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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杀人(无聊之作,未必好看)

发布于:2022-06-07 作者:admin123 阅读:86

   很多看我故事的人,都是习惯了我的性格的。在鬼话,很自由,也很开心。这个故事,不知道是长是短,但绝对不是坑。

   不知道是否好看,管他呢。只要你喜欢,哪怕只有一个。

   我负责写完它。现实中的糖果和天涯上的糖果,终究是有区别的。

   你想说什么,可以在帖子里回复,也可以到博客里来说。

   我爱你们,我爱鬼话,我爱马6。

   (一)

   要杀人,没有理由。和是否变态无关,有个神仙说过,你在看这深渊,深渊也在看着你。费青龙双手无聊的插在口袋里,满无目地的在街头闲逛,他的口袋,只有二十二块。他的脸上,有些幼稚的绝望。

   旁边有个农民模样的男子蹲在两辆汽车的空隙当中,他以为躲在这里城管就抓不住他。戴着黑色的赵本山式样的帽子,卖酸的长寿果,肯定比自己有钱。费青龙耸耸鼻子,打了喷嚏,长寿果,简直放屁,吃了能长寿,那不是唐僧肉了。也不知道什么力量吸引他走了过去。

   那人一阵喜悦,站起来,搓搓手,很激动,“买一斤吧,两块钱,不太甜,但很脆。”

   长寿果象漂亮但没有读过书的草鸡,喜悦的看着费青龙,他二十岁,在外打工,小偷干过,保安干过,救过一个被打劫的孕妇,那女的给了他一千块,花到现在。现住在老乡家里,租的房子,八个人一间,没有床,打地铺。

   费青龙高中到第二年就放弃学业,参加过砍脚党,用倒钩形状的刀子深入插进对方的脚踝,一钩,白色脚筋挑出来,那人腿仍然在,永远无法走路,也不会死,抓到也可以回家过年。搞了几次,干脆出来混。

   “尝尝可以吧。”易青龙弯腰拿起一个果子,在裤子上擦了擦,转身离去。

   我们大部分的大部分烦恼是因为没有足够的钱,费青龙也是,他原先在出生到读初中的时候叫费国庆,猪都能联想到他是十月一日出生的。觉得名字太土,翻了翻字典,选了个青字,有翻了翻字典,选到一个龙字,好洋气。一般男人体毛出奇茂盛才叫青龙的,费青龙喜欢这样炫耀。实际上他毛少的可怜。

   刚来城市的时候,在工地上喜欢那个煮饭婆,比他小一岁,也就是十九岁,身材很好,内衣也没有海绵,货真价实。

   有一天晚上就偷偷的按倒她在床上,她是单独一间。挣扎了半分钟就顺利进去了,从此以后有了女朋友。大概女人都喜欢被英俊的男人强暴,费青龙是建筑队里长的最帅的,因为他并不黑,晒了也不黑。肩膀又宽,人也很幽默,有很多黄色笑话可以说。

   方芬芬的舅舅是钢筋水泥组的组长,方芬芬高中毕业后,就带她出来工作,专门给工友们煮饭,自从她和费青龙恋爱,舅舅也睁只眼闭只眼,最轻的活总是派给费青龙,发工资的时候总是偷偷给个红包。

   费青龙曾经萌生过结婚的念头,因为买了一件昂贵的内衣送给芳芬芬,而且是在她生日的时候送的,牌子叫黛安芬,有个芬字,这样显得很浪漫。还好她有个好名字,如果她叫糖果,那么过生日只能收到糖果了,幸运。

   方芬芬激动的哭了,三百多块啊。可以买的白菜堆的老高了。

   费青龙毫不在意的搂着她,“做到年底,和我回家结婚算了,咱们都别出来打工了,我开个南杂店,你当老板娘。”

   当女人被哄的心情很好的时候,她容易给床上的另一半一次生动的性生活。所以那天晚上,整楼的工友们欲火难烧,人人都听到费青龙的吼叫。木床坍塌的时候,两人都很累。

   这样幸福的生活,持续到江希文出现的那天。

   我要杀了他,费青龙狠狠的咬了一口长寿果,呸的吐到地上,什么玩意儿,抬头看天,霾四处扩散,最近真是适合杀人的天气。

一、泪滴痣

你是句号,将我的前生圈住;

  你是永远,注定了我在生生世世的轮回里对你回首.

  掌心那颗朱砂痣

  前世你的泪

  说好今生相认的证物

  我在人群里寻找那个认识它的人

  身边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没有人驻足

  它已经被遗忘在穿越的时空

  我仍在等待

  那个认识它的你

  (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颓废这个词,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和它发生了关系.一切都不重要,不就是时间吗?时间将所有的故事改变,使所有的东西变成了事故.

  亚麻色的长发遮住了半边脸,手里的烟在忽明忽暗的酒吧里显得那样坚持.有点美,烟圈慢慢的从油亮的红唇里吐出,很优雅,那是颓废的优雅.

  猩红的指甲,修长手指夹着烟,另一只手在把玩桌上的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透明的玻璃杯里像浪潮般晃动,和把玩它的人心情一样澎湃.它的主人眼神失去里焦距,不知道透过那些液体已经神游到哪里了.

  喧嚣的音乐,犷野的舞姿,贝斯敲打的声音,变了调的唱音,这个空间包容了很多的东西,没有人在意这些放在一起的东西是否矛盾,这不是高雅场所,没有人顾及一切是否合理,要的只是宣泄. 小小的空间里充斥着许多东西,似乎要把这个空间冲破才肯罢休.

  酒吧是个很包容的地方,包容形形色色的人,它不苛刻,所以成了很多人的选择.有人在喧嚣的酒吧里安静的坐着,想在喧闹里找一分安静;有的人在举杯把酒,希望用酒精把所有的不快都麻醉;有的人大声叫唱,希望能把所有的痛苦化做音符,在蹂躏别人的听觉,只求将烦闷用一缕缕的音乐化解.酒吧里喧嚣的声音,弥漫的烟雾,混乱的灯光会让人不会把心思放在烦恼的事上.

  其实酒吧不会是一个快乐的人想去的,那样的空间太狭小,容易让人心生郁闷.快乐的人是不喜欢在这样的地方流连的.只有像他们这群表面颓废或骨子里颓废的人才喜欢在这里流连.

  她现在已经不知道自己是骨子里颓废还是表面颓废,也许一直颓废,只是现在才暴露出来.

  眼睛盯着酒,仰头把它喝尽,甩甩头,把浮起的哀伤抛弃.

  “清,干什么呢?神游到哪里了?我们都已经和木总喝过了,现在到你了.”八哥推了推身边的她.

  “啊?哦”她从自己的神游里回来了,有点搞不清状况.

  她总是这样,很多时候来酒吧她都是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那儿,看着别的人热闹.一个人一支酒在一个不明显的角落神游度过一个晚上.

  从什么时候开始害怕安静,害怕一个人在一个安静的环境里呆着,觉得安静逼得自己无处可逃,所以她只有选择喧闹,喧闹会让她摆脱环境的寂静,虽然不能摆脱心里的寂静.

  “木,虚华的话我们就不用多说了.祝愿你快乐!”她扬起笑脸,举杯向阿木,清脆的玻璃碰撞声,她举头把酒饮尽.不希望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别人.她努力让自己笑着.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笑意让脸部肌肉很累,笑只到了脸上,没有到眼底.给朋友的祝福朋友是真心的,只是今晚网吧的气氛把自己搅得有些许伤感.

  无法很快乐.这段时间很多事情一起涌来,痛苦的浪潮拍打脆弱的心房,逼得她几近崩溃,让她无法笑得很灿烂.

  “清,开心点!过去了就把它交给时间,别和自己过不去.记得我不快乐的时候你说过的,快乐也过一天不快乐也过一天,那就快乐的过每一天.”阿木手放在她的肩上,轻轻地碰她手里的的酒杯说.

  “我没什么,只是今晚的气氛让人比较伤感.都是灯光的错,是它惹的祸.”.闻清换上笑容,调侃自己..

  “那就不看理会它了,别让它影响我们的情绪.一起和大家玩吧,一个人呆着太静会容易生烦恼的.”说着,阿木就拉她走向人群.

  在闻清心理,她很感谢在这些日子里能有那么多的朋友在身边,陪自己走过那些不开心的日子.很多时候都不想让他们为自己担心,也不想和她们分担自己的忧愁.痛苦只会蔓延,会让知道的人也痛苦,不会因为诉说而减轻.

  闻清觉得有一种方式可以让她忘记烦恼,那就是酒精..她不相信古人说的”借酒消愁愁更愁”,只相信”今朝有酒就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

  很多时候选择用酒精麻醉伤心,但在清醒过后,心痛的感觉就会越深刻,就会更加想念他.会想如果他在身边自己就不会这样放纵自己,不会为了忘记他而放纵自己.只求便刻的遗忘.

  没有想象中的坚强,没有想象中的洒脱,还会在午夜梦会的时候心痛,做不到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是悄悄得到过,也悄悄的离开,却带走了记忆.

  他不会知道她的伤痛,不会知道她常喝酒喝到烂醉如泥,不会知道离开他之后她变得颓废.他有很多的不知道,不知道她坚强下的脆弱没有一颗容易受伤的心.

  “我不愿看见你在深夜里为别的男人买醉,不愿别的男人监视你的妩媚,你知道这样会让我心碎……”每次喝酒总不由想起张信哲的这首歌,很伤感,那是和自己鲜明的对比.

  是谁说如果一个人连自己都不爱还指望谁爱自己的?她是不爱自己的,如果爱自己就不会与酒精为伍,也就不会没有人爱她.

  舞池里她常放纵自己,随着狂野的音乐疯狂地摇摆,,围观的人常被她狂野的舞姿激得连连尖叫.她忘情的扭动,亚麻色的长发在空中肆虐的飞舞,自己走入一个没有人知道的世界.

  (二)

  2005年4月18日 天气 和我的心情一样阴暗

  一早起来,窗外还下着雨,不过已经不是大雨了.伴着淅沥的雨声醒来,心情莫名惆怅起来自己不像是有诗情画意的女诗人,却总在雨天容易变得伤感.

  昨晚他有出现在梦里,是他离开的背影.我急着把他留下,他只给我一个决绝的背影.

  他就像毒瘾一样总在某个时候发作,无法戒掉.

  在苦海中,回头和前进都靠不了岸,让我两为难.

  好想问一问他,到底想要我怎么样,才可以不必在他的世界里孤单的想念..难道真的就这样让我在他的情网里苦苦无期的挣扎着,没有一个终点吗?

  如果当初我用眼泪挽留,会不会将他留下,今天我是不是不用在思念的海洋里沉沦?

  今天是我的生日,有谁可以和我与共呢?没有他在身边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变得黯淡无趣.

  还记得我们刚熟悉的时候,萧亚轩正红,我们都很喜欢她那首最熟悉的陌生人,那是不是为我们今天的结局早就谱好了调调?

  从前觉得做不成情人可以做朋友.但是现在才发现自己做不到.我逃离了那个城市,还怕自己在人群里张望他的背影.

  合上日记,透过窗,看着淅沥的雨,打在树叶上的雨,调皮的落到她的手上,凉凉的.这个城市夏季多雨,老天似乎也有很多不快与伤心,将眼泪化作雨水.现在的她已经不想再流泪了,太多的泪水在逃离那所悲情城市的时候流尽了.

  看着下不停的雨,点点打在树叶上,滴滴却落在心上,将心底尘封已久的往事泛起尘埃.还记得那时候说过: 时间可以把一切尘封,但它也会让一切在某个时刻将那些尘封的东西飞扬.就像现在从前的往事开始飞扬.

  “有没有把我写进去呀?要好好记下我的好,到我老的时候反哺.”刚听到她有记日记的习惯的时候陆淳笑着调侃.那属于情人间的爱语,甜甜的,糯糯的.

  “有,怎么可能不把你记进去呢.要不到时候我怎么找你算帐呀.”她是个不知道如何向男人显示柔弱的女人,喜欢和男人一较高下的女人.凭心而论,陆淳是一个好男人,他有男人温柔的一面也有男人的大男子主义,他幽默风趣也风度翩翩,是一个犷野与温柔兼具的男人.也正因为这样所以他俘获了她高傲的心,也只有这样的男人才有勇气来征服闻清这样的女人.

  一个事业有成,已经有家室的男人,和这样的男人在一起是违背自己爱情原则的,闻清却一头栽进他的温柔陷阱不可自拔.

  和所有的情人一样,他们有过快乐,也有过争吵.每次都是他的包容让他们的感情得以维持.她的坏脾气,她的任性,他用他的宽容谅解她的一切.和许多的情人一样,她从一开始就想过永远.

  “他会是一个很好的情人,也会是一个很好的爱人.”她告诉过自己.

  如果没有意外,也许他们现在过的是名叫幸福的生活,一栋面朝大海的房子,像海子说的那样面朝大海看春暖花开,早晨看旭日东升,傍晚看夕阳落地平线……

  如今一切只是泡影了.那个说会给她所有的男人,被婚姻吓走了.可以给她全世界,除了婚姻.他要她做他一辈子的情人,而她想要的是一个承诺.最后注定了分开.

  对于感情她总是比较认真,很容易像一只敏感的刺猬.她希望爱是所有,而不是一部分.她觉得情人不会占有所有的爱,她忌讳听到情人这样的称呼.她不愿只做他的情人,即使他说在他的眼里情人得到他的爱更多.

  人性是贪婪的,都会得寸进尺的.

  “你是我的情人”他拥抱着她,吻着她红润的唇忘情的说.

  “不仅仅只是情人,我想做你永远的爱人.”她抬起头,用坚毅的眼神望进他的眼里,想从他的眼睛看到他的心.她一直希望他给她一个明确的答案,所以选择在这一次把自己心里的话说出口.不想在猜测与不安里度过以后的日子..那样太苦也太累.

  她越来越对自己没有信心了,害怕有一天会有比她年轻漂亮的女人从她的身边将他带走.希望婚姻能够把他永远的绑在自己身边也许这个想法很天真,但是这是她想到的唯一的办法.

  她永远都对事情的态度很悲观,也都缺少安全感.

  “我们现在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要婚姻呢?宝贝,我以为你是脱俗的,没想到你也无法超脱世俗.”他放开拥抱她身体的手,很烦恼似的用手耙他的头发,语气里带着烦躁和失望.

  “我不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生活在这样的世俗我又怎么能超脱呢.”闻清轻叹.

  临窗而站,月光撒在他身上,一层冰冷包裹着他,他的背影象帝王那样不可触摸.

  屋子出现了许久的寂静,谁都不想打破那寂静.过分的宁静地让人想逃.

  过了许久,陆淳才走到她身边,拍拍她的脸,亲亲她的嘴说,”我们之间是不可能有婚姻的,这是你从一开始就知道的.我即使对她没有感情也不能离婚的,我爱你,难道还不够吗?为什么你们女人总是这样贪心呢?我们这样不是很好吗?”

  对于他的话闻清没有说什么,久久的捉着放在她脸上的手,想从他的手进入他的内心.

  天空中悬着一轮上弦月,像丘比特的弓.闻清目光空洞的看着它,想问问它是不是它把手中的箭射错了方向.

  “今晚的月亮很美,星星也很多.”为了打破要人命的安静,差不多一个世纪的时间她才挤出这样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好了,宝贝.早点睡吧.明天我还有事情要忙.”陆淳已经不想再继续了,刚才的话题似乎已经让今晚的浪漫气息冻结了.他从她的手里挣脱出来走向卧室.

  闻清将目光从窗外收回,看着他的背影,有种决绝的意味.

  浪漫的气息被弄得如此冰冷,闻清问是不是自己真的错了.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她已经别无选择了,她已经没有赌注了,她得为自己考虑.从前她有青春做资本,但现在呢,她已经没有几年的青春作为筹码了.

  女人到了一定的年龄就不会在狂妄了,更多的是放下从前那些前卫的想法,寻求一个安全的港湾.她不得不承认自己骨子里是传统的.

  结婚不就是那一张纸吗?如果他想走那张纸又有什么用呢?没有了那张纸,到时候大家不和则散的时候不是省事很多吗?那些想用婚姻绑住一个男人的女人很傻,是自己的永远都自己的,不是自己的何必强求呢.将来自己决不这样做.这些是年少的时候闻清的想法洒脱也狂妄.

  那时的思想很潇洒,还说过今生不会结婚,更不会用婚姻将一个男人绑住.而现在她却试图用这样的方法将一个男人留在身边.从前的话像一个耳光狠狠的打过来.

  那晚的事他们谁也没有在提起,他们默契的当着一切没发生过.就当那天的月光很美,让她产生了要天长地久的冲动.然而表面的平静并不代表他们心理没有疙瘩.

  陆淳还是像往常那样亲昵的叫她宝贝,但是他的眼神明显的是在逃避.在她望进他的眼睛时,他的眼神在闪烁,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了.他们之间的交流也少了,似乎害怕闻清提起往事,爱说话的他也很少开口了.

  他已经不喜欢抽空来吃饭了,很多很多的习惯他已经不在持续了..她是个敏感的女人,怎么可能没有发觉他们之间的变化呢.她问自己难道她真的错了吗?他们之间真的应该只做永远的情人,永远都不说婚姻?

  原来女人都会到了一定的年龄想要安稳,她以为自己是特别的,最后还是一样的.她真的错了,她真的一开始就不应该和一个很像自己的人在一起.他们一样的想超脱世俗,他们一样的想潇洒,,他们有太多的地方相象了,就像影子一样,无法摆脱,但是容易厌倦.

  不知道是谁说的,爱情是有保鲜期的,再甜美的爱情经过时间的细菌吞噬,最后也会变得千疮百孔.也许他们之间的爱情保鲜期到了,他已经没有继续这场游戏的耐性了.是的,他们之间其实只是一场游戏.他们都是没有耐性的人,游戏能进行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吧!她以为只有进入婚姻的爱情才需要保鲜,还没有真正的明白爱情存活还有别的附加条件,它生命得以继续不仅仅那么简单.爱情是一种不容易养活的生物.爱情有一个是因为不了解而在一起,因为了解而分开的原理.

  也许自己就是那种有能力将一切生物养死的人,爱情当然就不可避免.

  他消失了一个多月,知道他是在躲避自己,所以她没有责怪他,她知道自己就像在他平静的天空投下了一颗原子弹,他需要时间来恢复.

  他们是现实的男女,用时下最流行的方式交往.他们都知道游戏的规则,这一次是她触犯了游戏的规则,理应受到他的惩罚.只要曾经拥有,不在乎天长地久,是他们在爱情世界里漂游的右座铭.是她太过于贪心了,想和一个给不起永远的人要永恒.

  因为太相同,所以惺惺相惜,他们走到了一起,也会因为太相同,他们最后会分开.这是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她的预言.然而有一天她不想让自己的预言变真,她发现自己再也洒脱不起来的时候,她想到了最原始的方法:用婚姻把他绑在自己的身边.

  (三)

  他真的吓得逃走了,已经几天没有见到他的踪影了.文清不想打他的电话,因为她不知道要问他什么,质问他为什么不回来吗?答案她自己知道.问他这些天住在哪里吗?她站在怎么样的立场问这样的问题呢?

