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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你的距离有多远》------讲述一个青春和后青春的故事

发布于:2022-06-10 作者:admin123 阅读:46

  云薄薄地泛起

  我的眉目

  是否还,伴缥缈清晰

  像自上古走进这时光里

  我是恍惚间

  俯身你左耳的私语

  我是爱情

  是一部长诗

  曾静静地来,又默默地去

  谁懂这笔端梦里

  不言不语

  几度迷离

  却又无声地飘散在风里

  ------小薇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写这也不知叫不叫序,反正捣鼓了半天,都看看吧~

  序

  从前,不怎么读小说,一直觉得自己是那种不怎么入戏的人,与小说比总更喜欢散文的洒脱和轻盈,以及那份可以随时拿起放下的自在。。。

  也不怎么读诗,是因为浮想联翩的机会太少,早先课堂上被词折服过一阵子,却也没遇到深入的契机。。。

  于是青春在一片懵懂的仓仓促促中遗憾逝去,天空竟也没落下个我和你。。。

  没有故事的我,遇见了想讲故事的你,诙谐幽默的言语改写了我的认知,你是一个忙忙碌碌的商人,一点一滴,陆续写着记忆,怎样的她,他和斑驳的你,怎样一个纯真随后沧桑的故事。。。

  朋友实在太忙,今蒙信任和重托小薇将这个故事发在天涯舞文弄墨,还望诸位新老朋友多来支持,随帖讨论!

  感恩节,感恩遇见,感恩相伴,感恩走失,感恩一切随我们生命来来去去过的美好-------故事正式开始:

  以下为朋友的中篇

  《我和你的距离有多远》

                          一   

    早上,刘简明打来电话约我晚上喝酒,并说有重要的事情找我聊聊。他的语气凝重而严肃,与平时调侃十足的谈话风格判若两人,我想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解不开的事情。可我纳闷的是,刘简明这样的人还会有什么事情解不开吗?    刘简明和我是穿开裆裤长大的朋友,在年少的岁月里,我们俩好的都穿一条裤子了(当然是彼此的裤子换着穿)。那时,刘简明的家境比我要好,而且还是独子,他父母给他的零花钱多得超出了我的想象。作为刘简明儿时的最佳拍挡,自然会对他的零花钱进行资源共享,我敢拍着胸脯当仁不让地说,他手中零花钱的开销任务有一半是我完成的。所以在很多年后,刘简明借着酒意说自己如何如何的够朋友,总会列举那些已经跌落在时间深处的零花钱。尽管那些零花钱现在看来数目小的可以忽略不计,尽管现在的刘简明已进化成了比铁公鸡还高明的糖公鸡(我总这样笑话他),我还得点头称是,毕竟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    当然,不能忘记过去除了零花钱,还有其他,比如一个女人。其实也还不是一个女人,确切地说,应该是一个清清纯纯扎着马尾巴辫子的小女生,只不过她后来还是长成了一个成熟的女人,这个成熟的女人,现在的合法身份是刘简明的老婆。    刘简明的老婆叫张昆,虽然名字带了男人的豪气,但笑起来的样子却面如桃花,这面如桃花看起来不仅赏心悦目,而且后果严重,严重到我把张昆的笑收藏在了心里,还扎了根。不过,我要郑重地申明,我心里扎根的面如桃花,只局限于张昆还是那个清清纯纯地小女生的时候。    有人下过这样一条定律,如果年少时亲密无间的伙伴玩崩了,那绝对是因为同一个女生;成熟后很好的朋友分道扬镳了,那绝对是因为同一种利益。不幸,我被前者言中了!只不过,我和刘简明虽然玩崩了,但还貌合神离,起码在形式上我们还形影不离。    我不知道张昆是否对我有过那么一点点意思,但我知道那个时候,我对张昆的意思可是大了去了。有一次,我和刘简明去一个女生家玩,意外地碰到了张昆也在那里。那是中考过后不久,大家都放了羊,张昆显然也成了羊群中的一个份子,她正在和几个同学打麻将。    其实打麻将也没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张昆打麻将的对象,这其中有我们班里帅哥排行榜上女生公认的头名状元。这头名状元具体叫什么名字我真的已经差不多忘了,其实,就是记得我也懒得说,但他的音容笑貌,其实,更想说嘴脸,我至今还铭刻在心里。说实在,即使以现在比较客观的审美标准来评判,这哥们也不能算什么帅哥。天可明鉴,上世纪80年代中期,一男生只要不是什么特别的歪瓜劣枣,如果有一件西服穿,马上就会被女生们贴上“洋人”的标签,那时候,可能“洋人”就略等同于帅哥吧,反正我们班的女生,把这哥们推到了流行帅哥的最前线。    对于这样的帅哥我虽嗤之以鼻,却也没有办法,毕竟帅哥排行榜的控制权是掌握在女生手里的。不过,我没有办法,却能有想法,我认为女生选出来的帅哥含金量太低,所谓帅哥不过是衰哥的的谐音。当然,那个年代衰哥一词还没有诞生,我只能悻悻然地认为,女生们眼光有问题,整个都是头发长见识短。显然,我当时的心态是酸的。    人的心态一酸,往往会看低自己,我亦然。虽然那帅哥被我看成衰哥,但我还是比较了解女生们的心态,虽然我一直坚定地认为张昆和其他女生不一样,但她毕竟还是女生,我的主观告诉我,张昆和那衰哥在一起一定有“危险”。当然这里的“危险”,重点不在“危”,关键在“险”,若不小心,说不定那衰哥真会俘获了张昆的心。    虽然我的内心翻江倒海,思虑万千,但我还得面露坦然之色,毕竟我没有和人家张昆谈恋爱(虽然是早恋),更没有劝勉或者阻止张昆和那衰哥在一起的合法身份。    我虽没有这样的合法身份,但刘简明好象比我要更靠一点谱。刘简明虽然没有正式下过喜欢张昆的“通牒”,但他对张昆的爱慕之情,已经是刘简明之心,同学尽知。总言之,刘简明公开表达自己的不满情绪比我更合情合理。    刘简明发作了,他不仅表现出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脸色,而且还在行动上重重地摔了女同学家的门,气冲冲的走了。刘简明这一走,把我弄得好尴尬,我深刻得理解了语文老师在给我们讲解尴尬一词语境时解释得是多么精准,我终于肯定了政治老师说得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样的话的确是真理,只不过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应该说成真实的感受是检验词语语境的唯一标准。    好在我的反应比骑了马还快,虽然刘简明这一走闹得大家很尴尬,但我还得循着刘简明的脚步继续走下去,毕竟刘简明是我的同学加好友,起码我得在形式上和他保持步调的一致。所以我也赶紧跟了出去,只是没有甩脸色,更没有摔门子。    天可怜见,虽然我出门时神态基本自若,但内心的失落让我在炎炎的夏日跌入了冷风刺骨的寒冬。刘简明比我还惨,当我怀着极度复杂的心情追上了先出门的刘简明时,只见他脸色阴沉,本来白皙的脸盘,却被我看到了比锅底还黑的黑色。    此时,天空忽然阴云密布,狂风大作间瓢泼般的大雨倾覆而下。按理我和刘简明应该及时地找个商店躲避一下,怎耐,我们被少年初开的情窦所折磨和煎熬,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大雨,甚至于大雨的浇灌还为我们的心灵完成了减负减压的光荣任务。当时,我和刘简明真的是被少年独有的情窦所笼罩,而且笼罩得心无旁骛!    这以后,刘简明对我这样的朋友更加认可,在刘简明看来,我能陪着他在瓢泼的大雨里接受浇灌,实在是为了朋友两肋插刀的义举,用刘简明的话说,我和他的友谊实在是那滔滔黄河水延绵不绝。而我听了刘简明的话却心怀忐忑,因为当时的刘简明还不知道我对张昆也有心思,虽然相对于刘简明对张昆的爱慕之情,我还是十足的地下党,但我毕竟不是为了刘简明才与他一起淋雨的。    很多年以后,当我和刘简明因为张昆的事情真正释怀的时候,刘简明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吐了几个烟圈,他用手点指我的头,微笑着说我真他妈狡猾,喜欢张昆那么久了,他竟然不知道。其实我心里最明白,我哪里是什么狡猾,实在是因为没有胆量。当初,人家张昆可是班级别的白天鹅,在男同学的眼睛里等同于传说里的西施,而我是什么,连根葱都不算,既学习一般,还相貌平平,本还想混个班干部当当,却还因为不会讨好老师,破灭了这伟大的理想。说实在,那时我虽心向天鹅,却也知道自己的斤两。而刘简明却不一样,他虽没有走进帅哥排行榜,学习成绩也一般,但他家境好,吸引人的基础设施牢固,比如他有手表,穿皮鞋,也有一件不伦不类的西服,更重要的是他在女孩子面前的微笑有阳光的质地(据刘简明说这是张昆造过的舆论)。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和刘简明比起来,我怎一个“差”字了得。生活告诉我们胆量是需要实力做后盾的,而我有后盾吗?我没有。    其实,我还是应该给刘简明倒倒我当年的委屈和苦水,但我终究没有向刘简明解释,因为我觉得解释已经没有必要,毕竟解释就是掩饰,说多了就是故事。    现在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一、周汝昌:红楼梦的真故事

  先叙衷肠

    这本书很特别,题个什么书名方能表其性质体裁?最初不假思索,冲口而出的,是七个字:《红楼梦的真故事》。我的女儿兼助手听了不大赞成。为什么不赞成?我未曾问,自己“反思”,觉得第一字太多,罗嗦;第二词太死,不灵通,又乏味。比如单说那个“真”字吧,只它就会引来质疑:你这“故事”敢保证一定“真”吗?这就要费唇舌了。我又想改用《红楼梦寻》四个字。虽然这个“真”字还可以推敲,但我的本怀确实在此一字上:“真”,从头到尾永远是我寻求的最高目标。若用“寻梦”为题名,那么所“寻”何“梦”?不是别的,仍然是追索雪芹原著之真,即其来宗旨与基本精神。

    “追索这伟大的宗旨与精神?你有这种资格与才力吗?”这一问,又把我问得很是惭愧。

    说实在的,我若有此神力,我也早就开笔了,等不到今日今时。那么,为什么既有自知之“明”,却又做此不自揆之事呢?可真是万言难尽的一个话题。为避繁词,姑陈大略。

    现下通行的标准排印本《红楼梦》,封面上署名的款式是“曹雪芹 高鹗著”。 这是个奇怪的现象,因为这部名著并非曹、高二人组成了“写作班子”共同执笔写出来的。曹雪芹至少也是有了全部书的草稿,只未及整个儿编定钞清传世——这事实,即由脂砚斋批语中透露的“后半部”“后三十回”(注一)中的若干情节、回目、字名,证 明雪芹已有全稿的事实是没有疑问的。八十回钞本形态的本子(注二)至晚在乾隆壬午 (二十七年,1762)之际已经流传了。而高鹗等人续作了四十回、拼在书后、伪称 “全”本、活字印行乃是乾隆辛亥(五十六年,1791)的事情,两者先后相去已是 三十年,雪芹辞世已久,那种署名“曹雪芹 高鹗著”的做法,岂不是一个很大的怪事?

    从高鹗留下来的诗词文字来看,可知他的思想、气质、手笔、灵智、境界……与曹雪芹都太不相近,那距离有如秦楚、真似胡越之隔阂。如此两个迥异的的头脑心灵,怎 么能在文艺上会是“合作”“共生”的关系?此二人者,纵使其执笔写作即在同年同 月,那也是拼不到一起,更充不成“整体”与“全本”的。把《红楼梦》的著作权和文 化荣誉交与谁的名下?岂容颠倒混乱?

    有人总还以为,高鹗续作,也是一番苦心美意,纵使文笔才思不逮原著,也是可谅 而无庸苛责的吧——持这种貌似公平的看法的论者时常可见,原因是他们难以料想,高氏续书并非只是一桩“文学活动”,实际是有后台主使的政治秘谋。这事实,清代海内有宋翔凤的传述,海外有俄国卡缅斯基的记载,合看知是乾隆、和坤共同策划、程高等文士炮制、最后由宫内武英殿的四库全书修书处的专设木活字排印的——亦即官方特许、专卖的新书!

    这就十分清楚:雪芹原稿的后部分被他们秘密抽撤或销毁了——这也正是《四库全书》对待古书秘本的一贯暗施偷运的作法。

    由此即又可知,后来续拼的这四十回,是有意专为篡改雪芹原文本旨而布置的,它的内涵一切,都是与原著违反的移形换质之物。

    即然如此,凡读《红楼梦》而了解了内幕骗局的当时后世之人,便产生了强烈的愿望:雪芹原著即已不复可见了,那就想知道原著的大致情况,比如重大的情节事故的发生衍变,人物命运的悲欢离合,章法结构的呼应隐显,全书整体的重新认识与思索感悟……。

    我自己就是怀有这种异常强烈愿望的读者之一员。

    这个愿望,用最简捷的措词来表述,就只两个字:寻真。

    寻真,可实在是世上最难的事了。

    第一,那个混真、篡真、夺真的假“红楼梦”,积二百年之习惯势力,坚牢顽固的阻碍着的努力,它不肯承认是假,所以竭力反对寻真的一切工作与成果。

    所以,要想寻真,一方面须做正面积极的寻求工作,另方面还得分力耗神地去破除那种维护假而害怕真的积重势力。

    这种情况,有时十分激烈。寻真的艰难,首在于此,一般人也许一时是体会不到的。

    至于寻真本身的困难,那倒用不着絮絮,因为谁都可以想像,至少能想像到一部分。比如信息的搜索,资料的辨析,根椐的证验,纷岐的参互……等等问题不一而足。这还“罢了”,最难的是,即使资料、证据、信息、考订等等都不成问题了,它们的总量却仍然是很有限的,充其量也并不足以供给“复述”(不是复原)原著后部分之所需,空白尚多。

    再者,这些可以据有的证据信息等,一般皆是零碎的鳞爪,亦即个别的,分散的,孤零的,点滴的……。要从这么一些支离破碎的小片段来构想一条首尾毕具的“全龙”,其难为何如,可以不必多说而自明了。

    还不止此。这“全龙”若仅仅是个呆立不动的图画标本,那也许总还可以对对付付地联缀而显示出来。但问题却正在这儿:若想寻真,则那真却须是仿佛前八十回那样是条活龙才行。如若所寻得的只是一些死龙的碎骸或化石,那就连前大半截的也带累成死的了。这个难点,才是一切难点的总焦聚。

    这也就是有人说雪芹原书根本没办法续,续了也必归失败的道理的真正所在。

    这本小书,鉴于已述的这些难点与自己能力的有限,绝不敢作什么“续书”,但它又不同于“探佚学”的考证论文。这只是想“讲述”八十回后的大概情节故事,而讲述时并不罗列根椐来历,推考过程等等之类,只讲述我个人以为较为接近原著的若干研究成果以及与之相应的“联缀”。因为不联缀组构,就不成其为“故事”(或其片段),而允许联缀组构势必又须允许些微必需而适当的想像——或者可以说成是合乎情理的推衍。事实上,如不这么讲述,也就无法“卒读”。

    说到这里,就表明了事情的真际:除非一旦雪芹的原著又奇迹般地发现了,那才是真正的“真”——然而若到那时,则又何需任何人再费尽精神来寻真呢?——所以在原著尚无复现的希望时,我们的努力目标只能是一步一步地走向“近真”的境界,——这也就是“寻”字的真谛了。

    还有一点,雪芹的书的最大特色是一种笼罩整体的诗的表现与诗的境界,没有了这个也就没有了《红楼梦》。与此呼吸相关的又有一个总体理解全书主角宝玉这个人物的内心活动与精神世界的展示,那也该是逐步升级的。我们最欣赏的,其实并不是那些“情节故事”,《红楼梦》并不是侦探或武侠小说,不是靠离奇、惊险或“悬念”等等来吸引人的。只有一大堆“情节”并不能产生《红楼梦》的真魅力。因此,寻真到后来,就必然要寻这种诗的灵魂,诗人的气质与丰神器度——这就又寻到了一切难点的顶巅或核心!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又如何能够胜任此一至重至大的工程呢?!

