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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时代的碗上

发布于:2022-06-11 作者:admin123 阅读:48

时代的晚上

                                   秦拇姬

  (1)

  他妈的

  没想到,这个小说居然要以国骂开头。我觉得自己真的疯了。不过天地良心,写下这句话,并非出于我的本意。这是黑子讲的一句话。那天。那天的情形是这样的。

  我,黑子,老西还有大一的小兄弟朴恪分别占据了桌子的四边。

  忘了说了。这是在校门口的小酒馆里,就是你曾经大声哭过的那一家。还记得?

  也忘了那天都说了些什么了,反正本来大家都是乐呵呵的,突然黑子就骂了一句:

  他妈的

  不知道你注意到了没有。我没有加标点符号啊。

  黑子呷了一口啤酒。真不明白,日子怎么会过得这么快的。还记得么,。他斜着眼瞟了我和老西一眼。咱们当初在宿舍里的那个约定?

  老西回敬他一个白眼,丫当着小孩子的面胡说些什么啊,毒害祖国那什么嘛,你这不是。可不,我接老西的下碴,你丫还拿什么去为人师表去?

  朴恪本来正撕一块白斩鸡呢(就是儆猴没见效的那一块),一听老西的话倒是来劲了(老西的话比较让人来劲),抓起桌子上一根鸡骨头,装摸做样地剔了剔牙,这什么咱们的原则你是知道的饿啦,我也就不再复述一遍吓唬小孩子了。他用鸡骨头一指对面的黑子。路线对了一切都对,路线错了一切都错。黑子同志啊,我们希望你能够认清形势站好队伍,千万不要与人民为敌啊!我告诉你,我们已经掌握了你的那什么了,狡猾和动摇是没有好下场的!

  黑子抓起筷子一卟叻那鸡骨头。

  呵,说起这事来,呵呵,可真是有年头了啊说罢,黑子又喝了一口酒,得意扬扬地夹了一筷子菜放在嘴里细细嚼着。朴恪在一边盼得眼都直了。好容易等着黑子一抻脖子(或者是一拽脖子)把那口菜给咽了。却没想到黑子居然又夹起了一口菜送到自己嘴里。

  嘿,别涮我嘿!朴恪急了。

  黑子不理他。忽然敲起了盘子,一边耗子似的东张西望起来。哼着小饭馆里辛勤的是外地的老乡们,他们的脸色像我一样的堂倌妹吓了一跳。急急忙忙的跑过来问,先生做啥子呀?

  那个,黑子一边敲盘子,说麻烦您把那菜单再给我瞜瞜,一边给我俩使眼色。

  我和那谁,老西心领神会,也敲起了盘子,一边瞥着朴恪。

  直到我们把老板给惹出来,撸胳膊绾袖子准备跟我们哥儿几个练练,朴恪才亦真亦假羞羞答答晃晃悠悠地咂摸过滋味来。

  0, 就这个啊!朴恪巧笑了几声。得今儿这客,我请!

  哎,这不就得了么,那谁啊,把那菜单拿我再瞜瞜!

  哎,您再给来一锅巴菜。

  嗨吃那玩意儿干吗!

  嘿,我就好这口,怎么啦?

  都要都要,您再给蒸一鱼。

  要说啊,还是咱们这朴老弟,可交!

  那什么,再来俩扎啤

  我说各位叔叔大爷,您别老惦记着上菜呀。朴恪抱拳拱手,冲我们几个团团一揖,我问的那事是……

  是。

  是这样的。那时侯,我们也才进的学校。想玩可是身在异地,人生地不熟的,不知到上哪儿玩。想学习,又刚把个高考给灭了,正不是好好收心学问的时候。各个的心里都毛得桃似的,其实谁的心里不毛呢?

  说是那阵子。不知怎么的,我们宿舍的大头,对,就是那个老么咯嚓眼的,和二班的一大傻妞搞上了。哥儿几个心里是这份闹腾哟。啧,那天上黑子和老西那宿舍玩去了。不知怎么的就讲起了大头这宗事来。后来说着说着就又莫名其妙地扯上了你老西嫂那头儿……

  嘿嘿,我说话呢,丫插什么嘴啊!

  然后,我们仨这才约的定。

  我的一番话把个小朴恪听得多少有那么一点醍醐灌顶的意思。他点着头,挠了挠脑门子,夹起一粒花生米,把衣小心地吹掉,塞到嘴里。默默地看着我,可是,你的意思是,你们他妈究竟约的是哪门子的定呀?

  噢~~。说了这么半天,敢情把最关键的部分给落了。

  黑子拍拍我,行,兄弟表现不错啊,歇会儿吧。我你,那谁啊,我们不就是约好了,哎,那鱼怎么还不上啊?

  嘿!丫真急啦?我们不就是约定了,要在毕业之前把那什么童子之身给那什么了嘛~~。

  朴恪真不愧是朴恪。一不留神,差点把啤酒灌了自己一脖子,什么,童子……

  鸡。老西夹起一筷子没好气得瞜了坶们俩一眼。冲着朴恪,该干嘛干嘛去啊,别装得这么兴奋,跟什么都没见过似的。我们那也叫少不更事,玩啊闹啊的。你是该学的学,不该学的甭这么上心。

  0~~。不过,那个……

  嘿,不听劝是什么着。我冲他一瞪眼,没听老西学长说嘛。什么叫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一扭头,挺二皮脸的对着老西,瞧瞧,咱仨呀,也就老西了。又对着黑子,也不跟人学着点!

  可不是怎么的。黑子心领神会。平日价就偎红依翠的。也不知道,这关键时刻那一手究竟他有没有守住了。

  又编派我不是。老西得意扬扬地抽了张纸巾假摸三道地抹了抹嘴,就我那口子,你们俩又不是不知道。自各儿搞得贞洁烈女狠不得立马给颁一个牌坊似的,手也难得摸她一把不说还把我那什么得跟那什么似的!

  我用手挡着嘴,小声地告诉朴恪,丫是我们中文系惧内委员会 。

  黑子忽然一仰脖把整杯啤酒一吸而尽。脸色阴下来。黑的像黑啤。

  朴恪,你小子嘿,你。他多少表现地有一点点醉意。不过我觉得他借酒折脸的成分居多。本来么,今天才喝了多少呀。四个人六十瓶都没喝完呢。

  注意,一定要注意呀!千万别他妈混成我这样啊!告诉你,所谓大学生活,总也免不了三件事。你也甭打算跳出这三件事去。你也跳不出去。孙悟空在那什么地方撒了泡尿你说是为什么啊,哎,你们说是为了什么。有奖竞猜!

  他给自己满满地又斟上一杯。看见我们没人搭他下茬,只好自己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减负!

  孙悟空减负来着!

  问题是啊,他就是再减负,他能跳得出那什么的手掌心去吗?所以啊,丫纯粹是白忙活!

  朴恪冲他点点头,一脸的青春少女。

  所以,甭管你在大学里有什么样的大本领,给自己减负。你也条不出这座三行山去。

  哦。被他这么一说,我和老西也不由得放下了筷子,目瞪口呆地等他讲下去。

  黑子大人不记坶们小人过,趾高气扬地,学业,爱情,政治前途!

  (2)

  我倒!

  在心里,我骂了句俗的。不就是那一年,那教写作的老师在课上给坶们侃山的时候胡哨的那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嘛!

  写作课是这样一个奇奇怪怪的东西。我记得那个姓席的长得有点卡夫卡的爷们说。把戏人人会变,可是各有巧妙不同。写作就是变个文字的把戏,人人都会。有谁敢现在站起来说自己不会写作的吗?(其实那时,我就特有那种站起来的冲动)写作有什么可学的呢?(我觉得他多半是跟坶们藏着掖着的不打算好好教坶们8-P)同学们通过各种途径,官方傻了吧唧的性教育到街头小报色情刊物,性知识想必都很丰富了。但是真正的性经验却还要等到了那什么了以后。那谁啊说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嘛。写作也一样唯一的学习写作的正确方法就是实践。所以我会留足够的作业给大家的^^。也就是说,其实写作课本身并不需要拿出来当成一们课,道貌岸然地上,压根是没用的。卡夫卡天真地笑笑,我亦然。

  所以,这里的课你也甭上心听。就是这么回事。刘索拉有个小说叫《你别无选择》,讲的是她们音乐学院的事。不过,中文系也差不多。李亚伟有一首诗《中文系》,把个中文系就算是看透了。大家最好去找了读一下。

  大学里其实也就是三件事,学业,爱情,政治前途。这才是你们大学时代应该追求的东西。如果可能的话,要争取入党。我知道有些同学多少有那么一点点不良的政治倾向。但是,要入党。现在是你们一生中最容易入党的时候,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入党好,入了党以后,黄金美女大大的有,今后贪个污受个贿什么的就全指望它了。如果你入不了党的,你就好好的把个英语给我学好喽!要记住,Y大中文系的专业课不是现代汉语,不是古代文学,不是写作,不是美学概论,不是微积分拓扑学应用力学植物分类学或者明史,是英语!研究生,不管你是什么方向的古代汉语也好,古代文学也好。英语不上线,专业再好也是cut。而且中文系的研究生一向是有好多外语专业的考生来考的。钱锺书不就是党和人民这样培养起来的吗!时代需要钱锺书,人民需要钱锺书,为了人民炮都不向你开了,就要你把个英语学好喽。这便宜可真是大发了。如果你上面两样都不行的话,那就只好委屈你去找个对象喽。张楚说这是一个练爱的季节孤独的人是可耻的何勇说交个女朋友还是养条狗唐朝说我要抚摸你面孔说给我一点爱让我站起来高晓松说在大街上琴弦上寂寞成长郑钧说你让我身不由己地狂热窦唯说我所拥有的是我的记忆美妙的感觉崔健说让我安慰你度过这时代的晚上BEATLES说All you need is 老虎。记住,你们爱得死去活来寻死觅活死了又复活都无所谓,只是千万别出格。出格就要你好看。其实谁不想出格呢。只不过我觉得安全措施一定要做好,还有啊,尽量,尽量,尽量不要乱。丫冲我们很暧昧地挤了挤眼睛。

  万一你是这样的一个人,就比较惨了。你和班主任系里院里发生了比较大的冲突,和年级支部或者学生会的头头发生了冲突,又没有比较好的靠山,基本上入党是没戏了。你对汉语以外的一切语言都感冒,一瞧见拉丁字母就大嚏喷,一使用虚拟语态就发烧,不是一块学外语的料。你身高和我差不多,家无余财又貌不惊人,没有MM看得上你。:P可怜的人啊,你三座大山是甭打算再抗动它了。实在没办法了我劝你就像我一样去上网到虚拟社区里转转,西祠就不错嘛。写点网络原创小说,搞搞网络文学什么的吧。^^

  佩服佩服,真是佩服得一塌糊涂。所谓士别三日当刮刮眼睛再看啊!这家伙居然把大一时候一门挺没劲的课的教师的话记得滴水不漏。关键时刻说来,把朴恪听的很醍醐灌顶哟。我不得不佩服这个黑子了。

  你看这二位。黑子忽然用筷子一指我们俩。嘿想什么呢,拇姬?

  他们可都在三点里不只占了一点哦。黑子冲着朴恪。就说这老西,功课好到一个什么程度,现在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反正哪个老师都得卖他个面子。老西和他媳妇敢在班主任面前眉来眼去勾勾搭搭的,你比得了吗?嘿,不是叫你们别插嘴嘛!

  还有拇姬,人那小说写得,那叫一个,那什么啊。反正我是看不懂。又有个老爸做后台,刚进大学据说就把工作给解决了。上回在宿舍里吹牛,说是三年之内不当上副局,他请我Y城的所有茶楼喝一圈。

  哎。我急了。多暂啊,我说过这。

  大人家说话,小孩别插嘴!朴恪叫黑子给迷了心了,居然也对我嚷。

  只可惜了我哟。黑子叹口气。如此的一个好儿郎。要个头有个头,要模样有模样,写文章一样的倚马可待文不加点,也没有和班主任红过脸,也没有和系主任拌过嘴,上课仔细作笔记,下课认真写练 了长得有那么一点黑里俏,其他我看也没有什么缺点。居然一没拿到党票二没考上研究生三没泡上马子一言以蔽之,邪!我请人给我批过流年,说我这个命啊,那叫什么格成从强,取金为用。什么,喜水,忌木火土。他是说我是24岁之前行木火大运为忌,大运不利,运途那叫一个多蹇,哎,这词儿挺拽的吧。然后是从24岁起,开始就时来运转,叫运行金水,用神到位,一路坦荡,于是乎前程更绝风光好,……琪,甭提醒我,我知道,琪花片片粘瑶草啊!

