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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品

发布于:2024-03-23 作者:admin123 阅读:61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十几岁的年纪大多不会很喜欢牡丹,因为太年轻,因为不懂。但如果你看过牡丹的凋落,就会明白,同样有绚烂华丽的花朵,为什么独牡丹是花王。

  牡丹在落下时没有任何征兆,它在离开枝头的前一秒也依然盛放美丽,后一秒,整朵花,完整的落于泥土上,没有一丝凋落的衰残与狼狈。浓烂的一生,骄傲而从容。

  形容花的词有很多种,但有一个词只属于牡丹——国色天香。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

  有一种花,不管女子还是男子,文人还是武将,都将其视为圣品,置于心中最洁傲的一方。

  所以,烈骨将军史可法成仁后,所葬的地方被称为梅花岭;张自忠将军,血战日寇,壮烈殉国后,被尊称为梅花上将。而唐代才女江采苹,有梅精之称。

  开在冰雪中的花,骨格气节自非凡草木可比,那样冷,却依然倔强的要绽放,雪也好,风也好,都挡不住那抹幽幽的暗香,这样高贵可敬的生命,再怎么歌颂也不为过。

  澹然相对却成劳,月剪风裁个个高。

  曹公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那开在水上的花该是多么出尘。所以,曹公将黛玉比作芙蓉,我想应该是白色水芙蓉吧。香远益清,亭亭净植,一看便知不属红尘。

  诗人说这种花“疑似玉皇亲贬谪”,所以最后冷月葬花魂。

  其实质本洁来还洁去,是一件幸事。相信吗,众多红楼女儿中,最幸福的是黛玉。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天地精华,一年四季都有奇葩,而开在秋季和冬季的,总是让人更多的感叹,因为寒冷的天气,怎么会适合娇嫩的花朵。于是,人们想草木也同人,也有傲气,也有傲骨。湘云也颇自豪的写下“傲世也因同气味,桃李春风未淹留。”英豪的女子,英豪的花,不慕春风,在秋风的萧瑟里趣味无穷。

  菊花是凋残在枝头的,不会落下,但王安石写下“残菊飘零满地金”,苏东坡调侃“秋英不比春英落,说与诗人仔细看。”,王安石回敬,说东坡不读《楚辞》。文人和政客的公案,不必细究,就当给清冷的菊花添点暖色调的趣味吧。

  并头容易共心难,香草真当目似兰。

  “并头容易共心难”,真实直白的诗句,总是会被很容易地记住。有人说草木命轻,盛衰全在天气 ,但人哪里又强过草木了。带着不同的面具,挂着得体的微笑,做着不同的表演,演着演着,连自己都辨不出真假,何如草木有本心。

  多少人同居而离心,维持着表面的虚华。不如并蒂莲,不如同心兰,虽然脆弱渺小,但无论晴雨,始终相依,开时一起开,落时一起落,最后一起化尘作土。这样的草木,不知胜过世间多少人。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

  最能表现女子袅娜的花,应该就是海棠了,那样的颜色,那样的花瓣,难怪有的海棠被称为女儿棠。

  个人最喜欢的海棠是西府海棠,白色的花瓣晕着丝丝绯红,像碧玉年华的女儿含羞带俏的脸,这样的花即便没有香味也是会醉人的,何况花香还如暖玉生烟。

  想起以前在高中的时候,春天的星期日,会和一两个好友去农大,就为了看看那几株西府海棠。那么美的花,那么美的年华,虽然都过去了,但有时回忆也是一种幸福。

  疏密共晴雨,卷舒因晦明。

  合欢,绵柔的名字,像它的花叶一样,绵柔的,细碎的,纤软的。不耀眼,不炫目,像午后的阳光,暖暖的,浅浅的,一点一点沁入肌理。

  合欢是可以安神解忧的话,所以在螃蟹宴后,宝玉给黛玉捧过一本那合欢花泡过的酒,压下黛玉心口的微疼。据说,古代新婚喝的合卺酒就是用合欢花泡的,多么好的意头,温柔长久的花,温柔长久的人,静好温和的岁月。

  闲折两枝持在手,细看不是人间有。

  杜鹃花,杜鹃鸟,它们的传说是悲凄的,所以,杜鹃花像是离人眼中血,杜鹃鸟会叫的人断肠。离乡的人,失意的人,写出的诗句也是割愁肠的,“一叫一回肠一断,三春三月忆三巴。”“疑是口中血,滴成枝上花。”诗人啊,大多同杜鹃一样,是心有遗恨,时时苦悲的。

  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

  郑国的国风是开放的,春天的水边,青年男女,一怀春情,将刚折下的芍药送给自己的意中人,以这种娇艳的花作为结情之约,期待如花美眷。

  年少的人,总是不识愁滋味的,即便怨,也带着几分得意的矫情,因为那么年轻,因为还有看起来很长的锦瑟华年在等待。

  可是啊,时光总是会流过去,到了那个逼仄的路口才知道,芍药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将离。

  如此高花白于雪,年年偏是斗风开。

  “千千万蕊,不叶而花;当其盛时,可称玉树。”可惜玉兰开的太早,不太留心春意的人,发现玉兰花时,玉兰已经快要凋谢了。这样的花,开的姿态极优美,香味也沁人心脾,但一旦凋落,大片雪白,浅黄或深紫的花瓣落在泥土上,看着让人心惊。

  玉兰的花期不长,在春天结束之前就结束了。而我今年有幸见过一株开在夏天的玉兰。玄中寺的神佛据说很灵,所以来许愿还原的游客不少,人影不断的庙侧长着一株安静的玉兰,片片碧绿见竟有几朵紫色的玉花,无法忘记看到这几朵花的惊喜。夏天,竟有玉兰的花开,是寺庙的香烟繁盛,草木有灵吗?是神灵真的在庇佑一方吗?

  几个游人也注意到了这棵玉兰,同样的惊讶,不过他们并不知道这棵树叫玉兰,他们在猜想,这是不是佛家的什么圣树呢。我没有过去解释,这样的花,这样的树,被当作圣树也不为过吧。

  更凭青女留连得,未作愁红怨绿看。

  花同人一样,有的花开的地方,人人驻步,有的花开的地方,冷落寂寥。碧桃是在天上和露种的,红杏是在日边倚云栽的,而芙蓉是生在秋江上,日日清寒的。但这是一种乐观的花,不多愁,不多怨,虽然有诗人为它感慨“如此红妆,不见春光”。

  它就这么开着,如果没有人来,就开给自己看。

  桃之夭夭 灼灼其华

  桃花,适合开在烟火人家的花,热闹的颜色,装点热闹的季节。但世人眼光与心态不同,桃花也就被一赞,一贬,同样的花,在诗人的笔下有了天地之差。爱之者,视之为世外仙品,比如陶渊明的桃花源,唐伯虎的桃花庵;厌之者,斥之轻薄浮荡,逐水漂流。其实,各花入各眼罢了。

  世间的花,不能都像荷兰梅菊,出尘自持,也的有开在红尘深处的,而桃花,就被赋予这样的角色。平易近人的世俗鲜艳花朵,被赠予新嫁娘,希望新人可以宜室宜家,子孙绵绵。安意如说“宜室宜家和灼灼其华,你选哪样?”其实二者不冲突的,比如桃花,不是既灼灼其华,又宜室宜家吗。

  冷艳全欺雪,余香乍入衣。

  梨花,白的晶莹剔透,可以和雪花媲美。“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要不是所处的地域,会不会真认作梨花呢,毕竟都是一树晶莹白玉条。

  梨花要在雨下,才更显娇柔之美,不是都说美人哭泣是“梨花一枝春带雨”。当然,必须是微雨,若是暴雨梨花,便成了“梨花满地不开门”。这样美的花,如果被雨打风吹,飘落满地,该多叫人心疼。

  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春天的花,总是爱热闹的,外面的春光那么好,在小园里开的正盛的杏花怎么忍得住不探出头看看呢。“红杏枝头春意闹”,本来也是春天的主角嘛。

  古人对杏花很看重,说“日边红杏倚云栽”。红楼女儿开夜宴,抽花签的时候,探春抽到的便是一枝红杏,上面写着’瑶池仙品”。探春,机敏英才的女子,在贾府的老少爷们只顾享乐时,已嗅到家族将亡的气息。她努力的想撑住这座即将倾倒的大厦,却发现都是徒劳。

  春天总是会过去的,瑶池仙品,也会开尽,任是世人再怎么急切的喊“且住,且住,莫放春光别去。”也留不住。

  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

  喜欢戴望舒的《雨巷》,所以一直在想,那个在雨巷里撑着油纸伞的丁香姑娘,是怎样的风姿。女孩在雨季之年,总是会喜欢丁香的,那个年纪,总会有无边的闲愁,看到什么都很容易触动敏感的心肠。而丁香,这种在细雨中结着轻愁的花,和十五六岁的姑娘是那么相像。淡淡的愁着的花,淡淡愁着的人,在淡淡下着的雨中,是一幅很美的画。

  上初中的时,正是那首《丁香花》红遍大江南北的时候。那时总是喜欢在夜里一遍一遍的听这首歌,听的眼睛蒙上水汽。“多么美丽的花,多愁善感的人啊。”忧伤的歌词,忧伤的曲调,背后还有一个忧伤的故事,听的人怎么会不感染上忧伤。

  花季,雨季都会过去,但我想,不论男女,在心里都有,或有过一个丁香姑娘。

  似火山榴映小山,繁中能薄艳中闲。

  石榴花开在五月,已经热起来的时节,使得石榴花这样艳红的花,更添了几分灼烈。在五月的午后,刚从午睡中醒来,睁开惺忪的睡眼,竹帘外开的火红石榴花,明晃晃的闯入眼睛。这样的午后,应该很让人惬意吧。

  喜欢石榴花,更喜欢石榴,剖开紫红的厚皮,晶莹剔透的紫色颗粒紧紧挨着,诱人品尝。剥下几粒入口,味道鲜美的很。

  不摇香已乱,无风花自飞。

  蔷薇,挺妖艳的一个名字,花也应该不是平淡守份的。其实蔷薇这种花挺尴尬的,它有玫瑰的浓香却不是玫瑰,有月季的花形却也不是月季。在初夏的园子里,蔷薇肆无忌惮的开着。

  蔷薇花很美,美的有些妖,所以有人用蔷薇来形容美的邪魅的少女,少年。其实,不是很喜欢蔷薇,或许过惯了平淡的日子,对于这种带些妖气的花爱不起来。

  “不摇香已乱,无风花自飞。”这样的花是不是有些轻薄了。呃,好吧,各花入各眼。

  揉破黄金万点轻,剪成碧玉叶层层。

  桂花,同样是开在秋天的花,不过,可能是少了萧瑟与冷傲,吟咏桂花的诗人不若吟咏菊花的那么多。但桂花却是易安居士眼中的仙品,年轻时的易安认为,桂花“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甚至因为桂花,易安认为梅花是俗的,丁香是苦粗的,实在是有情人眼里出嫦娥花。

  其实单论花形,桂花算不得花中第一流,那平凡的小小的金色花朵,不足与牡丹梅花相比。但若论花香,桂花无疑是花中独一份的。还带着一点夏日余温的九月,那股不浓不淡的芬香,牵动了多少人的心肠。古人把对桂花香的喜爱毫不掩饰的体现在吃用上,桂花糖,桂花糕,桂花酒,还有梳头用的桂花油。看着平淡无奇的花,用处却妙得很。

  花同人一样,有的风华绝代,有的清秀温婉,有的如云锦灿烂,有的似细涓自安,不必非要论个高下,心宜便好。

  凌波仙子生尘袜,水上轻盈步微月。

  水仙,顾名思义,水上仙子,凌波而起,轻盈度月。纯洁娇柔的花朵让人一见便生爱怜保护之意,所以,种水仙需要很大功夫,需要小心呵护,所谓温室娇花就是这样。但即便水仙不易种,爱水仙的人依然不少,或许真的,越难得到便越想去珍惜吧。

  因为那个古老的对影自怜的传说,水仙有个很重要的花语是自恋。其实,我倒觉得水仙真正希望的是他人的恋慕,这样楚楚可怜的花是需要被捧在手里疼的。不过,像我这样的粗心又没有耐心的人,是不适合种水仙的,于花是一种伤害,于我应该也不是什么乐事。还是在开春的时候买几颗油菜,剥的剩下菜心,放在盛水的碟子里,没几天便能看到满满明黄的小花比较快乐。

  自怜人世多难合,未称庭前种此花。

  每次看到或听到百合,都会想起清秋,第一次认识百合花也是因为《金粉世家》。剧中的清秋最爱的花便是百合花,她自己也如百合一样淡雅高洁。本来,百合是适合在一块安静的地方开放的,不适合移植到朱门华堂。但清秋最后相信了葡萄藤上也能开出百合花,她爱上了那片绚烂的向日葵,结局在那一刻也注定了必将是悲剧。因为不可能,葡萄藤不可能真的开出百合花,而百合花的静默与向日葵的绚烂也不属于同一幅画面,所以,即便开头美好,结局也只能悲萧。

  大一时看了《金粉世家》的原小说,比翻拍的影视剧更残忍十倍的故事和结局。原来,甜蜜与美好只是一瞬,原来“士之耽兮,犹可说矣;女之耽兮,不可说矣。”,原来我执着守护珍惜着的,于你不过一场游戏,一个笑话。

  百合,百合,多如意的名字,只是世事难合,所以请不要再说庭前还种着百合花了。

  问之花鸟何为者,独喜萱花到白头。

  对萱草花,在很小的时候就很常见了,不过那个时候不知道它叫萱草花。更不知道它是忘忧草。在我的家乡,萱草叫金针,在它还没有开花的时候,花蕾是可以用来做小菜的。小时候,奶奶会摘一把金针花蕾,那佐料简单的一调,便是一道清爽的小菜。

  后来知道了金针就是忘忧草,心里无比欣喜得意,毕竟是吃过忘忧草的,虽然不一定忘忧。

  西方的母亲节传入中国,西方的母亲花也成了中国的母亲花。但国人好像忘了,我们自古就有自己的母亲花——萱草花。所以,母亲节未必要争着去买康乃馨,摘几朵萱草花送母不更能显情深恩重吗。

  托根虽小草,造物亦全材。

  每次看到茉莉都会想起以前看过的一篇散文《麻雀不哭》。文中有两句话记得特别清楚,一句“芸芸众生,我们都是麻雀,有几人可以做凤凰呢。”一句“说给她,也是说给我自己,麻雀,麻雀不哭。”

  茉莉便是花中的麻雀,在姹紫嫣红中,这朵小白花很微渺。但即便微渺,也不要妄自菲薄,造物自有意,世界不是仅属于艳红繁紫的。茉莉虽然微渺,可是花瓣,花香一样不少,若将花制茶,茉莉花茶的滋味要比牡丹花茶的美很多。

  世上总是平凡之人要多很多很多,就像我们经常能看到麻雀,但谁能轻易见到凤凰。所以,请记住,即便是麻雀,也要微笑。

  叹叶叶伤情剑眉蹙,恨生材,无用不种十年木。

  夹竹桃是有一种有毒的植物,它的毒性很高,甚至可以致命。这种植物,叶子像竹,花与桃花相似,却多了几分凌厉,使人一见便知,这种花不可随意攀折。

  但夹竹桃原本是很可怜的,它有竹的清冽,却不是竹子,它有桃花的鲜丽,却也不是桃花,甚至连它的主干也是长十年也成不了木材。什么都占不上,什么都没有,好容易绽放出的花朵,若随便被人摘下,玩弄后随手丢下,不是太委屈了吗?于是,它有了一身烈毒,帮不了它什么,但可以守护住那些深粉的花朵。

  看到夹竹桃,就会想起陵容,那个原本柔弱善良的江南女子。可是,路那么难,夜那么黑,心那么怕,于是,一切只能改变。尽管她做过不少恶事,我依然无法讨厌她,因为我了解彻夜难眠,瑟瑟的只有自己抱紧自己的感觉。很不看不起甄嬛对她说的那句“再冷也不该拿别人的血暖自己”。她此时不也正拿着陵容的血暖她自己吗。别人作恶是作恶,自己作恶就是被逼无奈,这样的理由,让人恶心。

  知道这毒是不甘心,不甘心做了别人的垫脚石,不甘心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活一回。可是,千万,千万别让毒太烈,不然,终有一天,饮毒的是自己。

  瓣瓣折开蝴蝶翅,团团围就水晶球。

  发现花儿们的一个规律,比较小的花朵一般都喜欢簇在一起开着,形成漂亮的花团。丁香,桂花是这样,绣球花也是这样。大概,花也知道,如果个体的力量微小,那就一定要联合成一个群体,彼此靠近,才能相互取暖。

  小时候,奶奶也种过绣球花,花瓣的颜色很漂亮,不过花香中带着几丝凉凉的酸气。奶奶对着绣球花描下花样子,没几天就做成一双绣着小花的新布鞋,黄色的布料,粉色的花朵,我穿着高兴地去幼儿园。一晃,已经过去十几年了。

  时间会改变很多东西,比如那几盆绣球花已经全部枯死,比如我也再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垂髫丫头。但也有一些总不会改变,比如花还是会开,虽然可能是在别处,人还是会惜花,虽然造化无常。

  雪魄冰花凉气清,曲栏深处艳精神。

  栀子花,色泽白皙,有芳香。它的花语,“永恒的爱,一生守候和喜悦”。有没有想到刘若英的那首《后来》?

  喜欢刘若英,温婉的仿佛从书中走出来的气质,喜欢刘若英的歌,淡淡的忧伤和惆怅。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有的人错过就不在。可是等明白的时候,一切都太晚,一切都已不可更改。

  栀子花的花语是多少有情人梦寐以求的一句承诺,可是花年年开,人却不会年年在。

  断日千层艳,孤霞一片光。

  看到玫瑰,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爱情。这是一种幸运的花,被赋予代表这种最甜蜜也最苦涩的感情的权利。艳丽的红色,甜郁的香味,从情人的手中,送到情人的手里,两颗心在红色与香味中,越走越近,直至相撞,重叠融合。期待从此喜相庆,病相扶,直到终老。

  玫瑰的美,是带几丝诱惑的,就像爱情,你知道会受伤,可是还是忍不住要去触碰它,握住它,因为拥有它的感觉太过美妙。玫瑰是带刺的,想折它在手的人,会被刺地疼痛。可是有哪一份爱情会来的轻松,你不也正因为那种不容易,才对爱情倍加珍惜吗?

