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小艾和杨小洋

　　艾小艾和杨小洋

　　1

　　“艾小艾！艾小艾”

　　此刻艾小艾妆容精致，表情知性矜持，微低着头正在给读者签名，这是她的新书发布会。

　　她的笔名叫“紫馨”，这两个字由她签出来，龙飞凤舞地，像一件不可多得的艺术珍品。

　　这座魔都很少有人叫她“艾小艾”。待签完这个读者，她微微一抬头，去找声音的主人。在书城入口处，看见了一个大脸膛，皮肤黝黑的男子，着一身灰色的休闲装在朝她挥手。

　　艾小艾的眉头微微皱了皱，用眼神示意他“住口”，男子悻悻地。所有等着排队签名的读者都转过头去看他，他黝黑的脸膛变得有些微红。就尴尴尬尬站在那里，走近点也不是，出去也不是。

　　艾小艾！她不愿意听到这个名字！逃到了千里之外，在中国这座顶级的都会里“隐姓埋名”，居然还有人叫她“艾小艾!”

　　在给200个读者签完名之后，她的新书发布会算是圆满结束了。她一向不爱热闹，随口说有朋友在门口等，婉拒了合作单位的饭局，朝门口的“大黑脸”走去。

　　“大黑脸”这才看清，站起来的艾小艾，居然有这么高！腰枝特别苗条，穿着职业套裙，踩着细细地高跟鞋，“咚，咚，咚”一步一摇曳地飘了过来。

　　穿着高跟鞋的艾小艾，快与不算矮的“大黑脸”一般高低了。有清新的淡淡地香水味袭来，挟裹着成熟女性温婉从容的气场，迷眩得让人心慌。

　　看到“这样的”艾小艾，大黑脸登时“矮”了三分。脸上现出讪讪的神情，再次犹犹疑疑地叫了声“艾小艾？”

　　2

　　这个人是谁？艾小艾努力在脑袋里搜索，实在想不起来曾经与这个人有交集。他自己报出了名字.“我是杨小洋啊！”

　　艾小艾呆了半天，像终于想起来似的。

　　噢，杨小洋呀。

　　杨小洋肯定是依据眉心的“羊屎”认出了自己。

　　记忆扑面而来。

　　杨小洋是他们那个小镇的老邻居，大他四岁，小时两个人经常一起玩耍。她两眉心正中间有一颗硕大的黑痣，特别明显，跟别的小朋友一起玩耍时，有的稍调皮的小孩就会跑过来揶揄她，给她羞羞脸，说她脸没洗干净，脸上有颗“羊屎”，然后喜天欢地看她生气的样子，她越生气他们起哄得越来劲儿。那个小镇，以养山羊出名，镇上随处可见一粒一粒黑乎乎的、圆滚滚地“羊屎”。

　　艾小艾早熟，自尊心特强。三岁就知道别人笑她脸上的“羊屎”这个问题很严重，巨大的“羞辱”让她小小的自尊像被猫抓痛了一样。她抚摸着眉心的“羊屎”，瞪着眼就要冲上去咬人。这时，杨小洋牵过她的手，睨视着那些孩子：“走，妹妹，我们不跟他们玩！”然后，高傲无比地拉着艾小艾扬长而去。

　　谁敢笑话她艾小艾眉心的“羊屎”，第一个不干的人就是他杨小洋。“这是我妹妹，看谁敢笑她！”七岁的杨小洋，紧紧牵着三岁的艾小艾，面对一众小朋友，表情坚毅霸道，那神情好像身披铠甲的将军，独自傲视敌人的千军万马。

　　七岁的杨小洋，对三岁的艾小艾而言，真是保护神一样的存在。

　　在他十四岁，艾小艾十岁时杨小洋家搬出了小镇，具体搬去了哪儿，艾小艾并不知道。在这之前，慢慢有了性别意识的他们，早就不牵手了，慢慢地各自有了自己的交际圈和写不完的家庭作业，心里有了淡淡的隔膜疏离。

　　十四岁的杨小洋，慢慢地长出喉结，并且有了绒毛一样的小胡须，声音变得沙哑怪异，这样的杨小洋是艾小艾不熟悉的，艾小艾急着疏远这样的杨小洋。

　　十岁的她，不大不小的，正在加紧自我内心世界的建立。少女懵懂的感情键尚未开启，世界对她来讲，很大很大，一个儿时的玩伴离开，根本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情。

　　杨小洋家搬走后一周她才从父母的聊天中知道，杨小洋搬家了，她淡淡地应了一声。一向话少的父亲，少有的多说了她一句：“你这孩子咋这么冷，小洋以前多照顾你啊。”“照顾”？“从三五岁到十岁，经过了多少日子，哪里什么事都记那么清。”她心里说。

　　杨小洋啊？以前看着也还算一个清俊少年，如今？不得不承认“岁月真他妈是把杀猪刀啊！”精致地艾小艾在心里对着杨小洋的大黑脸“感慨”。

　　“艾小艾，还记得我们一起打那些调皮的小孩子吗？有次他们中间有个孩子王，想来摸你眉心的痣，我把他推了一把，门牙都掉了。”杨小洋说完笑得“花枝乱颤”。至今还在七岁的战果里找优越感？艾小艾嫌弃的看了杨小洋一眼。