    我深深感到,以上所说的因难是巨大的;但我又深深相信,读者一面在耐心期待一位真正的胜任者,一面也不拒绝像本书这样品级的寻真的铺路者的尝试。

    以上所说的,都是专就本书的“上编”而言的——全书分为上下两编:上编是故事,下编是论文。论文也可以说是故事的准备或基础,许多重大问题是在论文中考证的,可与故事呼应。因这些文字散见于历年各报刊,读者想看时已感困难,故选择了一部分收在本书的下半部,可供研讨,并求指正。

    这的确是微薄的献礼,敬请哂纳。

                            周汝昌

                            甲戌腊月中浣

                            于金台红庙

  〖注一〗

  脂批多次提到“后半部”“后回”“后之数十回”,唯“后之三十回”(一本作“后之卅回)说得最为明确。但此“三十回”之批语,实指原稿仅至七十八回为止而言,故总回数原为78+30=108。雪芹原稿残存的,至七十八回宝玉读《芙蓉诔》毕即无下文, 今存世的《蒙古王府本》《戚序本》犹存此一真实面貌。回末一小段以及以下两回书文,皆是为了便于传抄流行而凑成“八十”回整数而由另手后加的,已非雪芹原笔。

  〖注二〗

  说雪芹原著“八十回”,是通俗简便的提法,并不精确,已见上条注文略述。实则其他七十八回中,也实缺第六十四、六十七两回以及个别小残缺处(今之传本亦皆经另手试为补缀了)。这种情形是雪芹当日写作时曾遭干扰、阻碍、破坏以及生活贫困、居处不稳定种种困难与不幸而造成的,证据已呈分明。

  上   编

  第 一 部

  (一)一条大脉络:“大老爷”那边的人

    大老爷是贾赦,宝玉的伯父。他住在荣国府的东院,与贾母、贾政这边隔断开的,另有大门出入,也称“北院”,是相对于另有南院(内有马棚)而言的。

    那院里的人,都不怎么样,净是生事生非,好行不义之事。这还罢了,他们对贾母这边嫉妒、怀恨、不平、眼热……

    一府之内,两院之间,暗暗成了敌对,“矛盾”渐趋激化。

    雪芹为此,花费了大量篇幅,重笔设“彩”。

    贾赦一次“说笑话”,讽刺贾母“偏心”。大太太邢夫人深恨凤姐,说她攀高枝儿——只为贾母这边效忠出力,而一点儿也不“照顾”赦、邢这边(凤姐是贾琏之妻,琏乃赦、邢之子,是借到“西院”来掌家理事的,照“常理”,她该“偏向”着亲公婆赦、邢才“是”……)。

    这么一来,邢夫人身边的手下,就有一群奴仆下人,专门“盯”西院,充当“耳报神”,调唆邢夫人生事“出气”!

    可莫轻看了这些“小人”,她们结党营私,害了整个荣国府--包括她们自己!

    这群人,饱食终日,“有”所用心——心专门用在算计别人的身上。

  (二)王善保家的、费婆子,夏婆子,秦显家的

    她们是一党,她们眼黑着这边,天天寻觅什么风吹草动,嘁嘁喳喳,吹向邢夫人的愚昧的软耳朵。

    我刚才说了,有一种七十八回本流传过,书到宝玉祭雯, 在池边泣读《芙蓉女儿诔》,便失掉后文了(另有考证为据)。从这种本子来看,书中最末部分所写的一件特大事件——不祥的预兆,即是抄检大观园,那是第七十四回的事了。这件丑事与闹剧,正是鲁迅先生所说的“已露悲音”“凄凉之雾遍被华林”,关系至为重大。这场剧是谁“导演”的?就是王善保家的,是她挑动了王夫人的惊吓与怒气。

    王善保家的本心是要害她素日不对头的人,兼可立功受赏,博取太太们的青睐。不想出了自己亲戚的丑——她外孙女司棋的私情一案却发露了, 而且还断送了睛雯的性命!

    其人之恶,罪在不赦!所以宝玉的诔文中说——“呜呼!固鬼蜮之为灾,岂神灵而亦妒?钳 奴之口,讨岂从宽;剖悍妇之心,忿犹未释!”

    此外还用了许多厉害的字词来咒骂那些“奸谗”“蛊惑”。这在全书中也是特例!

    这个王善保家的,就是日后挑唆使坏的一员干将,发挥着异样恶毒的作用。

    王善保家的为何有这么大的“身份地位”?原来她是邢夫人的陪房。陪房者,旧时姑娘出阁,嫁到婆家,一切陌生,要从娘家带过来一位媳妇照料扶持她,包括教导指引家务礼数,种种关系,也是她的“保护者”,因此是姑娘平生中最贴身贴心,得力得用的亲人,故此最得宠信。可知所遇所选陪房为人的良莠,必然严重影响姑娘(俗称嫁后的女儿为姑奶奶者是也)的心性品德。

    王善保家的还掌管着爱财如命的邢夫人的私房财富!此妇为人极不善良。她是个毁家的蠹虫和帮凶,名之为“善保家的”,大概正是反语讽词。

    有王善保家的这么一个就够坏了,还又添上了一个费婆子,她也是邢夫人的陪房,是她向邢夫人告状(为了搭救她的儿女亲家、在大观园管看门失职被罪的婆子)而让邢当众给了凤姐一场“没脸”而致凤姐羞愤哭泣。你听雪芹怎么“介绍”这位费婆:

    “这费婆子原是邢夫人的陪房,起先也曾兴过时;只因贾母近来不大作兴邢夫人,所以连这边的人也减了威势。凡贾政这边有些体面的人,那边各各皆虎视眈眈。这费婆子常倚老卖老,仗着邢夫人,常吃些酒,嘴里胡骂乱怨的出气。如今贾母庆寿这样的大事,干看着人家逞才卖技办事,呼幺喝六的弄手脚,心中早已不自在,指鸡骂狗,闲言闲语的乱闹。……”

    即此可见,这也不是善类,都是滋生祸端之人。

    全书已过七十回了,事情已是瞬息之间便生变故,所谓一步紧似一步。在费婆子身上交代的这些话,总非浮文虚设,处处关联着后文的大端重案。姑且单就费婆的亲家而言,她们深夜吃酒聚赌,园门管理不严,也隐伏下外贼的侵入。

    这也“罢了”,为什么我又拉上夏、秦二婆呢?

    夏、秦都不属于“大老爷那边的”,是荣府西院怡红院春燕之母何妈妈的姐姐,藕官的干娘。但她是迎春房里蝉姐儿的姥姥(外婆),这就沾上了“那边”的关系。此婆也善生事,调唆赵姨娘演闹剧——气得探春要查调唆之人可又查不着她。

    秦显家的是司棋的婶子,所以虽在园子角门当差,实属“那边”一“党”,她因争管内厨房,嫉恨上柳嫂子。

    这是“知名度”大的,一定还有别的人们。这群人在后半部书中却成了暗中牵动成败大局的重要角色。

  (三)“二老爷”这边的侧室

    方才讲过,夏婆子调唆赵姨娘演闹剧的事。 赵氏是贾政屋里大丫头收房做了侧室的,生了个儿子,是为贾环。这母子二人,都对宝玉心怀嫉妒,总安坏心要害了宝玉——那么贾环就成了“正支正派”,荣国府的“冠带家私”就都归他了,赵氏也可望成为“正果”夫人了。

    宝玉是个“傻瓜”,不知世上有坏人坏事,这种人极好对付。但无奈有了个王熙凤挡在前头,是宝玉的“护法神”,又精明又厉害,故此她母子最怕熙凤——也最恨她,总想将她除掉。

    这就是赵姨娘请马道婆用魇魔法害凤、宝嫂叔二人的原由,只差一差就送了她们姐儿两个的命!

    贾环呢,别看人小,心眼儿可大,他抓住了金钏投井的事故,在严父面前私陷宝玉,说宝哥哥是“强奸母婢”——这才激怒了贾政,要将宝玉打死。你看这孩子可够多么毒!

    这也“罢了”。谁知他又与邢夫人那边“气味相投”,勾结在一起,共同图谋贾政这边,处心积虑,日有所增,月有所益。

    这就是因何书中总是贾环与贾琮(赦、邢之幼子)同行同坐,形影密切的道理了。

《我和你的距离有多远》------讲述一个青春和后青春的故事

    东院“大老爷”那边一条脉,与西院本身侧室一条脉,两脉通联,合力下手,目标是向熙凤和宝玉开刀,以便取而代之。

    在第七十一回书中,特写“嫌隙人有心生嫌隙”,邢氏已经在公开场合给熙凤以很大的难堪局面——事势昭然若揭了。

    贾赦也被调唆得恨上了自己的儿了贾琏,把他毒打了一顿,打得卧床不起——与贾政打宝玉遥遥辉映。

    这就是我早说过的:大房与二房的磨擦,正室与侧室的矛盾,共同构成了“内祟”,伏下了“家亡人散各奔腾”的基因--也引致了“外敌”的乘虚进攻。于是荣宁二府遂一败涂地。

    荣宁彻底破败,大观园墟为衰草寒烟,众女儿如残红落水,纷纷凋尽。

    宝玉初到“幻境”,闻警幻仙姑歌曰:

    “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

    这方是全部《红楼梦》的真正主题。

    所以,我们想要知道八十回后的“后事如何”,必须从这两条大脉络讲起。

  (四)两条人命——鸳鸯的冤案

    贾府的败亡,是由许多内因外因、远因近因的复杂交织而忽然一下子触引了祸机罪状,遂而钩钩联联,诸事俱发,忽喇喇大厦全倾,不可收拾。这内因,上文“两大脉络”概述了来龙;这近因,又是何事呢?这是两条人命,正是东院大老爷那边出了大事。

    贾赦要害谁?两条人命之中,一条是个女子。贾赦看上了她,又恨上了她,发誓要弄到手,弄不到就置之于死地。

    此女即是老太太时刻难离的鸳鸯姑娘。

    贾赦是个好色之徒,贪欲无厌足之时。老太太就说他:儿孙一大堆,放着身子不保养,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大是不堪!他不知怎么就看中了鸳鸯,派自己的太太去说媒。鸳鸯以死相抗,并剪了头发表明态度(清代满洲旗人家,妇女剪伤发髻是最不祥、最犯忌的严重抗争行动)。

    贾赦也发了誓:除非你不嫁人,不然者,你到哪里也逃不出我的手心!

    当然,老太太健在一日,贾赦一日不敢动手;老太太一不在, 他就要向鸳鸯下手了。而鸳鸯确实选择了一死为逃脱灾难的唯一途径。

    贾赦如何逼死鸳鸯,后文再讲。此刻先要补说一个冤案。

    原来就在贾母庆寿之期,本家四姐儿、喜姐二女来往,贾母念及她们家里都是穷的,在这府里怕下人们势利眼给以慢待,特于晚间命人到园子里去传达吩咐,众人皆不许有所怠忽。于是鸳鸯自讨差使,顺便也到园里走走。她找到晓翠堂,方见诸位姑娘少奶奶在那边儿说笑。传话的使命完毕临出园时,偏偏山石后撞破了司棋与她表哥潘又安的私会。鸳鸯哪里见过此事,弄得又羞又怕,又窘又悔——司棋误以为是她已窥私秘,有意“揭发”的!

    虽然鸳鸯解释劝慰,司棋终是于心不安,因为她的性命名誉、前途一切,都只在鸳鸯一人身上了(为之掩护,还是告发……),对鸳鸯诉了一场至极沉痛的感激嘱托之言,鸳鸯也竭诚地向她保证不会害她。

    不想,王善保家的调唆怂恿,演出了抄检大观园,却把司棋的事暴露了。司棋被逐出园,须受审讯(不是像程、高伪本那样“壮烈”地撞墙而亡了),却株连上了鸳鸯!于是,贾赦、邢氏一党,便咬住鸳鸯,说她与司棋同谋,勾引奸情!

    须知,在那时候,这是女儿们的最丑最不可恕的罪恶。鸳鸯的冤案,此为一条大款目。

  (五)“大老爷”的醋妒与蓄心

    贾赦害鸳鸯,还有一大条款,是说她与琏二爷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贾赦要讨鸳鸯,碰了一鼻子灰,惹了一场好大没趣,因此老羞成怒。他竟然说得出口:“自古嫦娥爱少年”,一定是嫌我老了。多半是看上了宝玉——只怕还有琏儿!

    宝玉且不待讲,怎么就疑上了贾琏的呢?

    贾琏是从东院借过来正式掌家的人,凤姐不过是他的“内助”。他掌管财务大权,有一回,钱上卡住了,难关不好度过,想不出办法,遂异想天开,烦鸳鸯偷运老太太的一箱东西去押点银子,以济燃眉,过后缓过手来赎还,人不知鬼不觉。

    这原本是胆大妄为,是犯家法国法的。谁知鸳鸯为人仁厚为怀,乐于助人解困,就答应了。

    当事人自以为很谨密,不会为人知晓。实际上很快就传得连宁府那边都知道了,赦、邢更不待言了。

    对此,书中两处特笔点破。一次是宁府庄头(二地主)乌进孝来送年货,贾珍提起西府那边更困难,贾蓉便说出:那府里真穷了,听说琏叔央烦鸳鸯姑娘偷老太太的东西押当呢!贾珍表示不信到那地步,必是一种计谋遮人耳目。

    此乃宁府这边的人已经闻传的确证。

    另一处,是写邢夫人向贾琏索钱,贾琏回说眼下正紧得很,匀不出来。邢大太太便揭说:你连老太太的东西都有手段弄出来变钱,独我和你要点儿钱使,你就没有了!