  戒指戴在左手的无名指上,因为那儿有一根动脉连到心房;玫瑰握在右手,贴近胸口,因为那烫人的香味会让心沉醉。就这么一直走下去吧,毕竟,玫瑰花这么美。

  一从梅粉褪残妆,涂抹新红上海棠。

  开到荼蘼花事了,丝丝天棘出莓墙。

  花开荼蘼,芳菲飘尽。期待下一年的嫣香吧。

一、海洋与蒲公英——“纯”文学“自”选集(下)

四、德国轻灵童话两篇

   1.来,让我们寻宝去

   [德国] 雅诺什 编绘

   皮皮 译

   肖毛扫描

   有一天,小熊一整天都在河边钓鱼,可是他一无所获,一条鱼也没钓到。

   桶是空的,浑身的骨头是酸的,家里也没什么东西能放到锅里去煎的……看来,他的朋友小老虎只得饿肚子了。

   “老虎,今天没有鱼吃,”小熊说,“因为我没钓到鱼。”小熊说完,就到园子里摘了一些菜花,也挖了一些土豆。

   然后,小熊把菜花土豆一起煮了,当然也放上了盐和黄油。

   “你知道世界上最大的幸福是什么吗?”小老虎说,“最大的幸福就是有钱。你看,要是你有钱,今天就可以给我买两条鳟鱼吃了。鳟鱼可是我最爱吃的菜了。嗯……想一想都香得要命。”

   “哦,对,鳟鱼是不错。”小熊说。钓鳟鱼可是他垂钓的最高梦想,可是他从没钓到过鳟鱼。因为鳟鱼一点都不笨,不是那么容易上钩的。

   “你想想,鳟鱼,啊,用香喷喷的黄油那么一煎,再加上一点杏仁,嗯,肯定好吃极了!”小老虎说着高兴得跳了起来,在小房子里蹦来蹦去。

   “不错,”小熊说,“饭后甜食可以来点夹馅蛋糕。”

   “噢,夹—馅—蛋糕!”,小老虎尖叫起来,“听到人说夹馅蛋糕,就止不住口水了。”

   “如果我们有钱的话,”小熊说,“我明天就马上去买一条橡皮船,因为我太需要一条橡皮船了。”

   “不,不,”小老虎说,“最最应该先买的是一个新的大摇椅。因为我的旧摇椅老是吱吱叫,吵得我快受不了了。哎,我跟你说真格的,这个破摇椅快要把我弄发疯了。”

   除了摇椅之外,小老虎还想要一顶能扣上的赛车安全帽儿,一盏红色的床头灯,和几双皮靴子。

   “我们也可以做几套合身时髦的夏装,”小熊说,“然后去猎人舞厅跳跳舞。在舞池里跳一个很有情调的探戈,噢,噢,这才是生活呐……”

   “走,让我们寻宝去。”小老虎说。

   第二天,小老虎去森林里采了一些蘑菇。然后他们把蘑菇拿到市场上卖了。他们用卖蘑菇的钱买了一把新铁锹,两个新桶。因为去挖宝需要这些东西,不是吗?

   第一锹挖上来,是土。第二锹挖上来,还是土。继续挖,洞一米深了,再挖,再挖,洞七米深了,可是还没有发现装金子装钱的箱子。

   他们挖着挖着,就打扰了正在睡觉的鼹鼠。鼹鼠被弄醒了,就用他的拐杖敲着沙堆问:

   “是不是有人在地底下挖土啊?喂,有人吗?”

   鼹鼠的眼睛看不见,因为他大部分时间都住在没有光线的地下。谁要是老住在没有光线的地方,谁慢慢就看不见东西了。

   “是的,是的,”小老虎说,“小熊在下面挖,我在上面看着,你知道吗,我们在找世界上能让人最幸福的东西。”

   “啊,原来是这样。这世界上让人最幸福的东西,我知道,它不在那下面。”鼹鼠说,“让人最幸福的东西是好听力。我的听力就很好,你们听见鹪鹩在唱歌吗?它唱得多美啊!”

   “错了,错了,我们在找的是一个装金子装钱的箱子。”小老虎喊道。

   “噢,是这样啊,”这个幸福的鼹鼠说,“但是,那东西也不在下面。我对这里的地下世界熟悉极了,就像熟悉我自己的裤兜一样。河这边的地底下根本没有这样的箱子。”

   听鼹鼠这么一说,小熊和小老虎立刻停止挖掘。他们划船到对岸去。

   “你必须再往右划一点,”小老虎指挥着小熊,“不然,我们就得在沙子上搁浅了。”

   “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老虎?”小熊问,“我在想一双漂亮的漆皮鞋。我要是能给自己买一双漆皮鞋,来配我的夏装,肯定不错。漆皮鞋要那种带白色鞋带的,哎,你觉得怎么样?”

   “小熊,小老虎,你们看,”这时水里的鱼在喊他们,“有一个瓶子漂过来了。瓶子里有一张纸条。纸条上画着一张图。图上画了一个一个岛。岛上藏着海盗的财宝。你们可以去挖海盗的财宝,快抓住那个瓶子,快!”

   太慢了,瓶子已经漂过去了。哎,财宝,没了。

   “是啊,是啊,”鱼说,“好运气总是很快就溜走的,你们这些傻瓜,谁让你们不注意听我说的话!”

   到了河对岸,小熊和小老虎继续挖宝。他们轮班,一个人挖一会儿。

   第一锹,是土。第二锹,还是土。挖到第五锹的时候,穿蓝裤子的狮子来了。

   “年轻人,你们在那儿干吗?”狮子问。

   “我们在挖宝。”小老虎说,“要我们告诉你,什么是世界上最让人幸福的东西?”

   “这我早就知道,不用你们说,”穿蓝裤子的狮子说,“不就是力气和勇气嘛!我现在给你们吼一声,显示一下勇气,怎么样?”

   狮子说完就吼了一声。他的吼声大极了,在空气中产生了强大的冲击力,把森林的树叶子震得直发抖,一直抖了三个小时。

   “错了,错了,”小熊喊道,“我们找的是另外的东西,是一个装金子装钱的箱子。”

   “啊,是这样,”穿蓝裤子的狮子说,“这儿可没有这样的箱子。这片森林里的每样东西我都熟悉,肯定没有你们要找的东西。”

   小熊和小老虎听了狮子的话不再挖了。

   他们拿着挖宝的家什,穿过了这片原始森林。

   他们步行了五个钟头,越走离家越远,心里开始有些害怕。小熊,你没忘了带鱼竿吧?

   “没有,没有,”小熊说,“我去什么地方都带着我的鱼竿。”

   那就好。

   穿过森林后,小熊和小老虎又开始挖宝了。

   小熊挖一会儿。

   小老虎挖一会儿。

   “咯,咯,咯……”一只有点疯疯癫癫的母鸡跟他们打招呼,“你们在那儿干吗啊,小孩子们?”

   “我们在挖宝,”小熊说,“找钱。”

   “钱,钱,钱,”疯疯癫癫的母鸡说,“地底下哪有什么钱?我的主人总说,大街上有的是赚钱的办法,你们何必在这儿挖来挖去的。我的主人可不是傻瓜,不然他怎么会养着我这么漂亮的母鸡!哎,你们看我的这顶帽子怎么样?让人喜欢的发疯是不是?”

   母鸡说完,扇着翅膀走了。

   “在大街上能找到钱?”小老虎说,“走吧,我们到大街上找钱去。在那儿也许不用我们这么辛苦地挖。”

   在大街上,他们碰到了正在旅行的驴子马罗卡。

   “你们两个小家伙,这是去哪儿啊?”

   “我们去寻宝。”小老虎说。

   “噢,你们真是好运气,碰上我了,”驴子马罗卡说,“因为我也在寻宝。”

   “而且我知道在哪儿有财宝,”驴子接着说,“它在很远的地方。你们可以跟我一起去,因为我也正要去那儿。”

   走到半路,小熊的脚开始疼,他们实在是走了太多的路。

   “您可以背我们一段嘛?”小熊问驴子马罗卡,“听说,驴子都是要背小孩儿的,我们也还是小孩儿,对不对,老虎?”

   然后,他们坐船,过海。

   他们刚上岸,驴子马罗卡拎起他的箱子继续向前走了。因为,很远的地方就是永远也到不了的地方。

   “你知道吗,”小老虎说,“我们现在可以在海里寻宝。海盗总是把他们的财宝藏在海底的。”

   小熊觉得小老虎说得有道理,就去钓鱼了。然后他们把鱼在鱼市场上卖了,用这笔钱他们买了两套潜水帽和两个氧气瓶。

   但是,在海底他们也没有发现财宝。没有箱子,没有金子,没有钱。

   等到他们从海底浮出来时,一个胖男人正对他们笑呢。他用绳子拉着他的汽艇。

   “嗨,孩子们,你们在海底寻宝吧?”

   “就是,”小熊说,“因为小老虎和我,我们需要……”

   “哈,哈,你们别白费劲了,孩子们,”胖男人大笑着说,“在这片海底,你们就是找得再久,也找不到一个空贝壳的。因为我们已经把这儿找遍了,倒霉的小家伙。”

   噢,天呐,世界是这么大,大海是这么深,这么冷。而我们河边的小房子又是那么远……

   后来,要不是那只好心的鹤飞来,把他们背过海,小熊和小老虎也许就永远永远地离开我们了。

   “小老虎,你怎么低头走路啊?”小熊问。

   “因为我是这么不幸。”小老虎说,“因为我们什么宝藏也没找到。”

   “那你到我背上来吧,我背你一段。”小熊说。

   “小熊,你为什么也低着头走路啊?”小老虎问。

   “因为你好重啊。”小熊说。

   “那你站住,我背你一段。”小老虎说。

   他们就这样,你背我一段,我再背你一段。两个人轮流背着走,一直走到了天黑。

   这天夜里,他们困极了。因为他们走了那么远的路,所以,他们就在一棵大树下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他们醒来时发现,他们原来睡在苹果树下,树上长满了金黄的大苹果,他们的运气可真不错。

   “是的,就是的,”一棵看上去像猫头鹰的老树说,“生活就是这样,他们跑了那么多地方,想在地底下找财宝。但是,他们在哪儿找到了?是地上。好多事情就是跟你想的不一样,而且常常是相反的。”

   小老虎马上编了两个筐。小熊马上爬到树上,他们开始摘苹果,最后,他们把两个苹果筐都装得满满的,都快背不动了。

   “我的腰再也直不起来了,”小老虎说,“因为我的筐太沉了。你能背我一段吗?”

   但是,这根本不行,因为小熊自己也背着一个筐。

   你只能背一样东西,你的苹果筐,还是你最好的朋友?

   “你知道吗,”小熊说,“我有了主意,我们可以到城里把苹果换成钱。钱是纸做的,轻多了。这样,我们还和有苹果时一样富有。”

   到了城里,他们去了银行,接待他们的是一位和气的先生。他数了数那些苹果,然后说:

   “八百个。”他说,“八百正好是四百的两倍,所以你们可以得到四百元。”

   “哎,两倍啊!”小老虎说,“你看,小熊,我们从现在就走运了,我们有两倍的钱啊,太棒了,是不是?”

   这些钱并不重,正好装了一口袋。他们两个一起提着钱袋,还能空出一只手采莓子。

   在一个森林旁边,一个男人朝小老虎和小熊迎面走过来。

   “我是国王的部下。”他说,“听人说,你们现在有钱了。你们知道吗,法律规定,你们钱的一半儿必须交给国王。这样,你们就可以在必要的时候得到国王的保护。”

   小熊和小老虎只得把一半钱给了国王的部下。他拿了钱之后,飞快地绕着森林跑了一圈,然后又出现在小熊和小老虎的面前。

   “你们好,我们好像认识嘛。”他和气地说,“我们都知道,你们有钱了。按照现行法律,那钱的一半儿得交给国王。国王保护你们不受强盗哈伯里次的打扰。”

   这位国王的部下就这样向他们要了三次钱。

   你说,小熊和小老虎还能剩多少钱啊?

   谁会算一算?

   (小朋友,你能算出来的话,可以用铅笔把结果写到这一页的上面)

   “可惜,”小老虎对小熊说,“你的那份儿没了。”

   “我的那份儿?”小熊喊道,“为什么是我的那份?你这个坏家伙!”

   于是,小老虎骂小熊是王八蛋。他们就这样骂来骂去,骂到最后就动手打起来了。

   “哎,你们这两个笨蛋,”一只草地上的黄雀

   对他们说,“为了那么一点儿钱,你们这两个最好的朋友就动手打起来了,真丢人啊。明天,国王的部下再来一次的话,你们就什么都没有了,连朋友也没有了。你们真是最大的笨蛋。”

   这天夜里,他们两个又和好了,因为他们都害怕孤独。

   可就在他们睡觉的时候,强盗哈伯里次来了,把他们剩下的钱都偷走了。

   哎,你这个可恶的强盗,你难道不知道吗,每个向国王交过钱的人都能受到国王保护的?

   “国王的保护?哈哈,”强盗大笑,“国王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做梦呢,他能保护谁啊?”

   说完,强盗哈伯里次跑进森林,没影了。

   现在,小熊和小老虎又什么都没有了。

   “老虎,你怎么又弯着腰走路了?”小熊问。

   “因为我太难过了,”小老虎说,“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那你到我的背上来,我背你走一段路。”小熊说。

   小熊和小老虎又开始轮流背着。小熊背完小老虎,小老虎背小熊。他们再也不打架不争吵了。

   没有装苹果的篮子需要背了。

   国王的部下也不用再来讨那一半儿的钱了。

   “哎,老虎,现在这样挺好的,你说是不是?”小熊在小老虎的背上说。

   那天晚上,他们睡在空地上。现在他们不用再睡在大树下了。因为他们再没有值得强盗哈伯里次偷的东西了。

   他们回到家里,看见那只幸福的鼹鼠睡在他们家的沙发上,他是昨天进来躲雨的。

   “留下来别走,小鼹鼠,”小老虎说,“你不知道,小熊做的菜好吃极了,有时甚至好吃到这种程度,感动得我们直流眼泪,我不骗你啊。”

   于是,鼹鼠就留下来了。小熊从园子里摘了菜花,把它和土豆和盐一起煮了。

   “明天,我们也许有蘑菇吃。”小老虎说,“你们高兴吗?”

   “当然高兴了。”小熊说,“不过,如果你采不到蘑菇,我就去钓鱼。如果我钓不到鱼,我们就吃园子里的菜花。”

   第二天,小老虎没去采蘑菇,小熊也没有去钓鱼。因为天气太好了,他们只想享受和煦的阳光。所以他们只吃了园子里的菜花。

   “你们听见了?鹪鹩在唱歌啊!”快乐的鼹鼠说,“他的歌声好听极了,是不是?”

   于是,他们一起倾听鹪鹩歌唱,草地上撒满了金色的阳光,蜜蜂嗡嗡叫着,菜花又是那么可口。

   噢,这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幸福啊?!

   03-10-17晚扫,11:10 03-10-18校对

   2.奥菲丽娅的影子剧院

   [德国] 米切尔·恩德 著

   [德国] 弗里德利希·海西尔曼 绘

   肖毛扫描

   在一个古老的小城里,生活着一位名叫奥菲丽娅的老小姐。很久以前,当她刚刚出生的时候,她的父母便说:我们的孩子将来会成为著名的大演员。

   因此,他们给她取了这个名字——这是莎士比亚戏剧《哈姆雷特》中那个著名女主角的名字。

   除了对诗人伟大语言艺术的赞赏,奥菲丽娅小姐的父母什么也没有给她留下。她没能成为一位著名的演员。而且,她的声音太小了。但是,不管怎样,她还是希望自己能献身艺术——哪怕是以一种最卑微的方式。

   在这个古老的小城里,有一座非常漂亮的剧院。在舞台的最前面有一个箱子,人们从观众席上看不见它。奥菲丽娅每天晚上都坐在里面,当台上的演员忘了台词时,她便小声提示他们。奥菲丽娅的声音很小,干这个工作再合适不过了。因为她的提示是不能让观众听见的。

   她漫长的一生都献给了这一职业,并为此感到十分幸福。渐渐地,她能背诵世界上所有伟大的悲剧和喜剧,提台词时再也用不着看书了。

   就这样,奥菲丽娅小姐渐渐老了,时代也在发生着变化。来剧院看戏的人越来越少,因为除了戏剧,现在还有电影、电视和别的娱乐活动。大部分人有了汽车,如果什么时候想看戏,他们更愿意开车去邻近的大城市,因为在那里,能看到许多著名的演员,也更能炫耀自己。

   于是,小城的剧院不得不关闭了。演员们纷纷离开,老小姐奥菲丽娅也失业了。

   当最后一场演出的幕布落下来时,奥菲丽娅一个人独自在剧场呆了一会儿。她坐在自己工作的箱子里,回想着自己的一生。突然,她看见一个影子在幕布上飘来飘去,有时大,有时小。可是,剧场里一个人也没有,所以,这不可能是谁投下的身影。

   “喂!”奥菲丽娅小姐用她那细小的声音喊道,“那是谁呀?”

   影子显然大吃一惊,立即缩成一团——反正影子是没有什么固定的形状。但是,他又马上停了下来。而且越变越大。

   “对不起!”他说,“我不知道,这里还有人。我没想吓唬你,我只是想在这里藏身。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该呆在哪儿?请您别赶我走!”

   “你是个影子吗?”奥菲丽娅急切地问。

   影子点了点头。

   “可是,每个影子都该有自己的主人呀?”她接着问。

   “不,”影子说,“并不是所有的影子都有自己的主人。世上有一些影子是多余的,他们不属于任何人,谁也不要他们。我就是这样的一个影子,我叫影子流浪汉。”

   “是这样,”奥菲丽娅小姐说,“谁也不要你,难道你不难过吗?”

   “是的,”影子肯定道,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可那又能怎么办呢?”

   “你愿意去我那儿吗?”老小姐问,“我也不属于任何人,谁也不要我。”

   “非常愿意,”影子回答说,“太好了!但是,我必须长在你身上,而您却已经有自己的影子了。”

   “你们会处得不错的。”奥菲丽娅小姐说。

   她自己的影子也点头同意了。从此,奥菲丽娅便有了两个影子。只有少数人发现了这点。他们感到奇怪,觉得有些特别。奥菲丽娅小姐不想招人议论。所以,白天的时候,她就请其中的一个影子变小,钻进自己的手提包里。反正影子在哪儿都能找到地方。

   一天,奥菲丽娅小姐坐在教堂,与亲爱的上帝交谈。尽管自己的声音很小,但是,她仍希望上帝能听见自己说的话(因为她真的不能肯定,上帝是否听得见她那细小的声音)。就在这时,她突然在教堂的白墙上发现了一个影子,样子非常消瘦,看上去不像什么确定的东西,他伸出一只手,好像在恳求什么。

   “你也是一个谁也不要的影子吗?”奥菲丽娅小姐问。

   “是的,”影子说,“但是,我们那里都传开了,听说,有人愿意收留我们这些没人要的影子。这人是你吗?”