  最可起气是找工作那阵。他奶奶的,是个人就他妈能欺负我。

  (3)

  那是冬天啊。我们耐不住冷,总是很早就猫到被窝里去。那天,是周末,拇姬宿舍里就剩他一个了,我们宿舍也就我和老西了。我们就叫了拇姬到这宿舍来睡,晚上好聊天。

  那天,我们一开始聊的是历史,好象是说《万历十五年》吧。不知是怎么回事就扯上了女人。(这时拇姬插嘴说,还不是你小子,想MM想疯了,楞说踞你考证张居正的妈是女的。我骂他混蛋。)其实谁不是这样呢,先是崇高得解放全人类似的高屋建瓴。然后话题就往下流动。这才是真正意思上男人之间的谈话!

  然后我们从女人一路走到加拉帕格斯群岛,在那里打了一仗以后又回到伟大首都。里九外七皇城四九门八点一口钟一圈转下来,钟点也差不多了。我们就又回到了女人。完成了对这个永恒话题的一次包围。

  就说起了你老西嫂子。当然是劈头盖脸的一顿猛夸喽。从身材到指甲的修剪,把老西给乐死了。(老西心事重重地瞪着我,我也反瞪他。)然后拇姬开始说他的风流史,呵呵,好象“王二的风流史”似的,特逗。

  再然后,他们就开始犯错误了。他们吃饱撑的开始追问我的恋爱史。我不说。他们就追问。我再不说。他们再追问。我以一打二,抵挡不住,败下阵来。所以就只好交代了我和赵灵儿以及深田恭子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

  呵~~~~~~~~~~~~~~~`

  真的是叫赵灵。是我小学的同学。八年前死于一场车祸。

  嘿,许我根烟抽。

  呸,你个臭老西,小气疙瘩。不就是蹭了你几十包烟么。上回我不是给你递过一次飞马啊!

  她长的真是像深田恭子啊。我们俩是高中里的同学,着实眉来眼去了一阵子。我那条围巾,驼色的那条。

  对,就是那条。就是她替我打的。是她高考前不久才送我的。大热的天。

  当时我就把它给围上了。捂出一湿脖痱子。

  要不我的脖子能一直老这么拽着?我和她前几天还通过一电话呢。

  要嫁人啦。认识了一美籍华人俩月就订婚了。我一直奇怪她怎么不去找一日籍美人哪!

  没事!~~喝你的。

  要说也真是奇怪了。论上图书馆的时间。我他妈比谁都长。我和图书馆里那个,对就是那个管理员MM,我和她打情骂俏那会儿,老西连图书馆的门是朝哪个方向开的还没弄明白呢。还有啊,我可是一进Y大的门就打了入党报告的啊,那时候拇姬连 是谁都不知道,整天各班各系的串联吵吵着什么要闹学潮。

  你以为你是酷酷是怎么着,桌子底下这份儿踢。

  可我就是不明白了,为什么他们现在他妈谁都比我强。

  最可气是那天我去一家贸易公司应聘。那家的名字挺奇怪,叫什么的吃喝管制会。一贸易公司,说白了就是一骗子批发站。黑。我琢磨着,自各红旗下生,糖罐里长的,虽说在我党的英明领导下,社会形势是一片大好。可是这阴暗面也儿多少见过一点。党中央不是提倡要以正确的舆论影响人,用正确的那什么改造人嘛。都是党的好儿女,我怎么忍心看着那一小撮青年就这么堕落下去呢。我毅然决定去那里改造改造他们,争取把他们一个个改得又红又砖的。顺便的再解决一下生计问题。就是革命者,他也不能不吃饭哪!

  我接见的那个主管是个黑胖子,比我黑,有点刚从埃塞俄比亚回来的意思。腰围有我俩。他自己介绍自己,说是叫什么楚留香的。跟胡铁花称兄道弟,胡适都成了他的晚辈。还能把广大劳动人民放在眼里吗?不过,那老梆子掰谎掰的不错,胡天胡地的一通海吹。我也接他的下茬想到哪儿吹到哪儿。顺手又成功的回答了几个问题。老梆子看样子对我倒是挺满意的。说下次再约个时间,把细节再谈谈就要签合同了。临了,那个黑胖子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还没看我的自荐表和各种证书呢。我就一样一样掏出来给老家伙看。自荐表,计算机一二三级,钢琴四级,全国书法篆刻比赛优秀,驾照,高中时的六个三好……

  没啦?老家伙看到自荐表后面的成绩单就有点那什么了。

  没啦!

  那么,你的英语等级证书哪?那张黑了吧唧的老脸阴得乔丹似的。

  我,没有啊。我有点怯了。

  六级呢?他站起来狞笑着问我。

  我,我四,级也,没,有过。

  小伙子啊。他一屁股坐下,椅子吱吱扭扭叫了半天。我知道他丫是想尽量装地语重心长些,不过在我听来,那仿佛是麦克风里的啸声。

  我们这里可净是些过了牛筋商务英语的同志们啊。很多老同志还不止通一国外语,那个,就是那个看看门做做勤杂的家伙,英文名叫什么来着,对了,drabe,叫drabe的一个杂役还会说句把什么仨羊拿啦靠你急挖什么的呢。你这个样子,咳,我看你还是有一些工作能力的呀。不过外语是死角啊。是死角。其实你在读书的时候就应该想到着一点啊。英语是中国人最重要的一门语言嘛,

  谈一点个人的学习英语的体会吧。这个其实呀,语言这个东西他都是相通的呀,比……哎,你干什么啊,你别走嘛。咱爷俩好好聊聊啊。

  我不睬他,站起来,甩开办公室门,径直朝外走。想了一想。又转身回去。

  这就对了嘛。还是坐下来,让楚叔叔给你上一课收获大吧,

  呵呵~~,我忘了拿我自己的东西了。

  (4)

  小朴恪啊,听了你黑子哥哥讲的这个,你有什么想法啊?拇姬笑着问他。老西在一边阴阴的笑。

  哎,真是……感喟良多啊。朴恪真他妈是快考戏校的料。

  没想到,这么一个骗子公司。您看看把咱黑子哥哥都逼成什么啦。整个一祥林嫂。

  黑子看大家安慰自己,正美美的呷着啤酒,忽然觉得不对,扑,一口酒全喷得朴恪身上。

  什么什么意思,丫活腻味啦!

  干什么呀。闹得我着一头一脸的。几位大哥,小弟先走一步,回去换件衣服先。

  行了行了,快去罢,老西在一边解劝。黑子你也真是的。是真不明白啊,还是在这儿跟坶们装蒜。你瞧瞧,你着一破烂故事都跟坶们讲了多少遍啦。

  可不。拇姬也在一边痛快痛快嘴。夯不郎当能比祥林嫂多出七十多遍去。你又不是个孙猴子,要那七十二变你干吗呢?满世界的减负去。

  黑子扑过来就要抽他,却被老西拦住了。得了得了,别闹了都。嘿,拇姬你还说是吧。要说还是咱老西。不愧是就经沙场见过大阵仗的老油条。一阵乱喝,就把这俩给弹压了下去。都给我要吃快吃要喝快喝。不要有事没事就在那里胡闹。吃完了就给我快埋单走人。一会儿还有活动呢!

  怎么着!拇姬觍着脸问他,今晚上和咱小米姐有活动是怎么着。

  啊呸--。老西有点急了,我吐你一脸青春痘。

  抹了抹鼻子上的口水,一脸无辜地望着老西。

  真的忘啦。拇姬一条京叭似的点点头。

  要不怎么说你这个人不可信呢。我算是知道为什么萧七最后还是要和你掰了。

  我你丫说什么呢!拇姬狠狠地一拍桌子。稀里哗啦一阵乱响。

  老西木然的看着他,半晌才又说,费婴王绝他们,不,你们那大烧鸭乐队今天晚上要开那个告别音乐会,叫你也参加的,忘了吗?

  他迟疑了一下,一口喝干杯中酒。看着黑子。

  黑子猛地一拍桌子,奶奶个熊,走。瞪着俩发红的吸血僵尸似的眼睛,站了起来。

  走!老西也一改温良恭简的儒雅形象。叼了跟牙签,一拍桌子,也站了起来。

  走,拇姬把筷子一摔。抽丫挺的!

  三个人摇摇晃晃大大咧咧嘟嘟囔囔就要往门外走。

  哎,你们还……身后传来堂倌妹怯怯的声音,还没有……

  Shut up!

  仨人忽然一齐转过身来,冲着她大声喊着。猛得看见她身边站着一个黑脸大汉。满脸横肉,足有一米九的样子,赤着上半身,只穿一大裤头。疙瘩肉努努的,右手提着一明晃晃的菜刀。正恶狠狠地盯着我们仨。

  老板老板,哎,老板别误会别误会。我们这是啊,我们这是那什么。老西迎上去,一边对拇姬和黑子挤眉弄眼的。

  可不是嘛,这我们跟您开给玩笑。拇姬也迎上去。对对对,开一玩笑开一玩笑,黑子屁颠屁颠的跟在他后面。兄弟们,还愣着干吗,掏钱哪!奶奶的,狗日的朴恪死哪儿去了!

  出了小酒馆,一阵微微的风过。拇姬觉得自己是有点喝高了。越发谨慎地注意着自己的一言一行。朝学校慢慢地踱过去。老西和黑子俩同志似的,搂着,一边唱我想要死起之后从头再来。踉踉跄跄地跟在了他的屁股后面。

  刚走到小树林的时候,就听见远远的架子鼓的声音。咚咚,咚咚咚咚七。小麦的手有点抖罢,打得是不是有点急啊,不过一丫头片子,能擂成这样,真是不错了。

  哟,都已经开始啦。黑子笑着。努着眼珠子蹦了两蹦。

  蹦什么蹦,赶快跑过去是真的。老西在一边有点不耐烦了。

  三个人也顾不得什么了,一路狂奔。冲到篮球场上。仨都懵了。

  什么叫人山人海。丫大(不是Y大:)两万多人,都挤到这片篮球场上来了。里三层外三层。连篮球架上也家雀似的站了一溜人。

  仨使劲往人群里挤。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的。王绝正憋着嗓子连蹦带跳的唱新长征路上的摇滚。舞台下面的人群一点反应也没有。僵尸似的,一个个戳着。密密麻麻很像跑江湖卖艺的沧州拳师表演时用的道具钉板。我们就是扎在着钉板上的仨山里红。默默地流着酸水。遥望着舞台上那又蹦又跳的四只摇滚烧鸭,贝司费婴,吉他王绝,鼓手小麦,括弧女后括弧,键盘范思哲。

  要不这么着罢,老西小声对黑子说,我那打火机呢?

  黑子摇摇头,看着我。拇姬在身上摸了半天,总算把老西的那个打火机给逮着了。

  如此摇滚盛事,焉能无此专业之道具哉!老西攥着那打火机,忽然大声拽了起来。

  这一招果然有效,前面那几个小女生纷纷惊恐地回过头来。急急忙忙躲避老西手中那微弱的,即将把她们那美丽的三千青丝烧成黑炭的火苗。火光在前,仨人借着这一星微光的指引一点点地朝舞台挪动。这回我算是知道什么叫革命的火种了。

  忽然一阵清风徐徐抚过,真叫见鬼了。人群如此紧密仿佛那舞台就是以江泽民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居然也是风吹有时:)那打火机上窜着的火苗子,也仿佛人们形容单薄的身体,一阵风就给吹倒了。再要点燃时,就仿佛旧时大家族的小姐,任你千呼万唤,他就是不出来了。

  (这一段,我跟仿佛干上了)

  怎么回事啊,着个破打火机,关键时刻留一手是怎么着。黑子一边嘟囔着,一边从老西手里接过家伙,摆弄了半天。也没能再把革命的火种给续上。

  我来看看。拇姬一把抢过来。远远的对着射灯眯了一阵。我靠,都他妈断气了。

  完了,完了,老西环顾四周。摇滚音乐会没打火机叫个什么事啊。又他妈夹在当中间挪个窝都跟红军反围剿似的。

  来来来,摇滚音乐会没打火机叫个什么事啊!

  忽然,好像老西刚才说话有回音似的。就觉得一股夹着酒气和不知什么味道的恶心的气味,镶嵌着那句话,飘了过来。一不留神,差点把刚吃的东西都给吐出来。

  顺着那夹声话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双手高高地举在前面重重叠叠的群众的头顶,手里是一大纸盒子。前面的群众纷纷捂着鼻子给那家伙让道。

  很快,破冰船一样,那家伙开出了一条路来。原来是小朴恪。

  他手里端着纸盒子,笑着问,三位爷,打火机的要?说着,变戏法一样从盒子里掏出一大把一次性打火机。

  你爷爷的。黑子一把揪住他的脖领子。说是换衣服,原来上这里扒外快来啦!还我们的酒钱来!说着,觉得气味不对。赶紧松手,退出去有一米多。奶奶的,你身上这是什么味啊!