　　艾小艾当然记得，其实不是他推了掉的，人家本来在换牙，牙早松了，迟早要掉的。“杨小洋，挻会往自己身上揽功的呀？”艾小艾又嫌弃的看了他一眼。杨小洋，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就”修炼”成这副德行？

　　不过，这副“德行”的杨小洋倒让艾小艾产生一种错觉，才说几句话，就好像两个人没分开多久似的。

　　故友重逢，少不得把酒言欢。艾小艾说，：“诶，杨小洋啊，看到你以前没少替我出头的份上，我请你吃大餐吧？”

　　杨小洋贱贱地点头，生怕艾小艾反悔似的，“好啊，好啊”，一点都不客气。接着找了最好的餐厅，点了最有特色的招牌菜，还点了一瓶上了年份的红酒，都巨不便宜。还蛮识货呀？知道哪样东西贵，哪样东西好吃。艾小艾想。杨小洋放开了肚皮，吃得的心满意足，当然，并不像电视剧里演得那样抢着买单。

　　二十八岁的艾小艾。这些年秉持着：“我想买的东西很贵，我要去的地方很远”这样的姿态来生活，像一个满血复活准备随时战斗的战士。处处对自己高要求高标准，精致得无以复加。不再是当年那个跟在杨小洋身后等待保护的小女孩了。

　　“钱给的底气，任何人都给不了”。艾小艾对着好不容易逮到个买单的，吃顿大餐跟不要命似的杨小洋，有点骄傲地想。

　　3

　　“艾小艾！”，这个名字是艾小艾心中的一道洪流，随时会把她的内心世界冲刷得慌乱不堪。

　　“艾小艾！自己爬起来！”刚学走路的艾小艾跌倒了，她妈妈从来不扶她，永远厉声高喊，满脸的不耐烦。摔倒了，永远要自己爬起来，不管有多痛，不要哭！艾小艾两岁时就明白了这个道理。不管摔多痛，眼眶里的泪水都溢出来了，任泪珠子从脸蛋上往下滚，就是不哭出声。

　　“艾小艾！你是怎么搞的？这道题明明做过，怎么还错了？扣掉十分，你别要想那条裙子了！”妈妈大声地指责。

　　她妈妈说过，如果这次数学月考得了第一名，就给她买那条她向往已久的粉蓝色公主裙。艾小艾考了90分，也是第一名，只是错了一道在妈妈看来不该错的题，妈妈说裙子不买了，真的就没买了！

　　那条艾小艾在橱窗里看了半个夏天的公主裙，最后穿在同校邻班一个女孩子的身上，艾小艾觉得她那天是天下最好看的小女孩，羡慕得哈哒子都快流出来了。以后，只要她穿上那条“自己的”裙子，（艾小艾私底下认为，那是“我的”裙子。）一放学，艾小艾就跟丢了魂似的，能追着那团令人心动的粉蓝跑过整条街，二傻子似的追了整整一个夏天。

　　从小到大，艾小艾几乎没穿过什么新衣服，更是从来没有权利自己“选择”衣服。那是第一次，妈妈答应她让她选一件自己中意的衣服，她一眼就相中那条粉蓝色的公主裙，结果却穿在了别人身上。艾小艾的心被戳个洞，血汩汩地往外冒，止都止不住。至今都觉得，那个夏天实在太漫长太无趣了，连喜欢的游泳都没去过几回。

　　“艾小艾！你打什么耳洞啊？你以为自己长得很好看啊？还学别人去打耳洞！自己长得什么样自己不知道啊?”艾小艾第一次跟同学出去打耳洞，回来受到了关于长相方面的抨击，那个抨击来自于自己的母亲才让人深信不疑。这些话让年少的艾小艾坚信，自己“丑”到没资格打扮自己。“自己丑”这个念头让艾小艾抬不起头来，自卑了整个少年时期。感觉活着是那么无聊的一件事情。

　　最让艾小艾绝望的是初二下学期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

　　那晚小镇下了记忆中有史以来最大的暴雨。她们八点半结束晚自习时，很多家长见有暴雨都来学校接自己的孩子回家。眼看着别的同学像小鸟一样扑到爸爸妈妈的伞下，或是穿上父母带来的雨衣，被父母搀扶着走进雨里，有些爱撒娇的女孩子甚至被自己的爸爸背着走了。艾小艾呆呆地坐在教室的角落里没动，呆呆地看着倾盆大雨没完没了地沿着屋顶往下泄。同学们陆陆续续被接了回去，雨到十点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此刻，偌大的教学楼就只剩下艾小艾一个人了。内心被害怕和恐惧一点点吞噬。

　　艾小艾为父母找借口，“他们会来接我的，可能现在快到了呢，再等等吧”。等手表的指针指向十点四十，艾小艾死心了。一头扎进漆黑的雨夜。暴雨一下子把她浇透了，雨灌进了鼻子，嘴巴，耳朵，还有心里......平时回家那条长长的巷子，今天格外长，格外黑。没有路灯，瘦弱的她跌跌撞撞地，踩着快齐膝的“洪水”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里赶。