   “我已经有两个影子了。”奥菲丽娅小姐回答说。

   “那再多一个也没什么关系呀,”影子恳求说,“你不能把我也收下吗?没人要真是太难过、太孤独了。”

   “那你叫什么?”老小姐问。

   “我叫怕黑。”影子小声说。

   “好吧,你跟我走吧!”奥菲丽娅小姐说。

   这样,她就有了三个影子了。

   从此,几乎每天都有没人要的影子来找她,因为,世界上这样的影子有很多、很多。

   第四个影子叫孤独。

   第五个影子叫长夜。

   第六个影子叫永不。

   第七个影子叫空虚。

   而且,这种现象一直持续下去。奥菲丽娅小姐很穷,但是,幸亏这些影子既不要吃的,也不用穿衣服保暖。

   只是她的小房间有时候很暗,挤满了许许多多的影子。他们都呆在奥菲丽娅小姐这里,因为没有人收留他们。奥菲丽娅小姐也不忍心把他们送走。就这样,她这里的影子越来越多。

   最糟糕的是,这些影子有时候会吵架。他们经常争位子。有时候,还会出现真正的影子大战。在这样的夜晚,奥菲丽娅小姐常常无法入睡。她只好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用她那细小的声音劝说他们。但是,这没有太大的用处。

   奥菲丽娅小姐不喜欢听别人吵架,但是如果这种争吵,是用诗人那伟大的语言在舞台上说出来,则是另外一回事儿。

   有一天,她终于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大家听着,”她对影子们说,“如果你们还想继续呆在我这里,就必须学点儿东西。”

   影子们停止了争吵,从房间的各个角落用充满期待的眼光看着她。

   于是,她开始给影子们念诗人的杰作,所有那些内容她都能倒背如流。她慢慢重复着有些段落,然后,要求影子们跟着她念。影子们费了很大的劲,但是他们非常好学。

   渐渐地,他们从老小姐奥菲丽娅那里学会了世界上所有伟大的悲剧和喜剧。

   当然,现在的情形与以前完全不同。因为影子能够扮演剧中的一切。他们可以根据剧情的需要,扮演侏儒或巨人、人或鸟、一棵树或一张桌子。

   他们经常通宵达旦地在奥菲丽娅小姐面前演出最精彩的剧目。而她仍然在一旁给他们提示台词。

   白天,除了她自己的那个影子,别的影子都呆在奥菲丽娅的手提包里。是的,影子有时可以小得不可思议。

   别人从来没有见到过奥菲丽娅小姐的这些影子,但是,他们还是隐隐约约觉得发生了某种不寻常的事情。而不寻常的事情人们往往不太喜欢。

   “这位老小姐有些古怪,”人们在背后议论说,“最好把她送到有人照料的老人院去。”

   还有人说:“也许她已经疯了。谁知道,她哪天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所有人都离她远远的。

   终于,有一天奥菲丽娅小姐的房东来了,他说:“对不起,从现在开始,你必须比以前多付一倍的房租。”

   奥菲丽娅小姐付不起。

   “那么,”房东说,“只好对不起了,您最好还是搬出去吧!”

   于是,奥菲丽娅小姐只好收拾起所有的东西,把它们装进一口箱子,反正她的东西也不多。她离开了原来住的屋子。买了一张车票,坐上火车,上路了,她自己并不知道该去哪儿。

   坐了很远以后,她下了车,开始步行。她一手提着行李箱,一手提着装满影子的手提包。

   这是一条很长、很长的路。

   最后,奥菲丽娅来到了海边,她无法再往前走了。于是,她想坐下来歇一会儿,不久,便睡着了。

   影子们纷纷从手提包里跳出来,围在她身边。他们在一起讨论到底该怎么办。

   “本来,”他们说,“正是因为我们,奥菲丽娅小姐才会陷入这种糟糕处境的。她帮助过我们,现在轮到我们想办法帮帮她了。我们大家都从她那里学到了一些东西,也许,我们可以用这些学到的东西来帮助她。”

   等奥菲丽娅小姐醒来之后,他们把计划告诉了她。

   “啊,”奥菲丽娅小姐说,“你们真是太好了!”

   后来,她来到了一个小村庄。她从箱子里拿出一块白色的床单,把它挂在一根棍子上。影子们马上开始演出,这些剧目都是奥菲丽娅小姐教给他们的。她坐在幕布的后面,一旦影子们在演出中卡壳了,她便在后面给他们提示。

   开始只有一些孩子过来,他们非常惊讶地在一旁观看。到傍晚的时候,又来了几个大人。看完这些精彩有趣的演出,每个人都付了一点儿钱。

   就这样,奥菲丽娅小姐从一个村庄走到另一个村庄,从一个地方演到另一个地方。根据剧情的要求,她的影子们一会儿扮演国王,一会儿扮演小丑;一会儿扮演高贵纯洁的少女,一会儿扮演热情活泼的少年:一会儿是魔术师,一会儿又变成了鲜花。

   人们纷纷前来观看,并忍不住随着剧情一起欢笑和哭泣。不久,奥菲丽娅小姐便出名了。无论走到哪里,人们都在热切地等待着。因为他们以前从来没有看到过这种演出。他们为她的演出报以热烈的掌声,而且每个观众都会或多或少付点钱给她。

   过了一段时间,奥菲丽娅小姐攒够了一些钱,买了一辆旧的小汽车。她让一位艺术家给她写了一块漂亮的彩色牌子,两面都用大写字母写着:奥菲丽娅的影子剧院。

   从此,奥菲丽娅便开始周游世界,她的影子们一直跟着。

   说到这里,这个故事本该结束了,但是它还没有完。

   有一天,由于风雪太大,奥菲丽娅小姐的汽车陷在路上。突然,有一个巨大的影子站在她面前,这个影子比其他所有的影子都黑。

   “你也是一个没有人要的影子吗?”她问。

   “是的,”那个大黑影子慢慢地说,“我想,可以这么说吧。”

   “你也想上我这儿来吗?”奥菲丽娅小姐问。

   “你能收留我吗?”影子问道,并走得更近。

   “我的影子虽然已经非常多了,可是,你总得有地方呆吧!”奥菲丽娅小姐说。

   “你不想先问问我的名字吗?”影子问。

   “那你到底叫什么?”

   “别人叫我死神。”

   听到这,奥菲丽娅小姐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尽管这样,你还是会收留我,对吗?”最后,影子温和地问道。

   “是的,”奥菲丽娅小姐说,“你来吧!”

   于是,这个巨大冰冷的黑影便将她团团包住,她周围的世界变得漆黑一片。但是,突然,她又仿佛重新睁开了双眼。这双眼睛变得年轻而又明亮,不再像以前那样老眼昏花。现在她不用再戴眼镜,便能看清自己是在什么地方:

   她正站在天堂的大门前,周围站着许多美丽无比的身影,他们身穿漂亮的服装,正微笑地看着她。

   “你们到底是谁呀?”奥菲丽娅小姐问。

   “你不认识我们了吗?”他们说,“我们就是你收留的那些多余的影子呀。现在我们得救了,不用再四处漂泊了。”

   天堂的大门打开了,那些明亮的身影簇拥着老小姐奥菲丽娅一道走了进去。

   他们把她带到一座奇妙的宫殿前,这是一个最漂亮、最豪华的剧院。

   剧院的门口写着一行烫金的字:

   奥菲丽娅的影子剧院

   从此,他们便在这里用诗人的伟大语言,给天使们讲述人类的命运。天使们能够理解这些故事,并从中了解到,生活在地上的人是多么痛苦、多么伟大、多么悲伤,同时又是多么可笑。

   奥菲丽娅小姐仍然在给演员们提示台词。另外,听说有时亲爱的上帝也会来看他们的演出。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谁也没有发现过他。

   03-10-17晚扫,11:56 03-10-18校对

   五、瑞典幼儿童话一篇

   1.小狐狸米克

   [瑞典] 扬·艾克霍尔姆 著

   孙幼军 译

   肖毛扫描

   一、老米松的不幸和老米松改变不幸的计划

   小狐狸们喜欢打打闹闹,可狐狸爸爸老米松喜欢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给孩子们讲自己的历险故事。他讲他怎样骗了猎狗,甚至骗了猎狗的主人;讲他怎样偷偷地溜进人的院子里,在主人的鼻子底下拖走他的东西。每回讲完,他总是说,他自己是多么狡猾、多么聪明呀,要是他的孩子也都能像他一样,那他该有多么幸福!

   老米松最爱讲的,是他对付莫西的事。莫西是紧挨着森林的那个人家养的一条大狗。讲完这条狗怎么上了他的当,他也总是说:“好家伙,那狗是多么凶,多么狡猾,差不多也有我那么狡猾了!可是他到底没斗过我。我倒要看看,你们谁能第一个把他骗住!”

   爸爸一讲到这儿,狐狸大哥米多就抢着喊:“我是第一个!我最狡猾!”

   “不对!是我!”

   “是我!”

   “我!”

   老二、老三、老四和别的小狐狸也一齐叫,一边叫,还一边你用嘴顶我一下,我用嘴顶你一下。

   有一天晚上,小米西回答得最响,他尖声喊:“反正我第一个骗了莫西!”

   大伙儿一听,全都哈哈地笑起来。老大米多笑得最厉害,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狐狸爸爸也笑了。笑完,他高兴地喊:“有志气!”

   可是,他没高兴多久,不幸就来到他家。

   狐狸爸爸愁眉苦脸地坐在他的躺椅上,不住地叹气。他坐在那儿苦苦地想着,连狐狸妈妈为让他宽心些端给他的一杯橘子汁也没心思喝了。

   “唉、唉、唉!”狐狸爸爸难过地哼着,“我简直都没脸见人了!”

   “唉、唉!”狐狸妈妈也响应着,“亲戚们要是知道了,会怎么说呢!”

   “我们的可怜的老祖宗,”狐狸爸爸又叹了一口气,“是我们这座森林里名副其实的最有智慧的家族!可是忽然出了这么一个不肖子孙!”

   “要是他爷爷活着,他一定受不了这样的打击!”狐狸妈妈说完,还用自己的大尾巴擦擦眼泪。

   你猜,他们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一定是他们的哪个孩子出了事吧?

   不错。是这样的。

   他们家有一个儿子,竟对全家宣布说,他再也不想学狡猾了!

   真没想到,他竟然不想学会怎么骗人,也不认为他的爸爸是个英雄了!

   那么,这孩子是多、来、米、发、索、拉、西中的哪一个呢?都不是。是他们最小的小儿子米克!

   “唉、唉、唉!”狐狸爸爸又哼起来,“我得再跟他谈谈,好好地谈谈!”

   “但是你别打他……”狐狸妈妈抽抽搭搭地哭着说。

   狐狸爸爸站起来,从墙上摘下一块白桦树皮来。这上头用紫红色的山葡萄汁写着两行大字:

   狡猾万岁

   米家万岁

   老米松把牌子端端正正摆到桌子上,准备去叫儿子,没想到,小米克自己悄悄走进来了。老米松觉得很意外,可还是照着想好了的话说起来:“我亲爱的小儿子,你现在还不识字,也许不知道这块牌子上写的字……”

   小米克摆了摆带白尖儿的尾巴。老米松骄傲地说下去:“这是我们家族的家训。这条家训远古的时代就开始存在了!这字就是……”

   小米克说:“我知道,可是我还知道:骗人是不好的!”

   狐狸爸爸愣了一下,抓了抓自己的一只耳朵。

   “你这是听谁说的?”他忽然问,“你净跟谁在一起玩儿?——跟哪些小流氓?”

   “他们不是小流氓,”米克说,“他们是小兔子大白和二白。他们家里头有书,书上就这么写着。书里还写着,大家要互相友爱。”

   狐狸爸爸愣了一下,又开始抓第二只耳朵。

   “啊,那是……要互相友爱……”爸爸含含糊糊地说,“可那就是说,我们要骗他们。小兔子那儿还有另外一本书,那里头就是这么说的。”

   “有那样的书我也不看。”小米克说,“我不乐意骗人,不乐意学狡猾,不乐意撒谎。我想当个好的小狐狸。”

   “你爱不爱吃奶油蛋糕?”狐狸爸爸转弯抹角地说,“就算你不爱吃,你总得吃饭吧?哈,你每天都得吃饭!不学狡猾,你怎么去弄饭?”

   “我到店里买。”小米克说。

   “那你到哪儿去弄钱呢?”老米松教育他的小儿子说,“再说,年龄大的狐狸也根本用不着钱,人的店里就有好吃的。可你要是不学狡猾,你怎么弄到呢?”

   “那我就什么也不吃!”

   狐狸爸爸气得浑身冒火,他挥了挥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走,回你的屋子去,马上给我睡觉!”

   狐狸妈妈洗完碗碟,从厨房里走出来。狐狸爸爸哭丧着脸说:“这孩子算完啦……你倒是想想:身为一只狐狸却不想骗人,也不想学狡猾!”

   狐狸妈妈安慰他说:“他还太小,等长大了,一切都会好的。”

   “他长不大了!眼看秋天就要来了。要是米克学不会狡猾,他就弄不到吃的。弄不到吃的,他怎么长大呢?唉,拿他怎么办才好哟!”

   “我总觉得,跟他一起玩儿的那些小东西太成问题。你没听他总讲那些兔崽子?跟他们能学出好来?”

   狐狸妈妈刚一说完,狐狸爸爸就高兴得跳起来,叫道:“你说得对呀!为了不让他学愚蠢,我从现在起,就把他锁在家里,不准他出去!”

   狐狸妈妈摇摇头说:“光他一个人在家,是成长不起来的。”

   狐狸爸爸说:“家里有他哥哥、姐姐们嘛!”

   狐狸妈妈小心地说:“可他们都上学……”

   狐狸爸爸说:“米多毕业了呀!对!就让米多天天带着他!我的大儿子可真像我们米家的人。让他带着米克,我就放心啦!”

   说到这儿,老米松站起来,拉开孩子们的屋门,冲里头喊:“米多,到这儿来!”

   狐狸老大悄悄走到父母身边来。他已经长得肩膀宽宽的,而且学会像大狐狸那样,眯缝着眼睛看人了。

   “我需要你的帮助。”老米松说,“你毕业考试的成绩相当不错。你也差不多是大人了。”

   米多得意地说:“你大概也知道森林里那些小家伙们叫我什么……”

   狐狸爸爸还真不知道。

   “他们叫我‘狡猾的米多’”。米多接着说,“在这一带,我比谁都狡猾!”

   “你是我们家族的骄傲!”老米松拍拍大儿子的肩膀说,“你学到的全部本领都会给咱们家带来好处。可从现在起,你要关心一下老八米克。你的任务是让他别像现在这么愚蠢。你大概听过他的事了吧?他竟宣布说,他不想学狡猾了!简直是个逆子!”

   米多有些泄气了,他委屈地说:“你是说,我得天天陪着咱们家那个小东西?这我可不乐意……”

   狐狸爸爸严厉地说:“那么,你倒乐意有个糊涂弟弟,叫他丢人现眼?”

   米多摇摇头。

   “狐狸就应该骗人,也只有这样,他才配叫狐狸!”爸爸接着说,“在咱们家族里,都是一些真正的狐狸!你记得咱们的家训吗?”

   “狡猾万岁!米家万岁!”米多大声地、恭恭敬敬地说。

   “对,我的孩子!”狐狸爸爸满意地说,“现在,你就要代替我,把老八培养成一个真正的骗子!”

   米多因为受到爸爸的重视,很得意地伸了个懒腰,回答说:“那好吧,我答应你。我很乐意带好弟弟妹妹们,既然我是这座森林里最狡猾的……”

   老米松打断他的话说:“你别太自高自大。眼下,这座森林里最狡猾的还是我。我打算亲自教导米克,把浑身的招数都教给他。你只是代替我监视他,别让他再跟大白、二白那些没出息的兔子们在一起混。他们只会让米克变得更愚蠢!”

   “是,爸爸!”米多听从了,“从明天早晨起,米克就只能跟我在一起!”

   二、米多给小弟弟表演骗人

   第二天一大早儿,老大米多就把小弟弟米克叫醒了。

   “喂,快起来!”他用命令的口气说,“咱们一块儿出去玩儿!”

   小米克揉揉眼睛。

   “我不乐意跟你玩儿。”他打着呵欠说,“我的朋友都说,你是个真正的骗子!”

   米多的脸上露出快活的神气:

   “真的吗?那我太高兴了。好,起来吧!”

   “不!”米克说,一边舔起自己的红皮袄,“今天我跟大白、二白玩儿捉迷藏!”

   “以后不许你再跟这些野孩子玩儿!”米多恶狠狠地说,“这是爸爸决定的!你得天天跟我在一起,我会把你教得聪明些!”

   “你是说‘聪明’吗?好吧,我愿意变聪明。可是你别教我怎么骗别人。”

   “嗯,再说吧。”米多含糊地说,“跟我走!”

   一大一小的两只狐狸钻出洞去,沿着森林的小路走起来。

   “那个叫蘑菇。”米多用前爪指指路右边一个很大的,像把小伞样的东西。

   “磨咕?你又骗我吧?”小米克笑嘻嘻地说,“你是不是说,要是把那个小雨伞吃掉,做起事来就会慢慢腾腾、磨磨咕咕的?那松鼠为什么还要把它晒干了留起来?我看松鼠走起路来一点儿都不磨咕……”

   “算了!”他的大哥不耐烦地打断他,“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愚蠢!我讲的那东西,跟做事快慢一点儿关系都没有!那根本也不是什么‘小伞’,那叫‘蘑菇’。是啊,要教你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啦……”

   他们在森林里穿来穿去。米多教他小弟弟各种树的名称,各种果子的名称,还有各种花,各种蘑菇。其实,有不少东西他根本用不着费力气教。小米克常跟小白兔、小松鼠、小刺猬在森林里玩儿,他们早就教会他了。

   到了晚上,米多问他的小弟弟:“怎么样,你还想知道什么?要是没什么,咱们该回家了,我又渴又饿!”

   “我想看看,人是怎么过日子的。”小米克说。

   “这不行!”米多坚决地拍了一下前爪,“这太危险!”

   “原来你是个胆小鬼!”

   “我是胆小鬼?我是这森林里最勇敢的!”

   说完,他就领了米克,朝森林外跑去。

   他们在林边一道深沟前头停住了。沟的那一边,是一道树条子编成的院墙。

   “那玩意儿叫‘篱笆’,”米多小声说,“里边的那一大片地叫‘田地’,田地里长着的叫‘燕麦’,妈妈就是用那东西给我们煮粥的。”

   “我想看看种米的田地。”小米克说,“米粥比燕麦粥好吃!”

   “小点儿声,傻瓜!”米多发脾气了,“你再往那边看,看看田地的那一头,那个有方洞的大盒子。那叫‘房子’,上头的方洞叫‘窗户’。挨着房子那边,没有窗户的盒子是给牛和马住的。最重要的是那些小的木板房子,那里头住着母鸡、鸡仔儿,里头还有鸡蛋!”

   米多说着,舔了舔嘴巴。

   小米克不眨眼地看着。看着看着,他忽然问:“爸爸讲的那个‘莫西’,他住在哪儿?”

   提到莫西,大哥哥好像有点儿慌,他说:“哎哟,天不早了,咱们走吧!”

   回去的路上,米多说:“我才不怕莫西!你瞧着吧:准是我第一个骗了那个弯腿的怪物!”

   “不一定。还没准儿是我哪!”小米克说。

   米多大笑起来:“你呀!你不是不想学狡猾吗?要说狡猾,你怎么也别想赶上我!我要让你看看,我准能骗过咱们路上碰着的第一个人!你敢打赌不?”

   “才不跟你打赌呢!”小米克不乐意看哥哥骗人。

   “打不打赌随你便,反正我得骗!也让你学一招儿嘛!”