  雷雨交加的晚上,外面的风在肆虐的刮,闪电似乎要冲进屋子里将她带离,窗外的树在瑟瑟发抖.文清圈缩在床铺的角落里冷眼看着窗外的这些.忽明忽暗的闪电使得整个房间像个鬼屋.她忘记了害怕,陆淳的缺席让她的心已经碎了,已经没有空间记得害怕.即使忘记了是她的生日,生活在一切那么久了他也会知道她害怕这种雷雨交加的晚上,从不在这样的夜晚将她一个人留在家里,连一个问候的电话也没有.

  黑夜里,她摊开右手,摸摸手心里的那颗痣,回想从前的温馨,陷入深深的伤感..

  “把你的手给我看看,好不好?”他们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陆淳突然要求闻清把手给他.

  “难道你还会看手相?”她笑笑,把手伸给他.

  陆淳还真的煞有介事的看了几分钟.

  “怎么样了?看了那么久应该说出点什么吧?”看着他专注的样子,文清忍不住逗他..

  “你的手心这颗痣,那是颗泪滴痣…….”

  “泪滴痣?我怎么不知道它可以有那么凄美的名字呢?”她咯咯的笑了.

  “什么凄美呀.我说的是真的.”见她一副不相信的样子陆淳宠腻的有手指头点点她的额头.

  “喔,那你说说它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呢?”她有点好笑的说.

  “我怎么知道它为什么叫这样的名字.不过我知道它的来历.如果你现在求求我,我呢,考虑要不要告诉你.”陆淳也学起她耍赖.

  几分钟仍见她不为所动,陆淳假装要走开.最后还是她急了,乖乖的求他.

  “那是前世你爱人的眼泪落到你的手上变成的,它是你们今生再续前缘的标记.”陆淳给她讲这个痣的来历.

  “没有想到想你这种大男子的人也会相信这个.”听完闻清取笑他.真的,没有想到像他这样的男人会在善男信女的行列..

  “丫头,那你觉得我这样的应该怎么样呢?”陆淳故意板着脸说..

  “好好好,你这样的人就应该这样,行了吧?”知道又要被打了,闻清赶忙求饶了.

  “陆淳,那你说我有没有找到这个前世眼泪的主人呢?”几秒后她仰着头神情很认真地问.

  “废话,不就是我吗?难道你觉得还有别人?”话落,她的头也得到了几个重重的栗子.

  “每天都欺负我,上辈子一定也是这样被你欺负的.真是倒霉,这辈子还得受你欺负.”她假装呜呜叫太委屈.

  “难道你想换人?”陆淳故意凶凶地问.

  “不敢,不敢.小女子我怎么敢把你换了呢.”鉴于前面的教训闻清学乖了好多.

  其实在听到他说的时候,闻清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她宁愿相信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相信所有的故事.

  从来没有人给过她安全感,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安定,一直遇到他,她才想着不在让心流浪,决定和一个人好好过一辈子.愿意以一生为赌注,虽然她很害怕婚姻生活里的琐事,但是为了他她愿意去赌一把.愿意做一个乖乖待在家等着他归来的女人.停下所有的飞扬的梦和抑制飞扬的心,只为他.做一个他心目中的理想的女子,学着温顺,学着理解.

  (四)

  还记得那天也是她的生日,她等待他回来,但等到最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和衣睡着了.精心画上的妆没有人欣赏.忘记卸去脸上的妆,也许是在梦里哭了吧,脸上的妆被弄花了,像黄土高原被水冲刷过留下一条条沟壑.那时侯的样子现在还能记得清楚.

  那时候镜子里的自己,黑黑的眼圈,重重的眼袋,还有被泪水浸蚀的淡妆.镜子里的自己像是一个被人抛弃的女子形象.

  爱着他的两年时间里,闻清计算不清到底得失哪个占上风.为了他放弃了梦想,也因为他改变了原先不少不好的脾气.有得也有失吧,更或许爱情从来都无法计算得失的.

  看着自己的脸,那张映照在镜子里的脸,突然觉得很厌恶.把水泼到镜子上,顺着镜子里那张清秀的脸流下来,一条条,像是千行泪.

  “或许我们之间真的应该结束了.”对着镜子重重的叹了口气,简单的收拾自己,她决定出去走走,不想在家里等候了.在泪水已经流干,等待已经绝望的时候闻清决定换个环境换个心情.

  走出家门的时候,闻清仍怀着希望,希望他能打电话给自己.即使不解释他为何没有记住她的生日也好,只要他能打电话过来,她一切都不在乎他做了什么.她已经为他的缺席找了借口.不是为了任何人,而是为了安慰自己那颗失落的心.

  那时侯自己很卑微,闻清觉得自己也在那一刻明白张爱玲说的”在爱人面前觉得自己像一朵低到尘埃里开出的花”的含义.

  闻清不断的找借口来抚慰自己,又不断的推翻找到的借口.就这样的不断在找和推翻中度过,那时侯的心情很累,现在想起来也觉得很累.欺骗自己是见不容易的事.无论是当初还是现在她都不想放开,即使当时已经伤痕累累.

  “当你流着泪说今生无缘,当你越走越远,思念却越陷越深,这一生为情所困,只为当初你的心太真,这一生痴痴恋恋,只为一个无法实现的诺言”街头的音响店里飘出梁朝伟痴恋地声音,那如痴如诉的歌触动了心弦,伤心又一次蔓延.

  失魂落魄地像没头苍蝇乱转,想回家又不敢回.害怕回去没有他的电话会失望,但又想回去看看有没有他的电话.心一直都在进行拉力赛,最后没有分出输赢.

  街道熙熙攘攘的人,每个走过身边的人都很洋溢着幸福,觉得自己和这个幸福的城市格格不入.

  车窗掠过城市的样子,高大的钢筋混凝土楼房,灰灰的墙,所有的东西都是那样的冷漠,那样坚不可摧.风景很快就被抛在后面,然后被吞没.

  .突然想到要离开,想去看海,到一个有海的地方去.

  喜欢蓝色,一直都认为那是天空和海才有的颜色.天空和海一样的无边,不会让人有压迫感,那儿自由自在.喜欢大海的感觉,总觉得它有让人宁静的功效.陆淳曾经许诺过要带她去看海的,而现在觉得这个承诺将会被时间掩埋,为记忆所忽略.

  蓝色是一种安静的颜色,橙色是一种火热的颜色,而两种都是她的最爱.所以她是个矛盾的综合体.她热情活泼,也忧郁冷漠,她有着这个时代这个城市人的通病.

  一路回来想的很多,但有一件事占据的分量最大,她不住的祈祷他有打过电话回来.只是电话就好,闻清已经不奢望他人会在家.也不敢想如果没有电话会怎么样,不去想如果因为觉得心理承受不起那么多的后果.因为太爱吧,所以如此在乎.因为爱吧,所以卑微.

  电梯快速的往上,她的心也不段的被提高,突然有些想逃的冲动,不想去面对什么.害怕那个如果变真,不知道心要怎么样的痛.想逃离这里的一切或永远的呆在电梯里好了.

  还在懊恼,还在挣扎,电梯的门已经打开了.闻清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走向家门.

  屋子里有音乐在盘旋,优美的欧美曲调很浪漫,如果在以前她会和他来一支舞,但现在他们应该谁也没有心情吧.和着音乐,闻清走进屋子,呆呆的站在大厅.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留.”不由得深深的感叹.

  “我们的女诗人又在感叹什么呀?”陆淳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和牛仔裤出现在她旁边.

  闻清知道他在,但还是被他吓到了.安抚自己被惊吓的心,拉回自己的思绪.“没什么,只是随口说说.”她报以一个笑.

  几天不见面觉得他们变得很陌生,他穿白衬衫的样子还是很好看,只是那样的白色有很强的距离感,那样难以接近..

  “是不是看呆了?”陆淳用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就知道我有这样的魅力,不过我饿了,吃饱了我坐在你面前让你看个够.现在先去煮饭吧.”说着不由分说的把她推向厨房.

  “冰箱里已经没有吃的了,要不我们去外面吃好了.”记起这些天他没有回来,自己也没有吃饭,家里什么也没有了.

  “这样吧,我们一起去超市买东西回来煮着吃好了.这些天吃外面的东西多了,想念你的手艺了.”陆淳靠在厨房的门口笑着说.

  还是习惯用甜言蜜语来蛊惑她,明知道他说的可能不是真的,但是心还是信了.”

  他永远都知道怎么样让女人欢心,这样的男人很受女人爱也很让女人怨恨.

  这些天他明显的也憔悴了许多,胡子即使是刚刚刮过,很清爽,但神情仍无法掩饰他的疲惫.是因为他们之间的事吗,闻清自己也不能肯定.

  他们彼此都不提起几天前的事,就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没有过问彼此这些天的生活,似乎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超市里的人异常的拥挤,他一手把她圈在怀里,一手推着手推车.被他圈在怀里,感觉很幸福也很安全.,这样的画面很温馨,但不知道为何心里总觉得这是他们爱情的回光返照.

  买了很多的菜,因为陆淳说要把这几天没有吃的都补回来.在厨房里忙活了大半天,把买来的材料做好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了.

  “哗,终于大功告成了.”所有的菜都煮好后,陆淳兴奋得像个过年的孩子,他主动担起搬运的工作,.忙进忙出的从厨房把菜搬到餐厅,闻清只能站在餐厅的门口看着他忙进忙出的.

  “他很适合做居家的男人,能嫁给他的女人会很幸福的.”她看着他忙碌却很开心的样子想到.

  “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这时候手机铃声响起了

  “宝贝,可不可以移动你的玉足帮我接个电话呀.”陆淳在厨房向餐厅的方向喊.

  “噢,好的.”闻清拿起桌上的移动电话.

  “淳,你怎么那么久才接电话呀?今晚你还来我这里吗?心情有点郁闷,你可不可以来陪陪人家……”电话里的女子亲昵和撒娇的声音让她听好不是滋味.

  “小姐,你等一下.陆淳现在就过来.”文清迅速把电话递给陆淳,好象那个电话有传染病似的.

  “Hello,宝贝!我现在在家里……..”陆淳走到阳台前接电话.

  闻清尽量表现出不在乎,但她知道她的眼神已经出卖了她.匆匆走过他身边,那时侯的脚步是匆忙和混乱也泄露了一切.闻清尽量让自己把注意力放在满桌的菜上,但还是忍不住偷听了他们的谈话.早知道这样,闻清觉得自己还是傻一些的好,不知道的事是不会伤害自己的,至少杀伤力没有那么大.

  “原来我们今天的一切只是回光返照,女人的第六感是不会出错的.”闻清在心里想.

  他们说了多就她就盯着桌上的那碟菜多久,就连陆淳在她身边坐下都不发觉.

  “宝贝,你近来很喜欢发呆,是不是发呆有什么好处?告诉我,我也学学.”陆淳拍拍她的脑袋,戏谑地打趣她.

  闻清突然觉得”宝贝”这个称呼很恶心,才和别的女人调情完现在又来和她调情,觉得自己很廉价,受了巨大的委屈和耻辱.

  “男人是害怕把女人的名字叫错而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把所有女人都称宝贝”有朋友和她说这样的话的时候,她觉得那是一种对男人不满的发泄说法,而今她知道真的是这样.她以为自己是他唯一的宝贝,原来她只是她众多宝贝里的一个.

  突然很厌恶和他有关的一切.他的温柔,他的风度,他的风趣,他的幽默,他的体贴......

  “宝贝,不要只是盯着他们看呀,想吃就动筷子.再看就是他们吃你了,你美丽的双眼也都要看直了.还是你需要我服务?”看着闻清只是盯着眼前的菜不动,陆淳知道她是因为刚才的那通电话所以才这样的,但是他不想她解释什么,只当她喜欢发呆.

  月光从窗口倾泄到屋子里,所有的一切都蒙上了冷月色.仲夏的夜也能让人感到寒冷.屋子里很静,只有咀嚼的声音.陆淳曾想用玩笑来打破这可怕的安静,但试了几次闻清只是用敷衍的笑来回应,陆淳也只好放弃.

  (五)

  翻开从前的日记,里面记着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也许前生自己欠下他什么,所以今生用眼泪和文字来偿还吧!看着厚厚一本笔记里记下的全是他们分开后的心情,有的页面上还有被泪水打湿的痕迹.

  爱情真的可以让一个人改变,即使是再坚强的女人,在爱情面前都只是个小孩.曾经不可一世的她遇到他后,她变成了一只温顺的绵羊.也问过自己这样的改变是不是值得,但是感情的事总是无法估量的.

  “如果有一个男人让我流下悲伤的泪水超过三次,我就会离开他,在转身的瞬间将他遗忘.”在没有接触爱情的时候,闻清曾经狂妄的说,但是真正面临的时候泪已经流成了海洋也没有将他忘记,只能任由自己在思念里沉沦.

  他们已经回不去了,闻清一直都知道,但是还是忘不了他.总是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想起他.朋友们说那时因为她不想忘,闻清已经不知道是自己不想忘还是真的无法忘怀.

  如果不是在家里碰到那令自己心寒的一幕,也许她真的打算委曲求全,为了爱情牺牲一切.她也不想相信眼见为实这个次的,但是眼睛见到的不得不让她相信.

  忘记自己那天是怎么样飞奔出那个家门的,怎么样失魂落魄在雨里走的,脑海里只有床上的一片狼籍和那对男女赤裸的身体.

   2004年5月18日 天气 晴

  外面的月光很美,美得让人心痛.在这样美好的夜晚,我们的谈话让月老也觉得心寒.

  我们还是走到了终点,我什么也没有说,从约会的开始到离开,我很平静的听他说每句话,就像一个犯人明知道自己的罪行难逃,所以连上诉的权利都放弃了.

  爱他或许是一种罪,因为我的爱已经让他觉得沉重和责任.我有罪,很重很重的罪,不只因为爱他,还想剥夺他的自由.我触犯了他的游戏规则,所以在他说分手我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的听他给予的判决.我始终笑着面对他,想把最好的一面留给他.想表现得很优雅,最后只说出了”分手快乐,祝福我们两个都遇到更好的.”这样的话.

  “去你想去的地方吧,找一个可以让你微笑,让你幸福的人.你会遇到合适的人,他会给你你想要的..”他看着我的眼睛说.很认真地说.这是发生事情以来他第一次敢注视我的眼睛,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我爱他,所以我不过问那个和他关系暧昧的女子.我知道像他这样的男人即使不去招惹别的女人,会有女人自己送上门的.我从没有想过他只是属于我一个人,却没有想到会遇到他们缠绵的一幕.

  我甚至还想过为了他,我可以做他一辈子的地下情人.一切已经来不及了.我以为我委曲求全可以挽回爱情,他最后还是说要分开.

  我不想用眼泪来挽留他,也不知道我的眼泪是否有用.我没有试过用眼泪来留下一个男人的拥抱.眼泪是温柔的手铐,但心不在人留不留都是空.

  我想如果爱是求来的我也不想要!!

  他只是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吧,一个不经意闯进我世界的人,一个彼此都认错对方的人吧!

  我会在转身的瞬间忘了他的!

  现在想起来闻清很佩服自己当初的傻劲,那时侯还傻傻等他的解释,还在心里发誓,只要他给一个解释,无论有多蹩脚她都会原谅他的.那是”爱到深处不怨尤”的最佳写照吧.但是她显然过与高估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了.三天,闻清那时侯等了他的电话三天,但是陆淳却没有一点动静.那三天闻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熬过来的,仍记得自己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的祈祷月老能给她一个机会,别真的让他们的感情搁浅.

  她没有吵也没有闹,只是安静等待他的解释,忘记白天和黑夜,躲在一个角落让泪水将自己掩埋.一直到泪再也流不下来的时候,闻清把手机卡从手机里拔出来,往房间的窗口丢了出去.手机卡在空中划了一个完美的弧线,在它落地的那一刻他们的感情划上了句号.

  闻清从出了那个门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她没有带走什么,如果记忆不算的话.她把长发也留在了那个让她心碎的地方.

  “去你想去的地方,找一个可以让你微笑的人.”总是想起他说的这句话.是呀,她就要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希望能找到让自己微笑的人.

  (六)

  海南,一个自己曾经很想去的地方,想象中那儿很美,总认为自己会在那儿有段美好的故事.

  那里有宽阔的海平面,有美丽的夕阳坠揶林,有灿烂的阳光,有万里无云蔚蓝的天,更主要得失那里没有他的气息,不用在人群里张望,猜测他是否会出现.

  放弃一切闻清来到了自己一直都渴望见到海的地方.也是希望这里的水和空气可以洗涤记忆,大海的广阔让自己忘记从前的一切,剪断了长发希望一切可以从头再来.

  还是那样喜欢把自己逼到一个悬崖,逼到没有退路的地方,然后纵身往下跳,再也不给自己回头的机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失恋的原因,闻清发觉好多关于爱情的音乐都写出了自己的心情,那些音乐似乎是为她而做的.

  所有失恋的人都这样吗?是吧,上帝并不是万能的,芸芸众生,他也没有能力让所有的故事与众不同.上帝的那个本子里的故事总在红尘里不厌其烦的重复演绎,所以哀伤的曲调也大相径庭.

  想起徐志摩的诗歌偶然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是呀,他们自己真的是偶然,原来她想要说的话已经在前人就已经用文字述说过,他们的故事不过是被重复演绎.

  ( 七)

  习惯了泡吧,所以即使是半夜了在时间酒吧里也常常可以看到闻清,石木,谢岚和八哥几个的身影.她们都是夜猫子,从事不同的工作,有不同的个性,唯一一样的是都带着颓废气息印证了那句话,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相似的经历,相同的想法使她们走到了一起.

  .很默契,总在半夜的时候出现在这个酒吧.可以不是因为有什么特别的事,有时只是为了消磨时间.郁闷或开心的时候她们把酒作乐,有时候只是各自静坐着.

  一群很小资的女人,故装颓废的女人,个性也妖艳的女人.男人眼中的尤物,女人眼中危险的动物.一群曾经有过刻苦铭心爱情的女人,真真切切爱过却为爱情伤害的女人,最后对爱情不屑一顾或小心翼翼的女人.

   “hello,今天你们来的都很准时.是不是大家都知道今天给你们带帅哥来所以都那么及时呀!”八哥看到今晚人难得都及时到集,连平时没有时间观念的微岚也已经到了,觉得有些意外,故意调侃.

  “还说呢,叫别人不能迟到的人是你,最后我们都喝了四瓶酒你还不到.”微岚不失时机的为自己报仇.

  “好好好,我错了.还不是那个帅哥没有时间观念.怪得我吗?”八哥娇嗔的为自己辩解.

  “这样的男人你也要呀?你什么时候放低品位了?”微岚还是得理不饶人.

  “我可没说我想要,只是别人想要我.”

  “好了,你们两个闹够了吧?八哥,你的客人来了,别把他晾在那儿不理会呀.”看着她们有继续的样子,闻清赶快出来制止.两个人总是一见面就抬扛,而且是没完没了的.