  还不是拜您老所赐。来一打火机吧。他转国脸来对老西说。

  来三个,哥仨一人一个。老西从朴恪手里接过打火机,递给二人,说话就掏钱。

  哎,你这打火机多少钱一个啊。

  嘿嘿,朴恪奸笑了几声。三块钱一个,您给我十块,找您一块,有什么不妥吗?要不您把那一块也给我。就只当是给希望工程捐款了。

  我呸,怎么这么贵啊。老西啐他一口。

  爷,我也是小本生意,赚个辛苦钱不是。哎,打火机啊,打火机谁要啊。摇滚音乐会没打火机叫个什么事啊!前方,又有一小撮群众开始捏鼻子,倒退。

  (5)

  我忽然决定减少逗号的使用量了。我。我是这篇狗P小说的作者我说了算。

  我默默地看着他们胡潲目不转睛地盯着模糊的舞台。忽然发现舞台的左右两个角落里居然出奇的少人。

  来三个,哥仨一人一个,这时老西正好给我递过一打火机来。我头也没回地接了。随口甩了一句我去那里瞅瞅。然后学着老西的腔调:如此摇滚盛事焉能无此专业之打火机哉!一边把手里的家伙打得山响。我给老西的台词加了点料又加进了动作效果比刚才好多了。无论男女都迅速给我让开道而且用一种难以形容的多少带点幽怨的丁香花一样太息的眼光目送我远去,在他们前面大约15厘米的地方。我想我真他妈是块干先锋戏剧的料。

  很快我就发现舞台的左右两角位置奇佳却只有寥寥几人的原因。

  那里像神荼郁垒秦琼敬德一样黑塔似的站着俩足有两米高的大音箱。只有几个负责管理音箱的家伙敢站在这地方。因为他们早有准备耳朵里塞满了刚从卫生课要来的湿搭搭刚换下来的纸尿裤一样的酒精棉球。

  马力有只小绵羊/

  小绵羊/

  小绵羊/

  马力有只小绵羊/

  排排坐/

  吃蝈蝈/

  小朋友们乐呵呵/

  我们的祖国是花园/

  花园里花朵真鲜艳/

  温暖的阳光照耀着我门/

  每个人脸上都笑开颜

  我家的表妹数不清/

  没有大事也登门/

  虽说是/

  虽说是近亲他不能结婚/

  可她们比近亲还要亲/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

  就是好/

  就是好来就是好/

  就是好

  大海航行靠舵手/

  万物生长靠太阳/

  雨落滋润禾苗壮/

  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

  家住安源萍水头/

  三代挖煤作马牛/

  革命军人各个要牢记/

  三大纪律八项放屁/

  第一不能调戏妇女/

  第二不能调戏妇女/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我爱你有几分/

  山上的野花为谁开又为谁败/

  静静地等待是否能有人采摘/

  我就像那话一样在等他到来/

  拍拍我的肩就会听你的安排/

  我像每个恋爱的孩子一样/

  在大街上琴弦上寂寞成长/

  现在西西里的葡萄该熟了吧/

  跟警花楼上看风景/

  想再下楼看楼上看风景的警花/

  让我们去做点燃朝霞的人吧/

  多好听的声音哪。

  我的每一寸皮肤都在和着小麦的鼓点剧烈地抖动着像是撒疟子发羊角风了一样。我全身的肌肉迅速收缩徒劳地与强大的声波作殊死的抵抗以防止我被那个大家伙一下打倒在地。不幸的是我脆弱的耳膜很快就被他诱降了征服了击倒了,这个卑躬屈膝奴颜媚骨吃里爬外的家伙。金属噪音像一条线一样穿透了我的左耳在我的大脑小脑脑桥脑干之间烧杀抢掠一阵之后又打开我的右耳之门扬长而去。那条用一个戈尔迪之结绑在黄蜂尾后针的针鼻上的线。几乎把我缝在了周围的空气当中。我感觉自己已经痛苦得要飞起来了。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明白,约翰·凯奇的名曲《四分三十三秒》的真正意义。

  这时,台上开始唱《国际歌》。不知大烧鸭从哪儿招来一帮艺术系的小女生和费婴王绝站成一排骚首弄姿莺莺燕燕地号召大家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说是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着真理而斗争就像当年老梆子们为着真理而斗争那些有知而有畏的更老的老梆子。

  我他妈实在听不过去了。这都叫什么东西呀想当初我们技压群雄威震东南文成武得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大烧鸭就是这种软了吧唧娘娘腔有点阳痿有点阉寺大烧鸡的样子吗?最可气是台下这些观众应该说是所谓的观众们。有点专业精神好不好。整个台下没有几星打火机的光估计朴恪已经把明年的饭票都赔进去了他自各活该这也就算了。居然台下一个吹口哨的没有一个给面子跟着唱的没有。真他奶奶的见了鬼了。

  算了算了,一群没有文化没有品味没有专业摇滚爱好者的良知人格骨气热情的家伙。不是没人跟嘛。我来。真是笨极,大不了你唱我也唱嘛。瀛慝镎芎鼐鲕就一定要实现~~~~~。

  管理音箱的老兄开始往耳朵里添酒精棉球。

  (6)

  最先发现台下异状的。是音响师,梦天堂琴行的陈老板。

  那个坐在舞台的前方的老胖子,忽然回过头来,目瞪口呆地忘了我一会。伸出左手指着我,迅速地回过头去,又迅速地回过头来。蛤蟆嘴一开一翕,看那样子,说的不想像印地语巴利文或者其他什么鸟语。

  被陈光带过来的还有费婴王绝小麦范思哲的目光。

  各位同学。音乐甫停,王绝就报起麦克风一边喘一边吼。刚才我还很遗憾地说,一些当年我们大烧鸭乐队的创始者,今天没能够参加大烧鸭解散前的最后一次演出。可是,可是,可是这个,可是,这个,这个……

  我靠,我在台下自言自语。告诉你丫要把语文学好喽。就是不听。栽了不是,。该!

  这个。费婴赶紧抢过麦克风,暗暗地踹了王绝一脚。可是,我们刚刚发现,大烧鸭第一代主唱,创始人,丫大最好的吉他手,伟大的拇姬就在我们的台下。

  台下反应很大,掌声倒是稀稀拉拉的。不过据说好多人都吐了。

  灯光!下面我们有请,拇姬!

  忽然,舞台四周灯火尽灭,只留一大灯,前后上下左三圈右三圈地绕着。小麦颤抖着打出一溜节奏。感觉有点葛莱美发奖的意思。不过事后老西和黑子反映,那时连他们俩都没忍住,吐了。

  随着一声大锸,灯光终于在我面前止住。那个管理音箱的哥们被亮黄色的灯光拢了一个结结实实。

  那边那边,那后面穿蓝条子T恤鬼头鬼脑,哎,对对对,就是那孙子。王绝紧指挥那掌灯的伙计。

  我迎着灯光,踩着范思哲弹的个旋律,艰难地往那个一米多高的舞台上爬。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的。但又说不出来究竟是什么不对。等我站到台上,看着底下两万多张嬉皮笑脸。这人数是不是有点玄啊。才咂摸过这味来。妈的,刚才范思哲那个不是鬼子进村吗!

  首先要感谢各位学G学J学D学M们。我接过陈光递过来的木吉他,顺手调了调弦。没有你们的支持,大烧鸭早让我们哥几个分着吃了。顺便感谢学校团委学生会的领导同志。允许我们这样的非主流学生团体存在发展以及解散。感谢乐队的朋友们婴子王绝麦子还有小要饭。感到脑袋后面有什么东西在敲,我也不敢回头瞧,只是一个劲往下说。还有以前乐队的成员老马和白板。

  特别要感谢的是梦天堂琴行的陈光。光光大叔在我们大烧鸭最危机的时刻给了我们最大的帮助。才使我们今天能以大烧鸭的名义,在这里告别演出。

  那时在两年多以前,那时候小麦和费婴都还没有考到丫大来呢。我们的鼓手是老马。贝司是白板。我是主唱,王绝打杂。那时候,我们在四望亭那边租了一地下室。

  我就是死去了,我的灵魂也会带着对那一天的记忆在大地上漫无目的地游荡。等等,那一天是怎么回事呢,对不起让我想一想先。

  呸,我会不知道吗,还用你提醒我。

  好像那天我和小要饭一起去的四望亭。是罢。对。老马跟母马一起出去了,白板被班主任吊着。都说要迟一点去。我们俩满世界找王绝,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只好就两个人过去了,想,打打谱也好啊。

  到了地下室,我们发现门居然是开着的。里面隐隐约约有人在啜泣,像个女声。当时我们俩可是吓坏了,以为碰上什么狐仙什么的,或者就是小混混在这里强奸了谁了。在门口那儿商量了半天。进去还是不进去,这是个问题。最后还是我胆子比较大,是个主战派。很快,持久论在全国范围内占了上风。并逐渐盖过了反动派的速胜论和亡国论的不和谐音。

  然后,我俩就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我手里抄着一跟自来水管子。小要饭的提溜着半把笤帚。进去一看,当时鼻子就歪了。原来是王绝那小丫挺的。

  (7)

  我一时无名火起,冲上前去,一把揪住他的脖领子。怎么了,奶奶的,让哪个妞又甩了,至于吗你,为了个死皮赖脸的女人,哭成这样,说,三围是多少!

  没,没。

  还没呢,你丫跟我装什么大瓣儿蒜哪。要饭的上来劝我,我没搭理他。

  没没有了。他哭丧着脸。

  没钱了吧,小家伙。好端端的怎么了,学人家扎针是罢,现在没钱买粉了?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奶奶的,还他妈说。我骂了一句,一大嘴巴就要扇过去。忽然发现不对劲,那好像不是王绝的声音。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范思哲目光呆滞,怔怔地冲着我。我这才发现,是真的没有了,真的真的没有了。我们的琴。

  我们的储藏室兼练习室这个可爱的地下室里已然空空如也。我亲爱的爱宾斯。白板他们家亲爱的拼特吉,小要饭他们家亲爱的雅马哈,我们全体家亲爱的GT5。除了那套鼓个比较大,没有被搬走。我们的乐队差不多算是全军覆没了罢。

  我操你姥姥的。我一声大喝把王绝掀翻在地,骑上去,扬起拳头,准备在丫脸上也像镇关西似的开一大染坊。

  忽然,我只觉得手腕子叫人给捏住了。猛一回头,正待发作。可是看见比我高了足有一个头,自称在练过两年武馆在内蒙练过两年摔交在京都练过两年柔道的老马,我就蔫了。什么,有什么事,吗。

  别叫我妈,叫我哥就行了。到这时候丫还有心情拽。行了行了,你先下来嘿,这么骑着人家,咱王绝受的了么。

  干什么,这么看着我。知道你着急。可是着急也不是你这个着法的啊。下来下来,把事情问清楚了先。来王绝啊,我和你白板哥给你做主。说,有什么委屈说出来。

  到底是老同志了,就是有那份儿工作经验。您早年干过警察吧,就是对犯人严刑逼供那种。我忍不住冒出一句。

  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是,是着,这样的。王绝那时候语文就差。他抽抽搭搭的。一句整话说不出来的样子。我来的时候,这个,那个门就是开着的,我想可能是你们先来了吧,不过,我进来一看,就是这样的,什么都没了,一样都没了。

  王绝还在哼哼唧唧的啜泣。只有王绝在哼哼唧唧的啜泣着。我一屁股坐地上。他们哥几个也都纷纷坐下。我掏出一盒烟,他们哥几个噼里噗噜还没等我让呢就一个个地抓走了。我们几个人就这样,死皮赖脸地在那个空荡荡的地下室里,整整坐了一宿。傻了吧唧的也没有人想去报案。只是坐着,抽烟,一根接一根的。这当间,我们还搀和着每个人说了一篓笑话,挺荤的那种。仿佛被偷的不是我们,是隔壁吴老二。甚至我觉得,那时侯我应该是转过这样的念头的,压根就不是我们被人家偷了,他妈就是我们把人家给偷了说不定偷的就是梦天堂琴行。

  那时侯,我们已经跟人谈好了,是到老西介绍的一家名字挺臭叫什么我这个人一向不大知道要脸的酒吧去唱,每周去三次,每次两个小时。那间酒吧前面有一烧鸭店,谈完了我门就是上哪儿给庆祝的。我们这个乐队的名字其实就是来源于那一次通饮与烂醉。

  现在完了。我们的乐队差不多可以算是胎死腹中了。第二天早上,我抠着眼屎提议说我们大伙去大烧鸭再庆祝一下我们这个乐队的覆灭吧大家说好的不过我们没有带钱就算你请客了吧。然后一帮人呼啦啦就去了。

  大家空腹而饮。几个大男人在空荡荡的酒楼里抱头痛哭。然后就把老板给招来了,就是这位梦天堂的老板,陈光大叔。

  后来光光大叔充分发扬了救死扶伤革命的人道主义精神接济我们。给我们攒齐了家伙这才使我门的大烧鸭终于能坚持到现在。顺便说一句,那天那顿酒后来也算是光光大叔请的了。

  在此大烧鸭诸成员即将各奔前程乐队即将解散之机,我们要特别鸣谢梦天堂琴行,以及陈光先生。

  我们还需要鸣谢的单位还有……

  我抹了一把额头的蛋清,抬脚踢踢麦克风旁边的易拉罐。准备报出一串名单。这时正好有一苹果,奔我的鼻子直飞过来。我右手一伸轻舒猿臂使了一个海底捞月,把苹果接在手中。啃了一口,哎哟不行烂透了都。