   小米克希望他们路上谁也别碰到。可是就在离家不远的地方,他们碰上了小白兔大白和二白。

   大白和二白看见对面走来的不光是他们的好朋友米克,还有个米多,就想躲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小米克打招呼说:“你们干吗去了?”

   二白说:“我们到铺子里去买蜜糖饼干!”说完,他还把手里的纸袋子举了举。

   “哎哟——哎哟——!”米多忽然哼哼起来,“哎哟,我可怜的嗓子哟!”

   “你怎么啦?”大白很同情地问。

   “还问哪,哎哟——!”米多不停地哼着,“嗓子疼得要命……米克陪我……刚从猫头鹰医生那儿来。她说,我的病好重,哎哟——只有一种药能治,哎哟……”

   “什么药呢?”二白问。

   “蜂蜜,哎哟——再不就是蜂蜜做的东西……哎哟——她说蜂蜜性温,味甘,能使嗓子清爽,哎哟!”

   二白关心地问:“用蜜糖饼干行不行?”

   大白赶紧说:“你们这就是去买蜜糖饼干的吧?”

   米多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我哪儿有钱哪!爸爸给我一星期用的钱全花光了,早知道嗓子疼,我就留一点嘛!哎哟。疼死我喽!”

   二白对哥哥说:“咱们把蜜糖饼干给他吧?”

   大白盯住米多瞧了一会儿,问他:“你不是又骗人吧?”

   “我怎么是骗人呢?不信你们问问我的小弟弟,他是你们的好朋友……哎哟——!”

   小米克马上说:“他……哎哟!哎哟!”

   小米克是想说:“他骗人,你们别信!”可是他刚说了一个字,他大哥就狠狠捏了他尾巴尖儿两下,疼得他大叫起来。

   “你们看,不骗你们吧?米克是说:‘他哎哟哎哟直叫唤,你们还信不过他?’”

   大白问米克:“他说得对吗?”

   小米克又叫一声:“啊!”

   原来,米多又偷偷捏了他一下。

   米多说:“你们瞧,他说‘啊’这意思就是说,对呀!因为我病得太重了,把小米克急坏了,他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小米克只好拼命向他的朋友挤眼睛。可是,这时候,二白已经把一纸袋蜜糖饼干都给米多,转身走了。

   米多忽然大声叫起来:“我说一声谢谢!我说十声谢谢!我说一百声谢谢!我说一千声谢谢!你们是我最好、最最好、最最最好的朋友!整个森林里就数你们好!我什么时候也忘不了你们!”

   米多为什么大声叫喊呢?

   原来,小米克见二白把蜜糖饼干给了米多,急了,忍不住喊:“不给他!你们不要上当!”可是他刚一开口,米多就拼命地喊叫起来,说了那么一大通感谢的话。米多这么一喊,把小米克的声音全压下去了,大白、二白一丁点儿也没听见。

   三、骗子上当

   二白做了好事,心里很高兴。可是大白说:“我觉得不大对头。米多怎么叫得那么响?一点儿也不像嗓子疼!”

   他们又悄悄溜了回去。这时候,狐狸老大米多正拍着胸捕在那儿蹦呢:“狡猾万岁!米家万岁!狐狸想吃饼干的时候,就得这么干!蜜糖饼干万岁!”

   两只小白兔气坏了。大白走到米克面前说:“想不到你也跟你哥哥一样了!”

   二白叫着说:“呸,小骗子!我们再也不跟你好啦!”

   他们说完,就气冲冲地跑了。

   “你真没羞!”小米克向他的哥哥发脾气,“他们是我的朋友!”

   “我什么时候都没羞。‘羞’那玩意儿有什么用?”米多嬉皮笑脸地说,“没羞,可是有蜜糖饼干!那两只傻兔子根本就不配吃蜜糖饼干,他们也不配做你的朋友。你不记得爸爸的话了?”

   米多说着,打开纸包儿,把鼻子伸进去闻。他深深吸了口气说:“啊,这味儿多香啊!我现在就把它全部消灭!”

   “真傻!”小米克忽然说了一句。

   米多已经把爪子伸进纸口袋了,一下子停下来,问:“什么意思?你是在说那两只兔子吧?”

   “说你哪!”

   “我傻?笑话!我是全森林里最狡猾的!——不过,我倒想问一问:我怎么傻了?”

   “我要是你,我就把这一包蜜糖饼干都带回家去,让爸爸妈妈看看我是多么能干,还得让米迷馋得流出口水来——上回他吃点心不是没给你吃吗?”

   米多吃了一惊,心想:嘿,老八这小东西真不算傻,可别小瞧了他!

   “你有时候还有点儿小聪明。”狐狸大哥说,“这回就听你的!我拿回去先给爸爸看看,然后当着老三的面儿,慢慢地吃!”

   狐狸爸爸看了蜜糖饼干,听了骗小兔子的经过,大大夸奖了米多一番。说有了这样的孩子,他自己也觉得光彩。可惜老三还没回来。米多只好咽了一下口水,把饼干藏到自己床底下。

   等弟弟妹妹都放学回到家,米多扯住米迷说:

   “你这小子!上回吃点心。我的都吃光了,你还留了一大块儿,当着我的面儿吃,问你要点儿点心渣都不给!好吧,这回我也请你看我怎么吃蜜糖饼干!”

   米迷说:“你什么饼干都没有!你这个星期的钱早花光啦!还以为我不知道?”

   别的弟弟妹妹也说:“又来骗人!”

   米多得意洋洋地说:

   “好!骗人!你们瞧着!”

   他到床底下去取那个纸口袋,可是纸口袋不见了。不管他怎么找,连块饼干渣儿也没找到。

   “哈哈哈!……”大伙儿一齐笑起来,“吃给我们看吧!”

   米多从床底下钻出来,鼻子尖儿都气红了。

   “你偷了我的蜜糖饼干!”他向着米迷咆哮,“要不,你怎么知道我‘什么饼干都没有’?”

   他扒开米迷的嘴巴,拼命闻。不,没有蜜糖饼干的味儿。

   “还有你们!”他又朝别的弟弟妹妹喊,“一回来就躲在屋子里,搞什么鬼?都张开嘴!”

   他的弟弟妹妹见他这么大的火气,都乖乖地张大了嘴。

   米多挨个儿地闻。真怪,谁的嘴巴也没有蜜糖饼干的气味儿。

   只有小米克没张开嘴。米多跳上去:

   “啊哈,原来小偷儿在这儿!怪不得你让我把饼干留下来哪!”

   “我没吃你的饼干。”小米克说。

   “那为什么不张嘴?张开嘴!”

   小米克张开嘴。米多闻了半天,他嘴里也没有蜜糖饼干的味儿!

   真怪呀!米多抓起自己的后脑勺儿来。

   “我没吃你的蜜糖饼干,”小米克说,“可是我拿了。我把它送走了。”

   “送走了!”米多大声咆哮起来,气得直翻跟头,

   “你把我的蜜糖饼干给谁了?”

   “那饼干根本就不是你的。”小米克平静地说,“那是你从我朋友手里骗来的,我已经还给他们了。”

   当然,小米克还来不及还他们。他只是把饼干藏在洞外土丘上的一堆石头下。

   “这是那两个连尾巴都长不出来的傻兔子送我的!”

   “你骗了他们,说你嗓子疼。可是你的嗓子根本就不疼!你利用人家的好心去骗人家,真是没羞!”

   米多眼珠子瞪得溜圆,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

   “你马上就要后悔了!”

   他说着,在地上磨了几下尖爪,准备扑上去。

   要不是狐狸爸爸正好这时候走进来,那可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你们瞎叫唤什么?”老米松怒气冲冲地说,“都给我住嘴!”

   “老八真不要脸!”米多向爸爸诉苦,“这可恶的东西骗我!”

   米多把他的小弟弟是怎么“不要脸”的,仔仔细细讲了一遍。没想到狐狸爸爸听完,竟高兴地说:

   “简直好极啦!想不到我的小儿子把他狡猾的大哥也骗了。太妙!实在是太妙!”

   到这时候,狐狸老大才知道比丢了饼干更厉害的是丢了面子。他把尾巴夹在两腿中间,一声不响地溜走了。

   狐狸爸爸有好长时间坐在椅子上想着。

   “不管怎么说,小米克不能算是傻!”他自言自语地说,“可是,他骗的是自己的亲哥哥,便宜的是别人——这又该怎么说呢?”

   (扫自《中外幽默故事》上册)

   13:45 03-10-18肖毛校对

   六、变徵之音——两篇风格迥异的“动物”小说

   1.小耗子

   [埃及] 台木尔 著

   郅溥浩 译

   肖毛扫描

   她快满7岁了,谁见了她都以为她只有4岁。她身材瘦小,皮肤黝黑,看见她的人不知那是她皮肤的本色还是附在上面的脏垢?蓬在她头上的浓黑的鬈发更映衬出她皮肤的黑来。她肢体孱弱,肩头瘦削,身上一条条的肋骨在那被人们雅量地称作长衫的破布片后面显露出来。

   什么时候人们问她:“你爸爸是谁,小姑娘?”她就质朴而出于本能恐惧地回答:“我不知道。”如果她被问起:“你妈妈是谁?”她就会用手指搓着破衫的一角,一对无神的眼睛茫然地望着大街,咕哝着:“我不知道。”

   也许她的回答引起询问者的好奇,想继续和她交谈下去,于是问她:“你住在哪儿?”她就会用干瘦的手指着一所被挤压在毗连的楼房之间的陈旧屋子,用单调的声音说道:

   “在那儿。”是的,就在那所屋子的最底层,这个小姑娘为自己营造了一个每晚栖息的固定住所……这是门后地下一个堆放垃圾的角落,只是在这里,她的身体才得到休息,才使自己孩童的想象力驰骋。

   小姑娘只是在深夜,当她做完了女主人吩咐的一切活计后才能得到休息。她的女主人是个骨瘦如柴的干瘪老太婆,真主没有给她好的品质,她性情乖戾,喜怒无常。

   小姑娘叫她做舅妈,老太婆把小姑娘叫做小耗子!这个称呼以后便被左邻右舍所接受,于是小姑娘从此就这样被叫着,后来她也习惯于回答这种呼叫。很快,她原来的名字就随着她的过去一道从她的记忆中消失了。

   她也像任何人一样有自己的过去吗?还是她生长在这里就像青苔生长在房子附近的脏水里一样?不过,所有这些和她有什么相干呢?她不是在那位老妪的庇护下得到了糊口之食,不是也像其他人一样有自己的名字吗?这名字就是小耗子。为什么她的名字不叫小耗子呢?这名字为什么要使她恼怒呢?她并不讨厌这种动物,而且,自从她和一只与她共同居住在门后栖息地的小耗子建立了牢固的了解和感情之后,她还很同情它……任何感情都有缘由,任何了解都有开端。

   一天晚上,小姑娘躺在屋角那条破席上,朦胧欲睡。近旁垃圾堆上的蠕动声搅扰着她,她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心里很不安。蠕动声越来越大,垃圾被刨向四处。借着墙上那盏满是尘土的油灯的暗淡光线,她看到一个黑色的小脑袋露了出来,两只闪亮的眼睛警惕地四处搜寻。小姑娘感到惊惧,差点叫了起来,但她的舌头僵住了,声音也窒息了,全身紧缩,心脏剧烈地跳动,两只眼睛紧紧地盯住那只小耗子来回伸动的头。

   小耗子从垃圾堆中出来,抖掉身上的脏土,伸出细软光滑的鼻子嗅闻着,髭须来回摆动。它突然找到一根臭骨头,快活地用前爪抱住,贪婪地啃啮着。小姑娘蜷伏在那里,怀揣恐惧和好奇,她很想继续观察下去,于是心中平静了些。她看着小耗子啃骨头,不留心弄出了响声,小耗子扔下那根只啃了很少一点的骨头,立即跑进垃圾堆,很快就隐匿不见了。

   小姑娘露出了笑容,她想:小耗子是不是怕她呢?它不是当它感到她的存在时就拚命地逃跑了吗?……啊,真是怪事!难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怕她,把她当作一回事吗?

   小姑娘在喃喃自语,两眼一直盯着那根臭骨头,无疑,那小耗子一定饿极了,不然它就不会去啃它,乐意把它当作一顿美餐;仅仅在不久前,小姑娘就曾在那垃圾堆上翻寻,希望找到一点下口的东西,就像每晚当她感到饥肠辘辘时所做的那样。这个晚上她除了那根臭骨头外什么也没有找到,她宁愿忍饥挨饿蜷伏一夜也不乐意去啃它。为什么这只夜出的小耗子那么津津有味地一口一口地啃啮这根臭骨头呢?那就是说它比小姑娘更饥饿,比她更需要食物。

   但是,那小耗子为什么要自己出来四处寻找食物呢?

   它没有妈妈照料它,为它保证食物,免得它东奔西跑四处寻找吗?小姑娘知道母亲对孩子们是多么体贴,她们不辞辛劳地为孩子们获得食物,而且亲手哺喂他们,尽管他们已经吃饱了……这只小耗子肯定不知道自己有爸爸和妈妈,就像小姑娘一样;小耗子饿了,就来垃圾堆寻找充饥之食,和小姑娘也一样,彼此多么相似的景况啊!……这个人间的小耗子好一阵子沉浸在自语中,直到困倦不支,倒在地上睡去,在梦中继续她的遐想。

   第二天,小姑娘做完压在身上的一切家务事,照例饱尝了老妇人的耳光,脚踢和谩骂……一到晚上,她就撒腿跑向自己那门后的角落。她从衣服里掏出一小块食物,把它撒在昨晚小耗子出没的地方,躺在破席上,她没有合眼,心里惴惴不安,支撑着不睡,聚精会神地等着。

   一会儿,一阵响声传到她耳里,她的心颤动了,那光滑的脑袋又显现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嗅闻着,髭须来回摆动。不一会儿,小耗子就在它附近找到了那食物,贪婪地啃啮着。小姑娘高兴地看着它,满怀兴奋和喜悦……她已能达到喂食饥饿的小耗子的目的!

   小姑娘十分得意地看着小耗子,它把一块食物吃得一点也不剩。她立即又扔出一块,正好抛在它面前,小耗子向后退缩了几步,表现出惊恐,但很快就回到那食物上,津津有味地啃啮着,同时两只闪亮的眼睛警惕地注视着小姑娘,小姑娘看着它,心里很高兴……小耗子坐了起来,两只纤细的前爪抱着剩下的食物,好像想有意延长享受的时间……这幅动人的景象多么使小姑娘心神激荡,引起她的自豪和喜悦啊!她发出了一声笑声,小耗子刚一听到声音,就立即逃跑了。

   小姑娘感到遗憾和怅惘,她问自己:小耗子是因生气躲起来了吗?还是它感到小姑娘在嘲笑它,它不愿成为嘲笑的对象?还是它由于害怕,误解了小姑娘的意思,以为她要伤害它而跑掉了?……这小耗子都想错了,她既没有嘲笑它,也没有对它心怀恶意……难道小耗子不知道她是多么同情它,给了它多么纯真的友爱和亲昵?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姑娘不断地取悦胆怯的小耗子,加强对它怀有的亲昵和友爱……她发现,一种非常亲近的东西把她和这个小生物联系在一起,她俩的生活有着明显的共同之处,她俩在生活中所占的地位又是多么相似啊!

   小姑娘非常乐意和小耗子在一起度过夜晚的一些时候,当屋子里一片黑暗,四周死一般沉寂时,她对这亲切的晚会感到真正幸福。这对她消除长长的一整天为那个瘦得皮包骨头、像根弯干柴棍的丑八怪老太婆干活带来的困苦和劳累是多么重要啊!小姑娘是怎样度过她那劳累的一天的呢?她在屋子里不断地上楼梯,下楼梯,在它的每小角落奔来跑去,一刻也不停,没有任何人对她表示丝毫温情……她多像儿童们玩的陀螺,那倒霉的东西,他们把绳子紧紧缠在它身上,然后用力一拉,把它扔到地上,它就不停地转动,当它转得慢了,他们就用鞭子狠狠地抽打它,于是它又转起来,这样循环不止,直到孩子们厌烦了,才把它扔到一边……这小姑娘不就是个活陀螺吗?屋里主人们无形的鞭子不停地抽打到她身上,为头的就是那个老妇人。这个屋里的陀螺,当她在夜晚陪伴可爱的小耗子一些时候时,怎不感到自得和亲切呢?

   随着时光流逝,她俩的友情变得牢固了,小耗子再也不怕小姑娘了,它时时走近她,舔食她手中的食物,它在她面前很快活,跳来跳去,不停地戏要,像个小玩物在舞台上表演滑稽戏,以博得观众的喝彩。小姑娘快活地用两眼伴随着它。小耗子戏耍完了,就伏在它伴友不远的地方,用两只闪亮的眼睛看着她,髭须不停地摆劫,像在说:我为你表演过了,你有什么对我表演的吗?那时,小姑娘就心满意足地躺在破席上,对小老鼠讲她想讲的故事、趣闻和笑话,有时,她凭着记忆,搜寻出一些耳闻目睹的事情;有时,借助童稚的想像,编造出一些对未来的优美的憧憬。

   就这样,小姑娘十分畅快甜美地度过了许多晚会,直到有一天,那老太婆女主人把她叫去,要她立即到房间的最顶层,去照料一位患病找不到护理的女邻居。小姑娘遵命前去。

   女邻居得的是风湿病,不能离开卧铺,只能在床上艰难地翻动身体,就像被大铁钉钉在床上一样,起不了身。她蜷缩着,发出阵阵痛苦的呼唤,小姑娘注视着她萎缩的脸,那痛楚和烦躁的喊叫使她震耳欲聋。当病人睡去时,喊叫声和呼唤声停止了,房间里四壁悄然,小姑娘感到异常孤寂,阵阵恐怖袭向她心头。她脑子里常常生发出疑惧和幻想,她看到她面前是一张布满皱纹、露出遭受折磨痛苦神情的苍白的脸,一双半睁的眼睛,投射出忧郁暗弱的微光,两片粗唇突起的大张的嘴,急促地喘着气,像是发出丝丝声的吓人的蛇洞……小姑娘心里在想:她是否正在我手中弥留,等着谁来将她搬入坟墓?还是她已摆脱了这可怖而邪恶的世界,即将升入天国?小姑娘想逃跑,但她发现自己无法行动,不能脱身。

   小姑娘最大的忧愁是她离开了她亲密的伴友小耗子,她已经不能每晚给它带去食物了。瞧,它会不会误解她,把她的离去看成疏忽和遗忘?或是它了解屋里发生的事而谅解她?小姑娘一直想趁着黑夜回到她那固定住所,去与她亲爱的伴友相会,哺喂它食物,和它一起度过窃窃私语的夜晚。但是病人像蝙蝠一样地生活着,夜里不睡,白天打盹,小姑娘一直没有找到离开的机会,她一直守在病人床前,等待着时机。

   一天早晨,小姑娘照例守护在病人身旁,屋子里一阵嘈杂吵嚷,喊叫声、欢笑声传到她耳里,她仔细地观察和搜听着。她离开房间,站在楼梯口,向下观望,看见屋子底下围着一群人,有房主人和邻居,大部分是孩子,只听见他们在喧嚷,他们的吵闹声盖过了男人们和女人们的声音。小姑娘能够搜听到老太婆女主人不断重复的声音:“终于把你逮住了,这家伙……你逃不出我的手心!”