  男子饶有兴趣的看着她们一言一行,两手插在口袋里站在不远处,闻清话音一落,他从容的走向她们.

  “他叫程什么,忘了.我在打的来的路上认识的.”八哥话音刚落,微岚子就忍不住翻白眼,她一直不喜欢八哥这样的做法,对每个男人似乎都没有戒心.总好似时不时捡些阿猫阿狗的来碍眼.

  “你们好!我叫程浩然.”程浩然笑着和她们大家打招呼,他的笑容很阳光.闻清看着他灿烂的笑不由得想起陆淳,但是他给她的感觉是个和陆淳一样危险的男人,至于为什么危险她说不上来,也许因为他和陆淳一样对女人有吸引力.总之看到他的时候闻清就告戒自己不要和这个男人有什么关系,否则结果会很难看.

  “你随便坐吧!”来者是客,闻清这个大家长得替她们招呼人.阿木朝程宇微笑点头,微岚只是朝他尴尬笑笑,为刚才口无遮栏感到抱歉.

  突然加入的陌生人让她们不知道要怎么样打开话题,如果平时没有外人在她们可以什么都不说或可以什么都说,现在不知道要说什么.场面的冷清让闻清这个颇具外交能力的高手不知道要如何处理.阿木事不关己的坐着,没有要帮忙的意思,蓝岚就不要指望了,只怕她说出的话会让气氛更加冷.八哥那个死女人把别人带来后,不知道又到哪里逍遥去了.正在闻清踌躇的时候,他似乎看出她的苦恼,主动开口说话了.

  “我想我们是不是要自我介绍一下呢?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们呢.”他用轻松的语调说.

  看着蓝岚和阿木都不为所动,闻清真的想一头撞死算了.”真是一群猪,什么时候不给面子不好,怎么在这时候玩这样的游戏呢?”闻清在心里暗暗的叫苦,微微地皱了一眉头.

  “喔,我叫闻清,她是阿木,那是微岚.”没办法,闻清继续当好她大家长的角色,总不能在别人面前丢脸.她在心里盘算回去要怎么样收拾她们,尤其是小八哥,自己带来的客人不理会居然交给她,还有那两个今天怎么那么不给面子.微岚还可以理解,平时她就仇视男人,阿木不知道今晚搞什么鬼,没有配合的意思.

  一晚,阿木一个人喝酒,岚子独自玩弄酒杯发呆,八哥一直都没有出现,没有办法闻清只好陪他聊天.从天文到地理无不说,他说话不是小心翼翼,却没有涉及个人隐私,风趣幽默但不失品位.从他的言谈中可以知道他是个有风度的男人,也是一个社交的高手.

  “他真的是个危险的男人.”在和他交谈的过程里,他的动作和言语让闻清越加的肯定自己当初的结论.这样的男人太具有诱惑力,太懂女人的男人是很危险的,加上有一张成熟男人气魄的脸..

  “你们常来这里喝酒?”程浩然不经意地问.

  “不是,闲暇的时候来一下.”面对这样的男人,闻清不想把自己很颓废的一面说出来,毕竟没有那个男人听到一个女人常流连酒吧有好印象的,她得为其他几个形象考虑..

  “你们的生活挺有小资情调的嘛.”程宇笑着说

  闻清不知道要如何接他的话,无法判断他说的是赞赏还是讽刺.本着言多必失的原则,闻清选择了沉默.

  和闻清判断的一样,他是个很有风度的男人,但是同时他也是一个很可怕的男人.在他面前闻清觉得自己像一个没有任何反抗力的人,想一张透明的纸,很容易让他看穿.他的眼神温柔多情也犀利明澈.那晚闻清觉得是如坐针毯.

  2005年5月16日 天气 雨

  今晚在酒吧里遇到了一个叫程浩然的男人.见到他的时候我想到了陆淳,那个让我逃离的男人.他和陆淳真的很像,他们一样的幽默风趣,一样的帅气,一样灿烂阳光的笑容,一样很懂女人,一样会讨女孩子喜欢,就连说话的时候的样子都很像.

  在看到这个男人的时候,我就感觉这个男人是个很危险的人,不可以靠近,否则将会遍体鳞伤.

  他只是个路人甲,我们今后不会在见面的!

  闻清在日记里写着,但是她少写了一点,她的第六感说他们还是会相遇.

  那夜闻清在日记里告戒自己,因为她已经感觉自己的心动.难以入睡,脑细胞异常活跃,脑子里不段的闪过他的样子和陆淳的背影..

   (八)

  一夜无眠,还得早起赶写没有完成的稿子,闻清觉得生活真是惨淡.看着镜子里的肿涨的双眼,更加觉得自己可怜.

  “怎么,昨天是不是想谁无法入睡,今早眼睛像熊猫眼似的.”微岚不知道怎么时候出现在闻清身边.

  “你走路怎么时候没有声音了?看来你减肥真的很成功.”闻清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去了一半的魂,拍拍胸口说.

  “别想转移话题.你对昨天晚上的帅哥什么感觉呀?说来听听.”微岚不理会闻清话里的讽刺继续饶有兴趣地逼问.

  闻清不理会她的胡闹,转身走出洗涮台,闻清知道只要打开话匣她今天就不要想做事了.”惹不起还躲得起吧.”闻清坚持不开口说话.不过看来她们好象不准备放过她,因为八哥已经朝她走来了.不祥的预感让闻清打了个冷颤,她很害怕和她们说自己感情的事,因为她们总是把她剖析得没有任何隐私可言.

  “昨天晚上的那个帅哥怎么样?是不是能说会道?应该很对小姐你的胃口吧?”八哥笑嘻嘻的问,觉得她做了见很伟大的事,在努力的为自己邀功,一副你要知恩图报否则就不是人的样子.

  “什么帅哥呀,我不知道呀.”闻清决定装傻,蒙混过关.

  “我听说你们交谈甚欢,怎么那么快就把别人忘了呢.别人还很热心的问我要你的联系方式…….”八哥故意叹息的说.

  “你不会真的给了吧?”闻清觉得背后一阵凉意,她知道那小样一定是给了,但是还是心存侥幸的问.

  “给了.为什么不给呢?”八哥装着很天真的问,一副很理所当然的样子.

  闻清真的想找块豆腐撞死算了,无奈的闭上眼睛,怕自己夹死这个小女人.

  “清,我也是为你好.你看看你为了那个叫什么陆淳的变得想只刺猬一样,值得吗?我是想让你知道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所以煞费苦心忙你物色人,希望你能快点走出痛苦的深渊.要忘记一段感情就要开始另一段感情,这个爱情定理你要懂.程宇很不错,你们也交流过是知道的……”八哥看闻清表情不对劲,努力用她的七寸不烂之舌狡辩,还忘不了为自己邀功.

  闻清好无奈的耙自己的头发.她能说什么,他们确实是为了她好。

  “你们昨天就不应该让我一个人对付呀.你们知道我昨天有多被动吗?你们真是不够朋友.”许久,闻清记起她们三个昨天的所作所为,开始要和她们算帐.

  “我们是相信你有那个能力应付.最后事实证明我们的预测是对的.你不是整晚都表现得很好,让别人对你念念不忘吗?”微岚子有点酸酸的说,凭什么好男人都让闻清遇到.

  “这样说来你们昨天晚上是串通好了的?”闻清觉得自己被她们摆了一套.

  “我们的良苦用心你要知道.为了给你们制造机会,我昨天可是得去流浪的.”八哥大言不惭地说.

  “为了你我牺牲也很大,和木当了一个晚上的电灯炮.”微岚也跟着起哄.

  “你们真的很不容易呀!”闻清咬着牙说.

  “知道就好,所以不要让我们失望喔.”八哥故意听不出闻清话里的讽刺,拍拍她的肩膀说.

  “可是有人告诉过我不要认真恋爱的.”闻清搬出八哥平时的爱情宝典.

  “话是这样说的,但并不是适合每个人.和你相处久了,经过了解知道你是因为恋的次数太少,所以才会守着个男人不放.你需要练习,和很多男人交往过后你才会知道原来那个不是最好的。这样练习多了,你就成为了高手,就不会那么容易受伤,然后变得和我一样随便在爱情的海洋里游弋不会被溺死.”八哥继续她的理论.

  闻清和微岚听得直翻白眼.

  “只是叫你玩玩,又不是要你认真的.不用紧张的,就当做你生活的调剂好了.”:八哥像是看戏的心情.

  “好了,一大早就有这样的理论会让人窒息的.吃早餐吧.然后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阿木总是发挥她在关键时候的作用.

  是吗?真的玩得起爱情的游戏吗?不行吧,和陆淳的那场游戏她就已经宣告失败了.她已经没有资本,也没有精力奉陪任何人玩这种爱情的游戏了.她不想赌,因为天生就没有那种赌命,是个逢赌比输的人.对于爱情她不想赌,因为自己是以心作为赌注,最后她会输得很惨重.她不想对爱情有什么奢望,因为爱情的杀伤力太大了,现在的她还是伤痕累累.爱情对于她来说是一张不可触摸的网.还记得算命先生说过:为色情破前程.这是她的命运,她已经不想去挑战这句话的真假了.为了陆淳她已经放弃了原先薪水丰厚的工作来到这个小岛重新开始已经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了.

  “去他的爱情,一个人我也会很精彩.”闻清甩甩头,大步走进餐厅.

  (九)

  程浩然真的对闻清展开了激烈的爱情攻势,他真的是个高手,知道如何用身边的人为自己服务.不知道他用了多少的代价收买了她身边的几位好友,让她们像是苍蝇似的,整天在她耳边讲述他的好.而程浩然则是扮演一位时代好男人的样子,吃饭时候打电话邀请,天气转变打电话叮嘱等等的.闻清不为所动,因为这样的爱情攻势她并不是没有见到过,相同的方法再用只会让她想起更多的从前往事.

  “清呀,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你看别人多么的用心,你说什么也要有点回应呀.你别那么铁石心肠好不好?”八哥类似老妈子的教育.

  “没有感觉!”文清言简意赅地说.

  “不是吧?那么强烈的追求方式我都感动,你说没有感觉?”八哥一副你昧着良心说话会被雷击的表情.

  “你说,你还想要别人怎么样你才有感觉.”八哥还是不肯放弃地说.

  “你是不是拿了别人太多的好处,所以那么卖力地当说客呀?”闻清笑着说.

  “天地良心,我不就是为了你的幸福着想吗?你看程浩然人多好,现在很少见到这样的男人了.好男人可不是随便就能找到的,更加不会有主动上门的.错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你要知道好好把握.”八哥语重心长的拍说.

  “清,我觉得程宇人还是不错的.我们为你选的人错不了的.”微岚也加入游说的行列.

  “阿木,你说说话呀.你是不是也这样觉得的?”八哥向阿木挤眉弄眼.

  “是的,我也是这样觉得.”不知道是迫于八哥的压力还是真心的,阿木也说出这样的话.

  “好了,现在我们三个是站在程浩然这一边的.你要和他过不去,那就是和我们三个过不去.”八哥用很小人的方法要挟.

  “我怎么敢得罪你们呀.不就是约会嘛,我去还不行吗?”闻清很委屈的样子,看着朋友们都那样热心,不想让她们失望,闻清决定试试看.

  “你不许说什么话伤害别人喔.”八哥很有先见之名的说.

  “你们怎么就不怕我被别人伤害呀?”文清哭笑不得.

  “谁能伤害你呀.我们知道你比较有杀伤力.”八哥和蓝岚异口同声.

  “好了,你可以出去了.不用那么早回来,我们没有打算为你留门,不过我们很期待你的精彩故事.”八哥说完便把她推出门外.

  憎憎看着被紧锁的门,文闻很无奈地赶往约会地点.

  (十)

  她们说的不错,程浩然是个不错的人,如果他给她的感觉不那么像陆淳,也许她不会从心里就抗拒他.她不想看到悲剧重演,直觉他们如果在一起有一天也逃不过她和陆淳那样的结局.文清是那种很悲观的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来形容她是恰当不过的.

  “不还意思,迟到了.”闻清赶到的时候程宇已经等了很久.

  “没什么,迟到是女孩子的权利.”程浩然笑着回答.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呢?”

  “你还没有吃饭吧?先吃完饭,然后去看烟火,怎么样?”

  “好的.”

  雅致的餐馆,没有特别奢华,但也不失格调.一个浪漫而又让人觉得温馨的地方,就连名字也很简单.选择它的人也都是那些有雅致的人.

  简单的吃完饭,他们开车前往南湖公园看烟火晚会.

  到那儿烟火刚好开始,漫天的烟花将这个城市的夜空照如白昼,蓝紫色的烟花增添了夜空的美丽.所有的人都为这场美丽的烟花尖叫.

  周围的情侣兴奋地拥抱着享受这浪漫的一刻.闻清觉得和这样的气氛好不搭调,觉得很委屈程浩然,她走部出那一步,无法接受他的拥抱,和情侣那样跟他分享今晚的浪漫.

  闻清仰头看着漫天的烟花,陷入回忆里.想起他们一起看烟花的时候,陆淳说如果烟花可以让她的笑容那么灿烂,他愿意买下全世界的烟火给她.那时侯明知不可能是真的,但是却很开心.从那一刻开始,闻清就把和情人一起看烟火列入浪漫的行列.

  这一刻也很浪漫,只是男主角变了.

  绚烂的烟火,陆淳说那时她的笑,而她说自己是一个火树银花的女子,美丽但和烟火一样短暂.

  “你的眼睛告诉我你的心理承载着许多哀伤.是什么让你觉得如此爱桑呢,愿意说说吗?说出来也许好些.”程浩然看着她的眼睛,似乎要看到她的心底.

  “没什么,只是看到烟花想起了从前的一些事.”闻清很诚实的回答.

  “什么事能让你看到烟花就哀伤呢?我发觉很多时候你都不是很开心.所以想问问.”

  “我也许是那种比较容易忧伤的人吧.”

  “总觉得你是个很有故事的人,有一种让人说不清的感觉.”

  “每个人都有故事,可能我的故事比较深沉,所以让别人觉得看不清吧.”

  一路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闻清还是无法从哀伤的深渊走出来,程浩然很努力地想把气氛变得轻松,但独劳无力.情场高手的他此刻面对闻清这样的女人显得很力不从心.

  “我回来了.”闻清进门就喊到\.

  “你怎么那么早就回来了,我们准备你今晚夜不归宿呢.”蓝岚看着电视头也不抬的说.

  “怎么样,今晚是不是很浪漫呀?说来听听.”八哥兴奋的围到她身边.

  “很累了,放过我.明天起来和你们说.”闻清满脸疲惫,有气无力的说.

  2005年6月15日 天气 晴

  今晚和程浩然去看烟花了,但是我找不到从前浪漫的感觉.看着漫天的烟火,记忆的门有被拉开了.原本应该浪漫的时刻想起他,我又陷入悲伤的深渊.

  我不想在他的世界里痛苦的挣扎,真的好累.可是没有办法忘记,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想起他.

  不再喜欢喝甜食,因为有人说喜欢甜食的人脆弱.我不想表现自己的脆弱,所以我放弃甜食,就像当初离开他的时候我不让自己用眼泪来将他留下.我以为这样就可以证明自己不在乎,然而我错了.

  说好是只一个过客的,他却在生命里徘徊了那么久.

  我还是无法去接受别的人,接受别人的爱.他总在一个角落里看着我,提醒我不能爱上别人.

   “陆淳,你想要我怎么样呀?想爱上别人,但是心的空间全被你占满.这么久了,我的眼泪都是为你而流.我们真的要这样牵缠下去吗?我好痛苦,你知道吗?”闻清痛苦地呼喊.

  一个是阆苑仙葩

  一个是美玉无瑕

  若说没奇缘

  今生偏又遇着他

  若说有奇缘

  如何心事终虚化碍

  一个枉自嗟呀

  一个空劳牵挂

  一个是水中月

  一个是镜中花

  想眼中

  能有多少泪珠儿

  怎经得秋流到冬尽

  春流到夏

  不敢说自己是林黛玉,可是这首诗很符合自己的遭遇.从和陆淳相识的那一刻起自己为了他流下了很多泪.也许自己上辈子真的欠了他很多吧,手心的那颗痣是他前生留下的记号,前生欠下他的今生用眼泪来偿还.

  (十一)

  和程浩然约会了一段时间,闻清觉得自己越来越害怕见到他,她给自己的感觉越来越想陆淳.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紧紧夹住她的咽喉,让她觉得痛苦.越是想逃就越是不能逃出那种相似的感觉.

  没有希望就不要给人期望.闻清不想伤害程浩然.她在等待一个机会把他们的关系说清楚.她想告诉程浩然他们比较合适做一辈子的朋友.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在经过一番的思考,闻清用短信的方式委婉的表达自己的意思,但好久也没有程宇回复.也许他已经明白,觉得没有必要说什么吧”闻清对自己说,也希望真的是这样.

  “闻清,我现在在你家楼下……你下来……你下来……”程宇语气不稳,明显他已经喝醉了.

  “浩然,我现在不在家.你有什么事电话里说吧.”闻清从窗口能望见程宇醉如烂泥的身影,很想下去.但是知道一旦下去事情可能会更糟,她狠下心来欺骗他说自己不在家.

  “你现在在哪里,我去找你.”程浩然像一个被母亲抛弃的孩子,电话里闻清听得心好酸.

  “浩然,你听我说.你先回去吧.等你清醒的时候我们再说,好吗?”看着程宇的样子,闻清不忍心对他那么残酷.

  “闻清,我们之间……之间……真的不可能吗?”程浩然很痛苦的问.

  “是的.浩然,你是个很好的人,你可以遇到更好的女孩.我们更合适做朋友,我们做一辈子的朋友吧.”闻清还是把话说了.

  “我们真的只能做朋友吗?我真的无法代替他在你心里的位置吗?”程浩然几近咆哮的喊.

  “是的,浩然.我爱他爱得太深.我无法在如此爱他的情况下去爱你.我不想欺骗你,只要他招手我还是会和他走的.”闻清一口气把话说完.

  “你回去吧,我打电话叫沙娜送你回去.”闻清虚弱地说.不想伤害程浩然的,但现在看来伤害已经很深了.

  闻清一直看着窗外的一切,看着朋友连哄带骗的把程宇送回去,泪水顺着脸流下来了.

  “浩然,对不起.”闻清在心里对程浩然道歉.

  (十二)

  少了很多约会,也少了很多烦恼.又回到从前那些日子,不用刻意地假装淑女,闻清又开始流连酒吧的生活,只是心里多了一些东西.

  还是和浩然成了朋友,他偶尔会带新结交的女朋友来和她们喝酒.这样的结局让闻清觉得很欣慰,没有给浩然带来太大的伤害就是最好的结局.

  酒吧的音乐今晚显得很哀伤,少了平日重金属的喧嚣,整个空间弥漫着哀伤的气息.酒吧的歌手在台上唱着哀伤的歌曲最远的位置.