  陈光打着一把雨伞,猫着腰蹭到我的身边。行了行了。我说拇姬大叔,行了,就到这儿罢,你要是再鸣谢下去。这台下的十几个人也要溜了。

  不会罢,我看着台底下,有两个家伙把宿舍的凉席都抗出来了,就在舞台下面起了一地铺。

  那也不行啊,再这样下去,这里都快成了泔水桶了。

  我使出凌波微步身法灵巧的躲避着迎面飞来的西红柿。估计本来那家伙是想抛朵鲜花的。不过现在鲜花的性子一般都比较急,还没有见着花朵朵呢,就已经结出果来了。不过这样倒的确不是个办法。我顺手接过陈光的雨伞。谢谢光光大叔再次给我们雨中送伞。

  哎,不用谢。陈光一手捂住额头,对我说,手指缝里流出红色的番茄沙司。

  (8)

  行了行了。天也不早了,人也不少了(因为已经少的差不多了,没法再少了)。咱们兄弟的告别音乐会也该开始了。我扒拉着麦克风。

  小子哎,要不是你,我们这会儿都演完了。王绝用吉他顶我后腰。

  怕手生了,跟不上乐队。我先扒了首自己写的练习曲练练手。我真是佩服死我自己了,真不愧是一头辣哗哗的老姜啊,这么多年没有扒上琴了,一伸手居然能弹出这么好的调调来。虽然因为紧张还是别的什么,错了几个音。

  然后就开始唱。王绝他们定演唱会的曲目的时候可真是他妈花了一番工夫。居然有大一半歌我唱不全。只好跟在大烧鸭的后面,胡乱哼哼。

  好在后面有一首《姑娘漂亮》正等着我呢。要知道,说唱王绝拿不起来。那玩意要听我,都说我说唱的时候很有点谭富英杨宝森的意思。

  我抡开弦子,一通猛捶,虽然是一木的,不过好歹也算是顺手。唱到我只有一张吱吱嘎嘎响的床的时候。舞台下面渐渐汇拢来的人群也开始激荡起来。朴恪的打火机估计也都放出去了。时不时传来女生的尖叫,接着七手八脚救火扶伤顺带着浑水摸鱼的声音。最后我声嘶力竭地唱出交个女朋友的时候,发现自己吼得太猛了,居然一时间倒了仓发不出声音来。

  正着急间,忽然台底下排山倒海乱石穿空哩哩啦啦唧唧歪歪的一阵还是养条狗,此起彼伏有如长江之水连绵不绝地响起来。

  还是咱们工人有力量啊。我望着台下,自言自语。

  什么叫犹如黄河决堤一发不可收拾。这就是。在中国这样一个连长城都造得出来的国度里,人民群众的积极性一旦被调动起来那是一股何等强大的力量啊。人民大会堂不是造起来了么,文化大革命不是搞起来了么。要不怎么说凡事只要沾上这大字就可以平步青云飞黄腾达当然犹大国除外。在这位大大咧咧钻进了汽车又住进了洋房的漂亮姑娘的大力协助下,我终于成功地发动了一场不流血的政变,将王绝软禁在舞台。自己则由垂帘听政转为直接亲政。我怎么觉着这么别扭啊。

  就这样,我替代了王绝主唱的位置,操着把木吉他,带着我的大烧鸭一路唱了下去。姐姐。太阳。累。孤独的人是可耻的。钟鼓楼。花房姑娘。本来还应该唱佩珀军士的孤独之心俱乐部的,不过我英语实在忒次了。跟哥几个甩个眼风就过去了。

  最后一首曲子是崔健的《时代的晚上》。情况太复杂了,现实太残酷了。念到这两句的时候,我真恨不得加上理想都破灭了,我也不想活了。或者干脆就唱,我来到了天津卫啊,我嘛也没学会,我学会了开汽车呀,我压死两百多。我越唱越兴奋越念越欢实,我抱着个吉他在木质的舞台上前后左右跳来蹦去。

  让我安慰你度过这时代的晚上。我歇斯底里的吼出最后一句。遏制不住地想去做一件事情。不再犹豫,我猛的把怀里的吉他一把拽下来。倒提在手了,对着舞台的边缘抡圆了就夯下去。

  你勃起了吗?--大江健三郎

  我听见台上台下的尖叫声了。我收不住手了。我也没打算收手。我再也没有听过比这更为优美动听的声音。我的意思是说优质桐木与粗糙地板相撞击的声音。先是钝器划破空气的呜呜声然后是共鸣腔瓮声瓮气的共振然后是撕布裂帛一样精彩的崩溃。

  手像摸了电门一样的麻,反弹的钢丝迅速而且优美的在我手臂上划出乱糟糟的几道血线,仿佛是那个著名的杀手,麻线。我赶紧撒手。吉他的残骸像太贪你可号一样截为两段沉如了人群沸沸扬扬的议论中。

  我被自己吓坏了。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办。

  王绝机灵,看见我在发呆。觉得复辟的时机已到,赶紧一个箭步冲到前面,霸住麦克风。各位同学。我们大烧鸭乐队的告别演出到这里就要结束了。这家伙现在说话倒是挺溜的。感谢大家这几年来对我们的支持和厚爱。我们从此将带着自己的理想踏上我们的生活之路。最后,我想说的是,我,永远都爱你们!

  到最后一句,连我身后的费婴都没能挺住,哇一声,吐得王绝背上光辉灿烂。

  《谢谢你的爱1999》的歌声响起,大家开始收拾各自的东西,台下人潮也渐渐散去,只留下一地狼藉。

  居然是压韵的。

  我忽然想起些什么。脖子后面飕飕发冷,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赶紧跳下舞台,跑到正在收拾混响的陈光面前。光光大叔啊,不好了,你刚才给我那把琴,是谁的啊,我怎么头一发昏就给砸了啊。

  没事没事,不就是一把琴嘛。

  哎哟,您大人有大量,居然也不跟我计较啊,真是太感谢你了。

  呵呵,其实这也没什么,那维吉尼亚是老西替你给我拿过来的。

  我靠,你说什么!维吉尼亚?是我的维吉尼亚!

  他妈怪不得那么顺手呢!

  (9)

  维吉尼亚,我的好维吉尼亚。我靠你这个臭老西。算算我平日里待你也不薄啊,一贯都是有烟一起抽有酒一起喝有马子一起泡的怎么关键时刻你给我来这一手啊你这不是把我给整惨了吗你让我有何面目去见我们家江东父老啊。

  我低首不语,巴望着光光或者费婴或者范思哲或者那谁谁谁能挺身而出安慰我几句什么的饿。隔了好一会儿,却也没有人来。回头一看。原来大伙都在七手八脚忙着拆那大舞台。看什么看啊,小麦叫我。还不快点过来帮把手。怎么一个人闲在得跟地主老财似的啊。

  我一下子傻了眼,觉得这一幕怎么就那么熟悉啊,好象在那里见过似的。对了,是今天上午。是今天上午吗?应该是罢。就是今天上午!

  是今天上午,朴恪小子对我说什么大烧鸭在篮球场正搭着台子呢。我寻思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溜达下去看看。说不定半道上还会碰见一从未见过面的大一的MM。在我大学时代的最后几天里演绎一场生离死别的爱情传奇呢。

  已经有好多我们这一届的同学在往家了赶了。宿舍区外面停了一溜汽车。从挂黑牌凯迪拉克到挂白牌后车厢装着手腕粗的铁栏杆的警车。我还看见一奇奇怪怪的刷着蛋青的车后来一打听才知道是属于市火葬场的。最好看的是一大奔,灰壳锃亮。前面那个银光闪闪的人字形标记牛逼得什么似的。

  我绕过车队来到篮球场。一大帮子人正忙活着呢。只有小麦仗着自己是一女生,坐在舞台的沿子上,轻轻晃着自己漂亮的腿。高兴了就冲着垒木头的民工调弦的王绝或者捯饬混响的陈光吆喝几句。

  一回头她瞥见了我,傻了吧唧的站在一群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大一小孩子里望着在那里忙活的他们。看什么看啊,小麦叫我。

  看美女啊。我笑着答她。

  还不快点过来帮把手。怎么一个人闲在得跟地主老财似的啊。

  哎哟,既然地主婆您老发话了,我当然也就不能再这么袖手旁观下去喽。我凑过去。可惜我现在又不是大烧鸭的人。师出无名啊,这叫名不正言不顺。麻烦啊。要不这么着罢。我出一注意。小麦你亲哥哥我一下。就算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要我帮忙,我把这儿这点事儿全给包圆了得了。

  我呸!小麦狠狠地啐了我一口。美的你!以为自各儿谁呀。

  行了行了,范思哲出来打圆场。拇姬你也不是大烧鸭的人了,这里的活你就算了,不过晚上你可要参加我们的演出。这儿吉他你的最好,还有说唱。是吧。

  我点点头,站在一边看了一会,觉得没趣得很,就往回走。

  刚走了没几步,就看见那大奔正一顿一挫的朝我开过来。我停住脚步,望着它灰色的盔甲。开得近了,里面坐着的赫然是萧七。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回着头,只是看着我们的宿舍区。

  嘿,我正打算跟她打个招呼。那小车居然猛的一个转向拐今进另外一条通向宿舍区的小路。

  傻X了不是,我自言自语,准是又忘了拿什么东西了。要不怎么说这人他就不能要呢。拇姬真不愧是拇姬,我又在路边发了一阵呆,暗自感叹了一番。正要起步走回宿舍呢。忽然前面忽忽悠悠的又是一辆灰色的大奔摇摇晃晃地开过来。

  大白天的,他妈闹什么鬼啊!我这是撞着什么大仙了还是怎么地啊。我正疑惑着,那大奔已经近了,原来就是坐了萧七的那辆。溜溜的围着宿舍区绕了一圈又晃悠出来了。

  你这是蒋中正哪你这是彭定康啊。我心里骂道。却看见萧七已经发现了我。在车里斜着身体,正望着我。

  我也望着她。

  我们俩的目光。只隔了一层车窗玻璃。她正在一点一点地离我远去。

  我们就是这样无趣又无奈地相互凝望了四年。我知道这个小说已经哩哩啦啦的到了他的尽头。曾经一度觉得这好烦,可是现在我却怎么也无法停止敲击键盘。

  我望着汽车的背影,时间给我和萧七的目光之间添了些空间的作料。我知道,那个灰色的大家伙即将绝尘而去。带着我的萧七和我的目光,去不知道的什么地方。

  忽然那大奔的车窗猛的被打开。是萧七。萧七从车窗探出她美丽的身体。捂着嘴,眼里都是泪水。

  说真的,我一点都不想哭,忒俗。可是我忍不住。

  (10)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宿舍的。只记得我在深夜的篮球场上抱着维吉尼亚的残骸走一步摔一跤。

  嘿嘿,你总算回来了。老西没有回自己宿舍。正坐我床上等着我。

  好你个老西。我瞧见他火就大了。你看看我的维吉尼亚,你看看,你看看!

  我甭看,你摔的时候我就在你前面站着呢,你丫老么喀嗤眼的没瞧见我。

  你还跟我贫,今儿爷非抽残废你不可。我上前作势就要打。忽然电话铃声大作。

  哎哎哎,电话,接电话,哎,丫快接电话去啊。小圆子一晚上折腾了你有七八回了!

  喂。我迅速抄起话筒。你知道的,我对女生一向是很温柔的。那头是一阵沉默。喂,我细声细气地继续。是小圆子吗?

  是我。又一阵沉默后,那头终于开口了。我松了一口气,还以为这个几乎和我爷爷同龄的祖父级电话要在我手里寿终正寝了呢。我是小圆子啊。

  有什么事嘛,你这么急着找我。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声音肉麻。

  明天啊。明天我也要走了。是吗。

  有一句话,我一直想对你说的。什么话?

  可是,这四年来,我却一直没有勇气同你说啊。

  我心中一阵狂喜。老西见我表情有异,急急忙忙狞笑着蹭过来,凑在话筒边上,想听些什么。我伸出手去卟叻老西的脑袋,老西使了一个如封似闭挡住。我赶忙拽着脖子把话筒架住。腾出手来揪住了老西的耳朵往外面拉,一边柔声问,那么,你觉得现在是可以说的时候了吗,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听啊。

  其实我就是想对你说那句话啊,你听了可不要笑话我啊,哎,你那里哼哼唧唧的什么动静啊?

