那一双双于常识性的美感中得到锻炼的或在方框形的事物中浸泡已久的眼睛，过一段心安理得的光合作用的生活，然后无声无息地老掉、死去，在不可思议的世界中不可思议地变来变去。

　　（ 2000年8月~2000年12月写 ）

　　后 语

　　克利提斯对苏格拉底说：“不要再将你那套鞋匠、木匠和铜匠了。由于你反复不休地提他们，现在，他们已被你讲烂了。”

　　如果本书对传统形上学——任何形上学——或我们今天的道德建设有所贡献的话，那么，这纯粹是一个误会。

　　2001年4月于新安医院

　　形上学俱乐部

　　2002年抄录

　　2003年打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