    此乃荣府东院那边早已尽知的确证。

    由此,贾赦才说鸳鸯也看上了贾琏,后来支使贾琏去强买石呆子的珍扇,贾琏没办到,改由贾雨村伤天害理,诬害石呆子,硬夺了扇子,贾琏说了两句不以为然的“顶”话,贾赦便把贾琏毒打一顿,伤重到动不得!这里头暗含着“醋妒”儿子的变态心理。

    所以,鸳鸯已有两项“奸情”可抓了!只等老太太一归天,他就下手。

    鸳鸯是个“家生奴”,即世世代代的法定无脱的家奴,没有任何自主权——她可以向贾母表示自己的决心与意愿,但她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

  〖附说〗

  看官,你也许还不知道今日通行的120回程、高伪“全”本的第74回中偷偷地删掉了原本《石头记》的二百多字的一大段——这一大段为何要删?正是因为那是凤姐、平儿二人在自己房里谈论鸳鸯那次私允借当(押银子)的事!书已到74回,特在此又一提

  脉,可知离惨剧已不太远了。而程、高竟悍然删去,其用心何在?大约你已然有所晓悟了吧?

  (六)可怜的柳五儿

    园子里的姑娘们,起先每日吃饭都要跑到前边府里去,一日往返数次,天冷了更不便了。凤姐疼顾她们,建议增设了内厨,派柳嫂主管其事。柳嫂有个女儿,名唤五儿。这位五儿虽是厨役之女,人品却很出色不凡,书中交代得明白:是袭、鸳、平、鹃一流人物。这真是一种极高的评价。

    柳嫂对爱女是十分关切的,要为她找个好去处。人人皆知,在怡红院当差最是求之不得的上等职份,因为宝玉那儿待人最好,并且声言日后将丫头们都放出去——即解除奴籍,可以自主婚配,所以柳嫂心中计议投奔怡红院去。

    正巧柳嫂原在梨香院服役,和小戏子芳官她们关系最好;戏班一散,芳官分到了怡红院。柳嫂就走芳官的门路,向宝玉申求此意。宝玉也已答应了,先让她进来(院里丫头正有缺额待补),然后回明一声,也就完了,并非什么大事。

    谁知,好事多磨,天不从人意。

    为了柳五儿的事,雪芹实际上是从第五十九回开始伏线,迤迤逦逦,一直写到第六十三回,才暂时停断,以待后叙。

    简单说来,起因还在全书下部开头,即从第五十五回起,凤姐告病,探春、宝钗代理,其后又偏值宫中丧仪,贾府主奴等皆须入侍(此乃清代内务府旗家制度),家中没了真头脑,百事纷起。雪芹所用的笔墨,都为了写这些家下人的各种各样的麻烦和弊端,失职和违法。于是才引出了一连串的蔷薇硝、茉莉粉、玫瑰露、茯苓霜。

    这些曲曲折折、错综复杂的情节,使人目不暇给--却忘了雪芹的目的在柳五儿身上,她才是个“结穴”的人物,悲剧的主角。

    五儿身体不太好,似乎患有一种内热之症。芳官见宝玉吃剩的玫瑰露,此物珍贵难得,讨了半瓶给了五儿,服后说觉得很受用;因此芳官又讨了,连瓶给了她。谁知这可惹出了祸端。

    这种珍贵之品,存在王夫人上房,只有亲信人才知期贮藏所在。可是忽然发现失窃了,于是命令管家彻查此案。柳家的露瓶存于厨房,偏偏被与她家吵架的迎春房内司棋手下的小丫头儿给发现了,告了一状。再加上五儿因欲寻芳官,私自入园,恰被查园的撞见。这就难怪大家起了疑心,把五儿当“贼”软禁起来,听候发落。柳家的敌对人等大趁心愿,嘲刺五儿,五儿受此屈辱,病体加重。

    这都还是“小事”,大事实在后边。

    原来荣府下人中有一个名叫钱槐——解者早认为此乃谐音“奸坏”。他是赵姨娘的亲党,现派为跟从贾环上学的“要员”(身份如同跟宝玉的李贵)。他看中了柳五儿的姿色,发誓要娶她。五儿不愿,她母亲知意,不敢相强,拒绝了钱槐提亲,而且从此回避这小子。也正是因为柳嫂要将玫瑰露分送与内侄治病,五儿以为不妥,柳嫂不听,送去时,偏巧遇上了钱槐,她立即告辞退出。

    这段公案,并不到此为止。在后半部书中,还有重大后果。

    尽管柳五儿不愿嫁与此人,但钱家却不死心,为达目的,遂萌坏心。他一面抓住玫瑰露、茯苓霜等物事,诬逼柳家,一面又假装好心的义士,表示为之出力解救,以博得柳家的感激。而且,他又烦赵姨娘向贾政耳边吹“风”,诡言谲计,让贾政说了话,将五儿指配钱槐。

    事到这一地步,钱家已然志得意满,只待纳彩迎亲了。柳嫂虽然精明干练,但毕竟是个妇道人家,一不敢违命,二还以为命自上出,很是荣耀,就满口答应了。

    在那时代,姑娘五儿,只有“表意”权,却无自主权。她得知事势真情之后,心下就得打叠真主意了。

    在这儿,我得提醒你一句:赵姨娘在这件事上,一如既往,还是要拿宝玉做文章

  的,——也忘不了借机报复芳官(她受了芳官一群小戏子的挫辱,恨之入骨)。

    “唱戏的孩子还学出正经来?尽学了些狐猸子。分宝玉的那个叫芳官的,更坏,每日哄宝玉。她和园里厨子柳家的女儿柳五儿好,如今又要把五儿拉扯到她一块儿去哄宝玉。这五儿也不是个正经的,我见她妖妖调调的,还偷着往园里跑……。依我看,老爷说句话,趁早儿打发了她是要紧的……。”

    这大约就是“枕边风”的主要内容了。贾政一闻此言,焉有不被挑动心事之理,就会“谘询”赵姨娘,如何处置为妙,她就势“推荐”了钱槐,说给他做个家小倒使得,他还没有合宜的亲事。

    “二老爷”的话一出来,柳五儿遂无选择之余地,她选择了死。

    芳官自然也难久居怡红院。

    抄检大观园后,王夫人发落众女奴,首先是睛雯,跟着就是芳官。事情昭然可晓了。

  〖注〗

  关于柳五儿的结局问题,请参阅卷末附记,今不枝蔓。

  (七)饿不死的野杂种——大司马贾雨村

    贾雨村是个大奸雄,两面派,先是投靠贾府,步步高升;可是一旦贾家势败,他是“投石下井”的忘恩负义的反弋一击者。

    此人有才有识。说他不重要,他是黛玉的业师,又是宝玉的知音赏遇者,第一个辨解宝玉的“来历不小”、“两赋而来”的情痴情种(而非“色鬼淫魔”的俗世歹人)。但他是个利禄薰心的官儿迷,就是宝玉最厌恶的“禄蠹”。他原是从贾政寻的门路,但贾政虽重其才器,却不做坏人坏事,他没“下手处”。于是后来他转向了贾赦,二人“气味相投”,一拍即合。因石呆子不卖给贾赦扇子,他出了毒主意,害了人夺了扇。借此奉承“大老爷”。

    所以,平儿恨得骂他:饿不死的野杂种(是说他假冒与荣府同宗一族),认识了不到十年,惹出了多少事!可见书中未及明叙的坏事,还多得很。

    坏事当中,有一宗就是霸占古玩的罪行。

    贾雨村为何能对古玩“内行”?原来雪芹一开卷就交代明白了,他有好友京中冷子兴,是古董行的,二人相交甚密,你听雪芹怎么说的?

    “雨村最赞这冷子兴是个有作为,大本领的人。这子兴又借雨村斯文之名。故

  二人说话投机,最相契合。”

    这个“有作为”而且“大本领”的古董商,自然就与雨村结合,狼狈为奸起来。恰好贾赦贪财好色,又迷古董,雨村、子兴就有了“展才”“用武”之地了。

    说来更巧,冷子兴也不“外人”,就是王夫人大陪房周瑞家的贵婿。你记得刘姥姥初入荣府后,王夫人顺派周瑞家的分送十二支宫花,她女儿慌张地来找,说女婿冷子兴出了事,“被人放了一把邪火”,要遣送原籍去。

    这就表明,冷子兴因贩古董,行为可议,人缘也不佳,在京却有“声名”,他的“作为”“本领”使他做出了惹祸的大事。他又勾结了贾雨村的势力,越发胆大妄为——但结果罪状还是要落在贾赦的名下。

    贾赦上回强买人家的扇子,竟到了手,得了意,以为这算不得一回事,从此胃口越大,他托贾雨村给他物色价值连城的古玩珍宝,雨村就与冷子兴合谋, 专讨贾赦的欢心。不想,事情不都象石呆子那样,他们后来一下子撞上了大晦气,动土动到太岁头上去了!

    一个王府失盗的赃物,是件奇珍异宝,他们不知实情,弄到了,让贾赦买下。谁知王府盗案事发,一经追查缉捕,贼犯暴露,却挂上了冷子兴和贾赦。这王府恰好就是上次追索小旦琪官的忠顺王爷,素日已与贾家不睦,今闻失盗宝物竟是为贾赦买去,勃然大怒,于是事情大了,告到朝廷,发落到刑部,致成大狱。

    贾赦并未亲自去做贼或移赃吞货,但他罪不容恕。表面听起来,一件古玩怎么会比人命更为罪恶严重?不知在清代旗人家,虐待丫环使女致死,乃是常事,那时制度,主子对自己的“家生奴”是有惩处至死的权力的,在早期尤其不算罪状。当然如果钩连上别的政治麻烦,那种人命案也会显示举发,成为罪状之一条的。

    贾赦引发招致了整个荣府的败亡,正是这样子的情形,完全是当是的历史实况。

  (八)望家乡 路远山高

    《红楼梦》第八十回,已写及迎春腊尾归宁小住。转年新春,贾府有一天突然巨雷轰顶,一声噩耗传来,元妃娘娘死了!

    元春的暴亡,是书中一大关目,也是一大谜障。

    她因何而死?又怎样死法的?

    元春自作灯谜已经预兆了:“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平声)已化灰!”秦可卿托梦也早告诉了凤姐,眼前又有一件大喜事,犹如锦上添花——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瞬息的繁华。正是运数难逃了。

    书中写的,表面十分富贵荣华,实则只是个清代内务府三旗世家的大势派,物质生活是头等考究的,与皇家贵戚关系是密切的,但政治身份不高,只不过是皇帝“家庭奴仆”而已。这种人家的女儿,按规定须送选宫女,选上了须进宫当差服役,被皇帝看上的,可充侍女侍妾,也按品级递升。贾元春正是这样的少女。她“晋封”了,也不过是一名“贵人”,还够不上妃、嫔的等级,但清宫又有特例,这种类似或将成妃嫔的,都以“主儿”(宫中特称)视之待之。

    不但如此,书中写的贾家,不真是一个受“万岁爷”宠爱的人家,相反,他家是个政治上惊弓之鸟。

    且看雪芹那支笔,写太监初传晋封旨命时的情状,就一清二楚了。

    那日正值贾政寿辰,两府热闹非常。忽传“六宫都太监夏老爷来降旨”:

    一、“吓得”赦、政等人不知是何兆头;

    二、“忙止了戏,撤去酒席……”;

    三、及闻特宣入宫,“只得”连忙更衣入朝;

    四、贾母等合家人“皆心中惶惶不定”;

    五、不住的使人飞马来往报信;

    六、及赖大回报,“那时贾母正心神不定,大大堂廊下伫立。”

    你看见了?这是何也?清代读者一看便知:这家子一听降旨,就吓慌了,是个“倒霉”的,上面一降旨,没好事!(若得宠走红的人家,一闻降旨宣呼准是喜讯,岂有如此惊惶之理?)

    要知道,这样的“因史罪”人家,女儿即使有幸一时获宠得封,但一朝本人、家里人等出了错,一概是新帐老帐一齐算!

    贾元春之死,原由不是单一肤浅的事。

    在维扬郊外酒肆中,贾雨村先提甄家几个姊妹都是少有的,冷子兴便接言贾府现有三个也都不错:除大小姐因“贤孝才德”,被选入宫作女史去了,其作三位“听得个个不错”。再到第十七回,回目“才选凤藻宫”,又明点这个“才”字--就是“凤藻”的藻,实亦文藻(文采)之义。这告诉我们元春之宠封,本因她文才胜过流辈。但上的事,总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有才之人,一面会受到赏遇,一面也就招来嫉恨。

    凤姐有一次梦见一位娘娘向她夺锦缎,说这娘娘又不是咱家的(元春)娘娘。这透露了一个消息:元春在宫中已有一个劲敌,在与她争夺地位了。

    嫉恨必然跟来了谣诼诬谤。谗言日日浸入皇帝的耳中意中。

    宫内的秘事,又常常是与政局势力后台党争联在一起的。嫉恨元春的那一位,她母家的地位权势优于荣府,而且与荣府的敌对势力(如忠顺亲王)是一派同党。元春只是一个出色的才女,她从幼年即教弟弟宝玉识字读书,归省游园,唯一的乐趣是命弟妹们一起题诗咏句,而且自已还作了一篇《大观园赋》——这样的人,不是擅长与人争宠斗智的能手,其日久失利,是必然之势。

    她在宫中,心情复杂而抑郁,也十分担心家里众人不知慎重,一步走错了,引惹祸端——那时的政治罪名,常常是株连六亲,重一重就是灭门的惨局!

    然而,奇怪!她死时却又不在宫里,那地方离家门已经是“路远山高”了!

    这却是怎么一回事呢?