   忘记会不会比较懂事

   纪念的照片 看来多讽刺

   想念算不算一种窥视

   反正没有人 填心中位置

   爱太迟 我来不及解释

   你太直 伤害总不知节制

   我站在离你最远的位置

   消失在寂寞泛滥的城市

   伤心的自以为是

   像宠坏了的孩子

   你站在离我最远的位置

   用你最残忍冷静的坚持

   怎么将伤口掩饰

   对你微笑

  用最优雅的方式

  静静地听着音乐,每句词都那样深入闻清的心.想念他是一种习惯吗?是因为没有人填自己心中的位置吗?难道真的要这样下去吗?

  在船上,海风吹来,闻清凭栏看着星星点点的灯光,思考着她未来.

  这个城市自己注定也会是个过客,下一个流浪的目标是哪里,哪里可以只有快乐没有伤害?

  不知道是自己喜欢流浪还是被迫流浪.每个城市总有伤事让她得用逃离的方式离开,那么这应该算是被迫流浪吧!

  “去丽江吧!也许那儿的古朴会让自己忘了伤痛.”烟圈悠悠地吐出来,被海面吹来的风迅速的吹散,酒红的头发在空中飞舞.用手理理自己的头发,闻清决定出去走走.

  “清,你的电话.”阿木把闻清的电话替给她.

  “你好,请问你是?”看着陌生的电话号码,闻清有礼貌地问.

  “喂,你好.请问你是那位?”等了大约一分钟,对方还是没有回应,闻清变得有些不耐烦了.

  “那么久不见,你还是没有改掉没有耐性的坏毛病.”电话里的人笑她的毛躁.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是谁.”闻清听着这个熟悉得陌生的声音冷冷地说.

  “你的情人,还有印象吗?”对方回答.

  “不好意思,你打错了.我生命中还没有过这样的角色出现.”再听到时候,闻清已经确定是陆淳了,那一刻真的像只刺猬,用很生硬很冰冷的语气回答.

  “我是陆淳.这么久了你还是改不了你容易激动的毛病.”电话那头的他在取笑她的反应.

  “你打电话给我就是想知道我现在怎么样吗?那么我告诉你我现在已经找到让我微笑,让我幸福的人了.你不用担心我会找你麻烦.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就挂了.”闻清心情很激动.

  一年了,以为自己可以很优雅的面对他,没有想到只是听到他的声音就可以让自己变得如此激动.

  “不要那么绝情好不好,宝贝?我现在在医院,病得很严重.我想见到你,也许将会最后一次了.我知道我给你的伤害很大,但是希望能见到你,因为有很多话想当面对你说.”陆淳声音突然转变得很哀伤,这是认识他以来没有发生过的.

  “我不想相信你的话了.这样的话留给那些无知的女人说去吧,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再说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我也不想听你说什么.”闻清气愤地挂断电话,她也不明白为何自己反映如此剧烈.

  闻清愤怒的叫喊引起周围人的目光,不理会别人的眼光,烦躁地用手把头发耙了几下,顺手拿起桌上的一瓶酒,仰头就喝,泪水和酒混在一起流下来.

  “清,发生了什么事?”阿木夺过闻清手里的酒瓶,一脸急切地问.

  “为什么,过了那么久他还是那样容易引起我激动.我想表现得很优雅的,但是只要是面对他我就失去了理智.”闻清靠在阿木的肩上哭了.

  “因为你爱他,所以这样的反映是正常的.清,在爱情的世界里,软弱不是可耻的.不是所有的泪水都是不可以流的,也不是所有的感情都要含蓄.爱就要说出来,应该为爱去努力做点什么.故作坚强只会让两个人受到伤害.既然还爱着,那就去争取,别做让自己以后后悔的事.”八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身边了.

  “去吧,清!我们看着你这些日子买醉,知道你爱这个男人有多深.他现在已经这样了,如果你还不去,也许你会遗憾一辈子的。”阿木语重心长地说.

  突然间,闻清已经变得没有立场了.她不知道该给自己找怎么样的借口去看他或不去了.

  “就当做是去看好朋友吧!你不是说过吗,做不了情人,你们是一辈子的朋友.朋友生病去看望是应该的,不需要什么借口的.”看出闻清的犹豫,八哥继续加大火力.

  (十三)

  机场里,朋友们都来给自己送行.离别的伤感在八哥的笑话和另类的祝福声中变得很淡.看着昔日朋友,闻清很深情地和每个人拥抱,很感激她们给自己做如此大的后盾.

  “心理还是很矛盾,难道真的如八哥他们说的那样只是看望一个好朋友吗?真的可以这样的淡然面对那个曾经爱过,现在也很爱的人吗?”闻清心里不停地冒出这样的想法.

  心神不宁地一路,闻清头发凌乱,精神不佳地抵达了那个久别的城市.

  “喂,陆淳吗?我是闻清,你在哪个医院,我现在去看你.”闻清一下飞机,直接招手叫辆车准备前往陆淳所在的医院.

  “还记得回家的路吗?你直接打车回来吧.我现在在家.”

  “喔,好的.”

  “难道是无法医治,他被带回家了?”听到他现在在家的消息,闻清脸变得苍白.

  “小姐,请问你要去哪里.”司机先生在闻清上车后都没有报去向,不得不开口询问.

  “哦,我去瑞士公寓.司机同志,你能不能够尽量快点?我有很急的事.”闻清已经一颗心全飞到陆淳那儿去了,忘了所有的矛盾和挣扎,好象只慢一秒他们之间将会永不相见.

  匆匆付了车费,闻清快步走向电梯,如果不是穿着高跟鞋她真的想跑着上楼.因为她觉得自己跑得比电梯快.

  宛如一个世纪的时间,终于到了久违的地方.一年了,一切都没有变化,只是它的女主人却已经改变.

  闻清在门外稳了稳气息,手颤抖地摁门铃.

  “Hello,宝贝.欢迎你回来.”陆淳打开门,亲亲她的脸,那动作熟悉得似乎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

  闻清随着他走进离别一年了的屋子.所有的东西还是原来她布置的那样,连桌上的餐布都没有换.她楞愣地看着房子里一切.

  “坐吧!回自己家没必要那么客气吧.”看着她呆呆的望着屋子的每个角落..

  “去吃饭吧!我煮了你喜欢吃的菜.看看我的手艺是不是可以和你媲美.不足的地方还希望你大师能够多多指点.”陆淳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谢谢.”闻清很配合他.还记得自己抱怨每天都得下厨的时候,他曾经就许诺过有一天他会亲自下厨给她做饭,但是没有想到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这个是你爱吃的,尝尝看是不是很好吃?”陆淳期待的样子像是等着领奖的孩子.

  “嗯.”闻清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已经变得哽咽了.

  “宝贝,我做的菜有那么难吃吗?你居然吃得那么痛苦.”陆淳打趣地问.

  “为什么现在才这样,我们之间错过了很多,你知道吗?”闻清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了.

  “宝贝,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我们是错过了很多,但在未来的日子里我会补偿你的.”

  “我们之间还有未来吗?我们还有多长的日子?一天?一周?一年?你告诉我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宝贝,为什么要这样说呢?只要你愿意我剩下的时间都给你.”

  “那你还剩下多少时间给我呢?”闻清悲伤地问,没有听出陆淳话里的破绽.

  “宝贝,我不是说了吗,你想要多少我就能给多少.”他笑着回答,手忙脚乱地帮她擦眼泪.闻清忘记了当初的挣扎,只想和他度过生命中的每一天.做情妇也愿意,只要和他在一起就好.

  以后的日子,闻清真的把陆淳当做是一个病号,悉心的照顾着他,将所有的爱都倾注与他.还很关心的要陆淳上医院配合医生的治疗.

  她没有问为什么他的妻子从不打电话来照看他,不关心他。他不提起她就当着没有那个人存在,人都这样喜欢自欺欺人,也只有这样才不会受伤害.

  闻清对陆淳百般顺从,让陆淳有些害怕.害怕有一天闻清发现自己欺骗了她,依照她的脾气,她是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的.陆淳总想找个机会把事情的真相和闻清说清楚,但是却一直不敢说出口,不敢想象闻清知道后要如何安抚她.

  然而最后还是被闻清知道了,陆淳的朋友不知情将所有的事情败露了.

  面对满腔怒火的闻清,陆淳不知道该如何熄灭她的火气,他不知道要从何说起,只是守住门,不让闻清出去.看着一言不发的闻清,陆淳不敢用嬉笑来化解一切,他知道这次闻清是真的很生气了.

   “我很傻,居然还相信你.我早就应该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利用我对你的爱来这样践踏我的爱情.”过了许久,闻清才恨恨地说话.

  “清,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我没有想践踏我们的爱情,我是在挽救我们的爱情.这是欺骗,但是是善意的.我很爱你,难道你感觉不到吗?我欺骗你是不得已,因为我已经没有别的办法让你回到我身边,只有出这样的主意了.”陆淳急切为自己辩解.

  “你爱我?如果你真的爱我,一年前你就不会把我推到别人的怀抱,你就不会在一年前做出那样的事来伤害我,不会让我这样的痛苦.你知道过去的一年我都是怎么样过的吗?不觉得那也叫爱吗?”闻清想到他那时侯所做的事情,很气愤地喊叫.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一切.我知道你常常喝酒喝到半夜,知道你在这一年里学会了吸烟,知道你经常流连酒吧,知道你交过一个男朋友最后分手.”

  “清,在你走后的日子里我想过很多.一年前我很害怕婚姻,我怕我们像小说围城里描述的那样,城里的人想出来,城外的人想进去.我们会因为家务,会因为金钱或别的什么的发生争吵,最后变成一对怨偶.到时候我们会彼此厌倦,生活会失去光彩,我们之间就没有浪漫可言了,也许有的只是不段的争吵.我承认那时候我很自私,我只想到解决自己的痛苦,没有想过用那样的方法给你带来多大的伤害.那时候我认为你想要的我给不了你,而别人能给你你想要的幸福,所以我导演了那些戏,希望你离开我后可以忘记我.去找到可以让你幸福的人.但是后来我才发觉我能够承担得起你要的幸福,而那时侯你已经离开这个城市了.”陆淳一口气说出许多心理话.

  “问了好多你的朋友,都没有人愿意告诉我你在哪里.我知道我伤你伤得很深,所以你的朋友才会不愿意我见到你.直到在你走后半年,遇到了你一个同学才知道你去了海南.我动用在海南的朋友找到你工作的报社,知道了你的住址.我曾经去过你住的地方,只是你不在家.后来听你的室友说你有了男朋友,我想你应该找到了你想要的幸福,所以我离开了海南.”他的声音很低沉,很伤感的在诉说,让人感觉到他当时候的痛苦.

  “真的,我不知道经过那么多的事我还可以相信你什么.”闻清无奈的说.

  “给我一次机会,我们之间的爱情不是可以证明吗?”

  “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和那么长时间的思考,才觉得我并不像我想象中的那样爱你,和你相处的时间里我找不高爱情的感觉.曾经我只是像一个小孩子那样,因为得不到所以觉得很好.我们的爱不像我们想象中的那样牢固,它很脆弱,它已经破碎过就不可能再完整了.我们之间出现了裂痕.我们两个都是小孩,都不知道什么是爱,我想占有,你想洒脱,我们无法走到一起的.我忘不了你,只是时间没有到.我们只是彼此生命里的过客.”

  “为什么是这样的?难道你能否认我们之间的爱情吗?”

  “存在的,不是否认就不存在,我们之间有过爱,而那也只是曾经.我曾经苦苦追求的,想捉住的原来不过是因为没有得到,所以心有不甘,而不是因为爱.”

  陆淳愣愣听她说,脑子一片空白.

  “如果没有爱,为何要回来看我呢?”他咆哮地喊.

  “在没有见到你的时候我以为真的以为我很爱你,这是我回来的原因.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后,才发现我们的爱情敌不过时间和空间……一切都变质了.”

  “这就是结果?因为我的欺骗?”

  “也许这是最好的结局.其实早就想把话说清楚了,只是不忍心.”

   “真的就要这样放弃吗?”

  “我们还会是朋友,从前的一切是美丽的错误.我们之间分开得太久,已经找不到我想要的感觉,如果不相见我想我会爱你一辈子,而现在我觉得我们可以做一辈子的朋友.”

  “不可能的,我不会和你做朋友的。只要你走出这个门,我会一辈子恨你,我会让你后悔说出这样的话。“陆淳已经失去了以前应有的从容,像一头咆哮的狮子。

  看着愤怒的他,闻清觉得累,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大,大到他就站在眼前看也觉得好远。

  没有说什么,闻清躺在床上,清冷的月光,婆娑的树,这个秋天好冷,第一次感觉找不到方向,曾经的爱恋变得很可笑。那时侯喜欢他的忧郁,喜欢他孤傲的背影,也许只是那样的年纪喜欢那样的人,也许那时侯自己也一样的孤独,所以哀伤他的忧郁。也许不回来会觉得自己爱的永远只有他,他们之间的爱情就想是美丽的肥皂泡,他们一直生活在泡泡里,以为看到的都是爱,也许他们很久就没有爱了,只是泡泡还在,还有残余的美丽光泽谁也不舍得把它弄破。

  人是不是都这样呢?拼了命得去追,以为那时最爱的,可是到了一定的时间才发觉那时一时的痴迷,不能称为爱。

  (十二)

  “陆淳:

  我们只不过是太倔强,不肯认输。我们爱的是曾经的岁月,不是将来。因为心都空着,所以把对方放在心上,弥补暂时的空白。我们都会找到合适的人,彼此祝福吧!游戏彻底的结束了,下一个会更好的。

  闻清

  留下一张字条,闻清还是离开。

  绕了一大圈,终于知道了感情的归宿,所有的结打开了,不用在苦海里挣扎了,心情轻松了许多.原来那以为是绝版的爱,只不过是因为心有不甘,真正爱的还没有出现.

  “于千万人中遇到你想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那也没有别的话.惟有轻轻的一声,原来你也在这里吗?”

  把这段美丽的话留给掌心那颗泪滴痣的主人,流浪多时的它会找到它的归宿的.

二、[小说]我的朋友怡霖写的小说——小鱼

小 鱼

   evelyn

   (一)

    网络是个神秘的世界,如同一个美丽性感又成熟妩媚的女人风情万种地诱惑着一群涉世未深的男孩。

    以小渔的性格,对任何新生不久便受到万众瞩目的事物都会先入为主地采取一种不信任也不屑一顾的态度,网络就是其中之一。

    眼睁睁看着胡珊同一位有妇之夫陷入一场毫无希望却又无法自拔的网恋后,小渔更加坚定了自己“网盲”的立场。但自从大三上学期,在胡珊的“威逼利诱”下选修了《电脑网络》,小渔对网络的兴趣却是与日俱增,一发而不可收拾。

    搜集网站成了小渔的嗜好,泡网吧则是每日的必修课:点击最热门的新闻,欣赏俏皮可爱的FLASH,下载流行动感的MUSIC,在线收看经典浪漫的老电影,订阅时尚前卫的免费电子杂志,在各个网站的BBS上发表自己所谓的高见,给甚至不知道性别年龄的陌生人发EMAIL,还以不同的身份,不同的性别注册了好几个QQ,同时和十几个网上结识的男男女女天南海北乱侃一气。但小渔有一个原则:不和网友见面。

    现实生活中的小渔腼腆而内向,一副小鸟依人我见尤怜的模样。可一上网便如鱼得水般的真实坦率,萧禾常常玩笑地说她有双重性格。

    萧禾去澳洲已经三个月了,少则一年,多则三年才能回来。

    两个月前,小渔结识了一个名叫“夜色阑珊”的女孩,俩人“一见钟情”,开始了柏拉图式的“网恋”。

    昨晚“夜色阑珊”又提出“见面!!!”,小渔好容易花言巧语地搪塞了过去。

    胡珊早以“过来人”的口吻告诫过小渔:“网络是没有感情的,千万不要太投入,也不要让对方太投入。”今天她又夸张地向小渔宣告:“网络爱情有百分之九十九是见光死,而其中百分之二十就是象她这样的‘同性恋’。”

    小渔也不忍心将自己的玩笑继续建立在这个单纯女孩的“爱情”上,用胡珊的话来说“长痛不如短痛,就坦白从宽好了”,“就算是给她一个小小的教训吧。”小渔宽慰自己道。

    五点整,小渔准时来到网吧,打开电脑,双击OICQ上的那只笨笨的企鹅,输入口令和密码,她果然在线。

    “来了 :)”

    “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话?这么严肃??”

    “知道我为什么不能见你?”

    “你不是青蛙,我不是恐龙。还有什么理由?”

    “我当然不是青蛙,但我也不是白马王子。”

    “你结婚了?”

    “没有。”

    “大于等于三十岁?”

    “不会。”

    “就算你已经结婚,或者大于等于三十岁,我也要见你!!!”

    “天!!!”

    “我喜欢你!”

    “你不要太固执了。每个人做每件事都会有他的理由,比如说我不能见你。”

    “如果有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

    “答应我不生气。”

    “OK!”

    “我根本就不是个男的。”

    “什么!!!”

    “是的。”……“怎么不说话???”……“生气了???”

    “OF COURSE.”

    “虽然我也是个女孩,我还是很喜欢你,很珍惜我们之间的友谊,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

    “MY PLEASURE.”

    “约会就此取消吧,如果你愿意,我们以后还能在网上聊天。”

    “不,我还是要见你。”

    “不会吧!”

    “为什么不?”

    小渔的脑子飞快地转着,见还是不见,一个小女孩,没有什么危险,就破这一次例。

    “OK.”

    “星期五下午两点。华师南门的‘经典咖啡吧’。你知道那儿吗?”

    “当然。”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二)

    小渔提前十分钟来到“经典咖啡吧”,挑了一个离前门最近的位置坐下,以便有状况发生时迅速撤离。她今天穿了一件洋红色的短外套,一条天蓝色泛白的牛仔裤,里面是一件乳白色高领毛衣,胸前的图案是一个骑在扫帚上的男孩,额头上有一道闪电形状的疤痕,她将头发在脑后高高地扎成马尾,身边的椅子上放着一个深蓝色双肩背包。她要了一杯牛奶咖啡,左手拿一把小勺,轻轻搅着,右手托着腮,目光不时瞥向门口,耳朵里还震荡着胡珊罗罗嗦嗦的叮嘱:“千万不要吃她带来的点心,不要喝她递给你的水,没开封的也不行。一定要呆在人多的地方,发现她有什么不对劲就赶紧撤。现在的网络骗子太多了……”小渔微笑着摇了摇头,“真是个鬼灵精!”她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小口,细细品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但“目标人物”始终没有出现。小渔看了看手表,五点五分,看来她临阵脱逃了。小渔朝服务生招了招手:“小姐,买单。”

    她提起背包,深深舒了一口气,感觉心跳都似乎轻松了起来,刚迈出门却被迎面跑来的一个小女孩撞了一下:“对不起!”两人同时脱口而出,然后相视一笑。

    小渔刚要走,小女孩叫住了她:“姐姐,你是来见网友的吧。”

    小渔瞪大了眼睛:“难道是她?”