   小姑娘出于强烈的好奇,从楼梯口跑下来,看见一群人围在那里,老太婆女主人的话听得很清楚,她在锐:“你咬坏了我的所有衣服,偷吃了我的所有食物……今天你终于逃不掉了,该死的东西!”

   一阵吱吱声传到小姑娘耳里,这声音对她是那么熟悉。吱吱声被一阵欢笑和嘈杂所淹没……小姑娘一阵颤抖。她快步跑到楼梯的尽头。这时人群已离开屋子走出胡同,关上了门。小姑娘躲在门后,从缝隙中向外窥望,她把门打开走了出去,围着老太婆女主人的人群正好闪开一个缺口,小姑娘走进缺口,看到女主人手上拿着一个笼子,里面一个黑色的东西在不停窜动,被笼子的丝栏关着跑不出去。

   小姑娘一阵心慌,好像有一只铁掌压在脖子上,使她喘不过气来,她赶忙引颈翘望,仔细地注视着笼子,以便把事情弄得更明白。她挤过人群,朝着老太婆女主人走去,迎面立即看到一个细小的脑袋,两只闪亮的眼睛,和摆动着的髭须,脑袋上的毛发蓬松着,满是血痕,几乎分辨不出样子来……小姑娘的目光和小耗子的目光相遇了。小姑娘注意到,小耗子停止了在丝栏后面的窜动,走过来望着她,她听见它大声的吱吱求教声,她猛地向笼子扑去。但是人群围着老太婆女主人,笼子从小姑娘眼前消失了,吱吱的求救声在令人窒息的空气中不断发出回响。

   老大婆的声音在说:“拿汽油来,给这小下贱东西身上点上火,把它放在胡同里,这才好看哩,孩子们!”孩子们一阵欢叫声。小姑娘站在屋门旁,浑身发抖,泪水从眼角里涌流下来。 老太婆手里拿着汽油瓶,把油一滴滴地浇在小耗子身上,她一边点燃火柴一边喊道,“把所有房门都关上,不要叫耗子跑进去了,否则要引起火灾!”

   门都关上了……人群看见一个火球从笼子里跑出来,四顾仓皇,小姑娘站在门边看着火球,她的身体也像被火烧着一样,越烧越猛……

   小姑娘看见火球向房子跑来,她立即伸手推开房门,火球很快跑了进去,小姑娘随即跟了进去。老太婆女主人在大声地吼叫和咒骂,她跌跌撞撞地用尽力气推开门,她刚一进去,门就砰的一声锁上了。

   人群中一片惊恐,团团围在门旁,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舌头都僵在喉咙里说不出话来。人们异口同声地惊喊道:“大火烧着房子了!”

   一个身穿长袍的女人走上前说道:

   “小心,不要靠近房子……这是只受了魔法的老鼠,红色精魔附在它身上了!”

   人们惊恐地议论着,房子里火越烧越大,从里面发出了可怖的求救声,但是没有一个人敢走上前去。

   大火在咆哮,噼啪声响彻天宇!

   附:原书赏析中所含作者简介

   埃及著名作家迈哈穆德·台木尔(1899—1973)……是公认的现代阿拉伯短篇小说艺术的奠基人,他既植根于阿拉伯文学的土壤,又深受西方批判现实主义小说大师屠格涅夫,契诃夫、莫泊桑等人的影响,其中以莫泊桑的影响为最大。…因而他又被誉为“埃及的莫泊桑。”

   (扫自《阅读与欣赏》外国文学部分 八)

   03-10-17扫,17:57 03-10-18校对

   2.会说话的猪

   [匈牙利] 莫尔多瓦·久尔吉 著

   曹慧清 译

   肖毛扫描

   晚上十一点半,费盖泰国营农场的饲养员盖莱盖什喂完最后一次猪食,在宽敞的九号猪圈里又来回走了一遍,看看气温表,查查自动饮水槽。他觉得一切都已经各就各位,井井有条,然后关上电灯,自己准备痛痛快快地、让小猪们则是安安静静地睡一觉。当他走到猪圈门口,正打算离开时,突然背后有人大喝一声:

   “尤日,你这个婊子养的!”

   虽然盖莱盖什大名劳约什,但在这一喝之下,还是不免回过身去。他想,大概是哪一位饲养员喝醉了,躺在猪堆里“吐真言”。可是他无论怎么找,连一个人影都没有。盖莱盖什虽然狐疑不定,后来还是决定不在这上面再费工夫。他向自己解释道:也许是猪圈外面有人骂街,但也许是自己又在耳鸣了。

   “改天我得找大夫洗洗耳朵,”他喃喃地说。

   盖莱盖什提起门闩正要上门的时候,蓦地,又是刚才那个尖尖的、刺耳的声音:

   “尤日,你这个婊子养的!”

   千真万确,猪圈里面有人。甚至还可断定,这声音是从四号猪栏里出来的。

   这里关着九只小猪,是刚从个体农民那里收购来弥补闹猪瘟的减员的。它们躺的样子使人想起了“特别”啊、“奇怪”啊之类的形容词。八只小猪横七竖八地睡成一堆,互相挤得紧紧的,即使最有经验的行家也分不清哪条腿和哪个头是一体。而猪栏的绝大部分地盘却被另一个沉沉入睡的小猪四肢舒展地霸占着。盖莱盖什用手电筒照了照,只见它的耳朵上伤痕斑斑,脖子上尽是一绺一绺带血的脏猪毛。

   看来,这块地盘来之不易,为了得到它,这头横行霸道的小猪无疑进行了浴血的斗争。

   饲养员在栏杆上支着肘,看了几分钟,想等那声音再度出现。可是眼前只有这堆小猪,别无其他。它们各自打着自己的呼噜,唯有当某一只挪挪身子,别的小猪才在梦中哼哼几声表示抗议。

   突然,那只单独躺着的小猪大喝一声:

   “尤日,你这个婊子养的!”

   盖莱盖什吓得魂不附体。过了好一会儿总算惊魂稍定,他才勉强挪动颤抖着的双腿离开猪栏,但还是不断地回头张望。当他来到外面,才用团在手中的手绢擦干了满头汗水。出了这样的事情,应该马上汇报领导!

   这天深夜,农场女经理贝尔塔·爱蒂博土还在熬夜,为一家农业杂志撰写论文。当她正在匈语大词典里查看“丰收”一词应作何解的时候,饲养员上气不接下气,前言不搭后语地向她报告,一只小猪说起人话来了。

   女经理威风凛凛地推了推鼻上的眼镜说:

   “盖莱盖什,您①听着:过去,您喝醉酒吃鱼粉,还在猪槽里喝水,我都眼开眼闭。但是如果您以为在这里似乎可以为所欲为,甚至在深更半夜还来和我胡说八道,那么我非开除您不可!”

   ① 在匈牙利语中向对方表示尊敬和冷淡都称呼“您”。

   饲养员对天发誓,说他说的全是真话。最后,他终于说服女经理和他一起去猪圈看一看。

   他们来到四号猪栏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挤在—起的八头小猪仍在熟睡。那个独自躺在一边的小猪迎着手电筒的光站了起来,嘴边挂着厚厚的白沫,翻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心神不定地打量着深夜的来访者。

   “说吧,”盖莱盖什在栏杆上弯着身子以鼓励的口气说道,“说吧,尤日,你这个婊子养的!”

   “盖莱盖什,当着我的面您说这话,成何体统?”

   “经理,请别生气。这个小猪刚才说的就是这句话,其他的话它可能不会说。”盖莱盖什鼓励地拍着那头小猪的背说:“来,你好好地说一个:‘尤日,你这个婊子养的!’”

   小猪没有开口,只是一个劲地摇头晃脑,接着突然恶狠狠地咬住饲养员的手,咬得骨头格格作响。贝尔塔·爱蒂博士轻蔑地瞪着痛得跺着脚的饲养员说:

   “我祝贺您,盖莱盖什,明天请把劳动手册取走①,您以后再也不会有机会和我寻开心了!”

   ① 意即解雇。

   盖莱盖什费劲地包扎着受伤的手,被锋利的猪牙咬破的地方流着血。他找了把菜刀,决定让这个使他大丢其丑的小猪一命呜呼。

   小猪瞪着眼看他走过来,似乎早已料到盖莱盖什会回来的。于是它尖叫一声,冲进了那堆酣睡着的小猪中间。小猪都被惊醒了,嘶叫声震撼了整个猪圈,也惊动了其它猪圈里的值班员和巡夜的看守。盖莱盖什手忙脚乱地拉出那头死死抓住栅杆不放的小猪,用围裙裹住,飞也似地跑到饲料搅拌室里。这儿晚上没有人,再则室内堆满了塞得鼓鼓的各类口袋,起着消声的作用。盖莱盖什把小猪挟在胳肢窝下,正准备给它一刀的时候,小猪突然说话了:

   “亲爱的劳约什大哥,不知道我是否可以这样称呼您,咱们可能发生了一些误会。”

   盖莱盖什对这只小猪会说人话已经不再吃惊了,他摇晃着手里的菜刀,怒不可遏地吼道:

   “你这个骗子,让我在经理面前出洋相。刚才问你的时候,为什么不吭气?!”

   “劳约什大哥,环境不适宜嘛!如果你们把我带到猪圈外面来,那我当然是会悉听吩咐的。但您想一想,我在猪圈里只要说一个字,所有的小猪都会因此知道我会说人话。而这一点无论如何是需要保密的。”

   “为什么?”

   “劳约什大哥,请别见怪,这暂时还不便奉告。”

   这时候,盖莱盖什的那只被小猪咬伤的右手突然又感到一阵跳痛,怒火再次涌上心头。

   “你把我毁了,为了你,我被开除了,可是你这个流氓还在这里拿架子。”

   小猪显得有些不高兴的样子,似乎对于需要反复向劳约什大哥作解释,已经感到厌烦了。

   “劳约什大哥,别这样死板!我愿意陪您到女经理那儿去,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向她解释清楚。我担保,您会被留下来的。”

   盖莱盖什踌躇着,拿不定主意:

   “如果你再骗我,我当场就宰了你。”

   “让我怎么说好呢?劳约什大哥,刀把反正在您的手里。”

   已经是后半夜了,笃笃的敲门声把贝尔塔·爱蒂博士从睡梦中惊醒。女经理打开门,一看到盖莱盖什和挟着的小猪,顿时火冒三丈。她指着门叫道:

   “给我滚出去!”

   手足无措的盖莱盖什正想往回走,可是小猪却挣脱下了地,它站在女经理面前,清了清嗓子,带着尊敬的口气说道:

   “请原谅我的冒昧,但是我应该为劳约什大哥讲几句话。他没有听错,我在梦中确实是说了‘尤日,你这个婊子养的!’这句话,请原谅。”

   女经理大惊失色,惊恐地正了正眼镜,机械地问:

   “尤日是谁?”

   “是我。因为塞盖依大叔……”

   “是以前的那个乡长吗?”

   “是的,他是我的旧主人。农场是从他手里把我买过来的。也就是说,塞盖依大叔叫我尤日,因为我爱到处走走,他老拿那句话骂我。”

   “可是,您是怎么学会说话的呢?”

   “是这么回事,塞盖依大叔不是没有重新当上乡长吗?他在被迫退休的时候买了我。当时,我还只是个刚断奶的小猪娃。塞盖依大叔的孩子们全到布达佩斯去了,老伴也去世了,只剩下他一个人觉得挺没意思,想找些事儿来消遣消遣,就整天围着猪圈转,还常常对着我说说话。开始我只能听懂一、两个词,后来慢慢地什么都听懂了。”

   “您的主人也知道您会说话吗?”

   “不,塞盖依大叔聋得象块石头,请原谅我这么说。当然,我也注意不暴露自己。因为要是他知道了的话,说不定他早就不信任我了。塞盖依大叔去世后,他的儿子纷纷回家来,把一切都卖了,自留地也给毁了。这样,我就从落后的个体小生产者的自留地来到了你们这个发达的社会主义的农业大企业里。”

   贝尔塔·爱蒂博士听着尤日的叙述,好久都没有从惊愕中摆脱出来。

   “可是,您是从哪儿学来这些话的?”

   小猪谦逊地低下头微笑着说道:

   “随便谁只要努力,总是能学到东西的。绝大部分的话我是从塞盖依大叔那儿学来的。我把他看作自己的学习榜样。另外,我自己也努力钻研。碰巧,我们猪圈的门前挂着一个有线广播喇叭,就是农民们把它叫做‘废话匣’的那个玩意儿,请原谅我这么说。它广播的每一个节目我都听,我最爱听政治报告,不过也欣赏了不少音乐。”说着,他哼起一首俄罗斯歌:

   “你是骄傲的哥萨克……”

   窗外天色开始朦胧发白,已经五点多了。说不定某一个队长或技术员此刻会闯进来找女经理请示工作而影响他们的谈话。于是他们约定,让盖莱盖什暂时先把尤日送回猪圈,晚上再把他带来。

   在回圈的途中,小猪得意洋洋地仰躺在盖莱盖什的围裙里说:

   “劳约什大哥,别害怕,您放心!我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角色。我有一个主意,暂时不想多说,如果他们同意的话,不光对我有利,而且对您也有好处。”

   如何利用这头小猪的特殊才能,女经理考虑了整整一天。也许可以让他当腹语演员参加剧团的演出?!别的高见她实在也没有。晚上,她拿不定主意地问尤日:

   “我们让您干些什么好呢?”

   “我已经和劳约什大哥提起过,我有个主意,对我们大家都有利。”

   “您想的是什么呢?亲爱的……”

   小猪友好地微笑笑着:

   “请叫我尤日吧!既简单又朴实的匈牙利名字。”

   “那么,亲爱的尤日!您的想法是……”

   “我是这么想的,我们要装得好象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你们还是把我放回猪栏,我将在那儿注意伙伴们的谈话,搜集情况,了解他们对伙食和猪舍,最主要的是对你们——这些受大家尊敬、爱戴的领导同志有些什么意见。每隔一段时间,你们相机把我带到办公室来,听取汇报。至于用什么借口,到时候由我来想办法。”

   小猪翘起那圆圆的鼻子,望着贝尔塔·爱蒂博士,他不明白女经理那若有所思的目光意味着什么,他犹豫地补充了一句:

   “我不太清楚,在人中间有没有这种做法,但在猪群里,我认为是非常合适的。”

   女经理的眼睛终于在镜片后面闪烁起光芒来了:

   “有意思!根据我掌握的最新科学情报,这种做法在企业式的养猪中恐怕还没有人试验过,我们将能获得关于这些喂养对象的第一手材料。”

   她瞧着小猪问道:“您本人有什么要求?您刚才不是说,这将对我们大家都有利吗?”

   “首先,我希望您恢复劳约什大哥的工作,然后再让他领五百,不,六百福林的奖金。”

   “关于‘开除’一事,我宣布无效。至于奖金,我暂时给不了,因为没有钱。”

   “那么,是否可以在‘志愿献血运动’的剩余奖金中开支呢?”小猪说道。

   “您从哪儿知道这件事的?”

   “前天,您在猪栏前走过的时候跟队长说起过,这奖金还有富余。当然有关这方面的规定我也是了解的,塞盖依大叔有一个时期常用《政府文件汇编》给我垫圈。”

   贝尔塔·爱蒂博士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同意了。

   “好吧!除此以外,您还有什么愿望?我指的是您自己。”

   “我个人暂时什么也不要。我得先干给你们看看。不过,我深信,那些为集体出力最多的人,在论功行赏时也首先应该轮到他们。”

   尤日在猪栏里表现得跟其它猪一样,整天蹒跚地走着,吃着,挤在猪群中间听听伙伴们咕噜些什么。尽管他很卖力气,但是只能提供些微不足道的情况,报告一些小猪们的牢骚,什么母猪关得离它们太远了,它们去吃奶的时间太少了,什么饲养员在饮水槽里洗靴了……。干这样的差使对心比天高的尤日说来,简直是埋没人材。

   喂养大公猪的猪圈看来是他的用武之地。于是尤日要求调到那儿去。但是他还是只小猪,如果毫无理由地调到两、三岁的公猪中去,一定会引起怀疑,看来得找个借口才行。尤日于是多方和饲养员捣乱,冲着他们吼叫,咬他们的手。终于,大家公认非把这个胡作非为的家伙调离小猪圈不可了。

   事情也传到了大公猪那儿。它们普遍认为,尤日太大胆了,迟早会挨整的。不过,他激烈的行动博得了公猪们的普遍好感,它们把他作为绝对可靠的伙伴,谈话时从不背着他。但这头小猪谦逊地退缩在一旁,只是竖起耳朵注意地听着。

   一头从英国约克郡进口来的大公猪经常讲述它在英国度过的童年时代。什么装有自动空气调节设备的猪圈啦,什么电视机以及搀拌着桔子皮和香蕉的猪食啦,等等。尤日在听到这些话后的第一次汇报中就建议立即调开这只洋猪,免得西方居住条件比这儿好、饮食也比这儿强的观点流传开来。

   公猪群里最引起公愤的还是那个所谓的“母猪架子”。早先,公猪是被带到真母猪身边进行交配的。人们先把母猪放在一个粘着毛皮的木架下面,只露出它的后半身,然后让公猪蹦过去。——它们把这个木架子叫做“母猪架子”。后来,农场的专家们认为人工繁殖效果更好,干脆就不再把母猪放进架子里面去,而是让公猪直接扑到空的木头猪架上,饲养员则急急忙忙地拿玻璃杯接住流出来的东西。由于农场很少注意维修这个“母猪架子”,到后来上面长了许多刺,粘上去的羊皮也已经破破烂烂。

   “哪怕在假母猪背上粘一点毛,给我们来一点气氛也好!”公猪们义愤填膺,“让盖莱盖什挺着他的大肚子去撞这个木架子吧!”公猪们实在不愿意跳到这个木母猪身上去。

   尤日反映了这个情况,于是那些叫嚷得最厉害的公猪很快就被阉割了。

   遭怀疑和被暴露的危险始终威胁着尤日。因此,他们精心地安排了传送情报的办法。假如尤日想报告什么,他就吞一块偷偷藏起来的小肥皂,然后四脚朝天,口吐白沫,呻吟着,装得活象毛病发作。这样,盖莱盖什就可以把他从猪栏里提出来,并在猪友们一片涕泗交加的同情和不胜忧虑的呐呐声中带走了。

   这个主意是尤日自己想出来的。女经理对此真是五体投地。

   “我真不明白,您怎么会想出这个办法来的?”