  我一手推住老西的脸,一手掐着他的脖子。尽量憋着气说,哦,没事啊。那谁老西他老爸来了,他躲我这儿也没躲了,正让他爸揍呢。

  哦,是这样啊。怪不得我听得有人在哼哼呢。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想对我说了四年,却一直没有勇气真正的说出口的那句话了吗?我一边手忙脚乱地抵挡老西劈头盖脸打过来的王八拳一边问。

  我,我只是想对,对你说……

  怎么又不言语了啊?我催促他,那边我快抵挡不住,眼看着就要被老西把话筒抢到手里了。

  我想对你说的是……

  快说啊,快快,我快顶不住了。我急了

  什么什么,你什么顶不住了?

  对啊,我是说,我真是累惨了,一边被老西揍得脸都肿了,一边还要编一瞎话。估计江姐陈钢华子良想当年也不过就是这个样子了。哎,想当个革命烈士可真他妈不容易啊。

  我是说我快要忍不住了的意思啊,你不要吊我胃口啦,快快说说啊!

  我是说我其实一直都在默默地爱着你啊。

  果不其然啊。我觉得自己有点李淳风的意思。

  我知道,你一直对萧七有一点那什么的。我也知道,萧七对你也一直有一点那什么的。不过我还是要说,其实我就是这样暗恋了你四年的啊。

  我一阵沉默。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不是我不想说,老西那混蛋一手顶着我的脖子,一手捂住了我的嘴,

  恩恩恩恩恩。我只能这样乱哼哼。用唾沫给老西洗手。

  你恩什么恩啊!心里挺美的吧。你个小瘪三。我涮你丫挺的玩不行啊……

  贝尔拉雪兹公墓也终于没能够守住。电话终于被老西攫去。我无奈地看着他。不是我们无能,共军太狡猾了。

  老西把电话挂上。一脸黯淡地走到我的床边,坐下,默默想了一会心事,忽然抬起头望着我。哎,她莫不是爱上我了罢。为什么我抢过电话,什么都没说呢,她就冲着我呸呸呸呸啊?

  我无辜地看了他有阵,捡起地上那把破破烂烂的吉他。装模作样的调一调弦,唱。

  没有新的语言 也没有新的方式

  没有新的力量能够表达新的感情

  不是什么痛苦 也不是天生爱较劲

  不过是积压已久的一些本能的反应

  情况太复杂了 现实太残酷了

  谁知道忍受的极限到了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请摸着我的手吧 我孤独的姑娘

  检查一下我的心理的病是否和你的一样

  不是谈论政治 可还是有点慌张

  可能是因为过去的精神压力如今还没得到释放

  别看我在微笑 也别觉得我轻松

  我回家单独严肃时才会真的感到忧伤

  我的心在疼痛 象童年的委屈

  却不是那么简单也不是那么容易

  请摸着我的手吧 我温柔的姑娘

  是不是我越软弱越象你的情人儿

  噢----

  请看着我的眼睛 你不要改变方向

  不要因为我太激动而要开始感到紧张

  把那只手也给我 把它放在那我的心上

  感觉一下我的心跳是否是否还有力量

  你的小手冰凉 象你的眼神一样

  我感到你身上也有力量却没有使出的地方

  请摸着我的手吧 我坚强的姑娘

  也许你比我更敏感更有话要讲

  你会相信我吗 你会依靠我吗

  你是否能够控制得住我如果我疯了

  你无所事事吗 你需要震撼吗

  可是我们生活的这辈子有太多的事还不能干呐

  行为太缓慢了 意识太落后了

  眼前我们能够做的事只是肉体上需要的

  请摸着我的手吧 我美丽的姑娘

  让我安慰你度过这时代的晚上

  噢----

一、新人试水帖:看些闲书,写些闲话。

故来相决绝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日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这是卓文君写给司马相如的绝交书。她的爱情从主动私奔开始,到主动绝交结束。在“妇者服也”的封建主义年代,卓文君的爱情坦率而又另类。

  遇到司马相如时,她十七岁,已经是守寡在家的未亡人。她身家富贵,不乏有名流向她求婚。她都无动于衷——“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我却偏偏不喜欢。”直到有一天,一个穷书生走进她的家,怀抱名琴“绿绮”,在回廊下,旁若无人地弹奏名曲。书生并不看她,但又刻意让她听清了每一句。他就是司马相如,后来成为辞赋宗师,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据无可替代的位置。

  当天夜里,卓文君就去找司马相如私奔了。她在静悄悄的夜里小心翼翼走着,义无返顾地走向她的宿命。这次任性使她的家人大为恼怒,卓王孙的女儿沦为街谈巷语的笑柄。这也难怪,从隔帘偷窥,到携手私奔,只有短短的一天,不到十个时辰。古人要是雷厉风行起来啊,还真是超乎现代人的想象。

  其实古代小说差不多都是这个套路。注重“男女之防”的传统文化,使得中国的爱情故事缺乏足够的场地和机会,让才子和佳人不慌不忙地慢慢发展。他们不可能有西方宫廷故事里没完没了的舞会,无休无止的牌局,某某伯爵夫人和某某男爵先生要看上五场戏,喝过十次茶,跳舞跳到脚抽筋了才开始别别扭扭地相爱,期间吵架、猜疑、下跪、原谅数不胜数。中国古代的男女主人公,相识、订情的过程非常短暂而且高效,墙头马上的陌生一瞥,元宵赏灯的擦肩路遇,蓦然回首,四目相对,发现对方竟然是自己有生以来见过最合眼缘的人。于是两人就这样“被晴天霹雳击中”,一见钟情。悄悄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交换信物私订终身,也许当时,他们彼此连名字都不知道。

  中国传统的爱情故事也是最理性的,女主角贤惠得不食烟火,男主角成熟得都象教导主任。一旦后花园里私相授受的艳情桥段演过之后,爱情就仿佛喷了胶、定了型,规规矩矩纹丝不乱,故事后面无非是一个“书生中状元,小姐得封诰,寿八十而终,生二子袭职”的小尾巴。美则美矣,总有点不切实际。世上哪有不吵架的爱侣,哪有不流泪的爱情?痴情与考验是爱情的双生子,爱得越深的人越喜欢折腾。直到清朝乾隆年间出现了一个爱使小性儿的林黛玉,今天温香款款,明天哭哭啼啼,欲近还远,欲亲反疏,给程序化的爱情平添了许多波折。因为这段爱情峰回路转,所以《红楼梦》被人津津乐道至今。

  来源:(新浪博客

  卓文君生在汉朝,她的故事象大多数才子佳人故事一样,经历了订情私奔,苦尽甘来,司马相如后来终于因缘际遇,得到皇帝赏识。事业上的成功使他不怎么光彩的婚姻得到了大家的原谅,生活滑进正常轨道。在卓文君的爱情就要顺理成章地划上圆满句号的时候,命运的笔锋忽然向外一转,开启了另外一篇不和谐音。司马相如在另一个时间另一个地点,和另一位茂陵女子相识,相恋,山盟海誓,乐不思归。

  消息很快传开了,乐于看笑话的闲人们,都在等待卓文君的反应。在她之前,诗经以“后妃之德”开篇,告诉女人贤达的最高标准是不妒。在她之后,斑婕妤以团扇诗自比,苏蕙以璇玑图寄人。似乎礼法已经为女人设定,当男人另有所爱时,她们只能宽容忍让,或自怜自艾,或对男人展开温柔攻势,收复失地。可惜卓文君谁都不是,她只是她自己。宁可玉碎,不要瓦全。宁可完整失去,也不要屈辱分享。她决定离开司马相如。

  卓文君的决绝是很多现代女子所不及的,这也和壮士断腕一样需要勇气。很难说她是性格过于刚烈呢,还是对感情本身就淡薄。也许她最爱的始终只有她自己,她爱上了离奇曲折的爱情本身,而不是那个和她配戏的男主角本人。一旦完美剧情被击碎,再坚持下去便没有意义。所谓爱情,就是使当事人以为能够使自己快乐,实际却带来了更多不快乐,但是一旦失去就再也快乐不起来的一个东西。譬如赌场,投入越多越不能抽离。譬如毒品,瘾君子们坚持到最后已经忘记了最初的理由,是因为得到的享受让人快乐呢,还是因为失去的滋味更让人痛苦?

  芳草池塘,绿荫庭院,日影在小院里渐渐移转,从曙光熹微到无限夕阳。卓文君终于拿起笔来,写着她最后也是最艰难的一首情诗: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这是细雨之后的晚晴,窗纱外隐隐约约透过来银铃般的笑声。此刻桑间陌上的少男少女们,还在嬉闹着,游戏着,一会儿对歌一会儿玩笑,享受属于自己的亲密时光。“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我不知道卓文君的后来是如何收场。倔强好胜的她,有没有后悔那一场不受祝福的私奔,那一次死不回头的决绝。当爱与恨逐渐被岁月流蚀,当记忆在反复咀嚼中失去了光彩,是什么支撑着这个性情女子在麻木淡定中度过后半生?如果有一个清凉寂静的夜晚,当烛光明灭,当冷雨敲窗,她会不会想起很多年以前,那一个白衣如雪的美少年?彼时的他轩昂如玉,温润如水,唇齿间一抹青涩的笑容从隐忍到放纵,从暧昧到清晰。他在回廊之下抚琴,流出一曲扣人心弦的《凤求凰》: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皇。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二、试析潘金莲对武松一生的影响(无关情爱)

上篇:人生只若初相见

  水浒传作者主张女人祸水论(不一定是淫妇),并通过一个又一个好汉被女人祸害上梁山的例子来说明这个事儿。不过呢,根据各位好汉自身硬件的高低,分配用来祸害他们的女人质量也是不等的。武松是水浒传当家小生,第一等品貌俱佳的出色好男儿,因此,作者格外厚爱,下重笔打造了一位精品女人来祸害他一辈子。

  啥叫精品女人?“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入得了卧房”,小潘这三条都占全,无论任何时代这都算男人们眼中的优秀女孩,这样的女孩确实有一百条理由为男人带来幸福生活。

  然而施耐庵他要告诉我们的是,别把女人当天使,无论怎么样出色的女人都有可能变成恶魔,颇有点我们现下的流行语,“没有绝对正派的男人,是受到的诱惑不够;没有绝对正经的女人,是背叛的代价不足”,当然百年前施耐庵只会肯定后半句(哈哈),所以他要给小潘设计一条荆棘丛生的人生道路,让很难变坏的女人也犯下重罪,以小潘的全军覆没来证明女人是不可能坚定节操的物种,从而规劝男人放弃对女人的种种美好幻想。

  众多女角潘金莲是施耐庵耗费心血最多的一个,也是刻画最成功的一位。精品女人不可多得,作者一定要把这件道具用得足足地,全方位发挥其完美的破坏力。

  网上曾有篇文说:“潘金莲的背叛对于饱经磨难、缺乏关爱的武松来说,无疑是一场巨大的打击,特别是这次打击所产生的远程效应,更是无法估量”。

  我赞同这个观点,因为那本就是施耐庵的目的,小潘此角色乃是为武松而生,就是用来害二哥的。不过我不赞成那篇文的论证理由,即把一切又归结到武松想爱不能爱的原因上,这是胡扯。

  究竟怎么回事,得从武松和潘金莲第一次见面说起。

  在小潘出现以前,守护哥哥的只有武松一个人。那样半残废的一个哥哥,除了被武松当成宝,在这个世界上再没谁把他当人看。可是现在,茫茫人海中竟然出现另外一个人!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却愿意和武松一起担负起呵护哥哥的责任,尤其这人的出现概率原本极其渺茫,可她还真就出现了,这就是嫂嫂。

  武松获知此消息当然高兴,在照顾哥哥的道路上,他从此不孤独了。要知道,那样的一个哥哥,在这个世态炎凉的人间,能得女人下嫁,这女人真有眼光,不,是真善良,起码,不以貌取人,能够和武松一样看到哥哥的优点,忽视哥哥的缺点,她愿意成为哥哥的亲人,那就是和自己一样身份,哥哥在这个世界上仅有的两个亲人!滚滚红尘中竟然能够寻到这样一位知己同伴,真是五百年修来的缘分! ---只要反观后语“我哥哥为人质朴,全靠嫂嫂做主看顾他。”便可明了武松的一片心思。其实做主看顾武大的从来只有二哥啊。

  体会到武松的这种心态,就不难理解他刚进门还没仔细看清嫂嫂的外貌,居然扑通一声跪下要磕头,因为他真的很感动。男儿膝下有黄金,加上又有“长嫂比母”的说法,就名正言顺行起了大礼。这不是做作样子,这是发自内心地肯定一个人。

  当小潘扶起二哥时,武松这才看清了嫂嫂的容貌,原来是个美人——如此美丽的女子,竟然愿意嫁给我哥哥,真令人敬佩。假如小潘长得面如锅底鼻孔朝天,与大郎外貌十分相配,那倒好了,因为那样武松的想象力也就到此为止。但是美人的出现,自然让二哥对嫂嫂的好感又增进了一步——几乎所有的少男少女都会相信外貌的暗示,以为对方的心地和外表一样的美。