  (九)铁网山打围的事变

    《红楼梦》,照鲁迅先生的理解认识,是一部“正因写实,转成新鲜”的小说,书中明言“吾家自国朝定鼎以来,功名奕世,富贵流传,虽历百年……”,所以书文的内涵,主体是雍正末年、乾隆改元,以至乾隆四、五年间的事(此截至八十回而言)。清代皇族都是强弓硬马的武将,到了“百年”时期,军事战争已非主要功业,但满洲皇室、贵族,仍然要保持习武的传统。怎么习呢?就是以打围(猎)为习练骑射本领的重要方式。

    皇帝每年都要到口外去避暑,去打围。那地点相当于现今的河北省承德及其西北的围场县,距京800里。

    那时的旗人贵家公子,因习于逸乐享受,已经视打围为苦事了。书中第二十六回,有一段特提铁网山打围的事,看似闲文,却正是伏笔要害。

    那是薛蟠请客,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冯紫英忽然来了,因久不见又脸上带有一处青伤,问起缘故,方知就从三月二十八跟他父亲到铁网山打围去了,脸上是让谁的翅膀划伤的。这贵公子彼时就说:我没法儿,只得去;不然咱们一起聚会多么乐,会自去寻那苦恼去?还又说,此行有一件“不幸中之大幸”,前文还特提与“仇都尉”打架的事,隐隐约约,内藏无限丘壑,大有文章在后面。

    原来,在历史上,发生了一件大事变。

    乾隆四年(1739),皇族内四家老亲王(康熙之子)的本人或子侄,许多人联合密谋,另立了自己的“朝廷”机构,准备推翻乾隆(旧恩怨还是在报复雍正的残杀骨肉),至此暴露,获罪者不计其数。到次年,乾隆又举行“秋”大围场又遇到庄亲王王子的密计险遭不测,幸被发现,将主犯囚禁后,假装无事,照样行围,以安人心。这种历史事态,曲折地反映入小说之内。元春的死, 正是在她随侍到口外围场期间,事变猝起,她乱中被敌对势力的人员乘机杀害了。

    这就是“望家乡,路远山高”的真情和痛语。

    这也就是她的簿册判词所说的:

    “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梦归。”

  虎兕,语出《论语》,两种力最大的兽,比喻二强相斗,元春死于非命,年方二十。

  〖注〗

  元春归省,自己点的四出戏,第二出是《长生殿》,脂砚斋批语也点破了:这出戏

  暗伏了元春之死。这怎么讲?原来此戏演的是唐明皇、杨贵妃的事迹,杨贵妃正是死在随明皇入蜀逃难的路上,被迫缢死的!

  李义山的名句:“此日六军同驻马,当时七夕笑牵牛。”六军不行,妃子只好以自己的性命解围了。

  这就是元春大小姐的悲剧。

  〖注〗

  元春的册子上,画有一张弓,此或谐音“宫”。但另一义即清代宫中有以弓弦缢死后妃的习俗。

  第 二 部

  (一)祸不单行

    贾元春之死,由于政治变故。她并不是一个操纵政治洛动的人物,却成了政治牺牲品。但这对荣府来说,无异抽掉了一根主心骨。雪芹再三表白,他的书不敢干渺朝廷政事,但书中的大事又实与政局息息相关;于是他只好运用极其隐约的笔法来逗漏点滴隐现的消息,而不敢一笔正写。尽管如此,书中有两派势力在暗斗,却又分明昭著。

    江南的甄家,派势非凡,不但是贾府的至交,来往亲切,而且另有关系。不知由于何等“罪名”,只听见忽传甄家抄家了!

    抄家在清代是经常使用的办法,既严厉又残酷,顷刻之间,一切财产物事,生活必需,统统不属于己,变成一个赤贫而无告的“阳世阴魂”,谁也不敢慰问解救。其处境之惨,无以复加。然而罪发之时,甄家还有婆子慌张失色地秘至贾府,似乎有所嘱托甚至移寄的东西(在盖造省亲别墅时,贾府是向甄家支取寄存的二万银子的)。

    京中的北静王,与荣府关系不同一般,虽政治身份悬殊,却因他们上辈是“同难同荣”的,亦即患难之交、祸福与共的情谊,连“国礼”都是可以“不讲”的,所以宝玉一个小孩子竟可以往北府里去跑去玩!忠顺王府迷失了小旦蒋玉菡,派官到荣府寻讨,说是宝玉勾引藏匿了他。但是,蒋玉菡初会宝玉,解下汗巾子为赠,那巾子竟是北静王刚刚赠他的!再说,宝玉知道蒋玉菡已在离城二十里的“紫檀堡”置买了房产,隐在那里了。请问,这个宝玉向柳湘莲诉过,他惦着给秦钟修坟,但自己无权无钱,也不能自己随便出门——那么,他会能够为蒋玉菡在城郊二十里外去置办房产吗?原来这一切,就是北静王(一位风流绝世的小王,与宝玉“同类”的人物)一手主办的!

    可知,北静王与忠顺王两府之间的关系,是很紧张而不相通款的了。

    这一切,都在暗写政局上一直酝酿着巨大深刻的较量与风潮。

    贾府不仅仅是死去了一位已有初步地位的贵人元春,更是在王爷级的斗争漩涡中被裹进去,难以自拔自免。

    还有,贾雨村这条线上也出了大麻烦。

    书中后来已然写明了,贾雨村官运亨通,已升任“大司马”的高位,即兵部尚书,全国最高军事部门的长官了。害死迎春的“中山狼”孙绍祖,也在兵部“待选”,无疑他与雨村日后成了臭味相投的一党。

    清人旗籍,是个军、政、民三者一体的特殊制度,子弟们必须“披甲”当兵服役。书中的贾兰,自幼喜欢骑射,他在园子里就拿小弓箭射鹿玩耍,长大后,自然也就从军作战,也受了贾雨村的提拔重用。他们先立了功,可是最后惹了乱子。

    贾家的事,自从元春卒后,连三并五,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接接连连的灾难都逼上门来了。

  (二)老太太归天

    贾母已经庆过了八旬大寿,这位老人家体质不错,没有什么大病,有时偶感风寒或饮食肠胃失调,但俱未有别的毛病出现。

    她是个极有教养、精明过人的八旗高级典型式的家庭主妇,老夫人,老封君。她一生十分不幸,丧夫,折子,失孙,嫁到荣府后,五十四年间经历了人所难知的大惊大险(政治事故、朝局变化给她家带来的灾难)。她心之深处隐藏着难言之隐,也时刻担心着不知何时又会有新的祸端忽然自天而降。书中尽写她晚景暮年老人喜欢笑乐之事,这正是以表面来掩盖内心,即借景遣怀,聊以消忧罢了。一般很容易把她看妄了,以为她是个只知寻享乐、听顺耳之言的受愚者,其实错了。

    可是,她的心绪,确实在勉强排遣中越来越不好了。事情乱子多起来,使她生气不愉快的家庭琐事,不断增加了。她的健康渐不如前了。

    一次,老人贪嘴,又吃了不合宜的菜果之类,又引起了腹泻。这回比往常厉害。请老王太医,其人因故不能来,只得另觅生疏之大夫来诊。这新来之人医道欠精,又不谙悉府里老少的体质病情的历史特点,用药有误。老太太的高龄已禁不起这种折磨,情况日益可忧。

    正在危急中,忽然元春的大事故发生了。若按常规,有不吉之事是不敢向老太太明报的。可是这时候家下已乱。凤姐病着,王夫人本即并没有掌理全家大局的干材,况闻知元春噩耗,悲痛使她更加无力理事。贾母身边,举足重轻的,实际只有鸳鸯一人了。

    邢夫人往常并无真孝心以待老太太,这时却借了机会,表示尽孝,天天来探动静,她是暗贾母一死,好来分争遗财遗物的。此时鸳鸯日夜焦劳,忘餐废寝,一力照料老太太的病,邢夫人却开始向她寻衅,歪派鸳鸯的不是。

    鸳鸯是个烈性人,尽知其意,便毫无畏惧,与之抗争。这儿有激烈惊心的场面。

    这已使病榻上的贾母不得安生了,但已无力号令指麾。这一日,忽然邢夫人手下的婆子,又来打着主子的旗号,向鸳鸯逼索东西,鸳鸯斥骂,二人斗口,婆子就说出了宫里的元妃丧命,用以吓唬鸳鸯。

    老太太一下子隔屋听见了这话!

    她一阵惊痛交加,呼吸骤止……。

    等到鸳鸯对付走了婆子,回屋榻前看时,只见老太太的面色大变,人已气绝……。

  (三)巨变的展开

    俗话说:“墙倒众人推。”又道是:“破鼓乱人捶。”这时的荣国府,家里家外,巨变叠生,府第的支柱一根一根倒下去。往时按兵不动的敌对,投井下石的帮凶,乘机倒戈的两面派,一齐动手进攻了。府墙外有外敌,府墙内有有内祟——这“忽喇喇大厦倾”的危势,不是需要久渐方显,而是立时即判了。

    贾赦的罪状,一条一款地被人告发了。

    他于贾母亡故之后,私用严弄拷逼,诬陷鸳鸯的“奸”、“盗”之罪,活活害死了她。

    他因强买古董,抄了人的家,逼死了物主。

    他的儿媳王熙凤,受贿三千两,坏人婚姻,至使男女二人自尽身亡。

    她又支使官府,诬害原告张华,并遣人伏击欲置之死地以灭口。

    贾政纵子窝藏王府优伶,窝藏罪家之女,假作女尼,包庇纵容,伤风败俗。

    一串串真假罪名罪迹,被揭发参奏了。

    当然也就株连上东府,贾珍葬媳,竟敢取用获罪在案的义忠亲王的棺木。

    这又钩连上了尤二姐、尤三姐两条命案……。

    还有,贾家与甄家的戚党关系……。

    还有我们一时弄不清的“罪”,一时并发!

    这就好比说书唱戏常见的:“圣上闻奏,龙颜大怒”,一点儿也不假。皇帝命下,抄家拿问!

    上面因提甄家获罪时,已然说过:那时的抄家,实在是严厉可怖,残酷至极的一种政治毒计。清代官档,就记录分明,因抄家,一门妻妾有都上吊自尽的,幼儿竟至于“怖死”!

    荣国府的末局,虽未必即如那般之至极,然其惨境也就不难推知大概了。

  〖注〗

  抄家是“扫地出门”,一切东西,纤毫不许擅动,造详册列明,加以封固,听候处置(发落变卖),并非像有些剧本所写的“见东西就砸”。人口也在入官或变卖之列。

  (四)家亡人散各奔腾

    在荣宁未几之先,预感巨变将临的只有秦可卿与王熙凤两位少妇,其余的--特别是男人们无一远虑长筹之人,都只知安富尊荣,每日高乐不足,还要生事。 秦可卿临终,警戒凤姐,有云:婶婶,你是脂粉队里的英雄,怎么忘记了古训和那常听说的“树倒猢狲散”那名俗话?

    这句话,原来就是作者雪芹家里祖传的一句亦庄亦谐的老话:他爷爷曹寅在世,正当贵盛繁华之际,就常举此言(源出宋代)以儆示座客和家人。

    到这时,大树已倒,众猢狲们--倚势寄生的,趋炎附势的,赖衣求食的,效忠服役的……,一下子都纷纷散去,避之唯恐不及了。自己家里上上下下,也是如此。刁奴恶仆,勾结外敌,也来一齐趁火打劫。

    小红早就说过: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又说:不过三五年后,就会“各自干各自的”去了。

    这时,一一应验。

    在此之先,已经有迎春之嫁,睛雯之死,司棋之逐,宝钗之迁,……大观园早非往年盛景,已是一派凄凉寂寞的气息了,接下去的,就是探春的远嫁,黛玉的自沉,袭人的遭遣,小红的配婚,五儿的惨局,惜春的出家,妙玉的落难,……一个接一个,正是第二十三回里象征的:

    落红成阵

    花落水流红

    流水落花春去也

    水流花谢两无情

    也就是秦可卿向熙凤永诀时念的:

    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

  (五)一帆风雨路三千

    “抄家”是俗常的口头话,官书上的文词叫做“籍没”——即查抄造册登记没收的意思。在贾府真被籍没之前,还有许多事情要发生,不是一下子直线发展,一泻到底的形势。先说元春死后,姊妹中能有作为、可望暂支危厦的人材,只有探春一个了。有她在,委以实任真权,还能转危为安,救亡收散。可是她也必须离开骨肉家园,远远地别去了。

    探春是朵玫瑰花,又香又艳,只是有刺儿扎手,不好惹。她又是杏花,命中主得贵婿,嫁为某地的王妃,一去无归。

    她离去的时候是清明佳节,送行的在江边上,探春要乘坐一艘大舰远行了,彼此临别都悲怀涕泣。

    这都是怎样一个事由呢?

    原来,她和《二度梅》里的陈杏元有些相似,是一位“和番”之女。

    清代的中国是个极大的帝王之国,历史的条件使大清国拥有毗邻的藩属之邦、区。藩属在政治名义上奉清廷为主国,但各有独立的主权。藩属有的提出向皇家求婚通好,为了邦交,这种求婚都是要应付的。于是,指派哪个皇女去远嫁藩王,便成为一个很伤脑盘的难题。

    皇家在百难之中,生出一条秘计:让一个“替身”女冒了宫主、郡主之保,前往应婚就嫁,有愿者予以特恩,赦免相当的过错或负担,并加表面上的宠锡。

    但实际上,谁个贵家大臣的家女,也是万万不忍让她去作“王昭君”的,大家都怕这种命运会落到自家头上来。

    这时荣府败势已显,正在岌岌可危之际,贾政已由内线探知,籍家之祸将不可免,惶急不可终日。忽然出了这个暗暗悬赏寻访愿嫁的旗家少女,而这又不仅仅是个“自愿”的问题可了,还必须少女本人的才貌出众,胆识过人,方堪此任。

    这时,便出来了两位献策的“贵人”:一个是南安王老太妃,一个是北静王嫡妃,她们在贾母寿筵上亲见了贾府的四位小姐,即薛、林、湘、探。她们建议传唤贾政,授意自择。

    贾政闻命后,回来计议,——其实没有选择的余地,因为薛、林、史,都是亲戚,不属贾府所主,只有一个,就是三姑娘探春了。

    贾政夫妇,在这种奇特罕有的事件上,一筹莫展,若向探春启齿,生怕不能如愿,反致难题更大。这儿,还有一赵姨娘,哭哭啼啼,死活不让他“葬送”自己的亲生女!

    谁知,这消息很快传到了秋爽斋,是翠墨从上房大丫头彩云等那儿听来的。

    探春知后,先是一惊。随即拿定主意,挺身而出,来到父亲面前,陈情说自己愿

  往。

    贾政闻言,万分意外——又喜又悲,就告诉女儿此去的艰难处境的不易,以及家人骨肉的难舍之情……,不知如何是好的五内煎熬……。

    探春说,这些,孩儿已思虑再四,才敢出头的。因为,我一走,可换来特恩宽赦,家事可保:我自己虽远嫁不幸,总比抄家之后没入官家给人去做奴婢要强得多。所以我这一去,可望家里外头勉图各保平安,不致大灾大祸。如此,只得请父母暂舍不忍之心,别无他路可走了!

    这就正是所说的“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的十个字的真正内涵,这也就是探春大义超常、舍身救众的“脂粉英雄”之本色!