　　到家时，父母正端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剧。但，即便关着门，也听得到外面的雨声有多大。看着一身湿透的她，妈妈回过头来冷冷地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外面下那么大雨你们看不到，听不到吗？别人的爸爸妈妈都去接自己的孩子，你们为什么可以安安心心地在家里看电视？”艾小艾在心里呐喊。

　　但她知道她不能说。说了，等待她的会是更大的冷漠和语言攻击。这些年，她早了解母亲的个性。所以她什么也不说，转身就去洗澡。借着水声地掩饰，在浴室里抽咽，抱着自己很自怜地痛哭了一场。

　　一个人顶着暴雨，穿过漆黑的巷子，踩着齐膝深的水，有什么可怕？冷漠的家，比外面的狂风暴雨可怕几千倍。

　　艾小艾，很早就不会爱了。不会流泪，也很早就不会表达自己的情感了。

　　高二那年，跟最好的同学英子去她们家玩。她学习一般，但性格很开朗，很多人都喜欢她，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欢。跟别人眼里最孤傲的艾小艾都能成为朋友，可见多有人缘了。刚走到她家门口，就听到屋里传来欢快的嘻笑声，同学开门进去，她的爸爸妈妈不知道在说什么，两个人都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见她回来，她妈妈过来接过她的书包，还抱了抱她：“宝贝，你回来了？”她十七岁了！比她妈妈还高。她妈妈过来抱她！还叫她宝贝！十七岁的艾小艾，鼻头一酸，一股暗流在眼眶里涌动。甚至很可耻的有点小小的妒忌。她自然而然地牵起艾小艾的手，让她坐在沙发里，揽过她的肩头，在耳边温和地问：“小美女，你要吃什么呀？想吃什么阿姨做给你吃。”那神情好像艾小艾是个多么尊贵的小客人似的。

　　艾小艾受宠若惊，同时有点扭怩，把身子在沙发上挪了挪，多少年没跟父母有过肢体接触，这份亲密让她害怕。很多年，妈妈从来没有问过她爱吃什么？“有什么吃什么，有什么穿什么，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哪里有那么多讲究！”这是艾小艾妈妈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突然有个人问她爱吃什么，她愣愣地答不出来。不知道自己爱吃什么，不是有什么吃什么吗？

　　她妈妈一直在艾小艾身上践行着这条格言。

　　那时学校还不流行“校服”，艾小艾永远是穿得最差的那个。随便哪个姑姑或叔叔家姐姐淘汰下来的衣服，都可能会在某年的某天出现在艾小艾的身上。她们都在一个学校上学，有眼尖口快的同学发现了就会问：“咦，这条裙子咋这么眼熟啊？是不是你大表姐有年六一表演穿的那件？我姐姐跟她同班，她经常穿这条裙子来我们家玩哩。艾小艾，我记性不错吧？”望着洗得发白，很多地方已经毛边的裙子，当着众多同学的面，艾小艾羞愧得像只过街的老鼠。

　　艾小艾的妈妈很小就“告诫”她：“艾小艾，你将来遇到的事还多着呢，什么都得靠自己。知道吗？”听起来很在理。所以，艾小艾啥都得自己干。很早就自己洗衣服，学做饭。秋游时，有的父母给孩子准备这样那样好吃的零食，艾小艾的妈妈永远只会给她准备两个白水煮鸡蛋。“这样便宜又有营养，一切都要务实。”妈妈说。

　　也许这些道理将来某天的确对自己有用，但还是莫名地忧伤。人总要长大，有天总会懂得世途艰险。何必过早的在一个孩子面前揭开生活那层神秘的面纱，亦祼祼地露出成人世界里的一地鸡毛给他看呢。人在天真的年纪，就该天真。这样在不需要天真的年纪，才不会天真。

　　但艾小艾，好像很小的时候妈妈就急着让她去看生活中的一地鸡毛了。

　　艾小艾一上大学就自己办了助学贷款，自己打几份工赚生活费。她经常一个人，在黑黑的夜里，穿过无人的巷子从兼职处往学校里赶。艾小艾可没有时间自怜，她早就从妈妈那里知道，自己又不是什么千金玉体，凡事要靠自己，吃这点苦又算什么呢？

　　“艾小艾，你有什么资本啊？你也不想想人家有钱人怎么会看上你呢？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你不要被人家耍了。”当大学第一次有个男孩子写纸条约自己看电影时，一向认为自己“丑”的艾小艾在惊慌失措中告诉了妈妈。当她知道这是个“有钱人家”的孩子时，妈妈尖细的声音通过电话线传过来，让人绝望得无法呼吸。在那个阳光明丽的下午，原以为已经逃得远远的，以为已经走出来的艾小艾，泪流满面地趴在花坛边上吐起来，莫名地堵得慌，心脏难受得想吐。

　　那场还没开始就夭折了的恋情，算是艾小艾的初恋。

　　所以，“艾小艾！”这三个字是艾小艾内心的一道硬伤！

　　她的妈妈从她小时，就带着不可违抗地威严，冷漠，甚至有点尖利刻薄的语调来叫她。这几个字曾无数次把她的心碎成粉末，她也常在这三个字里听出胆战心惊的味道。即便现在考上大学离开了，远到了千里之外，谁大声叫“艾小艾”这三个字时，她都会心跳加快，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4