  小潘与武松的初次见面和对话其实并无多少不妥,如果不是作者恶意提前点破小潘心事,不见得人人会想到那方面去。酒桌上更是颇有应付场面的经验,连施耐庵都忍不住埋怨大郎不会待客而小潘惯会小意儿(典型的双重标准,故意说破心事以后小潘怎么做都是不对的,都是别有用心的),小潘很聪明,单独和二哥闲聊时经常发表个人观点,但是三口儿一起吃饭时她便站在夫妇两口的立场发言,嫂嫂形象维持得非常好。这让武松对小潘的评语,除了善良美丽,又增添了贤惠。

  谁不愿意接近美好的事物呢,所以不应该笑话二哥口头应着晚上送行李,行动却比风还快转身就搬回家,这时候想着早一刻与哥哥嫂嫂团聚,有何不可?就算是因了嫂嫂的专望让武松不敢怠慢,站在对嫂嫂恭敬和服从的立场上又有何不可?家里的种种安排由女主人说了算嘛。这风俗到现在都是这样。

  这里我要插播一个话题,所谓相好易,同住难,这世界上多少有情男女,搬到一块后因为生活习惯的差异吵架不断。盖因乱抠鼻屎、牛奶泡脚丫、把厕所当阅览室等等不雅行为掩盖不住了,但是,二哥与小潘同住后,居然没有出现磨合期,反而让小潘的欲心益发萌动。我左思右想,只能断定他们在生活习惯极其一致,尤其是他们都爱整洁,不要小看,这一点上如果有差距,最容易惹别人印象不佳。

  关于武松爱干净的习惯,书中是透过洗漱等细节描写暗示出来的。整部水浒,在武松出场之前,几乎没有写过谁的洗漱镜头,一个林冲洗脚还是别人害他,一个宋江在被阎婆惜冷落一夜之后“面盆里冷水洗了脸”。在武松退场以后,也就只秦明、徐宁、呼延灼、李逵和戴宗各有一次,但是武十回里,根据我的统计,武松洗漱的描写足足出现了七处,就他一个人洗漱的数量已经顶的上其他人的总和。这个特别的现象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认为:不是别人都不洗漱,而是洗漱对刻画别人的性格不重要,对暗示武松的性格却重要。

  小潘爱干净的记录,作者则是以选取精华要点的方式写出来的。

  第一,她劝二哥回家住,首先摆出来的理由是关心二哥的食品卫生安全。(二哥说话也忒有意思:“胡乱权在县里安歇。”胡乱,那就是有点不满意,有吃有住有人伺候,还不满意的,估计也是和卫生环境有关。)

  第二,小潘给全家人作饭,作者形容她“洗手剔甲,齐齐整整,安排下饭食”,剔甲,这爱干净程度超过大部分女人了

  第三,二哥担心累倒嫂嫂,提出把县里派给自己的土兵带回家干活,被小潘以那厮上锅上灶不干净为由拒绝。颇有些时下喜欢挑剔的雇主嫌钟点工弄不干净宁可亲自动手的意味。

  不管小潘说话的真正用意是什么,她第一时间想到的理由都是整洁问题,说明爱干净整洁已经成为她惯常的思维习惯。

  现在来看施耐庵害二哥的第一招:幸福快乐的一个月家庭生活。

  如果施耐庵让小潘在武松住进来的第二天就动手调戏他,后面剧情一点都不会有变动。吵架,分居,出差,归来,复仇,一切都可以按部就班。但是他偏偏不,一定要加一段一家三口幸福和美的描写,看似可有可无,其实里面大有文章。

  大文豪歌德在《浮士德》的结尾说:“永恒的女性引领我们上升。”在人类所能感触到的美中,没有什么美能够与女性之美相提并论;在人类所具有的感情中,没有什么感情比女性的垂怜与疼爱更令人动容。

  在武松与嫂嫂同住一个屋檐下的时光里,小潘在这两方面都做足了功课。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出现在武松面前,她无微不至地照料武松的生活起居。她对武松嘘寒问暖,关心备至,每一件小事都做到极致,让二哥一回家就享受五星级饭店的服务待遇。

  “却比半夜里拾金宝的一般欢喜。”这是武松搬来后作者对小潘的形容,真令我感慨万千。试问这世上有几人会把你当成金宝一样欢喜?遥望后来朱仝流放时屏风后面转出的小衙内“乃是知府亲子,知府爱惜,如金似玉。”,相同的比喻,彰显出同样的爱心和惜顾之情。如把这也非要算成是小潘的“欲”,只能扪心自问是否公平。

  武松自幼与哥哥相依为命,在缺乏母爱和饱受世态炎凉的环境中长大,他从没有得到过女人的关爱和照顾,也没有和年轻女人近距离接触过。可想而知这段时期的小潘在二哥眼里是何等了不得。嫂嫂的形象就这样在武松的眼里被理想化了,被戴上光环了,如同降临他们家的福音女神。

  倘若这时候,有人问二哥,天下真有传说中的完美女人么?二哥大约也会骄傲地回答:有啊,我就见识了一个。

  武松是否喜欢过嫂嫂?应该是喜欢的,一个人对你那么好,那么上心,本能就会产生向心力,使武松成了一个恋家的人(“却才又有一个作东,我不奈烦,一直走到家里来”——与我们厌恶业务单位饭局只想早早回家的心情很接近)不喜欢嫂嫂是说不过去的。但是分析二哥的感情成份,主要成份是亲情,另外还有一少部分是 第四类情感。

  第四类情感,说复杂也简单,是锅底面孔嫂嫂与天仙面孔嫂嫂的差别引发的仰慕之情。

  二哥以前从来没有和女人深入打交道过,他对女人的看法是模糊的,但由于小潘的近距离存在,变得明晰起来,而且是先感受到女性的美好一面。

  因为第四类情感的存在,武二哥也许转过念头,以后找老婆一定要找个像嫂嫂那样的,但这不代表他会把嫂嫂直接拿来用。

  那个下雪天到来之前,小潘应该是二哥最理想的女性,具备有神圣属性的化身存在。

  因此当小潘明目张胆公开摊牌后,武松的反应才那么过激。

  不信?我们来看看二哥的原话:“嫂嫂!休要恁地不识羞耻!武二是个顶天立地噙齿戴发男子汉,不是那等败坏风俗没人伦的猪狗!嫂嫂休要这般不识廉耻!倘有些风吹草动,武二眼里认得是嫂嫂,拳头却不认得是嫂嫂!再来,休要恁地!”

  一直以来,二哥这番话饱受专家们的批评,可惜有一个很特别的地方却没人看出来。

  我来解构一下他的句子,就是“你不要怎样怎样!我是个什么什么,不是什么什么。你不要怎样怎样!如果你做了什么什么,那我就要如何如何。”

  看出蹊跷了没?他竟然通篇没有提到哥哥。这不太符合正常的思维方式。正常的思维方式应该是,把脸一沉,那怎么成!你是哥哥的女人,不准做对不起大哥的事情!一句话,哥哥是第一张打出来的牌。

  武松不是想不到哥哥,而是受到打击了!才会冲动地先说出了自己的不满。

  因为他的偶像破碎了,一个在他心中那么高尚的女人竟然也动了这种心思!他对嫂嫂的那种崇拜之情被玷污了。

  如此,就不难理解他的愤怒。你你你我我我地说这一篇。这样的措辞本身就包含有一种潜意识:对方的行动其实伤害了自己。

  大家可以代入地想象一下,你最仰慕敬爱的某个异性偶像(而且是披着圣洁光环的)忽然向你伸出了咸猪手。你是会欣喜若狂还是会伤心愤怒,-------如果是前者,恭喜你,哈哈哈,算我什么也没说= =

  也有人会疑问,之前嫂嫂说过那么多风话,二哥真的一点都没有察觉?要我说,那还真就没有察觉。因为在“酥胸微露,云鬟半亸”之前说的风话和后面的不是一个级别的。前期风话无非就是“这是我特地为你做的”“我专门等着你”或者喝双杯儿还是单杯儿什么的,仅仅是言语上暧昧的亲近,意思可以有无数种可能,在把对方当亲人完全不设防的情况下,心思根本不会拐弯想到那上面去。

  “县前东街养一个唱的”出现了不同情况,风话升级了,开始朝低级趣味方面发展。

  二哥认为这是一桩很难听的谣言,他很在意嫂嫂对自己的看法,所以赶紧声明“武二从来不是这等人”。 嫂嫂,你可千万别信,我不想给你留下不好印象(为什么呢,因为此时武松眼里的小潘还戴着圣洁的光环啊)

  但是武松很快发现,嫂嫂注意的根本不是自己干没干这事,她只是对这种话题背后的风月饶有兴趣。

  这种轻佻八卦和挤眉弄眼让武松有点失望,他觉得一个值得仰慕的女人不应该这么无聊。所以他不说话了。

  再后来,我就不一一分析了,反正无数专家已经解读过N遍。就像我前面说的,二哥被打击了,小潘则受到更大的打击,叔嫂俩弄得不欢而散。

  话说骂了嫂嫂以后,二哥为什么不立刻走呢?这样呆着多尴尬。

  以书上的仅有信息来看,是因为潘金莲哭了,还哭得挺伤心,“双眼哭得红红的”。

  根据施耐庵自己提供的注解:“有泪有声谓之哭,有泪无声谓之泣,无泪有声谓之号”。

  看样子小潘是带声哭,所以二哥走不成了。把嫂嫂弄哭了算什么事呢,拔脚走了没法向哥哥交代啊。而且我觉得武松自己心里可能也挺乱的,因为————————

  二哥虽然有无数次打架的经验,可从来没有把女人惹哭的经验啊!!!女人哭,这是大麻烦。

  连大文豪巴尔扎克都感慨:“有些男人宁可被别人用枪指着胸膛,也不愿意面对一个哭哭啼啼半小时又晕过去等着被施救的女子。”可怜的二哥,他处理不来这局面的。

  嫂嫂只要一哭,他就什么也不说了。后来二哥出差前给嫂嫂敬酒赔话,注意到没,对于嫂嫂前面的撒泼二哥还能笑着回答几句的,可是嫂嫂又被惹哭了,哭下楼去了,于是他又不知道怎么好了,什么话也没有了,二哥真可怜。

  PS一句,二哥对哭泣的女人心软(不包括假哭),这缺点一直保持到夜走蜈蚣岭他最后一次与女人打交道。其实这是二哥温情的地方,也是作者温情的地方,我最近惊天大发现,施耐庵其实是个见不得女人真哭的心软男人,等以后另外专写一篇分析来揭穿他这个秘密。

  好,先不说那么远,继续回到眼下,

  武大回家以后,小潘哭着向大郎告状,说二哥欺负他。说话声音很大,连武大都不得不哀求老婆:“休要高做声,吃邻舍家笑话。”吓!!这声音大的,连邻居都能听见,作者明摆着是暗示读者,房间里的二哥一定也听见了。

  此处就显出二哥深沉可爱的品格了,他明明已经充满了愤怒(大约也有点伤心),却不置辩。金圣叹曾赞叹:“金莲所以污武松者,乃武松以亲嫂之嫌疑而落落然受之,曾不置辩而天下后世亦无不共明其如冰如玉也者。”

  注意:武十回里,凡所有武松“沉吟了半晌”,“寻思了半响”“踌躇了半晌”的地方,无不是二哥的心灵和头脑同时充满风暴,即将作出重大考虑和决定的时刻。

  第一个寻思了半响,二哥就搬出了兄嫂的住处。

  第二个沉吟了半晌,二哥就回县衙换上了素服。

  第三个踌躇了半响,拉开了血溅鸳鸯楼的序幕。

  这样的情节如果让雨果等西方名家来写,足能整出来好几千思想深刻的剖白文字不可。但是咱们几百年前的作家,惜字如金,很难用上静态心理描写,所以后世对人物的研究也就只好停留在各自理解和争论中。

  总之,潘金莲让武松领教了眼花缭乱的感受,被女人疼,被女人宠,被女人纠缠,被女人骂,被女人蛮不讲理,被女人撒泼哭闹,被女人反咬一口。小潘给二哥上了那么多关于女人的课程,大约比他前二十五年加起来都学的多了。

  嫂嫂在武松眼里的形象,就这样从天使被打回成凡人,后来更要从凡人被打成恶魔,且待我一步一步讲解。

  有些朋友认为这个时候二哥就应该对嫂嫂深恶痛绝。那是因为我们知道后面小潘会投毒杀夫,所以我们对她的看法是终极的,定论的。便以为二哥对她也定论了,恨起来了,其实不然,此时并没出现大乱子,仅仅这种程度的风波,只算是一幕有关家庭伦理的肥皂剧。你们有见过肥皂剧的主角恨的咬牙切齿两眼充血吗。