   “想当年塞盖依大叔常把我带到他的房间里去,让我躺在他的脚边看电视。有一次,我看了一部波兰的故事片,那里面有一个安插在囚犯中间的密探,他也是这样装作不舒服出来告密的。”

   贝尔塔·爱蒂博士不记得这部电影了,问道,“什么片名?主角叫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注意那个密探,他堂堂一表人才,胖墩墩的身子,带着眼镜,有点秃顶。我自始至终为他拍手叫好。”

   尤日卖力地工作着,他的汇报无所不包,连肉猪们对拌有肥猪粉的饲料有什么意见都如实反映。费盖泰地区国营农场基本上根据尤日的汇报制定生产计划和措施。于是生产成绩蒸蒸日上,一般的农场简直不能望其项背。

   育肥期结束时,领导上希望尤日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过去,把肥猪运到屠宰场是件极其费劲的事。肥猪一到屠宰场的门口,闻到血腥味,就慌张地挤来挤去,赖在车上不肯下来。它们往押运的工人身上乱撞,有时还伤人。现在就要看尤日的了。

   为了混进这批送往屠宰场的猪群中去,尤日公然地向饲养员寻衅,转过身子朝他们放屁。这样,其它的猪也觉得把这个无法无天的捣乱分子处理掉,是顺乎天理、合乎人情的。

   在运输车上,肥猪们对尤日既景仰备至,又觉得他亲愈手足。而他自己却显得痛苦不堪,悲愤之情溢于言表,他喊道:“我宁可壮烈地死去,而不愿这样卑贱地活着。”肥猪们觉得深受启发。

   “这头小猪其实很有出息,”他们议论着,“他本来是完全可能成为一个大人物的。”

   当运输车刚抵达屠宰场时,尤日第一个昂首阔步、视死如归地下了车。当其它猪还没有看清楚,他就拐进了第一条夹道,消失在一个边门后面。早已等侯着的盖莱盖什立即把他带回农场。先行者的榜样对其它猪起到了催眠术一样的作用,它们毫无反抗,从容就义,让人按倒在屠刀底下。这天,在屠宰场里,以费盖泰国营农场肥猪的体重损失量最少,屠宰场也超额完成了任务。

   但是尤日却无家可归了,他必须等待那些自幼年时就相识的伙伴们离圈,因为它们决不会掉以轻心。它们会想一想,为什么唯独尤日能从屠宰场回来。

   为了不荒废时间,农场领导教尤日学习文化,送他进各种学习班,上进修课深造。果然,他的考试论文《从收集情报的高度谈对屋中垃圾的分析》大为轰动。仅举一端,足窥全豹。文中他举例论述了应该如何发现并拼凑已撕成九小片和分散扔在三种不同垃圾箱里的碎信纸,并从中得出什么结论。进修单位敬佩之余聘请他留校当教员,尤日谦虚地谢绝了:

   “我感到,对我来说,做实际工作才是自己真正的使命!”

   其它猪的登记卡片上只写着出生年月、种类,至多还有旧主人的名字。尤日的卡片上却写满了各种秘密代号:8/1976/III,□2411/9,XY/F,诸如此类,不一而足,都是用来表明尤日任务的性质和范围。以及各种学历和资历。只有女经理本人和几个高级助手才知道这些标记代表什么。

   论功行赏,量才录用,水到渠成,瓜熟蒂落。尤日当然成了农场的正式工作人员。他的实际身份没有公开,名义上只是建筑科砖头管理员。但既然是国家工作人员,尤日便应享受与其他职工相同的待遇。于是九月份,在重新开始工作前,尤日要求领导安排他去巴拉顿湖衅的农场疗养所休养两个星期。

   开始尤日被分配在一个三人合住的房间里,他的同屋是一个助理会计和一个拖拉机手。

   尤日忍受不了同屋伙伴们因为不讲究卫生而散发出来的浊气,更不用说还有晚上放屁的臭气和醉后的难闻的呕吐味了。他找管理员,要求换一间屋子。他说:“我认为在集体休养的场合,个人的卫生要求可以适当降低,不过我希望这儿的生活条件起码能跟家里——猪场里的水平差不多。饮食的质量倒还凑合,但是我不信,在养猪场里会有任何一只小猪,竟敢当着伙伴们的面和另一个小猪展开放屁比赛,就象这儿的哈吉马什助理会计同志和拖拉机手科瓦奇同志做的那样。具体安排悉听尊便,但我只愿意单独住。我看,那个盥洗室他们反正也不用,如果您允许,我宁可搬到那儿去。”

   尤日按照严格的作息时间表安排了休养生活。 他发现自己开始发胖了,而且也不能指望在下一个喂养期能消瘦下来,因为那时恰恰需要他为其它猪在饮食方面作出榜样。在休养所他只吃病号饭。不管有多么难受,他心爱的饮料“百事可乐”每天也不能超过二十杯。清晨,他坚持在树林里跑步一小时。诚然,有时也不免小有风险,有一次险些挨了一个近视眼猎人一枪,有时还会遇到生产队放牧的母猪向他卖弄风情。不言而喻,尤日坚决地谢绝了。

   白天,尤日独自躲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学习、休息,晚上参加休养所的社交活动,因为对于有文化的人说来这是责无旁贷的。他把自己打扮得风度翩翩,白尼龙衬衫配上苏制琥珀袖扣,时髦的宽领带飘在胸前。前面的双脚带上手套,后面的脚穿了双儿童皮鞋。裤子是定做的——因为要适应四只脚走路的特点。夹着金线的领带上别一枚领针,戴一副宽边玳瑁眼镜,奥地利产的自动打火机用一根金链子挂在脖子上。在皮肤上仔细地抹了一层西方的名牌高级奶液。

   开始,尤日去休养所的冷食部闲坐,喝杯“百事可乐”。可是其他客人居然出言不逊,肆无忌惮地唱着使尤日大为不悦的民歌:“猪仔跟着老母猪,麦地里面找食去”,或是“猪粪猪粪真可怜,又黑又臭又讨厌”。……一些打牌的客人也不能容忍尤日坐在他们近旁,常常一面往桌上扔牌,一面高声地喊:

   “喏,我打橡子①。”或是“给你——个红猪!②”

   ① 橡子是猪食,同时是匈牙利纸牌的牌花。

   ② 猪,匈牙利纸牌的牌花。

   尤日无可奈何,只好躲进电视室看节目,或者阅读文艺书籍。有一天晚上,尤日在看书,不料贝尔塔·爱蒂经理出现了。原来她也在这儿度假,但因为农场职工对她宁可敬而远之,而她也实在不愿和下属们交谈,为了寻求安静她走进了电视室。

   “晚上好,尤日,您打扮得真摩登!”女经理不胜惊异地说道。

   “我的看法是,我们只有在精神上、外表上尊重自己,才能博得别人的尊重。”

   “非常正确。您在读什么?”

   “一本小说。”

   “随便翻翻?”

   “不,学习。我什么都想学,看这本书也是为了学习。我不象一般人那样,把书翻来翻去,看几句对话和一些无聊的谈情说爱的情节。我是批判地看。”尤日拿起放在书旁的圆珠笔,“我总是把那些不登大雅之堂的或是粗鲁的句子划出来,在页边写上‘人行’两字。”

   “人行?!是兽行吧?”

   “不,一个猪是永远不会写‘兽行’这样的措词的,只有人才这样写。另外,污蔑猪类的文字在书中比比皆是,这对我触动很大。我随便一记,就有这许多。”尤日拿出日记本读着:“‘象躲在麦地里撒尿的猪一样一声不吭’,‘醉得象头猪’,‘有糠不愁没有猪’,‘象长疥疮的小猪一样坐立不安’,‘笨得象个多尔道的猪,屁股对着猪食槽’……”

   尤日寓意深刻地举起带着手套的前脚说:

   “固然,并非所有的猪都完美无缺,但是这些描写实在毫无根据。假如让这个作者出来证实一下多尔道地方的猪——我不妨这么说——是转过身子来吃东西的,那他肯定会感到困难。当然问题不在于一两句话,而是这种倾向本身使我不快。我们虽然要看到确实有一些脏猪在垃圾堆里乱翻乱钻,同时却也应该看到大多数的猪在猪场里表现得是无可指责的。可尊敬的作者和记者先生们为什么不写写它们呢?”

   “尤日,我完全同意您的看法,”女经理说道,“这一切该由报刊负责。只要记者们老是写这类诋毁性的文章,那么国营农场完成不了生产计划也就不足为奇了。如果人们只能听到一些令人灰心丧气的事情,那么就会对一切都失去信心。”

   电视里映出了一部英国电影的片名,尤日指着屏幕说:“我不同意在电视里演这么多的西方破烂货。等年轻人堕落了,人们就大吃一惊。但是我不禁要问,他们耳濡目染的又是什么?”

   “您认为,该拍些什么主题的影片呢?”

   尤日瞟了女经理一眼,他觉得贝尔塔·爱蒂越来越迷人了。

   “我想,假如拍一部描写一个有才能的青年女子如何坚强地战斗在国营农场的领导岗位上的电影,一定是很有意思的。”

   贝尔塔,爱蒂博土顿时脸色绯红,接着是片刻难堪的沉默,这时从隔壁的俱乐部里传来了乐曲声。

   “您想跳舞吗?”尤日有些发窘地问道,移动了一下穿着儿童鞋的双脚。

   “不,您在想什么?”

   “什么也没想,只是随便问问。”

   尤日在不同的猪圈、猪栏里又度过了两个喂养期。他继续收集和汇报着有关猪的情报,但要完成任务越来越困难了。农场不断地发展着,盖起了一批又一批的新猪圈。单是尤日一个实在注意不了这么多猪,而且他的身体条件也不适合再干下去了。他尽管控制饮食,身体却还是不断地发胖,体重已接近四百公斤了。看到他那大腹便便的福态,那些见过世面的老公猪都奇怪起来:“外面的屠宰场空着呢,他还在这儿干什么?”

   尤日也注意到了这些情况,在农场领导的支持下他逐步进行了安排,在各个猪圈里物色了一批可靠的小猪、中猪、公猪和老母猪,组织了一个情报网。这些猪向尤日报告听来的情况,然后领取一点小小的奖励。而尤日自己只是在个别的情况下才亲自下到重点猪群中去转转。

   这个情报网完全由尤日独自掌握,因为农场的各级干部中间唯有他懂得这批被组织起来的猪的话。由于尤日担任的使命至关重要,所以得到了一简单独的办公室。他就在这里分析、整理情报。

   开始,尤日把每一份送上来的情报都如实转呈女经理,甚至连小小的牢骚和不守纪律的现象都不漏掉。他满心等着表扬和奖金,可是万万没有想到,有一次当女经理接过他的报告时皱着眉头说:

   “尤日,您看到的尽是一些阴暗面,就象您在干酪里只看见窟窿眼一样。”她不满地翻弄着这叠打字材料,“您想想,如果我把这些东西都呈报给我的上级,领导看到这么多的问题、缺点,会对我的工作产生什么看法?!我不是让您去美化这些材料,但是您也应该尽量搞得全面一些,客观一些。尤日,要辩证地,懂吗,要辩证地看问题!”

   尤日很费劲地领会了领导的意图。他在自己记新词汇的小日记本上写道:“辩证地=只要好的。”从此以后,尤日在上报的材料里大写特写小猪们如何称心如意,感恩戴德,个个遵守纪律、循规蹈矩的情况。与此同时,在他情报网里工作的猪,也发动下面提出各种各样的倡议,如“我们要求缩短喂养期,把节省下来的钱去建设新猪圈!”或是“为了减轻饲养员的劳动,我们把大便拉在一堆儿!”

   于是,皆大欢喜。每当尤日的报告来到,贝尔塔·爱蒂照例大笔一挥,签字上报。尤日更是体会到其中奥妙,他编写了三份基本报告,然后轮流呈报。

   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些情报每隔两回重复一次。不过,由情报网送来的报告,尤日自己仍旧悉心研究。他把一些值得注意的内容挑选分类,汇集成册。在短短的时间内,他掌握了农场每一个领导的许多材料。贝尔塔·爱蒂博士的材料则更是满满的一卷宗。尤日在卷宗上写上“鞋匠”二字作为代号。但怎样用这个“鞋匠”,他暂时还没有具体打算。

   农场在费盖泰地区盖了四套职工住宅,当仁不让,尤日也提出了申请。根据规定,申请人的名单要公布在办公楼的前大厅里征求群众意见。尤日的名字也写在上面:“费盖泰·约瑟夫①,职务:科长,本人成份:工人”——他想,把出生地名作为自己的姓,会给人们以亲切的印象。

   ①尤日是约瑟的呢称。

   尤日通过各种渠道获悉,那个农场肉猪饲养科科长是住宅分配委员会的主任,该人打算拒绝他的申请。尤日拿出了文件包,抽出这个饲养科科长的夹子,可用的材料简直不胜枚举。尤日一边得意地哼着小调,一边研究着这些材料。

   他敲开了这个饲养科科长的门,在一旁坐定,说了声不必劳驾,只要小小一杯黑咖啡,然后摸出一点糖精代替方糖,放在咖啡里。他轻轻地拍着自己的大肚皮,表示吃糖会发胖。

   “真是社会主义好啊!”

   “我的尤日,你前来有何贵干?”

   “听到一件奇闻想让你也笑笑。你知道不,怎样才能把二十天的小猪仔变成一头大肥猪?!”

   “那……也许是把它揍肿了。”科长说完尴尬地微笑着。

   尤日打着哈哈说:

   “揍肿?真妙!可我的这件奇闻比这费脑筋,比这办法要复杂得多。话说在一个国营农场里,也和咱们这儿一样,他们也按喂养期把猪分成三类:小猪、中猪、肥猪。一个科长就在这办法上钻空子。譬如说,一头母猪生了十一只猪娃,登记时,这个科长就写上:‘死仔一口。’你当然知道,按规定,允许有这样的损耗。这样,也就是说,他有了一只不在编的小猪。”

   “是把它卖掉吗?”科长问。

   “卖掉能得到什么呢?区区几百个福林。我说的这个人可不象你这样老实,他想无本万利。他从小猪群中挑了一个最大的放进中猪群中,换出一只中猪,这样他就有了一个编外的中猪。接下去发生的事,我想,你一定都能猜出来了吧!”

   “我猜不出来。”

   “他找了个最大的中猪放进养肥的大猪群中去,然后挑了个大肥猪,带回家卖掉。但存栏大肥猪的数目没有少。这方法怎么样,妙不妙?我疏懒成性,这类事情听到颇多,但记住甚少,所以这次特地把这个办法原原本本连同这个科长的名字一起记了下来。”尤日说着,扬了扬一张小纸片,“你不想看看这名字吗?”

   “我很想看看,”科长急不可待地说道,“你要多少钱?”

   “瞧,你想到哪儿去了!朋友之间嘛!等我有了新居时再交给你吧!我预先热烈地邀请你光临。”

   尤日的新居艺术风味十足,而且还充满家庭气息。进门的地方备有精致的镶边的搔痒机,随时都可以去蹭几下。在房间里,陈列着进口的民主德国大立柜和全套假皮沙发。书架上放了—些小装饰品:民间风格的绿釉“米什卡”长颈瓶和几个杯子,以及一个驴形烟具,还有一个“醉鬼抱电杆”的台灯。尤日在正面的墙上挂着“情报工作学习班”全体毕业学员的照片。出于保密的原因,每个学员用的全是别人的姓名,名字上面挂的也是陌生人的照片。例如,尤日的姓名被写成梯·阿尔巴德,名字上面挂着一个梳分头的男人相片。

   为了节约,一些家庭用具他是从农场里弄来的。肉猪饲养科处理掉的一个自动饮水槽被他安装在厨房里。用同样的方法,他还弄到了一个取暖用的红外线灯泡。

   尤日在书架上陈列了一套红绿相间的精装《世界文学名著选》,书旁放了一张高级仿皮纸,上面写道:“诸亲好友概不外借”。布置完了以后,尤日在屋里环顾四周,得意之情不禁油然而生。

   迁入新居以前,尤日有时深更半夜还在办公室里埋头工作,而现在却只有在上班的时间才来。而且从此再也不参加义务劳动了。有一个星期六有人居然来叫他去农场幼儿园的建筑工地帮忙,他愤慨地拒绝了:

   “一个礼拜我也只有一个周末!”

   “可是,为了下一代我们应该作出一些牺牲啊……”

   “社会主义,首先是为我们自己建设的,此外才谈得上为下一代。何况下一代为我们做了些什么呢?他们有什么权利要求我们作出牺牲?”

   尤日还学会了开汽车,取得了驾驶执照。由于农场领导的奔走,尤日优先得到了一辆“日古利”牌苏制小卧车。他从此和汽车形影不离,到哪儿去都开着它,把一切业余时间全花在汽车上。他每天晚上身穿绒衣裤,拿着塑料桶,带着海绵手套,用各种油、各种蜡,把小卧车擦得光可鉴人。

   尤日已成为一个有名气的人物了,无论多难办的事,只要他出马,无不迎刃而解。他当选了总部设在邻城的汽车俱乐部书记。从此,尤日进入了一个高级的社交阶层。他观察着俱乐部成员的穿着打扮、说话风度和每一个动作,千方百计地模仿他们。

   他把自己开始脱落的猪鬃剪成短短的运动式,并且习惯了喝威士忌酒,甚至还买了一条狗。拳击运动在这个团体里是最时髦的一种活动。尤日衡量了一下自己的身材,感到干这个似乎有点心有余而力不足,因此他宁可去买条小狗牵牵。不幸的是,这只小狗的身上还保留了它祖先驱赶牲口的本能,因此当尤日被它追赶着、拖着被咬伤的猪蹄在列宁大街上到处逃窜时,费盖泰地区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尤日不久就把“日古利”车变卖了,换了一辆西方“达几亚”牌的。新车作第一次远游时,他邀请了贝尔塔·爱蒂博士同行。自从他们在巴拉顿湖畔交谈以后,尤日与女经理的友情与日俱增。他总是不放过每一个能够接近她的机会。尤日感到女经理对他也另眼相待,与群不同。尤日决定在这次郊游时把问题点破。

   “咱们去哪儿?”尤日摇晃着汽车的起动钥匙。

   “随便,人不多的地方就行。”

   “在‘夺女崖’新开了一个餐厅。您愿意去看看吗?听说,那儿的心和肝,就是心肝,很不错。”

   “您看着办吧!”

   在餐厅里,贝尔塔·爱蒂博士要了份炸猪肝,尤日稍微犹豫了一会儿,要了一盘蘑菇炒鸡蛋。

   “尤日,您显然是出于原则上的考虑而不吃猪肉。”

   “您是怎么想的,爱蒂卡?”

   “因为它们和您都是……”

   “我不明白,我和那些猪有什么相干?如果农场有鲜肉,我,也会买一、两斤带回家,但是,现在我需要瘦一些。”说着,他拿了几块饼干而没有碰一碰面包。

   “我们喝点白兰地吗?”尤日问。

   “不影响您开车吗?”

   尤日咧着嘴微笑着。

   “只有早上白兰地,晚上白兰地,生活之路才能兰花遍地。”

   服务员送来了酒,尤日倒了一杯,然后一面转着杯子一面说:

   “我知道,爱蒂卡,您看,我虽然不是阿多尼斯,但是我的某些条件也许并不比他差。我是从下面,普通人的阶层中上来的。我不象那些阔少爷,小时候我没有自己的单独游戏室,也没有人教我学各种外国话,为了有朝一日出人头地,我受尽了千辛万苦,付出了我的青春。而现在,虽然谈不上十全十美,但一切还算差强人意。可是怎奈我感到孤独难耐。”尤日看着女经理的眼睛,“咱们携手并进吧,爱蒂卡,一辈子。”

   女经理转过头问:

   “我听不懂,您说得确切些。”

   “做我的妻子吧!爱蒂卡,我保证使您幸福,我将用蹄子捧着您……”

   女人从座位上蹦起来说;

   “您在想什么?不管我们怎么样对待您,您仍然只是一头猪!”