    她的“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的悲叹情怀,是一般人所不易理解和想像的。

    至于四姑娘惜春,年小性孤眼见一切变迁,更将世事看破,也怕自己会有没官为奴的危运,见三姐姐一走,她也就毅然决然地自剃了青丝,到一座庙里去了——有人见她穿着一件破旧的僧衣,到人家门前,诵念佛号,化缘乞食。

    迎春不久也让孙绍祖折磨死了。

    贾府四春,就是这般的“原应叹息”(元迎探惜)!

    至于“三春去后诸芳尽”的诸芳呢?她们一个个的命途惨遇,又是如何?

    当然要待我在下文试述,此刻仍请你再听歌句,道是:“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

  流。”

  (六)云散 水流

    让我告诉你:你刚才听到的那两句歌词,既是泛辞,又是专指。泛辞不待烦言,专指又为何义呢?

    奥秘就是:上句专指湘云,下句专指黛玉。

    黛玉后来怎么样了?她是泪尽夭亡了,这已人人皆知,但真情实况,却又是大家未曾想到的——她是和湘云两个“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的。

    黛玉原是大观园内群芳的代表。所以她单单生在二月十二日,即古时的“花朝”(百花生日),而她作诗喜用“花魂”二字。她死时,是冷月无人,寒塘有鹤的境界。她是生趣已尽,自己投水而亡的。

    她的自沉命尽,正是“飞花逐水流”、“花落水流红”这些诗句所象征、所预兆的结局归宿。

    当然,花落水流在自然界表现得一切寻常,并不新奇,但黛玉之死,之水逝花流却没有那么轻松容易。她是先有一段段的惨痛的经历,而后才决意那么结束的。那可大不同于“自然界”了。

    正像紫鹃说的:

    ……若娘家有人有势的还好些; 若是姑娘这样的人,有老太太一日,还好一

  日;若没了老太太,也只是凭人去欺负了。

    这就是一大关键。老太太在,嫌忌她的人虽虎视眈眈,常欲伺机而动,却不敢下手。如今老太太真没了!

    第一个要害黛玉的,就是赵姨娘——她害凤姐,害黛玉,目的都是为了害宝玉,因她十分了解:凤是宝玉的保护者(专盯赵的诡计坏心), 黛是宝玉的知心人(现今语言,也许就会是“精神支柱”吧?)所以要害宝玉,先得害她两个。

    赵姨娘往常到探春房里去,要入园的,临回来,顺路的人情,一定要到潇湘馆,问候林姑娘。这一为讨老太太的好,二为暗查宝、黛二人的形迹,搜集“资料”,伺察“隙缝”。她对馆内情形并不生疏。林姑娘体弱声微,多愁善病,一进她那房,满室药香,总有药方、药案,打药、煎药的事物入于眼帘鼻观之内。

    贾府的规矩,家下各般事项,皆有专人分管;不但帐房银库,等等要务,就连配药制丸,也有专司其责的。林姑娘一入府,就问知她常服人参养荣丸,贾母就吩咐,命管理药剂的贾菖贾菱加配一料,供她服用。

    是后,凡叙及王夫人与黛玉的对话时,总是先问大姑娘近日服药如何?一次是说:服鲍太医的药可好?黛玉答云不大见效,老太太叫还是吃王大夫的药。由此引出宝玉说:这些汤剂丸药都不管用,太太给我三百六十两银子,我替林妹妹配一料丸药,保管治好了……。还说薛大哥哥将此方讨了去,花了上千的银子配了……。

    后来,秋窗风雨,其先一刻宝钗来坐,二人讨论的也还是药的事情。——这还都是她素常病未太重时的情形。

    再往后,她的病可就越来越重了。

    老太太着急了,真的拿出大笔的钱,专给黛玉配药,这个处方用的皆是上等珍贵药味。贾菖贾菱二人受命精心配制。

    谁知,赵姨娘得知此情后,一面使用一嫉忿,一面忽然触动了心机——她想要在药上使心用计,暗害林姑娘。她支使贾环到菖、菱二人处去走串,伺机使坏。

    贾菖、贾菱素知贾环为人,对他加了警惕,况且规矩是配药处不许闲人来往擅入

  的。贾环计难得逞,遂向贾政进谗,说菖、菱舞弊,为了赚银子,采买药材时以次代良,以假充真。贾政派管事人伴随大夫去查验药质,监督炮制工序。这时贾环却买通了管事人,将给黛玉的药掉换了——虽非毒剂,却是与她的病情大大相反的药品。

    黛玉哪里知有此事,将配得的新药珍重服用。可是不但无有转机,反而症候日益加剧。

    此时,偏偏老太太已经抛她而去,宝玉也已因家势牵连,被罪拿问。黛玉悲痛焦虑,无论体力心力,都已难再支撑。

    她自觉生趣生机皆尽,强生不如就死,终于横下一条心,让人扶持到塘边,托言要赏月遣闷,以利病身。

    天上一轮冷月,池内半亩清波。月色也映入了池中,溶合了水光,上下一片寒气,自觉侵肌透骨,已难禁当。

    她想起上次与湘云在此月夜联句的情景,如在目前。她记得十分清楚:

    “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

    她流下最后的满脸泪痕,咬咬牙,一翻身投入池中去了!

    湘云呢?此时不再在她身旁——因为已经也被命运播弄,“云散”到他方去了。

  (七)万苦不怨

    中秋联句,有这么几句:

    宝婺情孤洁,银蟾气吐吞。

    药经灵兔捣,人向广寒奔。

    犯斗邀牛女,乘槎待帝孙。

    虚盈轮莫定,晦朔魄空存。

    这说的表面上是咏月,实际上却正是宝钗、黛玉、湘云三人即将发生的故事。

    上面一节讲的,你先明白了,然后再重温那“药经灵兔捣,人向广寒奔”,方觉得雪芹原著是个精密计划的大整体,结构章法,胸有成竹,笔无泛词。

    那么,就该听到你追问了:如此一解,那么“宝婺”、“犯斗”、“乘槎”,又都是何事何义呢?

    这就先要理解,雪芹写书,并不是《金瓶梅》里那种妻妾丫环的争风吃醋的俗套,也不同于后世中西小说常见“矛盾斗争”的那种模式。

    还得再从黛玉讲起。上文所说的,只是药的一层致命之由,但事情还没有那样简

  单。使黛玉精神上也无力支承的,乃是赵姨娘诬陷她与宝玉有了“不才之事”,散布她二人之间的“私秘”和“丑闻”。这一莫须有的大罪名,东院邢夫人的一些生事者也正乐于随声附和,加叶添枝。造成了“不由你不信”的形势。

    那时候的一位小姐,一旦被上这个恶名声,有口不能辩,只有用生命来洗雪冤屈辱垢。

    但黛玉起先还不能因此即死,是为了宝玉一人。为宝玉的安全与幸福,她不惜牺牲自己的一切,哪怕承担万苦,也甘心情愿,此外皆非所计。

    这是见过雪芹原书的一位批书人所指出的:

    “补不完的是离恨天;所余之石,岂非离恨石乎?而绛珠之泪,偏不因离恨而落——为惜其石而落。可见惜其石,必惜其人。其人不自惜,而知己能不千方百计为之惜乎?是以绛珠之泪,至死不干,万苦不怨!所谓‘求仁而得仁’,又何怨?悲夫!”

    读此一段痛语,便知黛玉那时处境万难,内心万苦,然而她为知己而牺牲一切,并无一丝一毫的怨尤之意——这也才是“还泪”答报恩情的本心本义。但这种特殊崇高的精神境界与感情升华,已非常人所能想像理解,以至不相信,不“接受”天地间有那样的“有人无己”的性情境界。

  〖注〗

  请参看拙著《红楼梦与中华文化》中编第三章。

    宝玉的不自惜,是他的行径言词越发与世俗难合,越发“乖僻”“疯颠”了,以至是有身蹈危机的趋势,令人担心焦虑了。千方百计为之惜,正是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以保住宝玉的安全。

    所以,黛玉之自沉,不是一个世俗的“活不下去”的浅层次的问题,她的故事的悲剧品格性质之迥异于所有小说戏本的俗套,正在于此。

    黛玉自葬于寒塘之内,冷月之中,时当秋气生悲,金风萧瑟。她在“两宴大观园”时作诗,单单“菊梦”这个题目属她,其结句是:

    “醒时(梦醒也)幽怨同谁诉,衰草寒烟无限情。”

    这是说菊,又兼带自己的“梦醒”,正也是秋景的写照。这儿的“幽怨”,是自尝万苦,无人理解,还被着恶名——这也并不真去计较;所重所求,仍然只在好一个“无限情”上。这情,早已大大超越了世俗争夺的那种所谓的“爱情”。

    等到宝玉回来,重到潇湘馆,只见“落叶萧萧,寒烟漠漠”,与往时的“凤尾森森,龙呤细细”(翠竹的风致)早已是恍如隔世,两种人间了。

  第 三 部

  (一)黛 钗 湘

    今世讲小说的,常有“三部曲”一词,举例的西方之作为多,而不知我们早有“三部曲”,《红楼梦》亦其一也。“红楼三部曲”,就指黛、钗、湘。

    要讲这,如不明黛玉的万苦不怨,那就无法理解,--自然永远也摆不脱伪续书后四十回的蒙蔽期骗,总以为那才是“情理”:钗黛争婚,坏人设计,黛玉不幸,临死时还喊:“宝玉你好……”

    那真是太低级庸俗的“陈腐旧套”了。

    黛玉的心,自知自己时间已经有限了,一切都不重要,只有千方百计惜其石、惜其人,为其人,助其人,凡有利于其人者,不管于己如何皆愿为之,皆愿成之。

    因此之故,她已向宝玉掬心建诚,说:我是不行了,你的心,我早尽明,不必多说。但我已不久于世,此乃天意。我去了之后,你必不能独生,那却不是慰我于地下的打算,正是我最痛心的办法。过去有言:你好,我就好。我永记此语。你的为人,必遭世路上的艰难险阻,没有个好帮手,是走不多远的。你如真心慰我,听我的话,和宝姐姐订了亲,她事事能为你思虑照顾周详,是你一生的大福分!你若错想了,怕对不住我,那就还是“白认识了我”,误会了我——还谈什么知已二字?我知道你和宝姐姐成亲之后,都不会忘记我。风前月下,柳夕花朝,你们会提起我们一起在园里的那些情景的……  

    她说到此,泪如雨下。

    宝玉已经惊痛得完全木呆了,口中一字也不能吐。

    这一夕密语,宝玉终生难忘。他日后无可如何,终于听从了黛玉的遗言,答应了与宝钗的婚事。

    宝钗也不是个福寿之辈,她不爱妆扮,不喜陈设,住处像个“雪洞”,酒令念个诗什么的,总没有一句是吉祥的话。“敲断玉钗红烛冷”,“宝钗无日不生尘”,处处预示着不吉的征兆。

    她没有与宝玉白头偕老。第二部曲也是短暂的。

    ”白首双星“,另有人在——那应在湘云身上。

  (二)好歹留着麝月

    宝玉在迎嫁、棋逐、雯死……诸女儿已经开始散亡之际,便已十分悲戚,不知所措,惆怅良久,回思还是找袭人、黛玉去说话吧,只怕只这三两个还能共存长守。哪知,他料的全然不对。黛玉是不在了,就连袭人安心要跟他一辈子的忠诚者,也没得如愿。

    袭人最后还是走了。她临走时嘱咐宝玉:别人都可不留,只好歹留着麝月!

    这个愿望和安排,倒真地实现了。

    麝月确实在钗、玉二人成婚后,还跟着他们夫妇,是园里唯一的一位“故人”了。

    然而,有宝钗为妻、麝月为侍的宝玉,不久却忍心地离开了她俩,独自出家去了!

    这些后话,暂且慢表。单说那叮嘱务必留着麝月的袭人,又往哪里去了呢?

    有人认为她是背信弃义、毫无品格的轻薄人,不值多论。这又是让俗说伪续给欺蒙了,事情完全不是那样子的。

    原来,袭人之去,不但是不得已的,而且也是为了保护宝玉的安全,自愿牺牲的勇毅之女。

    那时,贾府大势已去,众家仇者嫉者纷纷来攻,皆欲染指。财货珍玩之外,贾府出名的就还有一项——美女。

    于是,出现了“抢红”的局面。

    像南安老太妃那样,她目见府中众女,果然个个出色,不知夸哪个的是好。她为了使自家的女儿们得以逃避“和番”,才“推荐”了探春。忠顺王府那边闻风,也就来讨过府里的姑娘。到此,又来催讨,再无可推了——可是已经没人可去充当“赎罪羊”了,贾政、王夫人等愁得寝食难安,一筹莫展。忠顺王府遣人来说话了,点名只要宝玉身边的人,如不从命,则对公子即有不客气的行动!

    当此之际,举家失色——因为唯一合身份要求的人只有袭人一个,而袭人并非府里“买断”“死契”的家奴,她有家里人,自主权还不能由贾府擅夺。于是只好来找袭人本人,探她的心意,姑作一试。

    事情揭明之后,明敏冷静的袭人,毅然表示,见府中处在万难之境,为了解救,更为了保护宝二爷的身命,免遭不测,自己愿意到那王爷府里去,作妾为奴,吃苦受辱,一切甘愿。

    袭人临行,阖家以礼相送,痛哭一场!