　　所以，当一个笑容温暖、声音沙哑低沉的男生，在一贯低头含胸的艾小艾面前，把“艾小艾”三个字叫得像爱情一样令人心醉时，艾小艾的心脏，漏跳了不止半拍。

　　她睁着惊恐的眼睛，第一次发现，原来“艾小艾”这三个字可以叫得这样婉转，这样缠绵，这样荡气回肠。

　　艾小艾那颗冰封千年的心好像复苏了，这声音像她等待了几个世纪的春风，让她迫不及待地要把自己世界里的花红柳绿呈现出来。

　　“艾小艾，做我女朋友吧？”当这个悦耳的声音再次穿透冰冷的心脏，像投在艾小艾灰色世界里的极光，让艾小艾“无从抗拒”。鬼使神差的，艾小艾咬住下唇，尔后下定决心似的点了点头。瘦瘦高高，却一向低头含胸的艾小艾，在别人第一次让她做他女朋友时居然点头了。那个男生她当然认识，大家都认识，学校里风头最劲的“校草”，多少少女的的意中人。艾小艾以为白马王子拯救灰姑娘的故事在自己身上上演了。

　　楼上传来一阵阵暴笑声！艾小艾抬头一看，男生宿舍的走廊上，站满了看热闹的人，他们肆无忌弹地哄笑！有的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边笑边用手拍打栏杆或周围的同学！那些笑声，笑脸，让艾小艾脑袋“哄”地炸开了，跟喝醉酒似的。抬眼一看，远处一个挺拔娇小的身姿，淡定无比地看着艾小艾。她是全校有名的娇小姐，凌珮珊，她似笑非笑地站在那里，优雅风情，气势如虹，把艾小艾衬托得更加含胸驼背、卑微如尘。她牵起帅哥的手，若无其事地从艾小艾面前走过。

　　原来，凌珮珊答应做小哥女朋友的条件就是：“如果那个女孩答应做你的女朋友，那我就答应你。”她随意指向艾小艾，那所大学里很多人都认识“丑女”艾小艾，她的文章经常在校刊上发表。她为什么要捉弄艾小艾呢？真的不为什么，只是那天那时艾小艾恰好经过那里，如此而已！至于她恰好穿着一身灰色的“奶奶装”，表情凝重，一身的老气橫秋，都不是原因。有些人张扬跋扈的青春里，无视别人的自尊和骄傲，捉弄几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你的“无地自容”不过她一个“无伤大雅”的闹剧，甚至她以为是“玩笑”。有的人，天生就是另一些人的陪衬，用你青春里的暗淡无光去成就他人的精彩纷呈。

　　没有比那个下午更屈辱的下午，以后，永远不会有！那些别人青春时光里最平常不过的“开心一刻”，变成了艾小艾心中最难以启齿的伤口。

　　你弱时，世界处处给你伤口，它才不管你痛不痛。

　　5

　　所以，毕业一工作的艾小艾，第一时间给自己取了一个Angelina的英文名。天知道她多想成为Angelina一样魅力十足的女战士。

　　在这座诺大的城市，艾小艾这个名字，已经快被人遗忘了。

　　她遇到一个温暖的男人，他是艾小艾所在公司的老板。他比艾小艾大十岁，有老婆，还有个可爱的孩子。人家都叫她Angelina，唯他很温和的叫她“艾小艾”。

　　她工作很拼命，他时不时提醒她按时吃饭，加班晚了有时送她回家。

　　有天深夜大暴雨，他已经回去了，知道她在加班，又折回去接艾小艾，送她回家。他说太晚了一个女孩子打车不安全。

　　艾小艾的心在这个雨夜被救赎。这才发现多年前那场暴雨中被“抛弃”的阴影一直都在。

　　从小到大，艾小艾把自己包装得坚不可摧。骨子里实在太缺温暖缺爱了，所以，当他出现并击中她心底里最硬的那块壳，即便不是对的人，她也想要抓住。

　　他们一直没有出格的举动，只是介于友情和暧昧之间的克制。艾小艾心内住着一个没长大也不愿意长大的缺爱的小孩，对于温暖和爱，有着孩子般的任信和贪婪。这份关怀对她而言，暧昧都不是，她才不需要什么暧昧！她不过是一个孩子，接受一个大人给的温暖。

　　她想要别人带着温柔叫她：“艾小艾诶.”真好听。不锋利，不刻薄，一点都不！他恰好给了她这些，她也只要这些。

　　她很少打电话回家，更是很少回家。她怕那尖细的声音，声音里带着刀一样的锋利，好像一片一片在片她的心，“艾小艾！”隔着上千公里的山水听起来都会吓一跳。不知道那些可怜的童年和少年时光是怎么扛过来的。

　　撇去那么一点小小的温暖，她只埋头于工作。

　　努力不会辜负一个人，艾小艾成为全公司最好的编辑，拿最高的提成。

　　业余时间，那些曾经被伤害的片片断断被她一点点的敲在电脑里，心灵在敲敲打打中慢慢得到疗愈。凭借工作上的优势，加上老板力推她的书，一不小心，艾小艾居然成了畅销书作家。