  二哥对嫂嫂的看法,经历了一个仰慕----头疼-----仇恨的过程。现在进行到了头疼阶段。

  至少有一点好,二哥清醒了,嫂嫂不是什么天使,也一凡妇而已。既然嫂嫂只是嫂嫂,那自己就要注意保持距离,像吃饭乱坐位子,和嫂嫂独处饮酒这等随便的事再也不能有了。此外,他也开始担忧起自己的哥哥。为了哥哥的家庭,他决定向嫂嫂放低姿态。

  于是武松被县令派去东京出差之前,特地来到哥哥嫂嫂家,分别对他们二人交代了一番。

  对于武大,武松劝哥哥迟出早回,少卖炊饼,很多人理解为看住小潘,好象看奴隶一般。这个问题我觉得不妨从另一个角度想一想:武松后来耍孙二娘的时候问你丈夫哪里去了,孙二娘说出去做客了,武松立马说那你不是很冷落了吗。二哥的知识范围里,女人要出轨那是因为丈夫不在家,寂寞了,所以会去外面找安慰——貌似大部分也是这样的,自古那些唐诗宋词,凡闺怨题材无不是盼老公早回家,什么八月蝴蝶黄,双飞西园草啊。

  这种情况下,武松让哥哥少卖点炊饼多回家陪陪嫂嫂,好像也不见得多残忍不人道,人家好歹夫妻嘛。没准二哥把那天嫂嫂对自己动手动脚,归咎于哥哥整天只顾忙着在外面卖炊饼冷落嫂嫂了也未必可知。他应该没想到嫂嫂是只想换个床伴,这个真要想到就全崩溃了,一辈子不会敬嫂嫂酒。我不认为二哥的生理卫生知识丰富得知道女人对不同男人在床上的感应,又不是西门庆这样专在女人身上下工夫的。

  对于嫂嫂,这是他与嫂嫂翻脸之后第一次回家,为了哥哥,该怎样与嫂嫂修好关系?书上是这样写的:

  “武松再筛第二杯酒,对那妇人说道:“嫂嫂是个精细的人,不必武松多说。我哥哥为人质朴,全靠嫂嫂做主看待他。常言道:‘表壮不如里壮。’嫂嫂把得家定,我哥哥烦恼做甚么?岂不闻古人言:‘篱 牢犬不入’?”

  一直以来,许多同情小潘的人都指责武松在此说错了话,警告嫂嫂要守妇道,结果把小潘彻底推向了破罐子破摔的境地。真是这样的吗?

  要知道,这根本是一句没有讲完的话!

  在‘篱牢犬不入’之后应该打的是省略号!否则也应该像前面对哥哥的言语那样,结尾来一句“嫂嫂愿依我之言,请饮过此杯。”才对。

  只可惜古白话没标点,以致百年来人们都被蒙过去了,和小潘一样会错了武松的一番心意。

  试想,武松要出远门,放心不下他的哥哥,想求嫂嫂多看顾一些(其实也就是希望嫂嫂把心思多放在哥哥身上),也知道自己之前幕雪房那一幕把嫂嫂得罪了,为了哥哥此时怎么也要修复和嫂嫂的关系才对,又怎可能有以叔叔身份去奚落和教训小潘的想法呢。换谁也没那么傻的。

  那么,武松永远没有说出来的后半句话,大约会是什么内容?

  想要找出这个答案,首先要结合武松前面和大郎说的话来看:

  “大哥在上,今日武二蒙知县相公差往东京干事,明日便要起程。多是两个月,少是四五十日便回。有句话特来和你说知,你从来为人懦弱,我不在家,恐怕被外人来欺负。假如你每日卖十扇笼炊饼,你从明日为始,只做五扇笼出去卖;每日迟出早归,不要和人吃酒;归到家里,便下了帘子,早闭上门,省了多少是非口舌。如若有人欺负你,不要和他争执,待我回来自和他理论。大哥依我时,满饮此杯。”

  这样一长篇情真意切的交代,大体可以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是交代哥哥做什么和不要做什么。第二部分则是转到了自己身上,告诉武大“我”会做什么,这第二部分话的作用是让哥哥的心更加安定,顺利按照自己第一部分交代的去做。

  比照对武大说的这番话,我们也就不难推测出,他对小潘的交代,也应该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是希望嫂嫂怎么去做,第二部分,会转到自己身上(大致会说出什么,稍后我们再做分析)。

  现在我们来点评他第一部分的话:“嫂嫂是个精细的人,不必武松多说【以称赞为开场白,表达了二哥与嫂嫂修好的心意】。我哥哥为人质朴,全靠嫂嫂做主看待他【感谢嫂嫂以往对哥哥的照顾和支持】。常言道:‘表壮不如里壮。’【意思就是男人强不如女人强,让有些大男子主义的二哥说出这样的话真不容易】嫂嫂把得家定,我哥哥烦恼做甚么【继续肯定着嫂嫂对这个家的功不可没和重要地位】?岂不闻古人言:‘篱牢犬不入’【这里,要特别分析一下,既然之前的言语二哥都是采用“捧”和“赞”的路线,没道理此处突然转为奚落,当理解为仍然在“捧”,即从评价上肯定小潘到现在还是一道坚固的篱笆的#8226;#8226;#8226;#8226;但是!!他忘记了,小潘有心病啊!难免要误解二哥在揭短了!】

  于是小潘拍案而起,一番尖牙利齿的强硬发作,把气氛彻底搞僵。

  按照常理,在二哥嘱托完嫂嫂之后,他应该是准备说出承情感激的一番话,好让小潘心安,从而愿意接受他的请求,不然他来敬这杯酒做什么呢,有求于人当有所表示。

  二哥没有说完的那部分话,是作者不让他说的。因为如果他说出来了,小潘就不太可能会接受王婆和西门庆的勾引,二哥也就不会上梁山了。

  我个人认为:武松敬小潘的这杯酒,他后半句没说出来的话里,一定会表明一个意思,那就是,只要嫂嫂待我哥哥一辈子好,我会感谢你并且报答你。

  如果武松把这个意思说出来了,小潘还会恨他吗?

[小说]时代的碗上

  可惜一切都只剩下猜测了。接下来发生的大家都知道了,二哥心里不服气,但脸上只能赔笑,只能说既然嫂嫂这样想最好不过,不要心头不似口头,我都记住了,请喝一杯吧~~

  小潘用书里原话评价“奸伪张致”的那番话,明确向二哥传达出两个意思:

  第一,我对你哥哥一直忠诚的很,不用你管

  第二,老娘和你小子从今以后算完了

  小潘上楼去了,书里没有交代二哥的心理活动。那一刻应该是既欢喜又惆怅,欢喜的是总算得到嫂嫂一句准话,哥哥应该是安全了(那时候二哥不可能想到小潘会说到做不到),惆怅的是嫂嫂和自己的决裂更深一步了,有家的温情是迷人,尤其当二哥已经体尝到天伦之乐,他没有理由不迷恋那种感觉。

  此外,关于武松但有一点想补充说明一下:

  二哥不愿意相信嫂嫂不是良人,也不愿意放弃与嫂嫂修复关系的可能。原因仍然是那一个月共同生活打下的基础。使他对嫂嫂的为人怀抱了最后一丝幻想,同时对嫂嫂的要求也降到底线,只求小潘对哥哥好,对哥哥专一,其他都不计较了,哪怕被小潘骂成那样也忍了。

  所以,即使去东京回来,武松仍然在尝试着修复自己和嫂嫂的关系。——从一个明显的细节就能看出来。“且先去县里交纳了回书”“回到下处房里,换了衣服鞋袜,戴上个新头巾”“一迳投紫石街来”

  去见上司都不换衣服,回家却要换衣服,还特地戴个新头巾。为什么呢,恐怕不是专门给哥哥看的吧!因为小潘是个爱干净的女人,武松在意自己在她面前的形象。

  只可惜推门一见哥哥的灵位,二哥与小潘就此完结了。

  从写作手法来解读,参照施耐庵起起伏伏大起大落的风格,武松对小潘忍让到极点之后再拉开血腥复仇一幕,可以增强文字的可看性,使情节更加起伏跌宕。这是作者惯用的技巧。

  所以二哥只是叮嘱关门锁户,哥哥多陪陪嫂嫂。如果嫂嫂在他眼里不是良人了,大约他真的不准哥哥上街做生意了。看,施耐庵又在教育人了,过于相信女人真的要害死人。

  上篇就到这里结束了,下篇将从武松的复仇开始说起,重点揭露施耐庵害二哥的第二招。

  下篇:此情可待成追忆

  施耐庵害二哥的第二招:亲自动手杀嫂嫂。

  紫石街断案的整个过程不用细说,大家都知道,录完口供以后,绑了一个,杀了一个。其实二哥可以不用这么区别对待的。两个都不杀,径直去狮子楼杀了西门庆,根本不影响情节的发展。只要西门庆死了,官府就不会再帮他了,两个无权无势的女人一样会死于酷刑,小潘的下场甚至会更惨。而只杀西门庆一个,武松也同样要被发配,不影响孟州道的故事继续下去。

  如果真这么写,其实对二哥有好处,从此他与那个女人就没得任何干系了。

  可是为什么施耐庵一定要小潘死在武松的手里呢?

  此处我想冒昧探究一个作者比较隐秘的创作意图。

  虽然水浒传不讲爱情,但是对女人归属权的概念并不含糊,这个归属权不是指法律上的归属,而是在作者心中这个女子应该属于谁。

  从篇幅和涉及内容来看,写小潘和武松独处的字数最多,基本为闲聊与喝酒;小潘和武大独处的字数其次,主要与谋杀有关;小潘和西门独处的文字最少,就捏脚到上床那一小段,其余都是有王婆在场的三人行。

  这就是一种隐晦曲折的创作意图,以及这三个男人在作者心里定位的与小潘真正的距离。只要对比参看后面潘巧云与裴如海通奸时大量独处文字篇幅的差异就可以多少窥破一些作者心里的小算盘。

  但是仅仅这样不够,还要看谁和谁之间发生的事情最重大,最令人目瞪口呆。

  设若小潘是被官府抓去依法凌迟了,那么她这辈子关系最密切的男人就是西门庆。

  这是施耐庵不允许的,他千辛万苦创造出的精品女子,不是为西门庆这个色棍写的。

  在文艺作品中,那些与刀光剑影有关的题材故事里,用死亡的形式来定位人与人的关系,这一招屡用不鲜。尤其通过杀死一个钟情于自己的女人来实现对她的永恒占有。以这种方式连接在一块的两人,效果上远远超过了靠性来维系的类型,由此产生的权利与责任的纠结,甚至可以突破这一世的恩怨,直抵前生后世。

  因为这是写作手段的需要,并非真的去宣扬杀人。所以绝大多数的故事里,女性多半是被误杀(比如浪客剑心里雪代巴的死),或者是女性自己主动撞上去,如《天龙八部》里阿朱和萧峰,连金庸大师都不能免俗。虽然死的原因各种各样,但是方式却是惊人的雷同,一定是死在男主的手里。后果,也被处理得惊人雷同,那就身为凶手的男人,成为天煞孤星,永远的孤独,隐没于黑暗的孤独,自我放逐般的孤独。

  说到这里,大家看到武二哥后来命运的相似之处了吧,纵使物换星移,时光流转,人类的某些一厢情愿,千古不变。

  武松杀嫂,动用了很多肢体语言,一点都不含糊,半点都不肯略写,当作者描绘出武松手持尖刀把小潘践踏在脚下的场景时,容我借用张爱玲《色戒》的一段话,来类比作者可能的用意:

  “她临终一定恨他。不过‘无毒不丈夫’。不是这样的男子汉,她也不会爱他。得一知己,死而无憾。他觉得她的影子会永远依傍他,安慰他。虽然她恨他,她最后对他的感情强烈到是什么感情都不相干了,只是有感情。他们是原始的猎人与猎物的关系,虎与伥的关系,最终极的占有。她这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张爱玲 色戒)

  在漫长的古代,人类相信支配自身行为的是心脏而不是大脑,所以二哥的钢刀直抵小潘的心灵,这是连西门庆也比不及的零距离近接触。因为武松抓到嫂嫂的心了。小潘的肉体曾经先后属于过两个男人,但是她的心只被二哥拿走了。

  施耐庵的这点小九九,连同为作家的兰陵笑笑生也心领神会,让潘金莲在《金瓶梅》里颠倒众生一番以后,仍然回到武二哥的身边,仍然死在武二哥的手上,仍然是那种死法。

  当然,这些都不是二哥的想法,但我就是疑心施耐庵有这深深隐藏不可告人的创作意图,一种以他最认可的方式把潘金莲永远属于武松的手段。在水浒的世界里,他是上帝,是命运之手。他就是这样为小潘和二哥划出他们的命运轨迹,打上一个诡异的永远也解不开的结。

  前面我说过,小潘此角色乃是为武松而生,所以作者还要继续借助小潘来毁二哥。

  二哥身上虽然有作者的影子,但也不总是合体的。比如对待郓哥,武松称赞他养老父的孝顺,作者则一眼看穿这小子的滑头和得便宜心。

  不认同的,算我在多口多话,胡思乱想好了,这个不求看法一致。

  但是,让武松亲手杀死小潘,从服务于情节整体需要来看,确实是一把双刃剑。既满足了复仇的快意,又最终毁了二哥的人生。(我不是指刺配)

  说了半天作者的坏话,那么二哥自己会有什么想法呢。那得看看报过兄仇之后的二哥,命运已经为他埋藏了什么样的隐患:

  1, 记忆片段的严重不对称

  2, 斩尽妖邪恨始平

  3, 作者的左右两道黑手

  让我来一条一条逐步分析:

  这是一场让二哥终身忘不了的家庭惨剧。我这样说没人有意见吧。

  那么我们来分析一下,二哥记忆片段的分布,存在有什么样的缺陷和隐患:

  小潘与西门庆通奸,小潘毒死武大郎,这些是别人说给他听的,是简略的,文字的,抽象的。是无法给武松带来鲜明印象的。

  小潘对二哥的照顾,二哥亲手杀死小潘,小潘与二哥对酌,是直观的,是亲历的,具体的,是有画面的。

  虽然在作出正确决定时,信息来源无所谓,只要真实即可。

  但当一切都成为往事,这两种信息在脑海里的强弱对比,根本不是一个等级。

  所谓记忆,实则就是心理机能的幻觉,它可以随着当事人不同的心境,对信息的某些方面不自觉地进行补充、修饰、夸张、放大、创造乃至完全的虚构。其中原始信息量越丰富的那一块,被放大和改造的余地越大。

  何为切身感受,何为泛泛知觉?