    “这是一个大哥哥让我给你的。”她递过来一张天蓝色的纸。

    “大哥哥?他人呢?”小渔问道。

    “他说你看了就知道了。”小女孩调皮地眨了眨眼,转身跑开了。

    小渔打开那张对折的天蓝色纸,三个赫然的大字映入眼帘:“对不起!”再往下有一行小字:“和你一样,我的网上性别也有误差。不要生气,我们算是扯平了。想认识我吗?就在你身后。”小渔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她下意识地转过头,只见一个高高的男孩正斜靠在那扇透明玻璃门上,双手交叉在胸前,戴一副深褐色墨镜,嘴角微微向上弯,显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小渔慢慢皱起眉,缓缓走上前去,他很绅士地伸出右手,自我介绍道:“夜色阑珊。”小渔眼睛眨也没眨,只是盯着他那副深色墨镜,他收回那只不受欢迎的手,摘下墨镜。

    墨镜后是一双清澈的眼睛,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触动了小渔内心深处的某种东西,她感到一股不可名状的情绪涌上心头。他轻轻推开身后的门,示意她进去,小渔仿佛被胸前的哈里。波特施了魔法似的恍恍惚惚跟着他走了过去。他找了一张靠窗的桌子,拉开椅子,让小渔坐下,自己坐在她的对面。他作了个手势,招来侍应生:“来一杯鲜果汁,一杯黑咖啡。”然后才转向小渔:“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小渔摇摇头。

    “我们这样算不算是一见钟情?”他摆出一副自以为是的模样。

    那双透着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忧伤的眼眸此时隐藏到戏谑与玩笑的神情之后,或者刚才根本就是小渔的错觉,她有一种遭人戏弄的感觉:“你这话对多少女孩说过?我不认识你,也根本没见过你。”

    “这句话的确说过不止一次,但我很少骗女孩子。”他端起冒着热气的咖啡,微微一笑:“男孩倒是有几个。”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但我知道现在应该走了。”小渔瞪了他一眼,抓起自己的背包,还没站起身来,手就被他按住。

    “喂!不会这么小气吧。我这样子也不象人贩子。”

    “那你想做什么?”小渔也不想这么没有风度,她将身子向后靠,抽出手来。

    “只想和你聊聊天,就象在网上一样。我们不是很有默契的一对吗?”

    “好吧。”小渔眨了眨眼睛:“我也有个问题。”

    “洗耳恭听。”

    “你为什么用女人的身份在网上找男人聊天?你不会是同性恋吧。”

    他好象被逗乐了,露出一副好玩的神气:“我?这么漂亮又优秀的男人?”

    “不是同性恋就是有自恋倾向。”小渔调侃他道。

    “如果以女人的身份聊天的男人是同性恋的话,在网上聊天的一半男人都是同志了。何况,你不也找女孩聊吗?”

    “我从来没有刻意找谁。”

    “这就是我们的缘分。”他貌似认真的点点头。

    小渔“噗”地笑出声,拿起面前那杯粉红的果汁。

    “和我面对面聊天更开心,对不对。”

    “你自我感觉真的是很好。”

    “其实我今天是有备而来。”他很神秘的说。

    “什么意思?”

    “意思是如果不幸遭遇到一只恐龙,立刻就闪。”

    “太过分了!外貌有那么重要吗?”

    “你可是我约会的第一位女网友,这么重要的第一次怎么能被一只恐龙破坏掉呢?”

    “我不信。”小渔撇撇嘴。

    “我已经习惯了,象我这么帅的人总是不能给女人安全感。”他故意甩甩头发,作深沉状道:“真不知道是男人的悲哀还是女人的悲哀。”

    “我更不相信你就是我的那位网友,‘她’可不像你这样油腔滑调又自恋。”

    “那‘她’是什么样子呢?”

    “‘她’嘛——”小渔想了想,“很宽容,很善良,很幽默,很可爱,也很单纯。”

    “我有那么好吗?”

    “所以不可能是你呀!”

    “既然不相信,就让我来告诉你。你喜欢看电影,喜欢一个人逛街,喜欢睡懒觉。你最喜欢的作家是张爱玲,你最喜欢的季节是秋天。你的名字里有一个‘鱼’字。你生活在单亲家庭,六岁以后就没再见过你的父亲……”他如数家珍般娓娓道来。

    “天!SHUT UP.”

    “相信了?”

    “我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竟然相信一个素昧平生的大骗子。”

    “你不一样也骗了我吗?”

    “是啊,是啊,我们扯平了。”小渔无可奈何道。

    “但是有一句话我一定要说。”他的语调突然变得很深沉。

    “什么?”小渔抬起头,那双刚才还盛着不怀好意的笑的眼睛恢复了最初见到它们那一瞬时的神情,气氛有一丝古怪。

    “我一直守在门口,看着你走进咖啡屋的那一刻,我告诉自己,你就是那个我要用一生来守侯的女孩。”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握在小渔扶着玻璃杯的手上。小渔愣愣地望着他,心“扑通扑通”地,似乎要跳出来,不知如何回应。忽然一丝狡黠的目光从他眼中闪过,“不会吧,这样就被吓到了。可不要这么轻易就爱上我呦!”

    小渔瞪了他一眼,感觉自己的脸烫烫的:“没时间和你胡闹了,下午我还有课。”

    “这么快?”

    “当然不象这么闲。”

    “这是我的名片,以后请多多指教。”他恭恭敬敬递过来一张精致的名片,天蓝色底纹烫金的字:自由空间图象设计有限公司总经理——林海阳。

    小渔接过来:“不是皮包公司吧。”

    “有两年基业了,业绩还算不错。正缺一个创意部总监,你来如何?”他似乎还有一点诚意地问道:“你是学文学的,快毕业了吧?这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可以考虑。”小渔笑道,却没有放在心上:“我没有名片,只有一个电话。”她从包里拿出纸笔,写下寝室号码:“熟悉的人都叫我小渔。”

    “真舍不得你。”

    “少贫了。” 小渔收拾好东西,站起身:“而且,”小渔犹豫了几秒:“我已经有男朋友了。BYE!”

    (三)

    小渔没有回学校,却径直回了家。

    刚刚的一幕如同一张张幻灯片般在眼前闪过,尤其是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眸,在脑海中怎样都挥之不去。

    “铃铃铃……铃铃铃……”电话铃声如约而至,每个星期的这个时候,男友就会从遥远的澳洲打越洋电话过来:“喂,小渔吗,这个星期还好吧,天气转凉了,一定要注意身体,不要感冒。我星期二寄过去一副羊皮手套,要记得查收,今年一定不能再冻手了。阿姨在吗?她也还好吧,你在家要多帮阿姨做做家务,不要太懒了……”每次都是他如此这般自顾自罗罗嗦嗦地一直到挂线,伴着电话中空旷的回声,小渔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我要收线了,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嗯……我很想你。”小渔还不习惯这种暧昧的“情话”,好象一个小孩子说谎般感觉很不自然。

    “我会尽快把这边的工作做完,回来以后我们就……”

    “你快挂吧,”小渔打断他道:“每次罗里罗嗦的那几句话我都快倒背如流了,你的那几个钱还不够电话费呢!”

    “是,夫人。BYE!”

    “BYE!”

    刚挂上电话,门口“碰”的一声巨响把小渔吓了一跳,有什么东西在门口摔倒了。小渔打开门,是一个摇摇晃晃地中年女人,将邻居家的自行车撞倒了。

    “妈,你怎么了?”一股浓重的酒精味扑鼻而来,小渔皱了皱眉头:“你怎么喝酒了?”

    “今天你蒋叔叔五十大寿……高兴……你还没去过‘海鲜城’吧,下次妈妈带你去,就我们两个,我们痛痛快快喝个一醉方休……今天真没劲,都说我醉了,我哪那么容易醉……”

    “好,下次我们去喝个痛快。”小渔吃力地将母亲扶到床上,温柔地揉搓着她的后背,又去厨房倒了一杯温开水,端到床边:“喝点水吧。”

    “我要喝酒?”母亲将手一摆,差点把水杯打翻。

    “先喝口水,我再给你倒酒,乖,啊!”小渔象哄小孩子一般。

    好容易将母亲安顿好,小渔感到肚子很饿,想想没有做晚饭的必要,于是胡乱喝了一杯牛奶,吃了几块饼干算是应应景。

    忙完了家里琐琐碎碎的小事情,小渔来到卧室,望着母亲睡梦中紧锁的眉头,父亲的脸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张俊朗的棱角分明的脸。也是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初冬季节,那张脸被淹没在浑浊的长江水中。母亲轻轻翻了个身,小渔深深叹了口气,对着母亲的背影道:“好好睡一觉,明天起来又是新的一天。”

    小渔坐在自己的书桌前,翻出一本《英语六级高分冲刺》,却一个字母也看不进去。脑子里满是父亲、蒋叔叔和母亲三人相互交错的画面。

    寂静的房间里忽然电话铃声大作,将小渔从恍惚中惊醒。

    “喂……你好!”

    “喂……猜猜我是谁?”

    “你?”小渔的脑子飞快的转着。

    “这么快就把我忘了?”

    “夜色阑珊!”小渔脱口而出。

    “是啊,我这么帅的人怎么会轻易被人忘记呢!”

    “你怎么会有我家的电话?”

    “你告诉我的呀!我不光有你的电话,还知道你的学校、你的寝室、你家的地址,还有……”他故弄玄虚地停下来。

    “还有什么?”

    “还知道你男朋友。”

    “你……”

    “我怎么?”

    “太过分了。”

    “我不过是往你们寝室挂了个电话,就什么资料都有了。这个电话可是你给我的呦!”

    “不知道是哪个大嘴巴。”

    “她可真够意思。什么时候带我去见见,好好感谢她。”

    “你做梦!”

    “好了,好了,我发誓,我没有一丝一毫的恶意,不要生气了。知道我现在在什么地方吗?”

    “和我有什么关系。”

    “在你家楼下呦!”

    “什么?”

    “正对着那扇有天蓝色窗帘的窗户,没猜错的话,你就在那扇窗户后面。你出来,我有礼物给你呦!”

    “你别闹了,我不会相信你的。”

    “你快出来,不出来我就要叫了。”

    “你敢!”

    “出来吧。我给你一分钟。你不希望左邻右舍都被惊动吧。”

    “喂,喂……”他已经挂线了。小渔来到窗前,轻轻掀开窗帘的一角。“天,他真在那儿。”

    小渔轻轻关上门,跑向那个可恶的黑影。

    “干吗跑那么快,迫不及待想看见我。”他悠然自得地斜靠在一辆崭新的摩托车旁。

    小渔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到底想做什么?”

    “没什么,无聊得很,想和你聊聊天。”

    “你真是很无聊。”

    “上来,带你去个地方。”

    小渔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把他拉到一个隐蔽的阴影里,昏暗的光线投射在他脸上,使他更显可恶。

    “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我不想引起别人的误会,我已经跟你说过我有男朋友,而且……”

    “而且什么?”他盯着小渔的眼睛。

    “而且我们很相爱!”小渔有些受不了他的目光。

    他好象一只受伤的小动物一样,缓缓垂下头,一声不吭。

    “喂,”小渔有点于心不忍,柔声问道:“我刚才是不是太凶了。”

    “我只是想找个人陪陪我,今天我一个人很寂寞。”他似乎整个人都透着无尽的忧伤。

    “你朋友呢?”

    “朋友?我没有朋友。”

    “嗯……好吧。就此一次,下不为例。”小渔不忍心拒绝。

    “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残忍。”他刚才还脆弱无辜的眼中又掠过一丝狡黠,嘴角露出胜利的微笑。

    “真受不了你了,你多大了?”小渔忍不住笑了。

    “抓紧了。”他递给小渔一顶安全帽,跨上摩托。

    摩托车向前飞驰,小渔的长发在风中飞舞,她闭上眼睛,紧紧环抱着海阳的后腰,感觉很舒服,很塌实。

    “到了。”小渔从飞翔的梦中被人唤醒,睁开双眼,又进入了另一个梦境。

    (四)

    好美的黄昏,眼前的天空是由浅及深的红,太阳已失去了锋芒,落在地平线上,像一个橘红色的水果,只剩下小半张脸,阳光是柔柔的、懒懒的,轻拂在小渔脸上。倚在高高的了望塔边向下望去,仿佛整个意兴阑珊的世界就在眼中。

    “这里很美,是吗?”海阳低声道。

    “嗯。”小渔道:“日光一点点消失,月亮悄悄升起来,暮色渐渐厚重,仿佛时间都慢了下来,夜色阑珊,这就是你名字的出处吧。”

    “聪明。你的名字又有什么典故?”

    “典故嘛,我想想,那天我读了一首王翰的《凉州词》,感觉挺豪气,很喜欢,所以取了这个‘葡萄美酒’。简单得让你失望了吧?”小渔微笑道:“你是怎么发现这里的。”

    “我十岁那年。”

    “十岁?”

    “那天父母吵架,为了‘保护’妈妈,我挨了老爸一耳光。”他声音低沉,表情淡漠,仿佛讲述着与自己不相干的故事。小渔转过头,静静望着他。“我跑出那个家,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逛着,无意间发现了这条人迹罕至小路,一直通向这个‘世外桃源’。以后我每次不开心的时候都会过来这边看夜景。”

    “你今天心情也不好吗?”

    “当然。”

    “为什么?”

    “因为没有早一点遇见你。”他转过头,迎着小渔的目光,眼中似乎藏着些许期待,小渔不明白也不愿意明白他期待什么,只是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很快,她垂下头,注视着脚下逐渐热闹的霓虹灯。

    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开来。

    “说说你吧,”他打破沉默,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你父亲为什么离开你们?他怎么会舍得像你这样乖巧的女儿?”

    “你过奖了。我父亲他……”小渔很少在人前谈论自己的父亲,她周围的人或是出于怜悯或是漠不关心也从没如此直接地问过她。“他去世了,在我六岁那年。”

    记忆如潮水般涌入小渔的脑海里。

    那天,才满六岁的小渔和父亲一同去江边钓鱼,他们正兴高彩烈地数着一下午的“战利品”,算计着是清蒸还是红烧时,突然听见远处传来的一声呼救,小渔四处张望看见不远处漂浮着一个黑色的小点,父亲也看见了,他扔掉鱼竿,脱下外套和鞋子,临走前还捧着小渔的脸嘱咐着:“就在这里等着,千万不要走开,爸爸马上就回来。”转身便扎进寒冷的长江水中,水真的很冷,冷得刺骨,如同那天岸边的风。小渔很乖,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等,等着自己英雄般的父亲凯旋而归,直到一个穿着警服的人牵起她冰凉的小手,她还一再重复道:“爸爸要我就在这里等,走远了他就找不到我了。”可是这次父亲食言了,他再也没有回来。

    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了小渔的眼睛。

    海阳没有用怜悯口吻的对她说“抱歉”,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你一定在想这是个可怜的女孩。”

    “不,我在想这是个坚强的女孩。”

    “是的,我很坚强。”小渔自言自语道。

    又是一段寂静的沉默。

    山上的风已没有了初时的温润,小渔将手交叉抱在胸前,她开始喜欢和他这么安安静静地坐着,不刻意寻找什么话题。

    “冷吗?”海阳脱下外套,披在小渔身上,细心地不弄乱她的头发。这种感觉好熟悉,像儿时的父亲,像远方的萧禾。

    “天晚了,我们回去吧。”

    “我想和你多呆一会儿。”

    “你真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小渔站起身来:“我妈今天不太舒服,我要回去照顾她。”

    他转过脸,深深看了小渔一眼,又是那种忧郁的眼神,“也许是我太敏感了。”小渔对自己说。

    晚上,小渔又梦见了父亲,他仍旧那么年轻,那么充满活力,他站在一片湛蓝如天空般的海水中冲着小渔微笑着张开双臂。

  (五)

    为了准备期末考试,小渔整整一个月没有去过网吧。每天早起到图书馆占位置,除了吃饭睡觉和上课,几乎所有时间都泡在那里。胡珊从没见过小渔为考试如此认真过,问她是不是性情大变,她却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小渔尽量将自己的时间安排得不留一丝缝隙,只有这样她才没有时间去胡思乱想。可即便如此,那晚美丽的夕阳、闪烁的霓虹和海阳脸上落寞的神情仍时常不知从脑子里什么地方冒出来,搅乱她原本宁静的心。他似乎是一块巨大磁铁,散发着强烈的磁力,吸引着小渔,虽然小渔一再告诫自己,不要重蹈母亲的覆辙。

    母亲在小渔眼中是一个坚强的女人。

    父亲去世的那天夜晚,母亲很晚才回家,她没有哭,甚至是微笑着将小渔紧紧拥在怀里,告诉她说爸爸突然有很重要的事情,不能和她们在一起,他乘船去了一个非常遥远非常美丽的地方,但他每天都会在天上看着小渔,保护小渔,永远和小渔在一起。那时的小渔对这番话似懂非懂,有时会缠着妈妈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妈妈每次只是说快了,然后一个人躲进卫生间。

    一夜之间,母亲由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变成了一个坚强成熟的女人,聪明的小渔也渐渐从周围熟悉的不熟悉的人们怜悯的目光和委婉的劝慰中,意识到父亲的离别并不是暂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母亲会久久对着父亲的照片默默地流泪,小心不让小渔察觉。小渔也懂事地不再追问父亲的归期。

    她们都悄悄学会了默默擦干昨夜的泪水微笑着面对今天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小渔和几个同学游完武夷山,提前一天回家准备给妈妈一个惊喜。她悄悄溜进屋,却听见房间里有低低的啜泣声,轻轻推开房门,只见妈妈哭倒在一个中年男子的怀里。那个人个子很高,肩膀很宽,背影很像小渔记忆中的父亲,不同的是耳朵上架了一副眼镜,他环抱着母亲瘦削的身体,温柔地轻拍着母亲的后背,无言地安慰着她。

    这个人就是蒋叔叔,小渔第一次见到他时就感觉他应该是他。

    小渔曾听外婆说过,蒋叔叔和母亲青梅竹马一块长大。每次母亲在外面被人欺负,蒋叔叔就会一声不吭跑出去和人较量,有时候蒋叔叔淘气被家人罚不给饭吃,母亲也会偷偷攒个窝头或者馒头夹着咸菜悄悄送过去。他们一起上学又一起下乡,外婆没有儿子,就把他当儿子一般待,原以为母亲会和蒋叔叔就这么安安稳稳细水长流地过一辈子,可就在蒋叔叔提前一年回城期间,母亲认识了父亲,他们爱得轰轰烈烈,母亲为了他甚至不惜和家人断绝关系。最终蒋叔叔妥协了,他说只要母亲幸福,他就满足了。可是在母亲结婚的那一天,蒋叔叔乘上了西去的列车。

    小渔默默退出了家门,在街头闲荡,心里涌起一丝辛酸与苦涩,不知是为父亲,为母亲,还是为了蒋叔叔,一滴泪划落到嘴里,咸咸苦苦的。她默默为母亲祈祷着,希望她能得到属于她的幸福。

    小渔后来知道蒋叔叔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一个年轻美丽又多情的藏族妻子,据说是寨子里最漂亮的姑娘,当年许多年轻英俊的小伙子向她求亲,她却偏偏看上了年近不惑的蒋叔叔。蒋阿姨虽然已经三十出头,看起来比小渔大不了多少,还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八岁男孩。