   尤日深感受辱地说:

   “在美国,就是用这种口吻谈论黑人的!”

   “假如您忘了您是谁,是个什么东西,那么我会让您记起来的!是我把您从猪圈里弄出来,明天早晨我将让他们重新把您当肥猪送回去。在屠宰场里完蛋的时候,您再去想入非非吧!居然要我做您的妻子?哼!卑鄙的猪猡!”

   贝尔塔·爱蒂博士说罢,飞快地离开了餐桌。

   “等着瞧吧,究竟谁完蛋!”尤日独自嘟嚷着钻进汽车回家去了。他从架子上取下那包写有“鞋匠”字样的卷宗,里面放满了有关贝尔塔·爱蒂的秘密材料。他先浏览了一遍,然后取出纸写起来:

   中央人民检察委员会:

   谨告发费盖泰国营农场经理贝尔塔·爱蒂博土如下:该人严重玩忽职守,并因缺乏基本专业知识,致使国民经济遭受重大损失。农场耗资数百万以试验使狗长膘……

   “我们等着瞧,究竟谁完蛋!”尤日在写信时得意地多次重复这句话。然后他又回到办公室,用内线给部里打了一个电话:

   “久洛大叔,有这么回事……”

   在尤日打报告以后两个星期,一天,县《人民报》上登载了下面一条消息:

   “费盖泰国营农场发生严重的滥用职权事件,原经理贝尔塔·爱蒂博士被撤职。

   县检察院已着手审理案情,并将提起公诉。己任命著名专家费益泰·约瑟夫担任该国营农场的领导。新任经理在他的就职讲话中把改良猪的饲养方法定为最重要的目标……”

   附:原书所附作者简介

   莫尔多瓦·久尔吉(Moldova Gyorgy,1934-)是近二十余年来匈牙利文坛上最活跃的作家之一, 他的讽刺文学尤其为读者所欢迎。一提起《会说话的猪》,在匈牙利几乎无人不晓,《希特勒匈牙利之行》也已搬上了舞台,演出盛况历久不衰。但写讽刺文学只是他文学创作活动的一部分,他的报告文学作品《圣牛》为1981年匈牙利销售最快的一本书,其他如长篇小说《孤独的殿堂》、《船夫之歌》、短篇小说集《异国冠军》,《煤气灯下》以及文学社会调查《向科姆洛致敬》也都为人们所熟悉。此外,莫尔多瓦还写了相当数量的戏剧和电影脚本。

   (扫自《会说话的猪》)

   03-10-17扫,20:29 03-10-18校对

二、10月2日

10月2日

  这个城市是预备让我们逃离的,可是陷阱的存在恰恰是这样必然,我们无可选择的被逼越陷越深,对于叶龙,或者对于我,都是这样,在外面,此时下着这个城市三十年未遇的大雪,也许事情应该这样结束,洗涤一切的是寒冷与平静。

  一

  吴钥的婚礼在10月2日举行,我早就知道,三个星期前在电话中她就很温情的告诉了我这件事情,并且希望我能够通知所有能联系上的同学,都去参加,自己在电话中恩哈了了几句,也就暂时先过去了。我是一个谨慎的人,我可不希望出什么新的丑闻,对她在三十一岁结婚,其实我并不意外,她属于那种无论干什么都不让你奇怪的女人。

  但这件事情很有点尴尬,有些时候,越不想卷入的事情,却象膏药一样粘上你,这件事情就是这样。但拒绝显然需要一个非常非常适当的理由,这倒不是说我和吴钥有一腿,不是,绝对不是,对于我们两人而言,某种奇怪的关系让我们在高中毕业十四年后还有所接触。这种奇怪的关系完全基于巧合和误会。

  一起长大是某种巧合,从幼儿园开始,我和这个女人就认识了,然后顺理成章的进小学,再进重点初中,再进重点高中,我们象影子一样的同行,还在同一个班,庆幸的是,在大学阶段,我们重合的轨迹终于分道扬彪,她去学了当时最热门的计算机专业,而我则去了另一所三流大学,从此希望不再听见老爸对这个同事的女儿的赞不绝口。是的,她一直比我运气好。

  说说这个城市,它不是县城,不是重点城市,它顽强生长,目前发展势头还行,但对于这个城市的最优秀学生而言,逃离是最佳的选择而其余的则无奈接受命运,因为这个城市的知识阶层移民一直都认为它显然就是一个跳板,因为他的大部分的高级知识分子来源于其他大城市的支持,而下一代被教育的更是如此。吴钥是成功离开的一个,而回来举行婚礼则是一个,对我而言,炫耀与挑战罢了。

  还是说说我,我是可以离开却最终没有能离开的一个。叶龙也是,我们俩个都在这个江南之地越陷越深,从某种意义上,叶龙与吴钥更可能发生关系。而我不愿意出面的原因恰恰可能就是在这里。还是回到过去,也许更能解释目前的这一切。

  过去如今已经显得非常遥远,天啊,我们在短短的三十几年后,居然发现自己在新世纪已经落伍,时间让青春成了我们羞于提起的往事,还有什么更让人沮丧:我们却还无法接受它,记忆中一切尚未结束,我是这样认为的,没有原因。我们是被称为七零后的那拨,曾经是年轻的象征,而如今最流行的词语已经让它仿佛说:那曾经展放的花火已经就剩下未来无情的灰烬需要清理了。

   二

  从小开始,这个女人就是一个戏子,我一直这样认为,甜蜜异常,官运亨通,而颇具表演才能,更了不起的是,她的学习成绩非常优秀,应该说,我见过很多人在某一方面优秀,而其余则很糟糕,而她不。

  作为观众与同学,我努力不受她的影响,那怕今天我成为记者,我要学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客观,或者直白地说,需要无动于衷。否则我的生活就没有办法按着适当的步骤前进,因为我没有那么多天生优势,有情感是一件麻烦事。记忆中,她干得第一件让我苦笑不得的事是:在六年级,她跑到王大鹏座位旁,严肃地用普通话,轻脆的大声说:“不许你说你喜欢我。”,全班哗然,王大鹏那个表情更是滑稽,从这件鸟事,我时刻提醒自己,女人的自我陶醉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武器,它太能打击一个人的自尊了。这件事不光我忘不了,长大后,王大鹏每次在餐桌上,听到吴钥的消息,脸上的表情我相信都是在说,此仇永远不会完。王大鹏是我的好兄弟,走运的是他从初中就去了另一所普通中学,在其中滋润的过活,但作为大厂的一班子弟,并没有因彼此离开而有了距离,我们还是互相交流着一些属于我们这个年纪关心的话题。后来他当上了警察,总算享受训别人的乐趣,这弥补了过去郁闷的日子。

  初中时代的来临,是我最开心的日子:在于脱离大厂教育,在一个同伴来自这个城市不同背景,不同地区的同学中,我有太多要知道的,而吴钥则一样兴奋,她忘了一件事情,这个世界,讨好老师并不意味一切,她在女生中引起是更多的非议:她有太多的娇气,太多的热情,而另外也有——特别美丽的气味,应该说,我嗅到过。 在那个年代,我们的背景音乐是小虎队的青苹果乐园,而政治这时开始变幻,但我们还是懵懂,一切真正开始了。

   三

  关于气味,对于今天的我而言,已经知道了原因,女人化妆品的魔术结果,但那个时候我想我和所有男生一样,不知道如何是好。而她迫切的显示自己的魅力,尽管是初中,可是你知道对于那个年纪那个时间的我们过着怎样的岁月么!班级中能发出气味的女生只有两个,吴钥是其中一个,一个比较可怜,她有狐臭,为了遮蔽这种难以启齿的理由,她有很强的花露水的味道,说老实话,效果还是很不错的,至少我闻起来很醒脑,目前这个姑娘在邮电局工作,我还不时透过玻璃看见她,我也不知道她目前用什么东西消除,不过这已经不是我要去关心的问题了。而她则比较奇怪,她散发的味道很清新,仿佛我们小时候吃的一种叫高粱软糖的气味,甜甜的,软软的,有着泥土般腥腥气息,虽然直到今天我也从来没有看见过长在地中的高粱是什么样子,但我牢牢记住了这中气息,记忆有时候就是这样,虽然我周围许多女人的味道如同大白兔奶糖,可是我再也没有遇见过另一个这样的女人。

  这一年是最热闹的一年,相对于我目前所度过的岁月而言,尤其在一个夏天快要到来的时日,那一年我们初二,其实我们的热情对于女孩还是温和的,毕竟这是重点中学,对我而言,不可救药的是,我更喜欢国际情势、国家大事,这完全可以理解,我们还可以做些什么呢?没有网吧,没有偶像,就剩下一点自顾自的陶醉和学习的魔咒。

  可以说的是,我们的服装是如此单调,尤其在一个只能踩着其他城市时髦尾巴的地方,我甚至不知道什么是特色,当然这针对我,但例外总是存在的,那个时候我看不惯葛文,到现在也是这样,原因的触发点有不少,他的衣服看上去至少有点特点,就算一样穿白衬衫也一样,也许有人归之以气质,对于我们乱糟糟的头颅,他的头发总是整齐的后背着,前面有分叉,有点电影中的美国人的样子,他和我从来就没有成为朋友,而吴钥和他却很靠近,都算是班级不错的学生,文艺天赋都有一点,组织能力也有,于是团委主持就是他俩了。

  那一年我们投入精力最多的是学生运动,准确地说是做大学生的小尾巴。这个城市气氛热烈,我们学校,就是一个中学,也两次游行请愿,各个班级都是在紧张募捐,课后都去严肃讨论,成立组织,当然最后也没有下闻。葛文家住在师大附近,每天都可以带给我们最新的消息,比如沸沸扬扬的官员联系图之类,其实父母们这个时候比我们更热闹。这是唯一一个在这些年以来,知行合一的时间阶段,以后不过是言行分裂罢了。

   四

  不得不说到嫉妒,这是我又一个非常厌恶的话题,说自己妒忌葛文,显然是对的。现状就是知道10月2日与吴钥结婚竟然是他。我应该要去怜悯他,甚至可能的话,我打算笑脸相迎,祝福一声。我们大学毕业这十年后,从他俩的交往过程看,我知道“爱情”是可贵的,但这件事情有奇怪的一面,恶意一点说,我想他比我还清楚吴钥的“过去”,但我也知道现实是:预备结婚这小子头顶上将永远有一种绿草融融的征兆,还居然义无返顾。我想不佩服也不行了。

  我俩交恶的导火索在于那个春夏之交的时候,这个恶心的家伙是那么激愤,那样积极的在街道上领着喊口号,并且组织捐款,当时我看见吴钥微笑地掏了五块钱,关键是那眼神,显然这两人关系在这之前就不正常了,就班级而言,所有人都可以证明这一切的发生,只是那笔钱我永远不知道最后落到何处了。随便你怎样想,这件事情我对他印象永远好不了,而他的父亲据说在这个城市外贸部门有点权利,至于他的“隐密”: 那个年代一个班级中的一对恋人,确实让男同学有点气愤,原因我后面会说。那时我不可能预知未来岁月的内容,不过当时我的爱情意识还在冬眠,这不是夸张,我算晚熟的那种类型,甚至今天,别人评价我的时候,情商都打的很低。

  还是继续吧——这个时候的吴钥显然陷入好几起这样的“绯闻”,她大大的爱笑的眼睛显然看不清这一切,我从自己的经验早知道她会这样。这不是我诽谤她,所有其他女生往我耳朵里灌入不少,其实,那个时候我就发现女人之间的关系比男人之间复杂的多。她的作为显然具有侵犯性,对于其他女生来说,如果你是那种话题中心,那简直是人人都想踢两脚。尤其没有被看中的那些男生和被侵犯领地的女生。

   五

  现在我需要给叶龙打个电话,探探他的口风,我知道他的生意最近够他忙一阵,他的老婆一直以来总怀疑我和他有事情瞒着她。无所谓,朋友作这么久,有些事情,还是靠朋友更多些,当然这里面需要某种心照不宣,作为记者,需要方方面面都要有所接触,难免就有些不方便的时候,这个时候就需要叶龙出面了。

  叶龙是高中的时候进入我们这所重点中学的,他那个时候就有一种力量,就我现在看来,做“大哥”的潜力,来到班级后,他的样子很有一种特别的吸引,高大的鼻子有点欧洲的面容,爱踢足球,爱交朋友,其实后来我才知道,他其实挺不简单,家很穷,有一个哥哥由于打架,正被劳动教养,而这让他在高中三年,被班主任对他有点那个,其实有时候,我也奇怪自己怎么和他走得越来越近,按说照老爸老妈看来,这原本应该是不可能,但一切显得那么自然。

  高中第一年,他离家出走就住在我家,当晚,他就坦然告诉我,他喜欢吴钥,我该如何解释她永远不可能对他会真心接受,这个女人只是吸取你的一切罢了,它包括你最优秀的一面,然后离开。但他要试,我也只能让他去试。而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他一拳将葛文打倒在地。但从某种意义来说,他那时在我们这个城市的重点高中中就是一个另类。

  他狂热地喜欢一个他想象中的女孩,事情就是这样,另外他的成绩显然不如他的长相,一路向下,这会影响他的追求么?老实说,相当不利,还是说说我们所在的学校吧,去年它牛逼烘烘的举办了建校五十周年的活动,那些毕业多年的校友从全国各地赶来,据说有一位院士,一位副省长,幸亏没有中央政治局中的人物,否则它不知道还要飘多远,在这种氛围中,学习的目的就比较直接了,那次我恰好有采访任务,面对这群老家伙,不得不提出一个个煽情的问题,想当年他们的生活我想其实并不一定相他们讲得那么伟大,但有什么办法,这个城市分布着它撒下的种子,很大一批在各种重要部门,我们社长就是早我二十年的校友,最后当然在版面上风光了一把。

   六

  叶龙的幸运在于进了这所学校,他的倒霉也恰恰同样如此,如果他在他以前待的那所普通中学,以他的实力完全可以在其中拨尖,然后在这个城市上一个电大之类,安安稳稳下去,但既然进来了,他未来就永远无法保持一种平和的心态。但实际上,热爱学习的太多,就是吴钥也无法保证她的始终领先的优势,我则一直属于中偏上。在高中与过去其他日子相比:最大的不同在于不得不更刻苦,至于其他,关于情感世界,大家似乎同时忽略了很多。典型的到如今的恶果是,我可以清晰记住初中以前的许多好玩日子,和大学后的故事,却单单忘记高中岁月的生活日子。叶龙的,算是意外。

  其实,那段时日就最近三十年来说,是最平淡的时期,也是最压抑的时代,大环境就是如此,我们也如此。政治在如此如此近的靠近我们后,又以最大的流星速度离开,我们被迫不能再发一言。然后我们便来到了高中。还是说起叶龙那一拳吧,那天我正在操场上打球,就在学校的升旗的水泥高台,我远远地望见,叶龙正和葛文在争执着什么,突然间,葛文就倒在了地上,接着一群同学就将他们拉开了。这让我非常解气,后来打听了以后,才知道原委是为了吴钥,葛文面对叶龙占不了爱情的上风,但一切的进程出人意外,吴钥那圆月般皎洁的面容吸引人,这我理解,但她在本性中不是一个男人就能占有的,这不是所有人都能看清的。至少那时候的叶龙不这么认为,因为他是一个很有帅型的男人,天生需要的是有难度的征服,当然当时只是有这个苗头罢了。

   七

  在日后,我曾经反复问自己,那个时候叶龙如果不去喜欢那个女人呢?这个假设从人生角度而言,没有意义,因为如果这一切不如此发生,我们的生活就会是另一个样子,这是人自以为聪明的最大幻觉。事实是你在那个时间段,必然会落入那样的陷阱,这就是你的一切。

  叶龙那个时候,上课喜欢注视的不是黑板,而是她,我从他的目光中阅读出危险,因为这里面的内容让我感到了某种穿越时空的东西,吴钥却一直满不在乎。说起她对待叶龙的态度,仿佛有点象一只纯种有蓝眼睛的波斯猫的姿态,有点敷衍,有点自得,有点天生的好奇心与同情感,就一直这样对他,当然,那个时候我们并无法知道未来会有什么。

  说说我吧,那个时候在那个中学已经呆了六年,自然也有喜欢的对象,我爱那种纯情内向的女孩,所以吴钥显得有点闹,而且她不是一个能守住秘密的人,这点太重要了,作为一个晚熟的男人,失败而被大声宣讲意味会让他有童年阴影的。我喜欢上的是一个上普通中学的女生,叫郭青儿,这是稳定的收成选择,长相属于甜美型的,当时我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给她写信,这是一种很简单的实用感情,在下面,我们稳定发展,波涛不惊,而现在她则是我的妻子了。应该说这同我们大部分人的选择一样,我的故事真的确实没有特别的地方。目前我既没有感到乏味,也没有特殊的激情,毕竟,这些年过来,感情与亲情也差不了多少了。唯一相关的事是我的妻子与吴钥是要好的朋友。我不得不忍受这种消息的渠道,如果说吴钥是红花,她就甘愿是一片绿叶,对于女人间这种友谊,我无法理解,但这让我每年都可以得到她最新的情况。

  高一那个时候,吴钥考上了我们市电台的业余主持了。应该说,她的声音还不错,磁性是有几分,介绍流行趋势也还头头是道,音乐啊,书籍啊,反正能说。叶龙则和我走的很近了,从他那里我学到很多希奇古怪的东西。至今他仍然是我某些方面的启蒙者,领路人,我们一帮同学喜欢他,就是这家伙的点子多,敢挑头。成绩虽然很差,如果说人缘,他是最好的。

   八

  叶龙家有某种信仰,这是后来交往之中才知道的,大概是与上帝有关的一种。这本身倒没有什么,叶龙信不信,我没有把握。那个时候,有信仰算有点古怪,如果说是迷信,则坦然一点,相对而言,信佛不会太让人意外。但是关于上帝,中国人比较模糊,要想信有点难,更何况那时候的普遍宣传。这其实也算不上什么,我们去他家也没有发现太多的不同,只不过他家吃饭的地方贴着一张救世主的画片,具体是展示什么情节忘了,反正不是在十字架上的那种,他住的那边挺好玩的,属于这个城市的老城区,家旁边就是一所中专学校,经常我们在那踢球,夏天则有游泳池去游,我喜欢上游泳就是如此来的。