　　这让她尝到的文字的甜头。第二本书，她研究了当下的热点和读者的兴趣才下手写，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她相信不止她一个人在原生家庭里心碎过。整本书都是一个有着无辜大眼的天真小女孩，用好奇的眼睛看成人的世界里点点滴滴，受尽挫伤却没人知道。

　　这引起很多在原生家庭受过伤的成年人共鸣，他们希望在她的书里得到治愈。他们奉她是心灵的导航师。无数个觉醒或压抑的他们或她们迫不急待地要把伤口揭开，向艾小艾诉说疼痛，希望艾小艾带他们在迷茫中找到方向，把内心的空洞补起来。艾小艾的风头一时无二。

　　心脏曾碎了一地小女孩，如今用经历帮别人修补“心脏”。

　　了解艾小艾过去的人都会说，这个小女孩就是艾小艾呀！但这座城市没有人认识艾小艾，人们只认识Angelina。精致、强大、理性睿智的Angelina。

　　艾小艾赚得盆满钵满。金钱不会辜负一个人，青春和美貌不会，智慧更不会。

　　艾小艾内心那个缺爱的孩子，在那些书里、在帮助别人的过程中得到了成长。她通过那个小女孩找到了自己，成为一个真正的成年人。

　　艾小艾，同时在金钱魔力的加持下，开始过上了不一样的生活。健身，旅游，穿好看的衣服，买限量版的包包，用顶级的化妆品。

　　合理的天性被压制得太久，有能力之后，当然需要借行为释放，加倍的释放。

　　她才不要将就！才不要“有什么吃什么，有什么穿什么”！艾小艾，吃的，穿的，用的，每一样！都精致得让人惊叹！好像她天生就是这样精致而讲究，天生就是这么耀眼！她还在上海外滩，给自己的肉身和灵魂，安了一个小小的家。

　　艾小艾，再也不在乎别人是不是带着温柔或是凌厉叫她“艾小艾”，呵，有什么关系呢？大声或是小声，温柔或是不温柔。有什么关系呢？

　　你强了，世界才不敢轻易伤害你。

　　不过，艾小艾依然不喜欢听到别人叫她“艾小艾！”哪怕含着温柔。她更愿意别人叫她Angelina。艾小艾是过去，Angelina是现在，是未来。

　　身边那个有点年纪的男人，心底里真慢慢地喜欢上了文青艾小艾，这个女孩打开了他多年深埋心底的情怀，让他感到简单清新。他甚至还想到了为她离婚。艾小艾说别啊，你以后别来了，诚恳地说，真的很谢谢你。

　　偶尔周末，他会上她那里坐坐，两个人一起听听歌，看看电影，艾小艾码字，他在厨房忙碌着为她做顿好吃的。没有牵手，没有拥抱，都不知道他们这样的关系算什么。

　　有天，艾小艾说，你以后别来了，然后，把“怦”地关上自家的房门，显得底气十足。她知道，自己内心那个缺爱的小孩，真的长大了。

　　世界已为她打开了康庄大道，那些不着调的温暖，艾小艾已经不稀罕了。

　　艾小艾头一回发现了自己的自私，借着别人给的温暖来治疗心底的伤。一开始就没爱过，一个孩子哪里懂什么是爱？他呢？也应该不是爱她，不过是一种情怀。说到底，只是精神上相互取暖罢了。

　　艾小艾的身体对别人有洁癖，想从她这儿要一个拥抱都难。

　　同学聚会，有多少人仰视着惊艳的艾小艾，他们期期艾艾地“艾小艾？”然后转身一起嘀咕，这个“女王”般的女人真的是艾小艾？

　　当然是艾小艾。只是，不再是从前的艾小艾。

　　她毕业后第一次回家了，妈妈不再用尖刻的声音叫她：“艾小艾！”即便是妈妈的声音跟以前一样，她也听不出凌厉的味道。

　　亲情在绵长时光的缝隙里生出一种莫名的柔软。艾小艾头一次在别别扭扭中拥抱了头发泛白性格执拗的母亲，母亲哭得像个孩子，家这个字在艾小艾的心中，被赋予新的意义。

　　在自我疗愈中，早已理解了母亲。

　　亲外婆在妈妈很小的时候就生病去世了，她在后妈的刻薄严厉中长大，得到很多冷眼和嘲讽。当她自己成为一个母亲时，内心其实还住着一个缺爱的孩子。她没有得到过温暖和爱，亦还没学会爱自己。一个不会爱自己的人，是不会真正爱别人的。所以，她用尖利刻薄的方式把“爱”传递给自己的孩子。她得到的是“这种方式”的爱，所以，她只会用“这种方式”去爱别人。她以为，越严格越冷漠会让孩子越强大。岂不知道孩子在这份冷漠里，亦学会了冷漠，这些冷漠当然要受到世界惩罚。

　　艾小艾顺便去见了高中去她家吃饭的英子。她早早嫁到市里一个经商的富裕家庭，生了一双可爱的儿女。老公不算帅但很有责任心，很宠她。他们和和乐乐的，非常般配。她出落得越发从容，身上有了母性的光辉。她妈妈住在她家帮她带孩子，阿姨还是那样的慈祥温润，爱笑，说话软软地，一身的雍容。

　　和睦家庭出来的孩子，内心强大，得到命运馈赠的一切都好像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他们毫不费力地得到安稳，富足，世俗的圆满。他们自然不会跟得到的安稳，富足，世俗的圆满较劲，用“作”来表现自己的心虚。