    袭人到了那边,人家是居心侮辱贾氏,特将她赏与戏子为妻——戏子者,当时是一种“贱民”,一般人(良家、百姓平民)是不肯与之通婚的。

    谁能想到:袭人被赏与了谁?却是小旦琪官,蒋玉菡。

    袭人为了纪念与宝玉的旧情,临别时特将那年的大红血点茜香罗汗巾子系在腰间。及蒋玉菡一见,大吃一惊,问起你这汗巾子从何而来?袭人备述原由,感叹往昔。两人相对,也不胜其欷嘘凄惜之情。

    他们夫妻二人境遇很不坏,因知宝玉贫困日甚,时时设法暗中救济。不想后来宝玉竟又弃家为僧去了。二人听知,愈加伤感,便比先加倍地出力,供养宝钗(与麝月)这位孤独无告的少妇,尽力竭诚,一直到宝钗也不幸早亡。

    他们也不断各处寻访宝玉离家后的踪迹。

  (三)小红和贾芸

    小红本名林红玉,是个奴仆家庭诞生的异样出色的人才,分在了怡红院这好地方当差使,谁知一不能展才,二反受奚落,因此郁郁不舒,奄奄将病。她丢了一块帕子,被贾芸拾着了——那是贾芸要到怡红院看望宝玉(认了“父亲”),在外书房等候传报时,却碰上了小红(来寻茗烟的)。二人由此各自留下心意。

    小红可以看做是第一个“饯花会”中离去的“闲花落地听无声”者。但她又很幸运,被高眼的凤姐看中了,赏识了她的出色过人的才干。凤姐把她索去了,在手下使

  唤,从此大观园中少见她的倩影。

    贾芸是个失父的寒家孝子,为人精敏,善于逢迎营干,但人品却是正派高尚的,非同府里的恶赖纨绔子弟。他因管园子种树栽花,也就感念凤姐的恩意;不时去尽礼办事,却无意中发现了小红又到了凤姐这里。

    她们从此又有了见面的机会,还添上了传言办事之间有一些接触的事例。

    小红是前一年四月二十六芒种节饯花会以后由怡红院调到凤姐房的,到次年,凤姐因病休养,请探春代理,但也未完全不管事,还是半在假半负责,重要事务仍少不了经过她和平儿的手。小红来了,在凤、平这么两位人材手下,真是如鱼纵壑,大大长了见识,学了本领,比原先更加伶俐几倍。

    但是书文直到八十回止,再没写小红一字。

    这是何故呢?这正是文章蓄势,表明后面才有更重要的更精彩的笔墨。

    凤姐后来的处境越来越不佳了。她用暗剑害死了尤二姐,并且坏了她怀孕的男胎,这事比任何事都伤了贾琏的感情, 寒了贾琏的心--因为那时候最重的一桩事就是子嗣,生儿方能“接续香烟”,宗礼不绝;凤姐的作为,等于断了丈夫的后,这是那时代最不可恕(无人原谅)的严重罪名。贾琏已经在哭送二姐殡葬时明言要给她报仇了。所以凤姐首先失了丈夫的宠,就没了立足之地。老太太一殁,她又失了一大支柱与保障。于是众敌齐攻,诸罪俱发——当此之际,凤姐本身确曾犯有过失罪款,是事情的一面,罪有应得,意义便浅。在红楼悲剧上讲,事情的另一面才更要紧, 即仇者借机起哄,无中生有,夸小为大,诬陷的毒计随之而生。这才是使凤姐处境的困难十倍地增,而艰于应付和洗解了!她的悲剧性,正在这一点上。

    临到这时,小红的才智仁勇,这才一一的显示出来,她忠诚而义愤、光明而无畏地为凤姐应敌制胜,排难解纷。

    小红应付的,是家内的。家外的呢?这就数着贾芸这个好样儿的了。

    有趣的是,贾芸已戏认为宝玉的“儿子”,而小红恰又被凤姐要认她作“女儿”。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一对。

    凤姐对他们一对人才,十分爱惜,特别加恩施惠,并且也玉成了二人的姻缘大事。凤姐日后落难了,墙倒众人推之际,却唯有红、芸夫妇是她的大得力之人。

二、哲学男的爱情故事(1)

  第一章 都是泰勒斯惹的祸

  魔是万物的尺度

  冠冠鸡原名叫作季冠,这个外号和牛珐的发发牛一样,也是名字倒置的叠字谐音。当年在师范大学读书时,我和他们同住一个寝室。报到的当天夜里,我们三人喝了整整两箱啤酒,一向不愿放过任何给人起外号机会的我,就给他们每人送了一份见面礼。这两个王八蛋倒也知恩图报,考虑我的名字冯道岩,与任何动物都搭不上边,就根据我特色鲜明的长相,回赠了咱一个更难听的绰号:笨笨鼠。至于我的这个绰号,成为美女蛇的专利,则是几年之后的事了。

  这位冠冠鸡的相貌打扮,和一位著名喜剧演员有几分神似,头发永远是三七分,笔直的发线高调地张扬着所谓的“腔调”。一张谦虚的猪腰子脸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小眼睛不着痕迹的微笑,流露着斯文的干练,似乎又在眼镜后面憋着许多坏水,谁也猜不透刮得雀青的下巴上的两片薄嘴里,到底能吐出一句什么样的雷人之语。他最有特点的当然是那对眉毛,由于控制眉毛的肌肉特别发达,他的眉头可上可下,那对眉毛一会儿是正八字,一会儿是倒八字,一会儿又会变成两个笔直的一字……

  当然,任何人在一生之中,也不可能永远是过五关斩六将。这厮在走麦城的时候,同样也会变得木讷、拘谨甚至惶然……

  冠冠鸡硕士毕业后,一直没有找到工作,便厚着脸皮去找发发牛,到他的公司做起售楼员。

  经过一个月培训,冠冠鸡终于可以独立售楼了。客户是一位六十多岁的男子,说儿子临时有事,他可以代为签约。虽说经过一个月的培训,哲学硕士一见到客户,还是显得特紧张,一股脑将宣传资料塞进老人手里,嗫嚅半天才崩出一句,老伯,您是月供?

  老人疑惑地看了冠冠鸡一眼说,虽然我是越南归国华侨,但没有参加过越共,政治面貌只能算无党派人士,还用填这个吗?

  过了半天,冠冠鸡才琢磨明白是怎么回事,支支吾吾又问道,您……是月付?

  老人有些生气,瞪了他一眼,大声说道,我不是岳父!

  老人的表情和语气,让冠冠鸡心里更加没底。看着老人依旧在翻阅宣传资料,他偷偷做了一个深呼吸,小心翼翼地问道:老伯,您是季付了?

  我是亲爹,不是继父!老人终于忍无可忍,啪的一声将资料摔在桌上,站起身大声说,你到底是卖楼,还是查户口?真是有病!这楼高低不在这买了!

  老人的斥责,引来同事们的目光,也引来业务主管……

  那段时间,恰好赶上楼市调控新政刚出台,购房者大都在持币观望,房子并不好卖。冠冠鸡的下场,也就可想而知了。

  当天晚上,我与发发牛陪着冠冠鸡,到一家酒馆消愁。发发牛安慰他说,天生蠢材必有用,你毕竟是国内一流大学的哲学硕士,将来肯定能考上公务员,做真的生意不适合你。冠冠鸡听后,猛灌一大杯啤酒,感慨万分地说,十几年寒窗苦读,我混了个哲学硕士的文凭,到头来连售楼员都做不了,哲学……唉……哲学有个屁用……这年头考公务员才是正格的……

  哲学无用的观点,自古就有之。

  两千六百年前,小亚细亚的米利都,曾有一个哲学家叫泰勒斯。

  老泰是位很牛的带头大哥,他曾经去过埃及,和埃及祭司一起从事研究工作,并为希腊人带回几何学和天文学知识。他是一位较早认识到地球是个球体,月亮本身不发光,只是折射太阳光辉的哲人。据说,他还预言过一次日食,结果非常准确。老泰认为万物都是由水构成的,还提出一套系统理论,因此被后人尊为“哲学之父”。他的地位吗?和木工行业的鲁班、中医界的张仲景、物理学专业的伽利略差不多。就像有些做软件的人,一不小心弄出一套视窗系统,不仅成了行业大佬,还成了世界首富。

  不过,老泰的财运却不如比尔·盖茨好。他的家中一贫如洗,只能靠最低生活保障金过日子,吃了上顿没下顿,不仅没房没车,甚至连电脑和手机都买不起。

  男人不怕别人笑话,最怕的就是女友数落。我不知道老泰的女友,是不是也经常骂他“笨笨鼠”,反正老泰最后来个“冲冠一怒为赚钱”。

  那年冬天,老泰向大耳隆借来一大笔钱,租下米利都和丘斯地区内所有榨油器。由于当时还没到橄榄收获季节,所以无人与他竞争,租金非常便宜。老泰的女友不解,就指责他说,你说你没个正经营生,整天吊儿郎当的东游西逛,到处兜售那些一文不值的思想,现在又借了这么多钱租榨油器。咱家也没种橄榄,你租那玩意干什么?我跟你说,你要是不把这些东西退回去,找个正经营生干,我必须认真考虑一下,是安静地走开,还是勇敢地留下来!

  老泰听后并不恼,拉过女友的手,轻吻一下说,你不是整天想着过高尚生活吗?我爱你,你爱钱,你认为只有钱,才能让自己过上高尚生活。没办法,我也只好试着爱一次钱了……至于我要干什么,你千万不要问,就等着数钱吧。等咱们有了钱,就不租房子了,干脆买一套大别墅。不!买五套、十套!如果你实在不过瘾,就加入太太炒房团,专炒中国一线城市的房子……

  事后老泰偷偷告诉我,通过观察天象,他已经计算出来年的橄榄,必定会有一场大丰收。到时候,人们必然要来租借榨油器。

  到了收获时节,突然需要许多榨油器,老泰干脆坏人做到底,拿足腔调当一回奸商,恣意抬高价钱。那时候的老泰,比现在的联通、电信和中移动加起来都牛×,那些霸王条款订的,我都不好意思跟您说……

  老泰狠狠赚取一大笔钱,让女友数钱数到手发酸。至于他的女友,最后有没有去炒房,如今北京、上海、广州房价疯长,到底和她有没有关系,老泰口风很紧,什么都没跟我说过。

  不幸的是,我把老泰的故事,说给佘美妮这条美女蛇听时,却引来更多数落。这也难怪,与两千多年前相比,现在妇女地位提高了,教育程度自然也不一样。无论怎么说,美女蛇也是会计师事务所的注册会计师。她跟老泰的女友比男朋友,距离不过十万八千里罢了;老泰要是跟我比女朋友,差距可能远远不止十万八千里。所以我觉得,综合来说咱还是比老泰强。

  佘美妮这条美女蛇不依不饶,继续教训我说道,老泰运用的不是哲学知识,而是天文学和气象学知识,你不要什么事都往哲学上扯。这个故事只能更真切地证明,哲学什么用都没有。不过,你如果能像老泰那样,在北京城垄断一个行业,哪怕是公共厕所,我也就不数落你了……

  哲学非常有用,决不是什么用都没有,我不骗你。你看我刚刚接了一个大活,发发牛的一位出版商朋友,请我写一本和哲学有关的爱情小说,来欺骗全国的读者。我跟你说过,哲学一词源自希腊语philosophīa,就是爱智慧的意思,对所有问题都有所启迪……我小心翼翼地解释着。

  你最好别拿什么希腊语糊弄我,我没学过哲学,会计师做得也不错!美女蛇此时已是多云转阴,提高声音说道,笨笨鼠同志,你既然接了一个大活,打算用哲学骗人,那就先用我能听明白的方式,说一说哲学到底有什么用。给你十天时间,想明白了告诉我。如果连我都蒙不了,你就不要琢磨骗别人了,赶紧复习准备参加司法考试!

  用你能听明白的方式?那你不成了万物的尺度?普罗泰戈拉不是这么说的。佘美妮这条美女蛇恶狠狠的样子,让我想起普罗泰戈拉那个伟大的命题,装作可怜巴巴的样子,小声嘀咕着,他说人是万物的尺度,没有说魔是万物的尺度……

  哼!我就是万物的尺度!就用我能听明白的方式!美女蛇冷笑一声,得意地吼道,你不是经常说,我是你永远的心魔吗?

  嘿……魔降人间,看来她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哲学已经成了乞丐

  我不愿意参加什么司法考试,也不愿意写作什么小说。只是半年前赌球输了五千元钱,我一直没敢告诉美女蛇,就从发发牛手里借了一笔债,堵上了这个大窟窿。没想到三天前,发发牛这厮,领来一位姓崔的出版商,希望我写一部带一点哲学意味的都市爱情纪实小说。他还说什么,借钱的时候,我抵押的是信誉,作为好朋友他不能让我丢掉信誉,这是帮助我尽快结清自己那笔欠款……

  就是这样,我稀里糊涂地,上了发发牛和崔老板的贼船。

  哲学到底有什么用?美女蛇给了我十天时间,来寻找这个答案。十天之后,如果我还蒙不了美女蛇,她就会勒令我改邪归正,准备参加司法考试。

  都说脚正不怕鞋歪,我却是脚歪就怕鞋正,已经和崔老板签了合同,还拿了人家五千元钱,还掉发发牛的欠款,能一下子改正吗?就是监狱里的犯人,还要给一个反省的机会,才能从善如流呢。这个美女蛇,比旧社会的狱卒还黑……

  为了蒙混过关,我翻遍所有教科书,还请教过很多人。然而,所得到的答案,连我这样的笨笨鼠,都是将信将疑,如何骗过比人还要精明的美女蛇?

  在美女蛇规定的最后一天,我遇到一个人,找到一个从未听说过的答案。

  这个人就是镣子,职业是一名乞丐。

  我遇到镣子那一天,是星期五的晚上。

  那是美女蛇规定期限的前一天,近乎绝望的我,电话召来发发牛和冠冠鸡,要他们放下手中所有事情,过来陪我喝酒解闷。

  我们随便走进一家餐馆,在一楼找到一张靠窗的空桌,坐了下来。

  点过几道特色菜,要来两打啤酒,我掏出那只艾菲尔塔牌钱包,扔在桌子上无耻地说道,哥们口袋里就剩37块,你们看着办?

  钱不是问题,问题是出门没带钱。我天生就是当领导的材料,你们见过哪个领导出门带着钱?冠冠鸡推了推眼镜,两手一摊装模作样地说,实在不行,咱就把这个钱包卖了,肯定够付账。

  冠冠鸡这厮,别看他已经失业,其实经济条件并不比发发牛差。两人不同点在于,发发牛是白手起家,冠冠鸡则有个好爹。当年上大学时,他爹每月给冠冠鸡的生活费就有五千元,可他至多能花五百,剩下的全部都存起来。

  你丫挺哪次不宰我?以后再找我喝酒,门都没有!现在房子不好卖,地主家也没余粮了!发发牛瞪了我一眼骂道,又不满地横了横冠冠鸡说,你还没有考上公务员呢,先别跟我们装什么领导!

  发发牛实际上并不小气,但每一次出血,他都会飙上几句。仿佛只有这样,他才会觉得没吃亏,才能找到心理平衡。记得大一刚入学不久,有一天发发牛收拾物品,觉得两本旧书碍事,正要打算扔掉。同寝室的一位同学,认为这两本书还有一点价值,就向他讨要,当即遭到发发牛的一顿数落,两人为此差点没打起来……

  心情不好,三瓶啤酒下肚,我的舌头就硬了,牢骚满腹地说,泰勒斯这哥们忒不江湖,这回没准要把我坑了!