  叶龙从不自卑,这是他一直的个性。如果我们说起吴钥,大部分时间他保持沉默。应该说,吴钥从来也没有答应过什么,随着过去岁月的磨练,她不再有少年时候对王大鹏的那样表现。叶龙则努力找机会,希望她能注意他,在众多的追求者中,他不是最有优势的,却是最有毅力的一个。由于学校离家比较远,中午的时候,他俩都留在学校吃,这种机会是非常重要的,因为留给我们的课余时间并不多,升学的压力在每个人头上,考上大学比什么都重要,对于我们而言,只有能离开父母,那就是奔向了理想的乐园。未来意味着种种的可能性,那个时候我们最流行看的杂志是《大学生》,因为其中的故事让我们羡慕不已。叶龙每期都买,而且每期一定让吴钥先看。这很重要么,他并没有零花钱,钱是向我借的,不过,我也从来也没有让他还,其实他没法考上,当时我们心知肚明。这样一来,这家伙现在还记着这一点,发达之后,总是找机会来报答我,可见,他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

   九

  叶龙的体育很好,这已经第二次重复了,手脚灵敏,尤其短跑能力出色,据说最快可以跑进12秒,这很厉害了。吴钥大概还是很欣赏这一点的,是的,这个女人还是很公正的,任何追她的家伙,都一定有什么特点吸引她。她会靠近这个人,当弄清楚怎么回事的时候,她又跳开了去,寻找下一个目标。叶龙也不例外,在晕乎乎一阵后,他被抛弃了。当然也算不上抛弃,只不过这个女人对你的态度仿佛又再说“您”了,你又回到一群人中了。

  我早知道会这样,叶龙却无法相信。是的,你让一个人得到高潮,再跌落回原地,这挺让难受的。暑假的时候,他总是让我去说和,这有点为难我,虽然我和吴钥同学最久,但有些事情不是这样来计算的,夏天总是炎热的让人性情郁闷,尤其摊上这件事情。我本来并不想直接出面,于是想了个法子,让郭青儿去找她去谈谈,因为她是吴钥的好姐妹,又是我的女朋友。不过这件事情并不顺利,据说在其中,郭青儿本身就不看好叶龙,所以这种交谈价值就不大了,吴钥的回复比较婉转,中心意思大概是说大家还小,以后还是朋友,但那种事情她现在不想谈。这种解释简直是滴水不漏,当我转述给叶龙的时候,他仿佛听不懂似的,他说:“你看,我还有希望。”我回答说:“也许,现在也许时机不算恰当。”,他又说:“我就不信弄不定。”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作为朋友,我也只能如此。

  高中的三年,叶龙没有再喜欢另外的女孩,他的想法我想我也可以猜到一点,他不愿意放弃,吴钥呢?非常奇怪,那段日子后,我也没有发现有新的情况,她突然平静下来,整天忙着的是学习。如果真是这样,我有点相信她的解释。

  我们现在都开始了那命定的目标,老师们的日子变得简单了许多,所有的人不再给他们写各样的检查,因为谁都明白接下来的“苦难”。

   十

  高考如期降临,我考得一般,那么自然的结果是我去了一所普通的大学,叶龙则更差,去了一所高中专读工民建筑,其实如同沙盘推演,并没有多少意外,吴钥如愿以偿的去了一所本地重点大学的热门专业,其余人也是各奔东西。

  上大学以后,某些真实显露出来,吴钥的第一个特别的“丑闻”随着郭青儿的来信爆炸式的来临了。这件事情在同学中引发的震动是奇特的,原因是这一次的男主角居然是我们曾经的高中老师,当然他并不比我们大多少,可是在高中的时候我们竟没有发觉。那是一个教语文的男人,毕业分配到学校没有多久,应该承认,他确实教学很不错,在我们离开的时候,他也已经考上了法律专业的研究生,人长得一般,口才了得,据说在大学的时候就是校学生会 ,本来在仕途大有可为,不过他毕业那年,发生的政治风波的影响,只好退一步进入中学教书,其实那个时候,他还算运气不错了,很多人只能去乡村教课了。他的政治立场在我看来,比较模糊,最有意思的是,那个时候他曾经拿他分配到农村的同学的信给我们讲,中心主题是锻炼的宝贵,大致类似于苦其心志之类,至今不知有何居心。他带我们班主任,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他有很多有创意的“惩罚”,比如要犯错的学生“拿大顶”,他勾搭上吴钥,让大家都有些气愤,虽然这个世界并不禁止师生恋爱,但这仅仅是在理论或者书本上而已,象沈从文追张允和那样,连胡适都出面帮忙的佳事,看上去很美,其实他们周围的人也许不这样看,毕竟这有若在男生的虎口夺食,最犯忌讳的,是没有好果子吃。郭青儿说她劝过吴钥,但显然没有效果,这件事的收场已经是我们大学二年级了,结局是可想而知,那位我们的老师的夫人知道这个第三者,跑到吴钥所在的大学反映,她的父母更是下了最后通牒,这样一来,坚持下去就没有任何意义了,不过好在没有任何处分。

   十一

花品

  这件事情发生过后,叶龙并没有显得很生气,当然生气也解决不了问题。他不象我们在私下的说法:一对狗男女。他企图为吴钥开脱,说他知道这个女人喜欢成熟的男人,怪就怪那个男人,他本来想找那个人“谈谈”,但那位已经逃到另一个城市去读他的研究生去了。叶龙开始了他新一轮的进攻。他那个人有时候就象一个加州的男孩,永远相信那地方从不可能会下雨一般,所以他永远都会为那女人准备着,时刻准备着,这是我一直的看法。在与老师的恋情被曝光后,吴钥显然需要休养一下,在大学里她的名声是完了,虽然以她的个性是不在意的,但毕竟有点难堪。她迫切需要一个男孩来平息目前的局面。于是叶龙就成为了这一空白期的第一替补。

  那是一个唐朝、黑豹流行的纯粹岁月了,也是张楚唱着他的《姐姐》,而何勇则喊着“姑娘,手枪”的日子。叶龙那时则还是喜欢黄家驹,那个死去的歌手。在大学里,我则一边可以公开的享受抽烟逃课的乐趣,一边去那些小街上录象厅的看盗版进口大片。而叶龙则扮演着那个角色,应该说比我想象的认真的多,他仔细听那个女人的话,陪那个女人去逛街。那个年代在记忆中,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过,相对于现在,那是一个保守的日子,所以,我认为他和吴钥不太可能有那种直接的性关系。这很重要么?我没有答案。

  叶龙所在的学校离那所大学不远,三年的高中专很快就结束了,他是我们这帮朋友第一个工作的,那时侯他进入了建筑公司做监理,这给了叶龙的第一桶金。因为这在那个时期是最赚钱的行当之一,而且在需要规范前,胆大和人缘在里面更显得重要。叶龙混迹其中,他很有自己的手腕,有时侯,人是需要长大的,因为实战让一个人的潜在力量可以得以最大程度发挥,而这一切与你学习上的好坏实行的是另一套标准。我有一种特别的预感:叶龙在里面最适合他,事实也是如此。

  不过,吴钥怎么想的,我不知道,她没有等到那一天,在四年级的时候。干净利落的就摔掉了叶龙,她告诉他,她绝对不想再待在这个城市,她离开了,去了深圳。叶龙这一次则是在一个深夜找到我,结果我陪他喝了一晚的白酒。

   十二

  毕业后,我回到了这个城市,叶龙似乎心灰意冷,他在感情上有点放纵的意思,开始出入各种娱乐场所,据说在其中,一个富婆想保养他。虽然这算是一个笑话,但很快,我觉得他开始有进入“黑社会”的嫌疑。对于这种危险的堕落,我觉得这算一个人的命吧,其实那个时候,人都开始变了,用一句话说,每个人的家乡都已经在沦陷,而所谓道德的底线则暧昧不清。作为他的同学与朋友,自己所为也不见得都可以摆在台面上,于是,个人自己在其中似乎可以心安理的。

  吴钥去了深圳后,她的消息总是慢半拍的到来,郭青儿这个时候似乎同她闹翻了,但表面上还看不出来,两人电话中还是很亲热的,只是一挂电话,郭青儿总有些幸灾乐祸。深圳是天堂,可是一个女人要想在那里打拼,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每个人对自己的未来道路总是有一些设计的,成功与否则有点运气的成分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她过得比较窘迫,按说她的专业还是比较受欢迎的。

  叶龙则开始单飞了,开了一个建筑装饰公司,这应该是比较有路子的活法,我说过叶龙从来就很有“大哥”风范,这一点我没有看错。他显然乐在其中,在干事上,我们一批同学都不如他,成为老板后,他特意去了一趟深圳,去找那个女人,想劝她回来,一个星期后,他回来了,不过显然没有说服对方,一段时间后,他终于企图忘记这个女人,开始接触其他的女孩子,他的经济条件随着他公司的壮大,在这个城市已经算很不错了,看上他的女人不少,从深圳回来一年半后,他结婚了,那个女孩是我们市体育队的教练,人高马大,皮肤有点黑,不过却是旺夫相,结婚后,叶龙就可以迅速买了四处房产。结婚那天,吴钥打电话,托我和郭青儿送了一份贺礼。

   十三

  吴钥就是这样,她不明白叶龙,在深圳的时候,她拿了叶龙的一笔数目不小的钱,叶龙从来没有要她还过,就是他的老婆都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存在。其实,他就是想找一个理由,想知道吴钥的情况,保持那一份属于自己的特别感觉。

  那段时间,我在叶龙面前避免提起这个人,我不想告诉他的是,这个他曾经深爱的女人和一个香港的老板好上了,对方是经营房产咨询的公司,那个男人还是来到了我们这里,旅游似的去了吴钥家,郭青儿对他印象是胖的让人感觉异常,岁数倒并不显得大。可是就在我们以为这涉外的婚姻会很快到来的时候,真相终于暴露,那个家伙还是早就结了婚,我简直怀疑这不是真的,那个女人怎么老遇见这样的事情,再巧合也不是这样巧合的法子。不过走运的是,她终于在那个城市站住了脚,毕竟那个老板还不是太绝情,她成为那家公司的人事部的副经理。由于这件事情,她很少再回来,她的消息开始慢慢地越变越少。只知道她后来去了上海。因为有一次,我出差去上海,在一个酒店碰见了她,她梳着一个高高的发笄,穿着很休闲的服装,据说在那里参加一个会议。大家聊了几句,应该说,她的本质没有任何变化。有品位,有眼光,但爱太扎眼。这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十四

  在此时,我已经三十二岁,我需要对叶龙说,吴钥将在这个城市举行婚礼。我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映。

  “叶龙?”

  “在,什么事”

  “吴钥要结婚了,知道么?”长时间的停顿,我想他在回忆这什么。

  “和谁”,他的声音很平静。

  “葛文,你知道吧,最后是那个小子。”其实我自己也想不明白。

  “哦,果然如此”,显然他比我知道的要多,要早。

  “咳,去么,你?”我有点好奇。

  “再说吧,我现在有事情要马上处理,晚上打你电话。”挂断了电话。

  这几年,我们之间很少说到那个女人,大家都有了自己的家,也许少年的一切已经显得太遥远了。不过这几年,叶龙和他老婆的关系是每况愈下。从道理上说,我认为叶龙不对,他老婆还是很不错的一个女人。

  晚上,叶龙将我约了出来,临出门的时候,我对郭青儿说,今天可能很晚才能回来,如果她嫌寂寞,可以去娘家住一下,反正她也好久没有回去了。随后,我和叶龙去了一家洗浴休闲会所,这些年,这个城市的娱乐消费场所急增,这种遍地开花,是这个国家的特色之一,不过到了这里,真可以说是坦诚相见了。我们躺在这个大厅的躺椅上,一搭没一搭的谈了起来。

  “你早知道了?吴钥也打电话给你了。”我以此开始了谈话。

  “恩。”

  “你什么时候知道是葛文和她的”,我有点好奇,这是在我的信息之外的事情。

  “哦,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和你说过,她去年回来过,不过只有一天。”叶龙闷闷地说着,慢慢地从他的讲述中,我总算听出了点眉目。

   十五

  那是在夏天的时候,叶龙突然接到吴钥的电话,说她正好要经过这个城市,回来看一下,第二天就走,约他到依云咖啡馆去聊一聊,晚上,叶龙去赴约,出乎他的意料,葛文也在那里,其实,这个家伙毕业后,并没有在这个城市工作,他考上一MBA,随后一直在北京工作,在这次见面中,叶龙才知道葛文现在一家电讯外资企业担任销售部总监。当他递给叶龙一张名片的时候,不知道怎的,叶龙心里有种空洞洞的感觉。这次会面有一种宿命的意味,他不如葛文,这一感觉空前强烈。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话语的问题,他已经没有办法寻找适当的话语和他们交流了。当时很安静,叶龙说他不时看着对面的时钟,时间在一分一秒中流逝。走的时候,叶龙付的帐,但是葛文打的送吴钥回的家。

   “那天晚上我去了教堂,你知道就是在江边上的那座。” 他说。

  “你能进去?那么晚怕是早关门了。”我说。

  他笑了一下“你不知道,教堂是从不关门的。”

  我有点不相信,但并不想反驳他。

  “其实,教堂那个时候在大修,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那里,走一路就到那里了,记得小时候,我经常被带到那里去,长大后,我就很少去。那天我推开门,仅仅是处于伤感,我也不知道我该说些什么,一切过去了,但是——”他没有再说下去。

   十六

  我能说什么,一点点的狡嫉还在心头,那针对的是葛文,不要问我为什么,也许是我不能理解这几个人的感情,或者生活;也许我的内心对葛文的好运气而暗叹自己的无力,但我永远不会说出来。

  接下来我们各自回家,叶龙显然不准备去凑这个热闹,这算保持一个男人的尊严吧,我充分理解。其实我也不想去,理由是:我去算干嘛的啊!但郭青儿是吴钥为数不多的朋友了,她不可能不去。那么我可以用什么法子可以不去呢?在办公室想了一下午,突然灵光一闪,这个理由是最光明正大,不会有任何后遗症的选择,因为在国庆节的时候,我们大学的同学要举行毕业十年的庆祝会。就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巧了,本来这种活动本来安排在假期进行,但最后由于不少同学脱不开身,临时就改在国庆节了,黄金周大家都有空,好几年自己与这帮人缺少联系,听说他们每年都回学校聚会,因为方便在于好几个同学都留校教书了。自己本来这次想缺席,毕竟大家都大了,各有家事,各有苦水,何必聚在一起,我不是一个喜欢往后看的人。

  不过我想躲开那场婚礼,只有这一个安排可以让我离开这个城市,并且对我而言,也算自由了一回。马上打通了他们的手机,我在电话中开心地说:“唉,聚会我10月2日中午到,给我预备好房间啊。”

   十七

  郭青儿听说我国庆去参加同学聚会,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总有一点怀疑我去会相好的意思,我看出来了,但天地良心,女人有时候就是太过敏感,这可实在是冤枉我了。

  坐上旅游大吧的时候,我心情愉快,仿佛自己永远逃离了这里,每次出差的时候,我都会产生这种错觉。其实符合那句话,不是自己的东西总是最好的,我们也总是渴望新奇的东西,我毕业的大学离我所在的城市大概五小时车程,不过毕业后,我只还去过一次,那已经是六年前了。原因比较简单,我读的是工科,可是后来我改行了,对于同学而言,大家确实不在一个领域,共同话语就少了许多,而大部分同学又都去了企业,碰上的机会就少了。在车上,我在想,十年过去了,这帮鸟人会是什么样子呢?

  中午的时候,就到了A城,我是在学校所在的开发区下的车,我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变化太大了,原本的小街小巷统统不见了,仿佛被炸弹击中,然后从新建起,我们学校曾经被戏称“早稻田大学”,那是我一进学校就知道的第一件事情,原因是周围遍布农田。现在完全看不出一点土气,留校的同学早在门口等着。看见他的时候,我忍不住想起来这小子曾经夜看黄色录象,结果那天警察巡检,仓皇从窗口跳出,回来还眉飞色舞的吹嘘脱难记的事情,当然那天不少校友被抓,害得学校领导一做报告,则每每痛批一通。中午的餐会是这家伙请客,同学来了六个人,据说晚上大部队才能到,先凑合凑合。

   十八

  酒席是愉快的,好久的分别让大家都有着太多的话题,有时候会这样,距离的远近并不决定关系的亲密,原因很多,我想出来的一条是,顾忌没有那么多了,再也不需要为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负责,因为这是为了告别的聚会,我们会保留下美好的一切,然后离开,再等待漫长时间的消磨后,或许会再见,但我们见证的是苍老,所以说,同学聚会是伤感与好奇的大爆发吧。除了个别人之外,你也许一辈子也见不着其中的某些人了。

  10月2日,我在A城,而晚上的A城更加热闹,喝了所有人都超量的啤酒后,大家决定去唱卡拉OK,点了一个大包间,广西的小胖子一边给边上的服务小姐抛媚眼,一边唱着我们那个时候曾经流行的《相思风雨中》,正在那儿啊,啊的抒情呢,我的手机响了,我看了一下号码,是王大鹏的,他会找我什么事情呢?我走到过道中。

  “喂,我在外地,有事么,大鹏”我说。

  “小枫,你高中有一同学,叫叶龙么?”他说。

  “是啊,有什么问题?”我记得我和他提过叶龙,为了一件私事,请他帮过忙。

  “你知不知道,叶龙在家被他老婆一刀给捅死了。”

  我的手开始出汗,握着手机的那支开始晃动。怎么可能!我的头脑在酒精的作用下,反应他妈的慢透了。王大鹏是警察,这种事情是不会开玩笑。“怎么会这样,什么时候?”我问。

  “大概在九点多,有人给我们报案时候说的,现在市局的人已经把他老婆控制住了,人先送的医院,不过已经不行了。”

  “为什么啊?”我知道叶龙和他老婆关系紧张,但绝对不到动刀的份。

  “具体不清楚,不过我去的同事分析是双方争吵时失的手。”

  我再无言以说,在过道中的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做死亡,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人都在死去,但很多时候这与你无关,那是抽象的。而一个整天你可以看见,而岁数与你一样的朋友的死亡,却完全是另一种意味。我们应该注定在七老八十的时候,安静地与这个世界告别,可现在却有这样的可能摆在你面前。

   十九

  在远处A城的我,无能为力,是的,无能为力,我最要好的朋友就这样的走了,在昏安的橘红色灯光下,在吵闹的音乐声中,这是我唯一确定的事实。

  不知道怎的,我想起了一件我从来也没有告诉叶龙的往事,九零年,我初中的最后一个暑假,叶龙这个时候,还没有走进我的世界。我去大连渡假,其实是参加一个竞赛,在老虎滩的一个海边游泳浴场,我却看见了吴钥,她在黄色的沙地里穿着红色的连体泳衣,晶莹白皙的皮肤,修长的双腿,褐色的秀发批在肩上,双臂放在脑后闭着眼躺在沙滩上,可以看见细细的微黑的腋毛。她显得那么的柔弱,那么的安静,完全和她曾经给我的印象相反,美得不可思议,而且在一个陌生的城市中相遇,我不知道为什么有这样的可能(要知道我参加的竞赛,她并没有参加,她为什么也会来到大连,我并不清楚),那沙地此刻在我的酒醉中的大脑中仿佛变得永恒起来,但我是悄悄走开的,没有让她发现我的存在,现在我想,如果能让叶龙代替我存在在那里那时候,那命运就应该是公平的。因为他不认识吴钥,吴钥也不认识他,但很快,他们就会认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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