　　而从小被家庭撕裂的孩子，他们成长过程要艰辛得多。像艾小艾，他们要用多年的时光，在跌跌撞撞中寻找丢失的自己，拼凑自己的内心和人格，等自己勉强像个成年人，时光早就又遛了几个圈。他们内在没有成长起来之前，你给他爱情，财富，他都会各种“作”，各种怀疑，这种“作”和怀疑里，是对自己真的能拥有这些而产生的怀疑，怕自己不配。所以，他们内斗得特别厉害。

　　不过，人终究会在岁月和生活的磨练中成长。

　　二十八岁的艾小艾，与父母，与自己的过去和解。

　　6

　　自从那次艾小艾请黑脸杨小洋吃过饭后，杨小洋从此隔三差五的回请她。还经常约她一起去看电影，爬山，他“毫不知耻”地出入艾小艾的房子，借着给她做饭的名义侵占她的生活空间和空闲时间。他们还一起开着杨小洋那台拉风的越野车去了趟西藏。艾小艾这么些年一个人雄纠纠地活在时光里，从来没有体验过这么多放松和温暖。静下心来，有种岁月静好的安详。

　　从西藏回来后，杨小洋说，：“艾小艾诶，做我的女朋友吧？我以后天天做饭给你吃哩。”

　　艾小艾嗤之以鼻，“杨小洋，麻烦你先回去照照镜子吧！”

　　“艾小艾，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考滤，不同意我找别人了。”然后一脚油门，在转角处消失在艾小艾的视线里。

　　望着消失的杨小洋，艾小艾突然有一种莫名的失落。

　　杨小洋不生气，回去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左看右看都是个帅小伙呀！还把镜子里的自己拍了照片发给艾小艾。你别说，杨小洋除了黑了点，脸大了点，细看还蛮有“男人味”的。艾小艾看了又看这样想。

　　杨小洋没有再理艾小艾，好像这个人从不曾来过一样。

　　艾小艾自然也不会主动找杨小洋的。

　　艾小艾说“没事，我很忙呢”。等闲下来，没有杨小洋约着一起去吃饭，爬山，看电影，侃大山，总感觉心里空空落落的。工作也提不起那么多兴致。

　　艾小艾说不怕，我有自己的房子呢！它盛得下我所有的闲暇时光。但以前爱的调调，读一本好书，放一段轻音乐，品一杯红酒，泡一壶好茶，煮一杯咖啡，全都不管用了，那小小的房子，没有杨小洋在厨房忙碌的身影，缺了他粗粗的大嗓门，没心没肺的傻笑，显得那么大那么空荡荡地，没有一丝生气，连生机勃勃的绿箩都显得那样单调。

　　“我要买的东西很贵！”艾小艾去了常去的专柜，买回了好看的衣服和包包。还是觉得空虚，心不在焉。

　　“莫非我中了杨小洋的毒？”艾小艾悲哀地想。

　　“我要去的地方很远！”一张机票去了法国巴黎。她学着那些雅致的人，在巴黎广场上喂鸽子，去喝露天的咖啡，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大大小小的巷子里游荡，看起来文艺又清新，但，还是无法排解骨子里的孤独惆怅。心想，这样的美景，若是与杨小洋一起来肯定别有一番风味。

　　呸，怎么是杨小洋。

　　艾小艾在五星级酒店的大床上，拥着天蚕丝的被子失眠到天亮。

　　艾小艾从远方归来，憔悴不堪。杨小洋的信息还没有进来。

　　明天是一个月的最后期限，艾小艾还没考滤好。要不要做杨小洋的女朋友，那大又黑的脸，哎!

　　好像也没听他说有什么正经职业。

　　最后一天过去了，杨小洋没问她结果，她也没说。

　　7

　　第二天一早，恰好是周末，被失眠折磨的艾小艾天亮后好不容易睡着会儿，门铃响了。艾小艾骂骂列列地去开门，她着一身的松松垮垮的睡衣，披头散发的，因失眠而有菜色，半眯着眼睛，打了一大大的哈欠：“谁呀？”杨小洋已经成功的把精致无比的艾小艾改造成一个沾满人间烟火的俗气女青年。

　　杨小洋穿着整齐的正装，很精神，人模狗样的站在门外，搂着一个精致可人的女孩，：“艾小艾，我女朋友小雅，快来认识下”说着，不等艾小艾反应过来，就拉着小雅进了屋。毫不客气坐在沙发上“艾小艾，你家冰箱里有吃的吗？”

　　边说边翻箱倒柜找吃的。

　　艾小艾愣在门边，“女朋友？”