  坑了?你要是能改邪归正,倒是一件好事!冠冠鸡灌下一大口啤酒,扶了扶眼镜说,去他妈的哲学吧!学哲学不会有任何前途,我堂堂的哲学硕士,现在连工作都找不到,你不过小毛贼一个……

  冠冠鸡的话有道理。你应该转变思路,不要去想具体哲学问题,而要琢磨如何利用哲学道具,骗来真金白银。发发牛为我倒满啤酒说,如果你能做到这一点,就是废物再利用的最好案例……

  这都他妈什么朋友啊?本来是寻求温暖的,不给点安慰也就罢了,还要给我添堵。我干脆转过脸去,望向窗外。

  湛亮的玻璃窗,映出我一脸冏态。与我的沮丧叠加在一起的,是一个乞丐的微笑。

  我惊愕地盯着那个乞丐,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什么问题。

  这么大的北京城,有几个乞丐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他手里竟拿着一本书。乞丐手里拿着一本书也不奇怪,这是一个知识爆炸时代,干什么都需要知识,奇怪的是那本书的书名。

  文化,总是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在这个镀金时代,实用主义充斥于生活的各个角落。股民们看的书,基本都是《股市纵横》;《不生病的智慧》,是那些经常生病者的最爱;职场白领,喜欢看《杜拉拉升职记》;幻想发财的人,阅读的肯定是《怎样赚到第一个一百万》……这也难怪,中医不是说,缺什么就要补什么吗?就像我小时候,经常被邻家二丫头骂缺德,所以我一直想买二斤道德,好好补一补,可惜始终没买到。

  隔着玻璃窗,我发现乞丐读的书,并不是《怎样讨到第一个一百万》,而是康德的《道德形而上学》。

  我为了装大尾巴狼,也曾和康德套过近乎。读大学时,一位老师向我们推荐说,康德是西方哲学史上,一位枢纽式人物。谢林、费希特、叔本华以及黑格尔、萨特哲学,都与他存在直接或间接的继承关系。难为情的是,我虽然毕业于哲学专业,却始终无法读懂这位前辈的书。物自体、现象界、二律背反、直观构型能力……这些名词,远远不如魔兽世界有趣,常常弄得我晕头转向,找不到东南西北。

  话又说回来,伊曼努尔·康德的确是位猛人,在自然地理、天体物理、美学诸多领域,都有不同寻常的成就。然而,康大爷的语言风格与论述方式,比咱老祖宗的文言文还要难懂,会给大多数读者,造成一种晦涩不明的感觉。

  我的意思是,对于康大爷,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打个不太形象的比喻,康大爷的作品就像老牛肉干,读者牙口要好,还要细细咀嚼,才能品出滋味。而在最饥渴的时候,这样的东西,常常会让人无法消受。至于用这样的东西,来孝敬美女蛇一颗牙齿都没有的老奶奶,我连想都不敢想。

  其实,这也不能怪康大爷。自古以来,无论东方还是西方,系统的哲学或者所谓的思想,一直是少数人的专利,更多时候还带有自娱自乐性质,并不是为大众服务的。否则,哲学也不会落下“神学婢女”、“政治奴隶”、“经济娼妇”、“社会乞丐”的骂名……而以往研究哲学的人,大多是聪明绝顶之人,他们习惯用最简洁、最精辟的语言,表达自己的思想,并且乐此不彼。还有一些哲学家,为追求精神独立,甚至刻意抵触世俗生活,标榜自己与众不同。也许,正是这些原因,无限拉伸了哲学与现实之间的距离,让哲学缥缈成可望而不可及的海市蜃楼,淡化了多数人学习哲学的兴趣。

  我这样的笨笨鼠,永远不可能拥有那样渊博的学识,也永远不可能达到那样的境界。我最大的特点,就是不学无术,就是不思进取,最大的精神追求,就是活得高兴,就是过得舒心。我每天还要花大把时间,和美女蛇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甚至还要用一些二线名牌服饰,来妆扮自己拥有绝对谦虚美德的形象。

  康大爷那样的前辈,起码不会被一个女孩儿,弄得神魂颠倒……

  我怎么想着想着,又开始溜号了?还是继续谈刚才那个话题,刚才说到哪了?喔……我想起来了……乞丐……是乞丐。

  窗前的这个乞丐,竟然将康德的作品,啃得津津有味,这怎能不让我感到惊讶呢?

  那一刻,不知什么力量,竟然让我不由自主走出餐馆,来到乞丐的身边。

  我将一张两元的零钞,放在乞丐面前的帽子里。乞丐抬头看了看我,用沙哑的声音说了一句,谢谢。

  过了很长时间,我才鼓起勇气问了一句,你这么喜欢哲学,能否告诉我,哲学到底有什么用?

  有人告诉我,哲学还不如屁管用!乞丐看了我一眼,用沙哑的声音回答道,我却通过哲学,发现自己竟然是人……

  你丫挺不好好喝酒,出来干嘛?我没听懂乞丐的话,正要继续请教,耳边却传来发发牛的声音。

  身高马大的发发牛,一把将我抱住说,咱们今天必须喝个痛快!

  我心有不甘地看了乞丐一眼,只得又回到酒桌旁。

  刚回到座位上时,我心里还惦记着乞丐,隔一会儿就回头张他一眼。后来,酒越喝越多,我就什么都忘了……

  当天晚上回到家中,我刚刚换好拖鞋,美女蛇就一把操起沙发垫,向我的头上砸来。我一边踏着凌波微步左闪右躲,一边拾起地上的沙发垫,小心翼翼地放到沙发上。

  坐到美女蛇身边,我端过茶几上的陶瓷杯子,双手递过去看着她的脸色说,用沙发垫打,我不显疼,您还不解气,下次用这个。

  美女蛇喝过一口水,温柔地看着我说道,我舍不得。

  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我感到有点晕。

  我拉起美女蛇的手,轻吻了一下说,你真好。

  美女蛇坏坏地笑了,放好杯子指着我的鼻子,一字一顿说道,一个杯子十多元钱,我能舍得吗?

  看着我可怜巴巴的样子,美女蛇却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恶狠狠地问道,过几天就是你的生日了,今天为什么不早点回来,请示生日怎么过?

  直到这时,我才想起下周四,就是4月1日了,腆着脸说道,我的生日也是你的生日,咱们都是一天出生的,只是你比我小了两岁。

  你才是愚人节出生的呢!早就和你说过,我从来不过公历生日,只在农历二月十二过生日!美女蛇似乎很生气,恶狠狠地问道,快点说!刚才干什么去了?

  我老老实实地汇报了整个晚上的经过,还重点谈到乞丐。美女蛇静静听完,撇撇嘴说,真是无法想象,他都去讨饭了,对哲学还这么执着。

  美女蛇想了想,忽然又笑了,不无得意地说道,事实上,哲学早已沦为乞丐。残酷的现实,有力地证明了,哲学一点用处都没有。你还是听我的,乖乖准备参加司法考试,将来也像表叔那样当一位律师,总比你当中学教师赚得多。不过,今天我不催你,明天才是最后一天……

  我把美女蛇揽在怀中,伏在她的耳边说,我觉得现在没什么不好,还有稿费赚,你干嘛非要让我改行当律师?

  还不是为了钱?指望你那点工资和稿费,什么时候能买起房子?美女蛇气囊囊地说,中午我妈又来电话,问我们什么时候能买房,她想让我早点嫁出去。真烦人……

三、我单恋一个女同学15年的故事

  [引子]

  之所以写下这篇,主要是宣泄心中这15年的积淀。有些细节,不一定记得很准确,但我尽量做到客观。只有这样,几十年后回忆起来,才可以真实地体会到我曾经走过的心理历程。我不是很会写,但我相信,真实的东西一定能引起共鸣。

  2016年的2月5日,我已经向我毕业以来一直工作的公司提出了辞职,正准备离开从小生长了30年的上海,去往异国开始新的生活。在我心中有一个愿望,却未实现。

  所以,我向她发去了短信。手机屏幕里出现了她的回复,她使用了我的昵称。这让我想起了15年前,我最得意的学科,数学,和给我这个昵称的数学老师。不知道什么原因,我笑了。

  我告诉她,我就要离开上海了,问她近况,很快就听到了她已经订婚的消息。这条消息本身并没有让我怎样。通过手机,我又一次听到了她的滔滔不绝,我一边陪笑,鼓励她继续说,一边在用心地倾听,让我最后一次好好地听听她的心声吧!没想到那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这么专注事业,就像她以前在学校里那么认真读书一样。事实上,她向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问我一道数学题,那要从15年前第一次认识她说起了……

  [初识]

  记忆中,那时的她,圆滚滚、红扑扑的脸,眼睛洋溢着青春的朝气。说话时,嘴巴略有点厥,她每一次的笑都是多么地舒心,还可以见到小酒窝。梳着马尾辫,穿着素雅的校服,娇小身材,显得有点柔弱,与性感搭不上边。她有一个漂亮的名字,恬静而孤傲、自由而轻盈,富有诗意,又与一个词谐音,这个词大致的意思就是妖娆。但从没有人用这个谐音词称呼她,大概是因为她的外表既不值得恭维,也不招来嘲讽。公认的,对她外表的评价,就是“大众脸”。她的字方方正正,整整齐齐,考卷上很少可以看到修改。都说字如其人,我认为她总体上端庄典雅。

  我们两个人中考都是有缺憾的,因为少了区区几分,去了区里第二好的高中。因为高分,我们被编入了重点班,这个班级里,绝大多数同学都是初中直升上来的,一个比一个强。她正好坐在我前面,课间交流了数学题后,我们就算认识了。

  我们开始互问对方初中的经历,发现我们曾在一所初中念书,两个班级紧挨着,只有一墙之隔,却并不曾相识。我们共同的初中数学老师,就成为了我们的话题。我甚至出了一副对联让她猜,下联正是那位老师的名字。她读书用功,很乖。

  很快,我对她的好感已经累积到了一定程度,加上对于恋爱的好奇,我就尝试了。但是由于缺乏经验和常识,当她听到了我的“表白”,低头看着地上空白的地方,愣了愣,严厉地斥责道:“请停止胡思乱想!”

  这之后,我们之间有一段紧张,但很快就缓和了。还是经常讨论问题。有一次,她讲给我听一个关于秦始皇妈妈的故事,说她是个慈祥的老人。然而我却读过《史记》里关于这个女人淫乱的故事,就告诉她:“秦始皇的妈妈其实偷偷和坏男人做过那种……那种不好的事情。”她听到以后很认真地说:“一般都不是女的自愿这样做的。”听到这里,我就不敢说下去了,因为她实在太纯洁了。

  她坐在我前面,我有时候会去摸摸她的马尾辫。她正告我:“你一定要学会尊重我。”有一次课上讲到如何处理好和异性同学的关系,录像里讲到一个男生每一次教女生作业都要求女生给她一个吻作为酬谢,这很不好。听到这里,她回过头用责备的眼光盯着我看。我觉得非常地遗憾,她居然认为我性骚扰她。

  [别情]

  高二时,我们没有坐一起。很快就高三了。我们不约而同选了同一门选修课,都打败了同班的直升同学,进入了同一个重点班。那一年,她坐我后面。可是,这一年我对她的感情有可能是15年里最朦朦胧胧的。原因有三个,一是因为高三应当以学业为重;二是我当时认为,毕业以后,我们将各奔东西,从此以后,只会当彼此是人生中的一个过客而已;三是因为我有遭到过她拒绝的经历。

  但是,在旁观的众多同学看来却不是这样。几年后,和久别的高中同学重逢,每每谈起以前班里的同学们,人们总是先向我谈起她。当时来自另一个重点班的同桌(男的),在上课时向她借了一本笔记本。趁她不注意,把笔记本迅速地放我嘴唇上。又当着她面说:“他(指着我)读书超强,但其他事怎么好像一点都不会嘛?”

  我们高考第一志愿分别填报了两所名牌大学,我报了一个工科专业,她则是文科专业。问她为什么会这么选择,她说:“虽然我自己喜欢工科,也想和你填一样。但是父母觉得女生应该学文科更好。”我脸上挂上感伤说:“以后就见不到你了啊。”她想了想说:“以后留张照片给你吧。”我后来才知道,其实她酷爱文科,后来大学被迫学工科,结果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读上了她心爱的专业。拍毕业照的那天,她没来。我问她有什么事,她说生病了。我感到莫名的愤怒,当时就表露了出来。

  我们都信心满满地准备进入梦想的大学和梦想的专业学习,但事与愿违。我们居然都同时考砸了,而第二志愿又是同一所大学。今天的高中生不知道,那个时候的高考上海考场,没有平行志愿,而是人工投档。我们的第一志愿都是上海的一流大学,但第二志愿则只能填三流大学。我从老师登记的一份表格上,得知了她也去了第二志愿大学的消息。进大学的第一天,我就打电话给她了。

  总体来说,她高中时给大多数人的印象总是很可爱的。但也有些事情是例外的。出于某些原因,她不喜欢我的同桌。她跟我讲受到的委屈,然后要我单独向老师告他一状,把他赶走。一个十八岁的男生,再傻,都能明白这个女生此时是想利用他。而女生在当时也基本知道那个男生不好斗。我当时并没有照她的意愿做,只是和她就此事谈了很长时间。聊过,似乎也就淡忘了。

  [追求]

  我们的大学采取走班制,学生有一张大课表,是整个大学阶段必须完成的课程清单。但具体时间怎么安排,由哪个老师教,则是自主选择。

  我这个时候才从她那里知道,高三的时候她说喜欢工科是一个善意的谎言。其实她真正的追求是文科,而偏偏现在却读的是工科,所以她想要转系。而转系必须要在大一结束时完成,成绩要特别优异才有希望。后来她转系最终没有成功,于是,能读上心爱的文科研究生专业就成了她整个本科四年的追求。经过不懈努力,她最终得偿所愿了,但那已经是四年后的事情了。

  我发现我们的数学课可以排在一起,于是向她提出了一起去学这门课。她用冷冰冰的表情审视了我一遍,然后用严肃的语气答应了。

  我很高兴,但却很小心。不想再一次被她看作是性骚扰,回避一切这类问题。我不懂得什么是恋爱,但我只希望能一直看得到她。起初,我感觉很好。坐在她旁边时,我居然会莫名地紧张,心跳加速,头脑空白。

  不知为什么,她数学课上总是板着脸,经常显得很悲观,跟我说的话都是担心,却都是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问题。下了课,她永远是说很忙,除了数学,其他话很少。我感到了不快。开始怀疑她只是想利用我学好这门课。可是种种迹象表明,她大学各门课都学得比我好,这门数学课也不例外,她似也明白此节。我当时觉得,如果总是这样的一种态度,那就不是在希望我帮她,而是在存心利用我了。

  我非常地痛苦,一个人的时候,气得像发疯。并不是因为被人利用,而是因为我痛恨,或者说更是怕,怕利用我的人竟然是她。渐渐主动与她的话越说越少。我想,如果她真是想要利用我,那我就用这样的方式赶走她吧。

  那一年寒假回到家,我第一次感到了孤独。然而,我又不情愿主动与他联系,因为我的这个心病。最后,还是她先联系了我。在我独自乘车返回大学校园的那个晚上,收到了她短信。虽然还是在问我数学课的问题,但我却顿感轻松,长叹了一口气。

  寒假以后,我还是对她既思念,又痛恨。我提出了,要借她英语真题复习资料。其实,写过字的真题,谁稀罕?我只是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在利用我,但这样也无从判断。