    小渔曾对萧禾说,按照蒋叔叔的性格与现在的身份地位,即使至今仍深爱着母亲也不可能做出抛妻弃子的事情。

    就在那一天,小渔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在冷雨飘飞的街上遇见了萧禾。也许这就是缘分。那天晚上,始终是小渔在说话,萧禾在一旁安静地听。她对他讲了许许多多从没对人说过的故事,从六岁那年一直到今天。她说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她说那天如果不是自己吵着要去钓鱼,父亲就不会死,母亲也不会变得这么可怜,她说自己宁愿被打骂一顿也不愿接受那种同情得令她窒息的目光……她说累了,也哭累了,就靠在萧禾的肩膀上睡着了。

    萧禾是在一次校篮球赛上注意到小渔的,那次他状态不佳,打了不到十分钟就被换下场,正坐在冷板凳上发闷。一个低年级的老乡跑过来和他打招呼,他也爱理不理,心里盘算着向教练告病假。左顾右盼之际注意到坐在那个活跃异常的大嗓门老乡身边的一个安静的女孩。她穿着一件天蓝色的连衣裙,半长的头发披在肩上,一只手扶住身边的栏杆,一只手握着那个老乡,她专注地看着球,笑容淡淡的,只是不时转过脸好玩地看看旁边那个不安分的大嗓门。

    他从没见过如此恬淡安静的女孩,她唇边那个轻盈灵动的微笑使她看上去仿佛是个落入凡间的天使。他呆呆地望着她,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他的心,直到几只粗大的手将他摇醒:“上场了,上场了,发什么呆。”

    下半场他发挥极佳,连中三个三分球,赢得场上最热烈的喝彩,他用眼角的目光扫过观众席时却不见了那个美丽的身影。

    过去萧禾从不相信自己会对一个女孩如此倾心,更不屑什么一见钟情的浪漫故事,但爱情来的时候从来都是不可思议的。

    他有目的地和那个叫胡珊的老乡走得很近,从各种渠道打听有关小渔的故事,但除了“她很难搞定”,“对男人没有兴趣”诸如此类的话外,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萧禾却不是一般的男生,作为学生会 ,校篮球队队长,学校女生心中的白马王子,他有自己的自信。原本计划先成就一番事业再考虑个人问题,但爱情的魔力是如此锐不可挡,这个女孩正是他的梦想。

    他没有轻易表露出自己的感情,怕把她吓到,却有意无意地不时出现在她左右,充当起大哥哥般的角色。小渔本是个需要朋友的人,也逐渐在心里将他视为自己的好友。

    当小渔将所有的心事都向他吐露之后,萧禾觉得自己不能在犹豫了,他原以为小渔只是一个拥有幸福生活与平凡经历的美丽又骄傲,需要额外呵护的女孩,却不想她的心里会埋藏了如此的秘密。他握住小渔冰冷柔软的小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望着她忧郁的眼神道:“让我来保护你!照顾你!一辈子!”

    以后的日子,他对小渔越发呵护备至,直到出国前,在机场分别时,他向小渔许诺也向自己发誓道:“两年后,我一定回来,娶你。”

    (六)

    海阳没有再来个突然袭击,让人措手不及,小渔的生活又恢复了宁静。

    最后一门总算考完了,寝室的姐妹们约好了一天的节目,上午看电影,不许带‘家眷’;中午八人大聚餐,补充营养,修复这个月消耗的大量脑细胞;下午睡懒觉,养精蓄锐;晚上则自谋生路,过二人世界。

    胡珊陪小渔一起吃过晚饭坐在寝室聊天,在两声电话暗号铃断掉后,就毅然重色轻友地抛弃了小渔觅男友而去。小渔百般无聊,思前想后,找到一个同病相怜的小妹走进久违的网吧。

    打开OICQ,右下角的小喇叭不停地闪着,小渔漫不经心地一遍遍双击,几个老套的广告后,闪动的喇叭图案变成一个闪动的短发女孩,小渔顿了顿,继续双击。

    “我想你。”

    “我想你。”

    “我想你。”

    三十五条相同的留言。

    小渔轻敲鼠标将它们一个个关闭,心砰砰跳着。

    她皱着眉久久盯着电脑屏幕,默默整理着心中千丝万缕的头绪,白色的鼠标箭在屏幕上缓缓游移着,最后停在右上角那个黑色小叉上,轻轻一点。

    小渔深深舒了一口气,然后打开电子邮箱。收件箱里有六封新邮件,三封垃圾邮件,小渔没有打开就直接将它们删掉。剩下的是萧禾、萧禾还有萧禾。

    看到这个名字,小渔的心塌实了许多。看他的信是一种享受,信里洋溢着大哥哥般的温情与常常是他“一厢情愿”的关于两人未来的规划蓝图。他说由于他的努力工作,老板“悄悄”给他加了薪,但回国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的机会却被一个盛气凌人的女人占了去。如果可以交换,他宁可不加薪。他说那边温度比国内低得多,已经下过两场雪,下雪的时候,他会想起去年圣诞节前夜……

    他的信如同初春明媚的阳光透过厚重的云层投进小渔的彷徨的心,她的脸上荡起无声无息的微笑。她用鼠标点击了回信,然后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起来。她说自己最近夜以继日地泡图书馆,背单词,做笔记,人瘦了一圈,但总算圆满完成了任务,应该不会当掉任何一门功课,并且可能得到奖学金。还说这几天心情不太好,有些压抑,也不如过去那么爱上网了,也许是考试太紧张的缘故吧。还叮嘱他注意身体,不要那么拼命地工作……

    写完信小渔又点击了几个娱乐网站,什么“谢霆锋一案再审维持原判”,什么“F4内地巡回演唱会火爆异常”,什么“春节联欢晚会群星汇萃”……班级同学录里也是冷冷清清无人问津,网络的确不如一个月前那么吸引人了。

    看看手表,才六点,“怎么这么早。”

    小渔戴上耳机,打开《家庭影院》,选了一部《我最好朋友的婚礼》,这是她最喜欢的影片之一。

    电影在优美俏皮的旋律与女主角爽朗灿烂的笑声中结束,小渔的心情也焕然一新。

    (七)

    推开厚重的玻璃门,一阵寒风迎面袭来,小渔打了个寒战,将厚重的黑大衣裹得更紧。突然注意到对面的霓虹灯下站着一个人,影子与霓虹灯的阴影重重叠叠,显得尤其落寞。小渔下意识地抬起头,眯起眼睛向那边望去,“是他吗?”小渔不太确定。

    他从阴影中走出来,一身高档的黑色西服,双手斜插在裤子口袋里,的确是他。

    小渔不知道是该装作没看见,还是应该打个招呼,一时愣在那里。

    他慢慢走过来,伸出手:“你好。”

    小渔有些迟钝地回应道:“你……好。”又故作轻松道:“这么……巧。”

    “我正在等你。”

    “是吗?”

    “看到我的留言了?”

    “什么留言?……噢……我今天没有聊天……你给我留言了吗?”小渔的目光有点闪烁。

    “能陪陪我吗?”他没有理会小渔的闪烁其辞。

    小渔垂下头,不知如何回答。

    “今天是我生日。”

    “怎么不在家庆祝?”

    “家里没人。”

    “这么可怜?爸妈把你给忘了?”小渔笑道。

    他耸耸肩:“不过他们有给礼物。”

    “生日蛋糕?”

    “比蛋糕实惠。我想找个人和我一起分享,走吧。”

    他不由分说地拽起小渔的胳膊拐进隔壁一家夜总会。

    小渔经常会路过这家夜总会,有时也会驻足欣赏这栋很有创意的仿哥特式建筑,四面不透明的落地玻璃向外倾斜有四十五度,披上潺潺水帘,隐隐显出“樱花雨”三个晶莹巨大的隶体字,很诗意。但小渔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置身其中,萧禾是绝对不会带自己到这种地方来的。

    与外观极尽张扬的洋红截然相反,里边却是温润含蓄的日式风格。光与影配合得恰倒好处,增一分则太亮,减一分则太暗,好象什么都看不太清,又似乎什么都尽收眼中。

    大厅正中停着一棵修剪得婀娜多姿的樱花树,像个无限风情的女人一路舒枝展叶到楼上。

    “稀客呀,我刚刚还在想你呢?多久没来了?”一个三十来岁有着如安吉丽娜。朱莉般性感嘴唇的女人突然从黑暗中冒出来。

    小渔吓了一跳,闪到一边。

    海阳露出他招牌式的微笑:“虹姐言重了。”

    “是来开心呢?还是解闷?”女人边和海阳调侃,边拿眼风打量小渔。

    “今天可是专门来捧姐姐你的场。”

    “谢了,那我就先干为敬了。” 说着便将手中不知什么时候斟满的酒一饮而净。

    他们随着这女人走上楼去,来到走廊的尽头,推开掩映在冰蓝色落地门帘后的梭门,女人笑到:“这里可是专门恭候你的,怎么谢我。”

    海洋熟练地掏出一张钞票递到她手中:“小弟感激不尽了。”

    她微微一笑,也不推脱,退出房间,轻轻关上房门。

    这是一间中日合壁的小屋,墙上挂着一副白雪覆盖的富士山,正对着一个喜气洋洋的中国节,矮矮的茶几周铺放着几块绣有牡丹图案的坐垫,前面立着一台超大屏幕的家庭影院。

    海阳对这里似乎很熟,他扭开音响,喇叭里飘出理查德。克莱德曼柔和的钢琴曲,然后蹲在一边摆弄着CD.小渔打开房间里她能找到的所有灯,将几个垫子摞起来当作一个小凳。海阳转过身,好笑地看了她一眼道:“从没见过你这么不懂规矩的小姐。”

    “小姐?”小渔冷笑道:“我可不是什么大家闺秀,更不是夜总会里识大体的小姐。”

    “你……吃醋了?”海洋的笑意更深了。

    小渔不愿理他,翻看着一本不知被谁遗忘在这里的《环球银幕》。

    “想听什么歌?”

    “我喜欢美国的乡村音乐,尤其是卡蓬特、约翰。列侬。还收藏了许多老唱片,是我爸……”小渔突然顿住,改变了话题,“还是看电影吧,好久没看了。”

    海洋放下手中的CD道:“你喜欢什么片子?”

    “我喜欢欧洲片,艺术表现手法更独特,商业目的不那么明显,演员的表演更人性化,只是有时给人感觉太沉重……”

    灯突然灭了,柔和的音乐也嘎然而止,一片漆黑与寂静。小渔一时无法适应这突如其来的黑暗,下意识的握住身边海阳的手,问道:“停电了?”海洋的手很大,很暖,象儿时的父亲。

    忽然电话铃声大作,小渔吓了一跳,海阳摸索着拿起电话“喂……”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混杂的歌声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在寂静的房间里弥漫开。这声音好象不仅仅是从电话里传来的。

    门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打开,门口挤满了人,其中一个捧着插满蜡烛的心型生日蛋糕。借着烛光,小渔看见一个很有气质的中年女人走上前来,笑容满面。

    海阳挂上电话,面无表情地叫了声:“妈。”

    “看看我儿子,长这么大了。真是个帅小伙子。” 她笑吟吟地望着海洋,海洋却显得有些不耐烦。

    “这位是?”她微笑着转向小渔,没等小渔回答就自顾自道:“我儿子的眼光真是不错。”

    小渔意识到自己还握着海阳的手,一时却不知如何解释,愣在了那里。

    “儿子,快过来许个愿,吹蜡烛。”海洋的母亲似乎没有注意到海洋的不快。

    小渔这才注意到那个端着生日蛋糕的是个腼腆清秀的女孩,与海阳的母亲有几分神似。她怯怯地叫了声:“哥。”

    小渔望着海洋,他走上前,没有一丝欣喜的表情,一口气吹灭了所有的蜡烛。

    灯亮了,明亮的光照得小渔有些眼晕。

    “砰”地一声,酒瓶被打开,蛋糕被放在茶几上,刚才粗着嗓子唱“生日快乐”的人鱼贯而入,七嘴八舌地炸开了锅。

    “大哥,什么时候找了个这么纯情的嫂子?”

    “也不给兄弟们引见引见!”

    “太不够意思了!”

    “怎么不知道我们还有这么漂亮的小妹!”

    “你把手机也关了,要不是伯母找到我们,我们还都被蒙在鼓里。”

    “罚酒,罚酒!”

    海阳被他的兄弟们拖过去猛灌,小渔看着他的母亲似乎心满意足地带着女儿退出了房间,临走前还向小渔招了招手。

    “大嫂也来喝一杯!”他们的目标又转向小渔。

    “我不会喝酒。”

    “今天是大哥二十七岁大寿,一辈子有几个二十七岁,不给我们面子,不能不给大哥面子。”小渔从没经历过这种场面,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

    海阳忙过来替她解围,他似乎存心想要把自己灌醉,一杯接一杯地和人干杯。

    小渔皱起眉,抢过他手中刚刚斟满的酒杯道:“这杯我干了,你们,别再胡闹了,他已经醉了。”说完一干而净。

    “噢!”他们一哄而散,又瞄准了卡拉OK,冲着麦克风狂吼起来。

    不知这是什么酒,一杯下肚后,好象变成一团火从胃里烧了起了,一直烧到头上,脸发烫,头发晕,脚下软绵绵,像踩在云堆里,心里却是十分清楚,慢慢退到墙边,免得不小心摔倒。

    海阳过来问道:“这酒劲挺大,你还好吧。”

    “味道还不错。” 小渔巧笑倩兮地望着海阳,“对了,我还没祝贺你呢,生日快乐呦!” 她将身体重心转移到墙上,眼睛雾蒙蒙的,一寸寸向下滑。

    “我要先送她回去,你们慢慢玩。”海阳掺住小渔,“今天我请客。”

    “噢!”他们简直沸腾了。

    (八)

    小渔又见到了父亲,在一片柔软、碧绿的草地上,她像过去一样躺在父亲结实的臂弯,享受着似乎已经被遗忘的温暖……阳光越来越刺眼,小渔勉强睁开双眼:“头好痛。”

    “这是什么地方?”小渔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陌生的大床上,房间是淡蓝色的,一道耀眼的阳光从对面半透明的天蓝色落地窗帘中透进来,一床雪白的被子铺在她身上,好象裹着一片厚厚的白云。

    小渔猛地坐起身,头痛得快要裂开,突然发现身上穿着一套苹果绿的丝绸睡衣。小渔使劲摇摇头,皱着眉努力地回忆昨晚的情景,海阳那张玩世不恭的脸浮现在眼前,然后是他的母亲,妹妹,还有酒,以后呢?小渔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咚咚咚……”传来一阵礼貌的敲门声,紧接着一个男声:“可以进来吗?”

    小渔将被子拥到胸前,整理了一下自己混乱的情绪:“请进。”

    一张笑迎迎地出现在门口:“昨晚睡得好吗?”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记得了吗?”

    小渔摇摇头。“”

    “你喝了酒。”

    “后来呢?”

    “后来我把你带回家。”

    “回家?”

    “对,我家。你不愿意回自己的家。”

    “再后来呢?”

    “再后来你又喝了很多酒。”

    “还有呢?”

    “还有……”他顿了顿,一脸坏笑:“你希望还有些什么?”

    小渔咬着嘴唇:“谁给我换的衣服。”

    “还会有谁呢?”

    “小阳,别吓唬小姑娘了,是我给你换的衣服,是小柔的睡衣,你们身材差不多。”一位和气的中年女人从海阳身后走出来,手中端着一个大托盘,里面盛着一大杯牛奶,几片厚厚的面包和一碟新鲜的草莓。

    “你出去,”她不客气地对海阳到:“让小姐换衣服。”海阳扮了个鬼脸,转身出门,轻轻关上房门。

    “你叫小渔吧。”

    “嗯。您是……”

    “我是小阳和小柔的阿姨。”她将托盘放在床边的粉蓝色茶几。

    “小柔?”小渔问道。

    “噢,小柔是小阳同母异父的妹妹。”她在床边坐下,慢条斯理道:“我从小看着小阳长大,别看他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其实他心里有很多事。很小父母就离了婚,家庭环境虽然不错,也解不开他心里的节。人也太聪明了,我情愿他憨厚一些,也开心一些。有一段时间还交了坏朋友。”她叹了一口气:“我的话太多了。你快吃吧,一定饿了。”她笑眯眯地望着小渔:“我一见到你就喜欢,一直担心他,想不到他这么有眼光。”

    走出房间,小渔发现这里原来是一栋三层楼的小别墅,卧室在二楼,顶层是个巨大的花房。小渔沿着楼梯缓缓走下,被一幅精致的油画吸引,这是一副玫瑰花丛中的白衣少妇,少妇很美,浑身散发出一种形容不出的神秘气质,显得那么高贵,那么优雅,又那么忧郁。她注视着小渔的样子很熟悉,像……海洋。这不就是海阳的母亲吗,她年轻时候的样子。

    他在什么地方?小渔四下张望。

    楼下隐约传来钢琴的演奏声,小渔循着琴声走去。

    金黄色的阳光透过透明的海蓝色玻璃屋顶投射在一架豪华的黑色三角钢琴上,一个年轻的男人坐在钢琴边,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相间的琴键间滑动,从他指间流出的是那首的《秋日私语》。演奏者的背影看上去那么忧伤孤独,给这首原本温馨的曲子凭添了一层伤感的情绪。小渔心里涌起一股怜惜的感情,对这优美的琴声,也对他落寞的背影。

    她走过去,静静地坐在他身边,将手放在膝盖上。

    “你来了。”他问道,头也没有抬。

    “嗯。”

    琴声嘎然而止。

    “我教你?”