  如能亲眼目睹兄长被杀时和死亡后的惨状

  如能亲眼看见嫂嫂与西门通奸的丑态毕露(我曾经希望二哥一归家别喊嫂嫂,直接冲上楼抓住那对男女~)

  只有拥有这方面的直观记忆,才可以抗衡其他记忆对自己的干扰,才可以成功洗掉那些嫂嫂留给自己的温馨记忆。

  砒霜和发黑的骨头都是日常生活不大容易接触到的东西。

  而随便一个茶盏,一片彩缎,一炉炭火,就可能让二哥想起嫂嫂,随即又想起自己杀死嫂嫂。

  更危险的是,这是一个慢慢中毒的过程,今天可能被一桩小事刺激到了,过两天又被另外一件事刺激到了,日久天长,只要与饮食起居,生活习惯,家庭场面有关的任何接触,犹如藏着刺的地毯,随时踩到痛处。

  因为这些鲜明记忆的存在,一旦有外界因素触动武松的思想发生重大变化(血溅鸳鸯楼就是典型一幕,武松杀了那么多人,谁家没有父母兄弟?他们因此的失亲之痛不亚于武松当年失去哥哥。感同身受,武松又如何能在内心批判嫂嫂罪恶的同时宽容自己?),他就极其可能重新审视自己和嫂嫂之间的恩怨,一方面不由自主念起嫂嫂的好处,另一方面觉得与自己欠下的人命相比,嫂嫂也未必更加罪大恶极。

  那么,除了等量直观的记忆,就没有其他东西可以用来克服这种干扰吗?

  有,那就是仇恨。

  但是,前提是那仇还没有报。

  复仇并不能使死去的人活回来,也无法使自己遭到的伤害变成没发生。

  但是通过实施复仇,受害人可以化解掉心中的仇恨,所以复仇的意义更多体现为心理补偿。如此,才能甩掉心理包袱,重新面对生活。

  所以武松在鸳鸯楼连杀一十五人之后会说“我方才心满意足!”

  对于那些不相干的人加诸于武松的伤害,这是说得通的。但是,他与小潘的帐,却不是和其他人一样的简单。

  水浒原书中有诗“斩尽妖邪恨始平”,当妖邪斩尽了之后,心中的恨也就消失了,那么其他的帐怎么算呢。

  施恩这人,大家记得吧!就是因为每天好饭好菜、把二哥饮食起居伺候得舒舒服服,才让二哥深受感动,毅然答应替他揍倒蒋门神,夺回快活林。那么别忘了,当初的小潘,对二哥的照顾,比这只好不差。

  虽然说小潘的好是有目的的,那施恩的好不也是有目的的么!武松能够对施恩感激不已,他怎可能把小潘的一笔勾销?

  恩是恩,怨是怨。怨先恩后,恩可以折怨;恩先怨后,怨不能折恩。哪怕是滴水之恩。做到这一点的才叫大丈夫恩怨分明。

  什么是杀伤力?这就是小潘的杀伤力!当初与哥嫂幸福生活的时光在回忆里越是温馨珍贵,如今被命运阴险地加上一个负号之后,所背负和显现的苦难和创痛就越发深重!

  那前后种种对比非得如万般钢针刺在他心里。除非二哥把自己变成没心没肝的忘恩负义之辈,才可能摆脱这样无从逃遁的煎熬。

  所以嫂嫂死后,二哥遇到的女人,无不是小潘的影子,在她们身上武松都能找到小潘某些相似之处,但是永远不会出现一个女人,能够完全取代小潘的存在。因为小潘的好与坏,都已经做到了女人能够达到的极致。

  孙二娘,又一个被武松称为嫂嫂的女人,唤起了与小潘一样的家人感觉。

  蒋门神小妾,一个抛头露面当垆卖酒的年轻女掌柜,暗合了小潘待人接物的乖巧能干。

  张都监的养娘玉兰,自然不必说了,容貌,气质,女红,乃至名字,都是小潘的翻版。

  蜈蚣岭上张太公的女儿,勾起了二哥对某些似曾相识的往事的回忆,稍后细说。

  元曲作家沈璟为了迎合大众好团圆剧的心理需要,曾在义侠记中替武松虚构安排了一位美貌贤淑的未婚妻,不改不知道,一改才发现,施耐庵早已安排好的剧情里根本不允许还有另外一个女人的重要性超过潘金莲,未婚妻始终格不进去。可怜的贾氏因此被后世评论者一致宣判为画蛇添足的累赘。而义侠记传统演出剧目也始终停留在以武松兄弟与潘金莲的恩怨部分。

  这是施耐庵的意志,他让后世作家企图做这方面改动都不得成功,水浒传中的武松与潘金莲就这样互相属于了对方。

  这里我想专门分析一下蜈蚣岭。

  蜈蚣岭一节,从写作手法上来看是非常突兀的一段,既不连着前面情节,也与后文发展没一毛钱关系,凭空出现一个不认识的王道人,又忽地报销了。这样孤立的章节,假若没有用意,从行文结构上就属于败笔了。

  但是水浒传,那些看起来不相干的插曲,在评书中往往起着取代心理描写的作用,尤其那些看起来越是不合常态的行为,越有可能潜藏这样的用意。

  原书里武松是走着夜路登上蜈蚣岭的,他站在岭头看到明月初升。

  《亮剑》中李云龙曾批判过老婆望月伤怀是小资毛病必须接受改造,《激情燃烧的岁月》里的粗人石光荣也认为文艺兵老婆看月亮不如看去大饼。

  与上述两位真正的大老粗相比,武松虽然常常自称粗卤汉子,逃亡中竟然有举头望月的情怀,这分明就是文人的气质。而作者也如影随形紧跟一笔,“照得岭上草木光辉”。——这两章里月亮已经出现多次了,每次照的东西都不同,照过画楼,照过刀,照过壕沟。然而都不曾用光辉来形容过。

  究竟想到了什么,使二哥的心感受到光辉的存在?

  那应该是永远失去的美好时光,那在阳谷县的家里,与哥哥嫂嫂相亲相爱生活的幸福岁月。

  家里有整洁的布置,可口的饭菜,还有一个笑语盈盈的嫂嫂在等待着二哥从县衙回来。

  书中原文写到:“武行者趁著月明,一步步上岭来,料道只是初更天色。武行者立在岭头上看时,见月从东边上来,照得岭上草木光辉……只见松树林中,傍山一座坟庵,约有十数间草屋,推开著两扇小窗……”

  我没读过几本书,却在这段景物时隐隐品出了“明月夜,短松冈,千里坟,小轩窗。”施耐庵既然那么深谙苏学士的词,把一曲“水调歌头”画龙点睛地镶嵌于小说里,那便没理由不知道“江城子”,没理由无意地写个环境去教人联想到“肠断处,泪千行”!!

  因为这个发现太过石破天惊,我已经不敢再往深入里推断,只恨不得把施耐庵从坟墓里揪出来问个明白!

  很多人对蜈蚣岭上的武松抱有不解,为何看到一对男女就盛怒着要杀人?为何只杀那个道士?为何对那妇人又那么和善?

  我的答案是:请抬头往上跳两段,“肠断处,泪千行”,只可能一种解释,武松正当时心情极其伤感,才会对别人的笑声如此恼火。而且是抱在一起的男女的笑。

  那么为何只杀那个道士?

  因为二哥想在心底宽恕嫂嫂,就必须找出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嫂嫂的堕落乃至艳殇,是上了坏人的圈套,罪魁祸首的矛头直指那个可恶的男人,于是蜈蚣岭搂着妇人调笑的王道人就倒了霉。

  为何对那妇人又那么和善?

  因为张太公的女儿,不但和武松一样失去了全部的亲人,而且她是除了小潘以外,第二个对着武松自称奴家的女人;也是除了小潘以外,第二个与武松独处一室并为他备上酒食的年轻女人,后来大约二哥自己也承受不住这似曾相识的情景,连声叫她“快走快走”。

  所以蜈蚣岭的场景,其实是二哥最后一次凭吊他逝去亲人的地方,尤其是一向碰也不能碰的嫂嫂。

  只要是想到家,家的温暖,家的画面,又怎么可能做到把嫂嫂彻底抹杀出去?那是早已融为一体的回忆,已经变成了生命的材料。无论舍弃哪一个,都将是痛彻心腑。

  除非,彻底忘掉家的存在,相信自己其实从来也没有过什么家。

  哥哥的命,已经用嫂嫂的命偿还了。

  而嫂嫂给予的温暖和关心,不能报答,不能回忆,甚至在心中感念一下都被不允许,因为那样会对不起哥哥。

  既然不能对不起哥哥,那就只有对不起自己,只有用自我放逐的苦行来偿还嫂嫂。

  连一串数珠,两把戒刀,一袭黑色的行者装,都由作者安排一位同样有着嫂嫂身份的女人交到武松的手里,这暗示还不够明显吗?

  行者,又名头陀,出自梵语,为心甘情愿以自虐和吃苦的生活方式修行的出家人。

  于是,当二哥披上行者衣裳以后,一路的遭遇都在还债。

  来吧,看一看隐藏在书中这些石破天惊的对比:

  对比一:

  “叔叔,怎地鱼和肉也不吃一块儿?”拣好的递将过来。(二十四回)

  ------------这是当年嫂嫂的殷勤和关切。

  再看今日的武松:(三十一回)

  武行者:主人家,麻烦你把自家吃的肉食 ,也回些与我吃了,我付钱的。

  店主人:不是和你说过了吗,没有。

  武行者:你这青花瓮酒和鸡肉之类为什么不愿意卖给我呢?

  店主人:那是人家自己带的,没你的份。

  ---------------这算不算冥冥中的报应呢~~~~~~~

  对比二:

  “叔叔,只穿这些衣裳,不冷?”

  ……当年坐在暖暖的炭火边上,有人曾这样亲昵地问过他。

  而今处于天寒地冻之中,却再也没有人这样问他了。曾经那么关切过自己的那人已经永远消失,死于自己之手,还有什么资格去奢求人间的温暖。

  就让寒冷来得再猛烈一些吧。

  不但忍受十一月天的风寒之苦,还要跌落到水里去,去承受那冬月天道溪水当不得的严寒!!!

  再后来,被黄狗追,被庄客打,用旁人的冷眼和虐待,用“一顿打死了,一把火烧了罢。”这样的恶毒,去偿还“却比半夜里拾金宝的一般欢喜”的珍惜!

  那个他为之跪过的女人,那个他亲手破开胸膛的女人,那个让他领略亲情温暖的女人,那个让他终身活在地狱里的女人。

  所有她曾经给予的无微不至的照料和关怀,都用身体承受的自虐和受苦还回去!统统还回去!

  武松对道德的信仰和坚定,只能杀死那个不知廉耻的嫂嫂;而知寒知暖体贴入微的嫂嫂,他永远也杀不死;不但杀不死,还会在心中杀死他自己,扼杀他所有追求个人幸福的主观可能。

  武松后来被封赠清忠祖师,有人说清忠其实谐音“情重”。我不知道施耐庵是否有“情“这个概念,不知道生于元末明初的他,是否读过金代大诗人元好问的《迈陂塘》。

  (全篇完)

标签: #武松 #潘金莲 #试析 #情爱 #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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