  快要考试的时候,我收到她短信说:“我不活了,数学还有那么多不懂。希望你晚上能来帮我。”我心中雪亮,她不会要死要活,而且她学得比我更好。但我还是答应了,很多人说我第一次约会了,但我自己却很明白,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当夜,我回答了一些问题后,冷冷地说了几句客气话,也没提及她要死要活的言论。

  关于她当时是不是想利用我,一直困扰我到现在。但当我写完此篇,再连起来读一遍的时候,却逐渐明白了些什么,虽然我不很确定。

  学期结束后,我逼着她,最后拿到了“梦寐以求”的英语复习资料。这之后,我就不去主动找她了,甚至没有问她数学成绩。但我却使用黑客技术悄悄攻破了学校的成绩网站,偷看她成绩,果不出所料,她数学成绩比我高太多。之后,我经常利用这个漏洞了解她的近况。

  [梦想]

  我感到这个学期的结束就是我们故事的结束,事实却并非如此。

  由于在同一个校园里,我时常能在校园里见到她的背影。那一年的春天,也是唯一的一次,校园里飞舞着无数白色的蝴蝶,无比地凄美。正是在这样的背景氛围下,我见到她骑着车,鲜艳的上衣,马尾辫改成了两个小辫子,甚是可爱。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一间教室里自修时,我没看到她,她却瞧见了我。她叫了我一声,甜甜地一笑。我突然发现她就在眼前,整个人一下子震惊了,眼睛睁得圆圆的,脸上毫无掩饰的狂喜。这个表情被她看见了,她就像一面镜子一样,笑着,调皮地把我的表情复制得惟妙惟肖。

  有时候,我路过她的课堂,见到她和其他同学说笑。她的笑仍很舒心。但旁观者看来,却似有点不自然的做作。每次笑过后,一离开别人的目光,立刻恢复铁板一样的脸。

  我对于她的恨,也就这样被时间一点一点地冲淡了。时间来到了大二,冬天,回到寝室后,我收到了她的短信。上面写“我发烧了,38度。”在我当时的记忆中,她对我说过的自己的感受,就一次是要死要活地让我教她数学,再就是这次发烧。发烧有什么可以告诉我的?我发烧从来不告诉她,也不一定告诉父母,第二天就好了嘛。难道,她是要我的关心吗?难道她真的对我有意思吗?这些猜测,在我今天看来,已经不重要了,然而那时的我,是多么地迷茫啊。这件事困惑了我好几年,也就是这件事情以后,我染上了单相思的毛病。

  我回了一条短信,问她:“为什么要告诉我发烧了?”我怎么会这么笨!她过了会儿告诉我已经退烧了。我发短信表示了一下关心,但那条短信被她直接忽略了。

  第二天,我终于带着试一试的心态,鼓足勇气,又表白了一次。这次,她也学会了婉拒。我感到,真是女儿心,海底针。这位同学究竟在想什么呢?她为什么会做这些事情呢?带着困惑和愤怒,我编出些难听的发过去,却又很矛盾地也发短信关心她。但我发现,每次想要伤害她,我都只是在伤害自己。每次“关心”她,其实只是在发泄心中那种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我开始做和她有关的梦。说是和她有关,却偏偏见不到她。真的是我做梦也想见到她,但做梦也见不到她。那个阶段关于她的梦,反反复复出现的场景是这样的:

  我独自地走在一条颠簸不平的路上,那条路通往我预备班和初一的分校。(那时候我还不认识她,后来才知道她在我隔壁班读书)此时,我路过了嘈杂的小菜场,喧嚣中,一切都是如此地凌乱。所有的人和物都是黑白的,而只有一个人的背影是鲜艳的黄色,那就是她。我走近她,整个世界突然只剩下静谧。她梳着马尾辫,在一个小摊前,正低头挑选着什么。用英语去形容这一幕,She appears like an angel. Out of the filthy mess, she is alone. 如果用中国古典诗歌,“自是芳姿不婉尘”。我想叫她,却又怕惊到她。过了良久,她仍没注意到背后的我,我只能拖着无限孤独,默默地走向远处。

  这个梦反复出现了两年以后,我才在电影《辛德勒的名单》和《剧院魅影》中看到类似的手法,用黑白背景承托鲜艳的主题。但我可以肯定,这一幕首先在我梦境中出现。

  我开始喜欢上一首新古典乐曲,Sanctuary(Secret Garden于1997年发行的CD,名字叫White Stones,第11首。官方翻译是“圣域”,我的翻译是“港湾”。)每次听到这首曲子,我都会情不自禁的想起她。室友说:“是音乐的那种忧伤和孤独,让你有了这种联想。”

  我通过学校网站的漏洞和其他途径,仍然在偷偷关注着她的学习。我发现她成绩越来越高了,还当上了学生会 。我经常在孤独的晚上,心里在想此时此刻她究竟在哪里,在做什么呢?是开心还是不开心?是在用功,还是在放松呢?

  [重逢]

  很快大三了,我们系大三以后搬到了另一个校园去,而很多其他系的同学仍然留在原来的校园里。我打听到,她也会搬,而且和我同一个校园。这个校园更小,有更多机会能见到她。我甚至查到了她在哪里上课,但却从不去找她。

  到了大三快要结束的时候,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一个夸系的活动上,其他众多认识的同学面前,我又见到了她。我和她打招呼,她一脸无所谓和不友善——就是在那圆圆的脸上,我曾经看到了自己一刹那的惊喜啊——她骂我赶我走,我只得默然走开。可是,那一次活动中,我眼角余光中经常看到她偷偷地凝望着我。而当四目相交时,她又避开了我的眼光,就这样好几次。

  这个夸系的活动,不是只办这一次。不久,我又见到了她,这次是在校园的一个僻静的角落中,活动开始之前。她坐在路边,我远远的看到了她。她皱着眉头轻轻地叫出了我的名字,声音有如深夜的一声鸟鸣,划破了孤寂。

  我停下了脚步,就像见到了一只胆怯的小花猫一样,远远地不敢靠近,但又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我低沉着嗓子问她近来可好,然后零零碎碎地说起了许多关于她的的事。她静静地听着我的语无伦次,等我说罢,眼睛望在地上空的地方。隔了片刻,目光渐渐又凝聚起来了。也不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仍然皱着眉头,慢慢地说:“我了解了。”说的虽是“了解”,脸上却是困惑。

  然后她轻声说道:“你走吧,活动就要开始了。”我却如塑像一样地呆立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办好。她眉头皱得更深了,略微提高了一点声音说了一遍:“你走吧,我马上就会来的。”这次语气稍稍坚定了一点,却不怎么自信。我注视了她良久,终于低着头,慢慢地走远了。

  这一幕与我经常做的那个梦何其相似。这个梦,我最近还经常在做,不过后来在梦境中的这条熟悉的道路上,多出了一条歪歪斜斜的岔路。在雾霾中,这条路的路牌模模糊糊,甚是诡异。当我在现实中,再走这条路时,意外地发现,我搬走的那两年里,还真的新开出了这条岔路,而且还真的如梦境中那样歪歪斜斜,路牌都看不清。这一切究竟是真是幻?

  这个学期第三次见到她的时候,是校园里的一条小路上,课间,我们都是笑嘻嘻的,至少我已经恢复到能够假装笑嘻嘻了。我们又交流了一些关于学习的问题,这一次却是我先提出:“走吧,去上课了。”

  若干年后,我回忆别情和重逢,模仿新古典风格,作了两首短曲,从未发表过。但每次听,都勾起我的回忆。

  [憧憬]

  这些事情以后,加上毕业那一年找工作的忙碌,似乎让我的心病好了。但有时候,当我寂寞时,仍然会唉声叹气。

  2008年,我们本科毕业的那年,这次我并没有利用学校网站的漏洞,而是从她的口中听说了好消息,她经过四年无懈的努力,终于直升读上了心爱的研究生课程。

  我偶尔仍然和她联系,我很清楚,她并不把聊天看作谈恋爱。但是对于我来说,这是对相思之苦最好的缓解,只要有机会和她说两句,似乎还有那点希望。

  我感觉到一切似乎都已经在淡化时,事实又告诉我,对于她的思念有增无减。

  2009年末,冬天,我的QQ上,好久没有点亮的她的头像却闪了起来。打开一看,她没有说话,只是给我传来了一张她的报名照。照片中的她穿着黑色的外套,白色的衬衫,略有点正式。马尾辫披散在肩上。圆圆的脸不如之前那样精神,但仍然焕发着朝气,眼睛中闪着光辉。淡淡的笑意,却带有微微的紧张,酒窝隐隐可见。这张报名照,我至今仍存在电脑中。

  我很小心地评价了一下她的照片,然后问她为什么要发给我。她的回答是,不知道怎么样把照片复制到电子文档中,就先贴到QQ窗口上发过来,再从聊天记录上提取。

  他说要报名参加某某活动,需要某种格式的报名照,让我帮她在电脑上修改。我美术小学开始就没及格过,只能硬着头皮乱弄。她又说,希望我给她改改简历。我仔细地读了好几遍,发现错误还不少,帮她一一指出。她说:“你好仔细啊。”我仔细?凭良心讲,我是出了名的粗心大意,而她的一丝不苟还闹过笑话呢。之所以我会那么仔细是因为,她写简历和做作业一样,都是拿出了十分努力在做,而我对于她的事,何止拿出了十二分的气力。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重读了当时我存下的QQ聊天记录。我所说的话,哪里只是在帮一个同学修改简历,提高成绩啊?明明是对于她的人以及她生活的关心,和对于她人格的莫名崇拜和敬畏。而她却似是充耳不闻。

  我们通过电话和网络,又聊开了,她还是三句不离学习和梦想。不知道为什么,她又经常告诉我她的一些担心,有些仍是莫名其妙。我适当地安慰几句,有些过份荒唐的,则和她开开小玩笑。有一次,我从很远的地方过来,正好路过她家附近,发短信问她在家里吗?可以出来见见吗?她却不理睬我。

  虽然我此时此刻真的希望可以天天和她多聊聊,却又有一点点在防她。因为我当时的工作是很多人所羡慕的,我担心她又打我工作的主意,想再利用我一次。她很快就觉察出了我的顾虑,就把我这种想法点破,我当时就相信了至少这次她并不是想利用我。

  这以后,我经常听到她给我讲身边的小故事,还第一次听说她的奶奶。这让我感觉,她似乎也并不是那样无法接近。

  很快,她研究生也要毕业了。邻近毕业的她有各种憧憬,有一次她问我。“你说,我到了而立之年能而立吗?”她当时的内心似乎很矛盾,时而脆弱,时而自信心膨胀。我极力迎合她的积极情绪,也常常自我贬低一下。

  这段时间,我仍然时常做有关她的梦。还是做梦都想见她,但做梦都见不到她。反复出现的新梦境是这样的:

  我们初中的数学老师在报数学成绩,不知道为什么,居然会报到她的名字(她在我隔壁班,而且初中的时候我不认识她),她居然考了年级第一。我非常高兴,希望赶快下课,我可以提前告诉她这个好消息,满足她心里的那份憧憬。此时真的响起了下课铃声,我也醒了,却原来是闹铃……

  我也做一些有她脸的梦,但很少很少,而且那张圆圆的、红红的笑脸都只是一闪而过。

  当她问我收入时,习惯性地,我把税后收入打了个八折告诉了她。我想她一定会很高兴,但她似乎是失望。回头去看我当时的回答,唯独这一次,我应该一点都不谦虚,甚至应该适度地吹嘘。

  当时我的经济状况,年薪十万有余,工作稳定清闲,有着各种福利。父母市区有两套房子,而我是独生子。我还自己贷款,在其中一套房子的同一个小区内,买了另一套房子。按当时的情况计算,即使我收入原地踏步,五年都不需要用现金还这笔贷款,全部可以用公积金余额抵充。这样的条件,本也不须吹嘘,只要按事实说,绝大多数女人是会满意的。

  我当时并不理解她作为一个女生的那一套实惠的哲学。在上海,任何一个女人要嫁给男人,除了爱以外,房子、车子、票子都是需要通盘考虑的。我不责怪她,因为她是这个时代的人,应该是这样的,反而是我落伍了。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愿意不谦虚的。因为这样,或许我们能谈一场恋爱的。

  现实是,听到我这个回答后,她和我的话就越说越少了。我再一次说破,“我还是很爱你的”,但已经追不上她了。她后来说要去买手机,问我意见。我对她把选购的原则和技巧说得很详细(我这方面还真懂一点的),她却很冷淡的样子。我提议一起去买,她不理睬。第二天告诉我,已经和爸爸一起去买好了。

  [移民]

  和她聊着聊着,已经是2011年了,她也已经工作了。她的第一份工作就去了四大会计事务所,一个很幸苦的地方。民间有种说法,“此处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畜用”。但那个公司也是她那个行业中人人抢着要去的。

  我想要移民,却下不了决心。便告诉了她,她并不对此表现出很多兴趣,只是礼貌性地敷衍了几句。当我想打电话和她深入讨论时,她拒绝接听,也没有发短信来解释为什么会这么做。

  于是我就独自犹犹豫豫地走上了移民的奋斗之路。我对自己说,要移民先要学好英语,我在家里开始了自学,一学就是三年。其实这三年我是在踌躇,因为我不愿意离开父母。

  母亲在劝我,别走,早早地找个好姑娘,生个大胖儿子,人生就算完整了。父母为我创造了很多条件给我相亲。我虽没有不诚心相亲,却很少有看得上的姑娘。对此,我对父母很过意不去。我推说,要学英语移民,没有心思相亲。

  有一个姑娘,被我甩了一次,还愿意回头来找我。我从不逗她开心,也没有像对老同学那样的关心,她还是很耐心地对我。客观地说,她给人以放心的感觉。和她相交大半年,却连手都没有牵过一次,终于她还是决定离开我了。父母告诉我,他们后来看到她一个月后就和一个新的男友牵着手,甚是亲热,两人很快就订婚了。

  2014年7月,我雅思已经8.0了,那张8.0的答题纸上,有着老同学的影子,也是字迹工整,整张答卷找不出几个修改过的地方。听力和阅读都是满血通关。我已经没有理由再继续学习英语了。于是我开始真正地准备移民材料。

  凭借自己的研究,我连中介也没请,只用了两个月都不到的时间就备齐了厚厚的申请材料。在焦急地等待了小半年以后,2015年的农历正月初一,我拿到了异国的绿卡,允许我在那里定居,并享受等同于公民的所有待遇。

  2015年,我仍然在挣扎中。10月,我第一次登陆了那个国家,这也是我人生中第二次离开中国。11月中旬回到上海,我下定决心要去开创一片新的天地了。此时此刻,我却又想起了她。

标签: #单恋 #同学 #故事 #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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