    “嗯。”

    他用食指熟练地在琴键上轻轻点到:“哆、唻、咪……”

    “首先要记住这几个键的位置。”

    小渔挺直腰,学着海阳的样子用食指一个键一个键地按下去:“哆、唻、咪……”

    “不错,就这样练,这就是你今天的功课。”

    “以后我可就叫你老师了。”……

    (九)

    是否冥冥之中会有无形的力量将两个毫无共同之处的人栓在一起,是传说中月老手中的红线,还是现代高科技衍生的网络,或者是万物轮回之中注定的缘分。象父亲和母亲,象海阳和小渔。

  小渔知道自己恋爱了,一场真正的恋爱,从未有过的激情在她心里燃烧,几乎要将她熔化掉。

    她爱上他的快乐,他的忧伤,他的拥抱,他的味道,他的吻……有关他的一切一切。

    她似乎失去了自我,但她一点都不在乎,只要和他在一起,所有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他们之间十分默契,他从未提到萧禾,她也不问及他的过去,似乎那些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他们所有的所要的就是现在、此时、此刻。

    整个假期,小渔做了一个玫瑰色的梦,也许,这就是她理想中的爱情。

    妈妈也感觉到了小渔的快乐。她看起来很幸福,像一只刚刚挣脱出蛹的蝴蝶,不再将自己紧紧裹在一个只容得下两三人的封闭世界里,对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好奇,恍若回到了十几年前那个无忧无虑小姑娘。

    萧禾在澳洲,她见过那个高高瘦瘦斯斯文文的男孩子,正直、坦诚又有一点拘谨,象当年的蒋文锋。小渔的变化应该不是因为他。妈妈虽然迷惑,却没有问小渔,她了解自己的女儿,也她相信自己的孩子。

    和萧禾的联系仍是断断续续,每个月会有一个越洋长途,经常会一次性收到几封加急的E-MAIL.小渔仍然喜欢看他的信,听他的声音。萧禾如和风细雨,和他在一起很舒服,很安静,很惬意。海阳则不同,他如同一道眩目的阳光,使人迷惑,却又让人无法抗拒,仿佛离开了他,生命便失去了颜色。她明白自己的感情很混乱,却不愿意也不知如何将它理清楚。

    最后一个学期的任务是实习,小渔被分到一家旅游公司,这里的员工不多,事情却不少,象这种不要工资又任劳任怨的实习生他们从来是来者不拒的。小渔的价值马上被充分利用起来,端茶送水打扫卫生打字接电话整理资料成了小渔分内的工作,当然只要有耐性,从中也能学会不少东西。

    已经有两个星期没有见到海阳,也没有电话。

    他也许很忙,小渔宽慰自己道。

    又两个多星期过去了,他仍然音讯全无。

    今天公司很闲,无所事事的小渔提前下班。突然瞥见路边一家简陋的网吧,小渔犹豫了片刻,推门进去。网吧里光线黯淡,满眼黑黢黢的人头,每个人头上、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在这个密闭的小空间里不断放大,与旮旯里的霉味和劣质的香烟味混杂在一起,几乎令人窒息。小渔好容易找到一个空位,打开久违的OICQ,小喇叭不停地闪着,广告、广告、还是广告,没有留言。小渔不知道是受不了这里混杂的味道,还是受不了自己失望的情绪,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出了网吧,小渔来到路边IC电话亭,手里攥着一张薄薄的名片,拨通他的手机,“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SORRY……”,小渔轻轻挂掉这通电话,又拨了另一个号码,“喂,您好。这里是‘自由空间图象设计’,请问您找哪位?”

    “请问海阳在吗?”

    “对不起,经理今天没有来公司。您有什么事吗?”

    “哦……没有,谢谢。”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他故意想躲开我吗?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一路低着头胡思乱想回到家中,时钟已指向六点一刻。小渔没有胃口,百无聊赖地倒在床上,定定地望着天花板,感觉头很沉,眼皮越来越重。朦胧中,妈妈回来了。

    “妈!”小渔睁开朦胧的眼睛。

    “吃了吗?”

    “嗯。”

    “睡吧。”妈妈给小渔盖上被子,轻轻关上房门。

    小渔坐起来,拥着被子安静地蜷在黑暗中。

    好久,妈妈推门进来:“怎么了?不舒服?”她轻抚着小渔的额头。

    小渔默默地摇了摇头。

    “有心事?”

    小渔迟疑了一下,又摇了摇头。

    妈妈在床边坐下,轻轻握住小渔冰冷的小手:“你不愿说,妈妈也不会勉强你。但我想让你知道,在妈妈心里,小渔永远都是个孩子。虽然我相信你能处理好自己的问题,但有些话说出来至少会舒服一些。”

    小渔沉默着,犹豫着。

    黑暗中,妈妈注视着她:“你是不是认识了一个男孩?”

    “嗯。”

    “喜欢他?”

    “嗯。”

    “萧禾知道吗?”

    “不知道。”

    “你预备怎么办呢?”

    “他好象失踪了。”

    “谁?”

    “那个男孩。已经有一个月了。”

    “你有没有找过他?”

    “我打过电话。”

    “你们认识多久了?”

    “几个月。”

    “了解他吗?”

    “不知道。”

    “你喜欢他什么呢?”

    “是一种感觉。你和爸爸不也是这样相爱的吗?”

    “也许爱情都是盲目的,在你来得及用理智思考前就已经陷进去了。”妈妈的眼睛在黑夜里异常明亮,“你们怎么认识的?”

    “网上。”

    “你们的关系到什么程度了?”

    “什么程度?”小渔转过脸。

    “不是我不相信你,只是出于母亲的本能。萧禾呢?你对他还有感情吗?”

    “我不知道。”

    “想听我的意见?”

    “嗯。”

    “我对这个玩失踪的男孩没有什么好感。你们只接触了几个月,首先要明白你对他的感情是到底是爱还是一时的迷恋,也要弄清自己对萧禾的感情,是爱情还是过分依赖。但爱情和做选择题不同,因为它不是理性的东西,没有标准答案,更没有谁能代替你做选择。”妈妈疼爱地拍了拍小渔瘦削的肩,“睡吧。斯嘉丽说过,tomorrow is an other day,把今天解决不了的问题留到明天。也许……他们都不会成为你最终的选择。”

    但这一夜谁也没有睡好。

    接下去的日子,小渔尽量将自己的每天的生活安排得满满的,每天早起半个小时和妈妈一同晨练,下班后先去菜场或超市采购,然后回家做饭,无聊时看看电视,还有好多东西要学习。她已经下定决心忘记他,努力不再去想他,也没有时间去想他。为了让母亲放心,也让自己放心,她又快乐了起来,但心境却似多了一份沧桑。

    (十)

    星期六下午,小渔约胡珊一同参加今年的应届毕业生人才交流会。胡珊的男友已将她毕业后的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今天算是来体验生活。小渔投了两份档案,那家合资公司的经理似乎对她挺感兴趣,但小渔不敢这么轻易就把自己给卖掉,于是要了一张经理的名片,说考虑好了给他去电话。胡珊的手机响了好几次,小渔说你人在心不在,还是去见他吧。她如大赦般一转眼就不见了。

    出了人才交流会,接受过人潮的洗礼,小渔深深抒了一口气。午后的阳光不那么犀利,风很轻柔。小渔信步来到马路对面的洪山广场,拾级而坐,从包里拿出一个大大的红苹果,细细地啃着,饶有兴致的观察着来往的人们。前方是一群步履蹒跚的孩子与白鸽在广场中央互相追逐嬉闹,老人们则安坐在绿油油的草坪边宽敞的长凳上悠闲地聊着天,还有一对对如胶似漆的年轻恋人手挽着手漫步在两侧枝叶茂密的羊肠小道上。猛地瞥见一个年轻的男人和一个妩媚的女子在一棵法国梧桐后热烈地拥吻,小渔微微一笑,刚要将目光移开,那个年轻的男人已转过脸。小渔的心在一瞬间沉到了谷底,快得让她心痛。竟然是他。

    他们亲密地相互依偎着,朝小渔这边走过来。小渔定定地注视着他的脸,那张昨夜还在梦中出现过的脸此刻近在眼前却显得如此遥远和陌生。他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不经意地将目光扫过小渔,停留了片刻。他放慢脚步,微微皱起眉头,是在回忆或是在犹豫。

    他走上前来,恢复了一贯无所谓的神气:“好久不见了。”嘴角露出他招牌式的微笑,“这是林丹,”他介绍道,“这是小渔,一位——”他拖长了音调,想找一个合适的称谓:“朋友。”

    “你好。”林丹大方地伸出手。小渔望着她悬在半空中白皙的手,感觉一切是那么不真实,阳光失去了刚刚的神采,变得昏黄,天色阴沉沉的。小渔感觉自己很恍惚,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她什么都来不及思考,抓起背包,逃一般地跑开了。

    推开家门,小渔如同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体育运动,浑身软绵绵,她踉踉跄跄走进自己的房间,倒在床上,泪水顺着眼角流进头发里,热热的,湿湿的。

    “铃铃铃……”电话铃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凭空响起,使人心惊。小渔顺手抓起一个枕头捂住头,“铃铃铃……”它丝毫不理会小渔的不理睬。

    小渔坐起身,抹去眼角的泪痕,清了清嗓子,拿起电话。

    “喂!”是他的声音。小渔“啪”地挂掉。

    三秒钟后电话铃又拼命响起来。

    小渔皱起眉,半晌,再次接起电话。

    “喂!小渔,我求你不要挂。我要见你,我有话对你说。”

    “我不想见你,也不想听你说话。”

    “我知道你生气,不要说这种伤感情的话。”

    “感情?你有没有弄错,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更不用说什么感情,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电话那头有了片刻的沉默,小渔又一次“啪”地挂上电话,然后将拿起话筒搁在一边。

    “就当这一切是一场梦吧。”她对自己说:“一场噩梦。”

    (十一)

    毕业的日子一天天临近,同学们商量着搞一个大型“毕业狂欢晚会”,所有的人都希望在离别之际留下一段最美好的回忆。

    下午小渔接到萧禾的电话,祝贺她顺利毕业,祝愿她早日找到理想的工作,还嘱咐她晚上不要玩得太疯……微笑着挂上萧禾絮絮叨叨的电话,小渔开始为晚会做准备。

    打开衣柜,打量着自己为数不多的衣服,小渔选中了一件乳白色点缀着淡紫色小花的吊带裙,外面披上紫罗兰色的长袖外套。这是萧禾临走前送给小渔的礼物。

    小渔将及肩秀发高高挽在脑后,扎上一圈浅紫色的小花饰,在镜子前转了个圈,很完美。

    拎起妈妈巴掌大的白色小手袋,穿上一双半新不旧的乳白色三寸高的凉鞋,小渔婷婷袅袅地出了门。

    一出楼梯口,迎面看见那辆曾经熟悉的黑色摩托和车上那个似曾相识的人。小渔扭过头向左拐去,摩托车“突突”地跟过来:“上车。”他命令般道。小渔似乎没听见,继续向前走出了巷口,一招手拦了一辆计程车,小渔面无表情地钻了进去。

    计程车停在学校东门。现在是晚餐时间,一分钟前还冷冷清清的的校门逐渐热闹起来,同学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朝这边涌来。小渔下了车,瞥了一眼仍跟在身后的那辆摩托,加快脚步,扎进人群中。

    走进大礼堂,人已到了大半,大家正忙着装饰会场。小渔是今天的化妆师兼服装师。她径直来到后台,演员们正在自力更生。胡珊一见到小渔立刻笑容满面:“呦,今天真漂亮。就差你了,快来干活。”

    演出十分成功,已经接近了尾声,小渔的任务也基本完成了。她出了后台,看见胡珊在嘉宾席中端茶送水,对演员们呼来喝去。小渔向她招招手,她跑过来:“今天表现不错,服装、化妆都很棒。”她拉住小渔的手,“还有就是,今天你太漂亮了,真后悔没有让你做主持。”

    “哇!能得到胡大导演的赏识,我今天回家睡着了都会笑醒。”小渔笑道。

    “快结束了,等会有没有什么活动,一定没有。欢迎加入我们接下去的‘午夜狂欢舞会’……”她突然打住话匣子:“看来我估计错了,老实交代,什么时候又有了情况?”

    “什么?”小渔摸摸胡珊的额头:“你发烧了。”

    “装得还挺象,不要说你不要,不要给我。”顺着胡珊的目光看去,只见他正斜靠在墙边吞云吐雾:“从他看你的眼神就能看出——”

    “看出什么?你这个大作家。”

    “看出他爱你。” 胡珊扮了个鬼脸,悄声到:“如果我是你就选这一个,太有型了!”说完一转身又去给“嘉宾”老师们敬水去了。

    小渔再次转过头时,他已经离开了,只留下一片弥漫开来的白雾。

    在一曲《友谊地久天长》的合唱中,演出圆满结束,没有心思继续狂欢,小渔和几个好朋友告别后离开了礼堂,独自一人走进了茫茫的暮色。

    漫步在寂静的校园里,走在那条曾走过成千上万遍的碎石路上,两侧的梧桐舒展的枝叶在头上撑起一片天然的绿色屏障,皎洁的月光从交错的树叶间投射进来,照在小渔身上,感觉是那样凄清。一对亲密的恋人从身边悄然经过,男孩似乎讲了一个笑话,逗得女孩“咯咯”笑个不停。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故地重游,不知道那时的心情又会如何。

    凭空伸出的一只手将小渔拽到了左边的小树林里,小渔下意识地叫出声,“啊!”,以为有什么人和她开无聊的玩笑。定睛一看,是他。他面对着她,距离很近,沉重的呼吸中夹杂着烟草与酒精的味道,他望着她的眼睛,在思索,在困惑,她也望着他的眼睛,在犹豫,在抗拒。他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了闪,然后深深叹了口气,突然将小渔紧紧搂在怀里。小渔感到他象是一头迷茫无助的小兽在寻求慰藉。她的倔强渐渐被这拥抱瓦解,她用手轻拍着他坚实却孤独的后背。许久,他放开小渔,平静地说:“我们谈谈。”

    小渔没有回答,默默地跟着他来到一家咖啡店,进门前小渔注意到这家店也叫“经典咖啡”,往事如同潮水般涌入了小渔的脑海。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就象一场没有做完的梦。

    咖啡店里人不多,他找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要了两杯黑咖啡。他注视着对面的小渔她道:“你今天很漂亮。”

    “这就是你想要谈的?”

    他的目光越过小渔的脸停留在对面墙上一副仿制的《蒙娜丽莎》上。

    “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了婚。”似乎蒙娜丽莎的微笑真的有使人镇静的魔力,他用十分平淡的语调开始了他的故事。

    “从记事起他们给我的印象就是争吵,有时甚至会砸东西,每次都是父亲摔门而去,母亲搂着懵懂无知的我哭泣。那时侯我并不了解他们为什么吵,只是坚定地捍卫着母亲,无论谁伤害了她,谁就是十恶不赦的罪人,即使是我的父亲。他们离婚时,父亲曾郑重地问过我,想跟爸爸还是想跟妈妈。我当时毫不犹豫地说跟妈妈。”

    他浅浅抿了一口咖啡,漫不经心地用手沿着咖啡杯口划着圈:“我一直喜欢喝黑咖啡,这也是母亲的习惯,她说喝一杯黑咖啡就象经历一次人生,开始会感觉很苦,然后苦味会慢慢平和,不是咖啡变得不苦,而是喝的人渐渐习惯,最后留下不是苦涩而是淡淡清香。过去她经常说一些我似懂非懂的话让我迷惑,现在我明白了许多,她却什么也不说了。”

    “你明白了什么?”小渔第一次打断他。

    “明白了离婚不是父亲的错,是母亲背弃了自己最初的誓言,爱上了另一个男人,宁死也要和他在一起。无知的我也背叛了父亲,任凭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一个人凄凉悲伤地离去。”

    “这种事不是任何人能左右的,即使你当时知道,又能做些什么呢。这也不是你母亲的错,爱情是没有是非对错的。”小渔道。

    “我似乎应该知足,有钱的老爸,美丽的妈妈,漂亮的妹妹,一呼百应的女朋友们,能够想象的到的好运全集中在我一个人身上。但没有人了解我的孤独与恐惧。”

    “恐惧?”

    “初二那年我被几个高年纪的不良少年绑架,关在一个偏僻漆黑充斥着腐烂气味的仓库,三天没吃没喝,被打得遍体鳞伤。”

    “天!”

    “最后他们都进了劳教所,但这件事在我心里的阴影很深。我害怕的不是暴力而是黑暗与那种无助的感觉。有一段时间我整夜整夜地失眠,只要一闭上眼睛就好象回到那间地狱般的仓库。”

    小渔伸出手轻轻握住他扶着咖啡杯的手,咖啡杯是热的,他的手却很凉。

    “过去我交女朋友很随便,只要漂亮,我来者不拒,但我对她们的热情从来不会超过一个月。直到,遇见你。”

    他的目光重新落到小渔脸上:“你是那么单纯,那么可爱,那么与众不同,那么让我心动。我第一次有患得患失的感觉,希望你爱上我,又害怕你爱上我。我不由自主地接近你,又竭力克制自己的感情。当我发现自己已经不可救药地爱上你时,我退缩了。我不愿放弃已经习惯的生活方式,害怕被爱情控制。”

    他反握住小渔的手,感受着小渔手心的温暖。

    “那天遇见你,你眼神将我的心都搅碎了。你是一个需要放在掌心里小心呵护的女孩,却被我愚蠢的自私伤害了。我……”

    小渔感觉有一小团温暖的火在她的心里燃烧,发着光,发着热,充满了温柔的喜悦。

    “我爱你……”

    (十二)

    小渔最近经常十点以后才回家,心情似乎特别好,脸上洋溢着由内心深处散发出的幸福神气,又是那个神秘的男孩造成的影响吗?母亲的直觉往往是最准确的。看着身边已经熟睡的小渔嘴角边那个浅浅的笑,妈妈若有所思地皱起眉。

    小渔几乎忘记了萧禾的存在,没有再接到他的电话,也没有上网去看E-MAIL.直到有一天。

    小渔正端着茶杯,蜷在沙发上看《安娜。卡列尼娜》,门口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打开门,猛地瞅见萧禾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小渔被一口还没来得及咽下的水呛到,咳个不停。他轻拍着小渔的后背,笑道:“怎么?被吓到了。”

    “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没看到我的信?我打过电话,没有人接。”萧禾望着小渔,眼里充满了关切。

    “我最近很忙,找到了新工作。”

    “澳洲总部对我的工作十分满意,希望我能尽快移民,条件很优厚,我唯一放不下的只有你。”

    小渔垂下眼帘:“你有什么打算?”