　　“杨小洋！你这个混蛋！你给我滚！”艾小艾在杨小洋面前可难得顾形象，扯着嗓子嚎。

　　杨小洋的女朋友摇摇头：“杨小洋，你的品味啥时候变得这么奇特了？你们还真是天生的一对”，说着看了看女魔头似的艾小艾，温和中带着些许怜悯，然后自顾自地开门走了。

　　”快去追啊“，艾小艾虚情假意地说。

　　“追啥呀！？”坐在沙发上的杨小洋，悠闲地喝着找出来的牛奶，无辜地望着艾小艾。

　　“做我的女朋友的事考滤得怎么样了？”杨小洋问，艾小艾不做声，眼睛里有些许的落寞。

　　这些当然没逃过杨小洋的眼睛。不忍心让她难过，招了吧。

　　“傻瓜，刚才那个是我表妹。还真以为是我女朋友啊......”杨小洋摇晃着大黑脸贱贱地贼笑。

　　艾小艾听到了自己心底有坚冰咔咔融化的声音。

　　一记老拳捶在杨小洋的胸口：“你怎么现在才找到我呀？”

　　“艾小艾，人家的是粉拳，你的是铁拳啊？这是要谋杀亲夫呢，我家大业大的，没有继承人哪行啊！”没错，大黑脸杨小洋家早早搬来魔都经商，这些年攒下了不少的家业。

　　艾小艾现在才知道呢，一直以为杨小洋是仗着存了点老本混吃混喝的“无业游民”呢。

　　“杨小洋！”艾小艾杀猪般的声音响起来。

　　这时的艾小艾，不再是那个：“我要买的东西很贵，我要去的地方很远”随时准备冲锋陷阵的战士，这时的艾小艾，穿着睡衣，趿着拖鞋，睡眼惺忪地，头发乱糟糟地，大声地、毫无顾忌地跟杨小洋斗嘴，平凡简单，却非常可爱。

　　总有一个人，会让你卸去一身的铠甲,让你明白生活不是战场，你不需要什么时候都像个满血复活“战士”，你只要放松点，简单而温暖。

　　像有钱的艾小艾和有钱的杨小洋，闲时斗斗嘴，日子很美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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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暑假闲话

　　暑假闲话

　　□环佩叮珰

　　 离开学还有一个星期，心情既不沮丧，也不欣喜。很平静，暑假或者开学于我，何尝不是相同的事，唯一的区别就是昼伏夜出的习惯得颠倒过来。

　　 这个假期忽然产生这种觉悟，许是因为对学习生活的淡漠和失望。大二结束前最后一个月我无比狂热地沉浸在松节油的气息里、画布干涩的纹路间、颜料晶莹的色彩中，然而这一切都将在新学期失去。绘画课在三年级停止了，我们将被从画室驱逐。这是个并不好笑的笑话，我曾经以为自己迷恋那哭笑无常的舞台，投考戏剧学院后忽然发现纯绘画才是我的最爱。我的青涩岁月在错过、失去、后悔里平静流逝，而我将无可奈何地跟随时光的指引在越见越迷惘的道路边发呆。

　　 小时候对暑假的印象可以用几个词来概括：冷饮、西瓜、风扇。奶奶家窗外的知了是永不疲倦的，隔着绿色纱窗它们扯破嗓子嚎叫。窗下的我在一张窄小的草席上辗转反侧，头顶悬着一盏迷你吊扇，吊扇的翅膀搅动着凝滞的空气，玲珑的身躯在偌大的房间里显得柔软无力。当时我喜欢吃橘子棒冰，把棒冰嚼碎是一件非常过瘾的事。橘子棒冰入口有一种苦苦的清甜，融化在舌端也就和白水没两样了。那东西含了很多色素，于是我常常以为我面色腊黄是因为小时候爱吃橘子棒冰的缘故。

　　 昏睡不停地昏睡，在昏暗的房子里感觉不到时间的变换。奶奶端来西瓜一定已下午近黄昏，之前漫长的昏睡里我总能听见若有若无的声音，比如阳台上爷爷的收音机飘来《苏三起解》、比如远远的地方有船只在鸣笛。最荒唐的是每当我独自爬上高高的阁楼，就会有人在楼梯口叫我堂姐的名字，是一个孩子的声音。我堂姐比我大十六岁，在我出生后不久同家人绝裂，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得到过她的消息。要命的是我常常能在阁楼上听见有童声在叫她，还好当时我一点都不觉得害怕。

　　 小学里最后一个暑假妈妈携我回她舟山的故宅，于是我邂逅了星光柔漫的海风和满山遍野泛滥的凤仙花。故宅后山下清溪蜿蜒，我赤着脚在溪水里疯狂地奔跑，因为我的表弟用竹杆挑着一只碗口大的蜘蛛追赶我。我至今都极害怕蜘蛛。我一路跑，直到跑到后山里。那种山没有高的树，连草丛都是稀稀拉拉的，所以可以清晰看见外公外婆的坟修在半山腰上。第一次祭拜时妈妈指着墓碑上的照片告诉我这是她的爸爸妈妈，他们同妈妈并不像，外婆在妈妈十二岁那年就过世了，外公离开那年妈妈刚满二十，还好那年妈妈已经结识了爸爸，有时侯我会很想感谢爸爸照顾妈妈。中国人有一句很悲凉的话叫做“子欲养而亲不在”，所以我要好好珍惜、孝顺我的爸爸妈妈。

　　 初二的暑假我家从仙露路的老房子搬到沪西礼拜堂附近。我有一个小朋友同我保持了三四年的默契就是逢年过节把贺卡悄悄塞在对方门缝底下，而我们居然在同一年搬家，从此失散了。关于老房子还有个温暖的回忆就是在六年级的夏天结识的小邻居，他每天黄昏在楼下花园出现，我从阳台上望见他，就开开心心地跑出去找他玩。那时候我非常非常矮和非常非常瘦，头发披到背上，穿一件白裙子，还很臭美地挂着珍珠项链。我们最爱玩的游戏是从六、七格楼梯上跳下来，后来发展到跳墙头。起初我不敢，他说你跳吧我接住你，结果我压在他身上两个人狠狠摔了一跤，我的膝盖磕破了。

　　 搬家后妈妈利用剩余的暑假带我去北京逛了一次，同团有四个刚考上大学的高中毕业生，是两对情侣。妈妈教育我说等你考上大学敢和男生出去过夜就打断你的腿。那个星期恰逢阴雨，北京出奇凉爽，美丽的香山故宫长城天安门我统统记不得了，倒是当时坐了一次地铁，在地铁上有个侏孺这样叫卖报纸“陈佩斯跳楼啦刘晓庆被抓起来啦刘德华自杀啦”，买了一份却发现什么都没有，旁边的北京人说这只是卖报的噱头。临回家前妈妈带我去全聚德吃了烤鸭，因为看过《老店》，对孙师傅的挂炉烤鸭印象深刻得不得了。即使现在回头想想那还是一部非常好的电影，只是烤鸭的滋味没有电影里描写得那么传奇罢了。

　　 初中毕业时汉字能认得七七八八，于是奶奶家的书房成了我消夏最愉快的地方。书房是贮藏室改的，非常狭窄，却密密麻麻堆了一万多册藏书。据爷爷说更多好书都在文革那会被烧掉了，所以他至今教育我尽快离开中国。我把该看的书都看完了，不该看的书诸如《金瓶梅》也偷偷摸摸看完了。爷爷的书很杂，还有相当一部分易经，我跟着书上写的乱七八糟给自己算卦，发现我只能活到七十岁，于是悲伤得要命。

　　 或许是情情爱爱的小说读得太多了，初中我就早恋，高中开始明目张胆同小男生拍拖。高一下半学期我把人际关系搞得一团糟，因为我飞了我的小男朋友于是全班男生都痛恨我，因为我得罪了颇有势力的女生头头于是全班女生都疏远我。苦苦支撑到暑假简直如临大赦，跑去杭州避了一阵风头，在夕照山下要去瞻仰雷峰塔遗址，却发现入山的道路都被铁丝网拦上了，村民有的告诉我山上有驻军，有的告诉我塔下挖出宝贝，众说纷纭。其实无论去杭州还是浸泡在书堆里都并不开心，因为要时时刻刻堤防新学期的到来，我从来没有那么害怕过假期结束，虽然高二那年人际关系有了起色，但我永远忘记不了被集体排斥在外的孤独和舌战群儒的艰苦，自此我对我的高中同学们永远是客客气气笑容可掬，毕业后一个都没有再联系。

　　 高二暑假借着世博会的东风我去了次云南，从此爱上了大理。在大理古城吃晚饭时团里的大人想灌我，结果发现我的酒量出奇好。其实我小时候比现在能喝得多，因为我是被爷爷奶奶用白酒喂大的。离开饭店已经午夜了，天不是非常黑，夜空极其透明。踩着青石板长街穿过鼓楼和老宅，走在我前面的那对情侣女孩已经醉倒了，她的男孩默默背着她。白族女导游带我在街巷拐角苗族妇女的地摊上买了一把黄铜锁，导游贼贼问我是不是要锁住男朋友的心，我假装惊讶地问她还有这功效？我很喜欢那把锁，但没有送给任何人。

　　 我有个女同学极想考上戏，她每天向我宣传并告诉我上戏舞台设计最难考，差不多两千考生才录取十五人。当时我铁了心出国留学，于是填志愿就报了舞台设计。班主任非常替我捏汗，她有心脏病，高三那年常常因为激动而昏倒在厕所里。结果那个女同学没有考上而我考上了，我选择留在上海而没有去大阪艺术学院念舞台设计。我们俩一起去了海南旅行，第一天夜里我醒来，看见身边躺着那个娇小的女孩子很疑惑，因为我们从来不是什么好朋友，甚至还当过好一阵情敌，我至今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同她一起去旅行。

　　 因为宿舍楼改建，升大二的暑假一共放了三个月。第一个月我在mud里不分日夜做quest，练出一个30m的id然后被追杀。第二个月我在广告公司做原画，每天闲得要死，居然达到了不干活还有工资拿的最高境界。第三个月我辞了工，因为我发现我是不做事就奄奄一息的贱骨头。好不容易开学了我从来没有那么开心地迎接开学过，我在碰头饭上给每个人一个拥抱，结果男生女生在大二结束前吵翻了，我想今年没有碰头饭。

　　 八月末去了南京和无锡，见到了许多故友，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些苍老有些沉默。回来后我怎么都忍不住伤感，在于小葱同志的指导下花三天做了个纪念主页，我想挽留一点回忆，不要让感动在岁月里暗淡、就算还模糊记得当时的爱恨，故事的内容却久已空空如也。

　　 我还会有一个暑假，在明年。届时我已老去。假如不找工作的话我还会很闲地靠在这里，看着月亮喝着茶，无可奈何地说一些闲话。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