    “和我一起过去吧。我们马上结婚,我能养活你。如果你不愿待在家里,也可以出去找工作,凭你的聪明,一定没问题。”

    “可……可我还没准备好。”

    他拿出一直揣在兜里的手,手心里握着一个正方型玫瑰色小盒子:“打开来看看。”

    小渔接过来,轻轻打开,是一枚精美的白金钻戒。

    “嫁给我,好吗?”他象变魔术般从身后拿出一大束娇艳欲滴的玫瑰,送到小渔怀中。一连串的“惊喜”让小渔猝不及防,她既不能欣然接受,也不知该如何拒绝。

    小渔将自己陷入软绵绵的沙发中,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点头绪也没有。

    “妈妈,我该怎么办?”小渔将手中的戒子递给母亲:“萧禾回来了。”

    “你应该学会选择,犹豫只会使大家更痛苦。”

    “但我不愿意伤害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但这是不能避免的,学着倾听自己心灵的声音,你最想要的谁,是什么?什么对你是最重要的?天长地久的爱情还是内心的平静?一旦选择了就永远不要后悔。”

    心里想着母亲的话,小渔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梦中又见到了父亲,他爽朗地笑着:“我们的小姑娘长大了。”

    第二天一早,小渔早早地来到公司,向经理要求随即将出发的团队去苏州,开发新的市场。经理正为新团队人手不够而发愁,于是欣然同意。

    回到家,小渔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布满灰尘的旅行箱,开始收拾行李。

    时针慢慢指向十一点,该出发了。

    小渔将戒指轻轻放在留给萧禾的信上,旁边那封是给海阳的。

    她留恋地回顾了一眼这间从小到大没离开过的家,拎起旅行箱出了家门。

三、[中篇]城市传说

城市传说

  李智勇

  1

  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深藏着一座与他息息相关的城市。那里或者发生过一件让你刻骨铭心的往事,或者住着一位你想忘又忘不了的人。我总觉得,忘城之于我,更像一片魔境,一场梦魇,抑或一个传说!忘城,一座本该遗忘的城市,可是在我远离了它之后的多年,却依然摆脱不掉它丝丝入肉的纠缠。

  我的故事发生在三年的师范大学生活即将结束之际。在此之前,我对未来已经毫无非分之想。就连毕业时要带着女友回家的美梦也已随着与小可的决裂宣告破碎。唯一的选择只能是离开忘城后回乡等待分配。人生就是去走一个又一个的怪圈圈儿,终点又回到起点,这一切我早已看的分明。然而,自从认识了露丝,我在忘城最后的时日便充满了悬念。这是我始料不及的,一切都来的太突兀。仿佛冥冥中掌管命运的神灵打了个盹儿,于是乎生活中的一切便暂时地失去了原有的规律,完全呈一种无序的状态恶意疯长。

  和露丝认识是在那个初夏的周末午后。那天的天气好像比正常的节气快了几拍,因为我发现在忘城的街头,女孩儿们身上的裙子一夜之间竟短了一大截儿,仿佛那些面料集体缩了水。失恋的感觉可以用百无聊赖形容,我漫无目的的走在那条昔日常常与小可并肩闲逛的小街上,一切和重温旧梦无关。

  一个叫“风月”的音像店里传出英国女星Pandora略带悒郁的歌声,音量不大,但绝对有穿透力。我不禁向里边望了望,落地玻璃窗前只有一个坐在白色铁靠椅上的女孩,径自用指甲抠着另外指甲上的蔻丹,一头被染成了酒红色的长发披散成了瀑布。因为看起来店里还算冷清,于是我抖掉外面强烈的阳光信步走了进去。店里是避暑的好去处,这一点常识我是跟小可学的。不可否认,在生活的细微之处我们常常会受到旁人潜移默化的影响。

  店里面是古香古色的木质装修,和店的名字很配。我环视了一眼走到CD架前随手翻看着CD。

  “喜欢听谁的歌?我能帮忙吗?”女孩儿站起身并且拖着长长的白裙朝我走过来,忽闪着毛茸茸的大眼睛问我想听谁的歌,说话时一脸温软的表情。

  “Pandora。”我本来谁的歌也不想买,但此刻面对女孩儿的热情我临时改变了主意。我不想看到那温软的笑容只做瞬间的停留,于是放下手中的CD,毫不犹豫地说出Pandora的名字。

  “是吗?”女孩儿开始时一愣,但我看出来那也是她最喜欢的外国歌星,因为她的表情里至少写下了刹那间的惊喜。果然,女孩儿说出了和生意无关的话,然而一切都在情理之中。任何一个人都想听听其他人对自己感兴趣的事物有着怎样的看法,尤其是当对方也对那些事物感兴趣的时候。“能不能冒昧地问一句,为什么会喜欢她的歌曲?”

  女孩儿问我为什么喜欢Pandora,这是一个人世间最古老也最难回答的问题。爱需要理由吗?但我还是愿意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尽管我知道这种努力本身就很苍白。

  “别人的歌都把爱情唱得太悲哀,完全是一种自怜自慰的意淫心态,那些歌只适合葬礼。”

  “还有吗?”

  “别人歌中的爱情在现实世界根本不能实现,他们唱起歌来一点也不负责任,我不想在痛苦的现实中忍受歌手的这种精神催眠。”

  “还有吗?”

  “那个奇怪的英国女人Pandora在歌唱上绝对是个天才,她的名字居然和希腊神话中的潘朵拉一个样。潘朵拉有一个金盒子,Pandora有一副金嗓子。潘朵拉的金盒子一打开,盒子中便飞出了疾病、灾难、不幸和痛苦。Pandora的金嗓子一打开,哇,整个世界立时清爽了。”

  “还有吗?”

  “没有了。”

  “真的没有了?”

  “也许还有,不过我一时只能想到这么多。”

  “谢谢。”

  女孩一定觉得我很能说,我也感觉自己当时挺能说。我一向不是一个能说的家伙,这也是小可与我感情破裂的主要症结。但是那天面对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孩儿我居然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不瞒您说,其实Pandora的歌词我一句也听不懂。

  说到最后,我忽然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仔细看时,才发现女孩儿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她那原本清澈的眼眸里不知何时起了一层雾,柔曼而朦胧。

  从“风月”里走出来的时候,我的手上多了那张Pandora的CD。我掏钱的动作被露丝阻止了,她说送给你吧!眉宇间挂着一副古人常有的“宝剑赠烈士,红粉送佳人”的庄重。我推辞说这怎么行呢,这又不是家里种的白菜。

  露丝被我的话逗笑了,一张CD我还送得起,就当交个朋友好了!我不好再坚持,说既然是朋友,也应该知道彼此的姓名才对,我叫唐雨,是师大的学生,马上就要毕业了。

  我叫露丝,听说有一种会捉鱼的水鸟也叫这个名字。说这话时她仰颌看着我,露出美丽雪白的脖颈,对自己充满了自信。

  我们相视笑了。我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熨帖。

  2

  走在街上,阳光已经柔和下来。我情不自禁地哼唱起了《北方有佳人》那首诗歌: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我知道自己的好心情全是那个叫露丝的女孩儿给的,还有那张薄薄的CD,拿在手里有一种沉甸甸的感觉。我是一个缺乏温暖的人,却始终在寻找爱、自由与美。因为不能具体地去爱全人类,我便努力去爱其中的一部分——美丽的女人。听说美丽的女人和美丽的罂粟是同义词,越是美丽的毒性就越大。可是我不在乎,只恨没有一个为之迷醉的机会,天可怜见,机会终于肯垂青我了,我才发觉这个世界原本就是一个阳光普照永远不散的宴席,如果你依然饥肠辘辘无所适从,只怪你还没有找到自己的位子。我仿佛看见一段美丽的爱情故事已经拉开了序幕,我作为故事中的男一号马上要出场了。

  天色尚早,我决定先到我的学生家里走一遭,然后再回学校。我的心湖太不平静了,我需要对自己的兴奋进行一下释放。

  我们这些大三的学生正在实习期,学校没有做统一安排,很多的同学都回了家乡。我是少数几个没有离开忘城的人,要说做家教也算是对未来职业的一种体验吧。

  我的雇主姓顾,我听他老婆总是喊他老四,我的学生就是顾老四的女儿,一个十四岁的盲女孩儿。

  顾老四请我做家教的时候说得很明白,凭小柔的自身条件,像正常的孩子那样上学基本上是没指望了,可这孩子有事没事便哭鼻子,他劝也不是烦也不是,便想起给她找个家教来。陪她聊聊天,解解闷儿,好歹还能学点儿知识。他给孩子请过很多次家教,一段时间之后都说自己能力有限,让他另请高明。顾老四找到我的时候,也没报多大的希望,仿佛找家教这种行为已经成了他的一种生活方式。在他看来在找到家教之前每天不去忘城各大院校门前转一圈就对不起孩子。听了他的介绍,我当时就拍板儿:这个家教我干了,多少钱都干了。

  顾老四的家在师大后身不远处的那条破烂的小街上。我解释不清西城为什么会允许这样影响市容的建筑存在,这一片居民区杂处于富丽堂皇的高楼广厦之间,就像光洁的皮肤上长着一块癣,即使是和忘城的发展无甚相关的人看后也会觉得不舒服。我穿过一处街道上满是泥水和垃圾空气中充满了水产品腥臭味的小市场经过街角处的那个苍蝇满天飞臭气薰天的公共厕所再从一道低矮的涂满了儿童粉笔画的红砖墙的豁口处穿过去就到了顾家的那三间低矮破旧的平房前。远远的我就听到了小柔的哭声。小柔是顾老四的大女儿,顾老四的还有个儿子叫小刚。好家伙,名字起的倒刚柔相济,可惜火候都没到家,小柔是个瞎子,小刚天生弱智。

  小柔,是不是弟弟又欺负你了?看到小刚正手拿麻绳拧成的鞭子光着屁股在一旁傻乐,我便蹲到小柔面前想安慰一番这个一生下来就活在黑暗世界里的无助的孩子。

  听到我的声音,顾老四那位患有肥胖症的老婆赶忙从屋里走出来,瞧这大热的天儿,唐老师,快到屋里吃块西瓜。小刚在后面不知羞耻地说道:“大屁股,我要摸大屁股。”

  “这死孩子,再胡扯大嘴巴抽你。”顾四嫂在油渍麻花的裙子上抹了把手,把小柔一起拉进了屋。

  阴暗的房间里一位光着上身的老太太正在举着苍蝇拍四处找苍蝇,干瘪的乳房像两个被掏空的口袋挂在胸前。这是顾老四的母亲。我们一进屋,她便用两只混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举着苍蝇拍的手就那么古里古怪地停在空中。我每次来对于她讲仿佛都是陌生人,看样子她完全没有了对外界的记忆。

  “到外边凉快凉快去吧。”顾四嫂伸着脖子对婆婆喊了一句。老太太倒听话,也不知道咕哝了一句什么,便拉开纱门走了出去。

  顾四嫂在堆着菜盘饭碗和西瓜皮的圆桌上虚空挥了挥手,立时飞起了数十只苍蝇。她随手拿起一块淌着汁水的西瓜不容分说地递进我的手里。

  “我四哥不在家?”

  “他受了点工伤,大概去医院了。”顾四嫂大大咧咧地道,“他那人干活糙,受伤是家常便饭,死活不长记性。你找他有事?”

  “我只是路过这里,顺便到家里看看。”

  顾四嫂像突然记起来什么似的,说,唐老师,难为你对这孩子这么用心,我们两口子心里一直过意不去,这么办得了,今天您就在我们家吃顿便饭吧。我放下手里的西瓜,推辞着,等改天吧,哪天我四哥在家的时候我一定留下,不过今天不行,我还住在学校的宿舍里,回去晚了进不了门。顾四嫂爽快地说,行,等以后有机会你们哥俩一定得整两盅,反正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临出门时,我拉了拉小柔的手,老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小柔牵着母亲的裙子一直跟出门外,唐老师,记着明天带我去河边。

  黄昏时分,我手拿Pandora 的CD走出了顾家。

  就当我快要走出那条窄小、阴暗的巷子时,我被洗劫了。对方是三个染着黄发的街头烂仔,一个胖子、一个公鸭嗓还有一个瘦高瘦高的“大龅牙”。幸亏我还老实,没受什么皮肉之苦。只是那个胖子发现我鼓鼓的钱包里放的竟是一卷诗时才给了我一个耳光。不过他们还是把我的钱包拿走了,这好像是他们的规矩,干他们这一行的不能空手而归,据说空手而归的话就会一直撞霉运。

  3

  学校里流行着这样一句话:人生错走一步棋,误入师大政史地。本来我们历史系里就只有五个男同学,其中一个还在刚进校门的一周之内转到了其它系,结果就剩下我们四个人生活在一个有着四十四名女孩子的班级里,如你所知,我们系的男女比例是一比十一。可是你不要以为这样的环境里我们生活的就一定很幸福,我们没有唐僧师徒走入女儿国的幸运,因为与其说我们系是女儿国倒不如说是夜叉国更贴切。这也是我为什么舍近求远从下届的音乐系找小可做女朋友的原因。不是兔子不吃窝边草,而是窝边草根本就没法儿吃。

  宿舍的那三个难兄难弟都回了各自的家乡,现在就剩下我自己,这样倒好,清静,想干点儿啥就干点儿啥。只是小可偏偏在这节骨眼儿上和我分了手,这样一来啥也干不成了。

  一回到凄清的宿舍,我便蹬掉鞋一头倒在床铺上。本来今天认识了露丝,我的情绪好极了。不承想这种好情绪却完全被那三个烂仔给冲散了。我的左半边脸直到现在还隐隐作痛,想起那个胖杂种打我的耳光我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哼,儿子打老子!

  我捏弄着那张CD,眼前又浮现出了露丝酒红色的长发、雪白的脖颈以及矜持的微笑。“就当交个朋友吧,交个朋友吧……”我在头脑中重复播放着她那句随口而出的话,越咂磨越有味道。有门儿——

  我坐起身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想用小可作为生日礼物送我的CD机听听Pandora的歌。可是CD机却不见了,只有一张烂纸片儿上写着几个粗粗的黑字,“东西我收回了”,一看就知道是小可用眉笔写的。我抬起手就想把那张Pandora 的CD摔出去,可是马上想到这是露丝送的,这可扔不得,这是啥玩意儿?这可是人家女孩儿给咱的“信物”啊!

  我决定去找小可,不是因为CD机的事,而是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收回以前我专门给她配的我们宿舍的钥匙。

  我换了身衣服直奔女生楼,小可住在美斋二一七宿舍,我在楼下对着窗户喊了几声“二一七”,便有一个湿漉漉的脑袋探出了窗户。

  何小可在吗?

  和一个体育系的男生出去了,晚饭没回来吃。

  挺厉害呀,刚和我分手就又傍上一个。我在心里暗骂。然后漫无目的的向学校的冷饮店走去。以前,我和小可常去吃冷饮。

  冷饮店里正放着张楚的《孤独的人是可耻的》,一对对男女学生吃着各色的休闲小品,我看着他们没有一对儿象是纯洁的男女关系,比我这孤独的人更可耻。

  我坐在以前常和小可坐的位子上,点了一客咖啡故事。所有的迹象都在表明我是一个很怀旧的人,别提那事儿,我说过,一切和重温旧梦无关。

  我边吃着冰淇淋边左顾右盼,一眼看见了小可和一个狗熊一样粗黑的傻大个儿走了过来。就像吃冰激凌吃出个死苍蝇,我一下子没了好心清。我忽然想要离开,因为我不想在小可的新男友面前和她唧唧歪歪。如果那样的话小可一定认为我没有一点男子汉的气概,好像我存心在对她的新生活恶意破坏。就算咱哥儿们再怎么缺爱,也不能让人看成“爱情乞丐”呀!

  俗话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小可她们走到我面前的时候她还是发现了我,小可先是一愣,接着挤出一丝不尴不尬的笑容,她要不笑还好,那一笑比哭还难看,“唐雨,你怎么在这儿?”

  这地方又不是你家的,我怎么就不能在这?可这是心里话,说却不能这么说,这要说出来不是成心斗气吗?可咱又不能不搭理她,“这地球真小哈?”

  “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男朋友。”傻大个儿显然没料到小可会这样说,简直是又惊又喜。小可又对沉浸在意外惊喜之中的傻大个儿说:“我的老乡,唐雨。”她倒能忽悠,她是河北人,俺是东北人,啥时候我成她的老乡了?

  “你们坐吧,我还有事,先走了。”我站起身来,没有去握傻大个儿伸出来的手。我就要出他们的洋相。

  “干吗要走啊?没带女朋友啊?我还想认识认识呢。”小可的语气明显是在讥诮。

  “你会认识的。”我甩下一句酸溜溜的话,那一刻,我的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了露丝的“光辉形象”。和露丝比起来,小可显然是一个俗不可耐的小丫头。

  我装着那张已经无法播放的CD,走在校园里的路灯下,嘴里哼着“这是一个恋爱的季节,空气里充满了情侣的味道,孤独的人是可耻的,我们必须恋爱……”一路走,一路唱,越唱我他妈越凄凉。我讨厌过早地回到宿舍忍受孤独,于是漫无目的的在校园里四外散步,直到熄灯前我才回到住处,一路上惊起“鸳鸯”无数。

  躺在床上,思绪便跑到了“风月”,便想起露丝来。

  这一天对我来说真是太漫长了,从认识露丝到现在只不过才是短短的半天时间,我却感觉仿佛过了半个世纪。在这样一个寂寞的夜晚,我忽然对与露丝的下一次相逢有了一种迫切的渴望。

  窗外,半个月亮爬上来。月光透过纱窗洒进屋内,让人感觉自己不是躺在了床上,而是躺在了水中央。恍惚中我看到一只白色的水鸟在我头上盘旋,那鸟长着鲜红的嘴和细长的腿……

  真事儿,那一夜我梦到了鹭鸶,那种会捉鱼的鸟。当我在睡梦中露出满足的笑容的时候,我当然不会想到,从此我将一头跌进这个梦里,而美好的只是梦的开始。

  4

  在西方的神话中曾经流行过一种诡异的传说:瞎子的眼泪落到地上会变成宝石,而他们落泪的时候还会看到自己的前生来世。我知道这玩意儿纯粹是扯淡,可第一次见到顾小柔时脑海中竟一下子复苏了这个沉睡多年的谶语。

  我每次去顾家都会看见顾小柔在暗自垂泪。我觉得这个盲女有着太多十四岁的年龄本不该有的忧伤,除非她的内心深处藏着一个永远无法卸载的负担,一个难与人言的秘密。

  那些天,小柔一直在为我介绍忘城的历史传说和地理风貌,没错,是她给我这个家教——历史系的大学生讲,而我只是她的听众。这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反正是她爹消费,花钱难买乐意。唯一使人惊奇的是这孩子不仅眼泪多,她的历史知识更是惊人的丰富,忘城近百年的近代史以及奇人轶事她居然如数家珍似曾亲历。我敢说她的知识简直可以和我们系里的教授媲美。

  有一次,顾小柔提出要我带她到忘城北郊的河畔溜达溜达。我征求顾四嫂的意见,顾四嫂说:“小柔这丫头自从生下来就没出过家门,不是我们不肯带她出去,而是她自己根本就不愿意去。我也觉着她该到外边走走,虽说她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就是吹吹外边的风也好啊。她终于肯出去了?太好了,只是这样一来又要麻烦您了。唐老师,您就辛苦一趟吧。”

  就这样,第二天一大早我带着小柔来到了忘城北郊的忘川河畔。

  很明显,小柔出来之前经过了一番精心的梳洗打扮。她穿了一身素纱衣裙,乌黑的发辫上系了一块白底蓝花的手绢。

  我们坐在忘川右侧的一道石坝上,微风从河的对岸吹来,刚好撩起我们的发丝。我能闻到一股麝香般醉人的香气。小柔问:“唐老师,您说渡过忘川的人真的就能把往事全都忘掉吗?”

  “我不知道。就像只有死去的人才能描述出死是怎么一回事,可活着的人又不可能听到死人的描述,所以对于生者来说死一直都是一个永恒的谜。忘川是否真的能让人忘记往事,那也只有渡过忘川的人才知道。可是忘川能让人忘掉往事的话,那谁又能记得自己是否曾经渡过了忘川呢?”我看着眼前那一湾绿色的河水,河面并不宽,对面青青河畔的草木依稀可辨。看样子忘川与其它的河流并没什么两样,有那么神奇吗?

  关于对忘川的禁忌,忘城人好像讳莫如深,但可以肯定的是,忘城人宁可舍近求远,也决不会渡这条河。

  “人生最大的烦恼,就是记忆太好,如果什么都可以忘掉,以后的每一天将会是一个新的开始,那该多开心啊。”小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对我的回答很是失望。

  “相传宋朝年间,江湖中有个人称‘东邪’的怪客,他曾经得到过一坛‘醉生梦死’酒。喝了这种酒,便可以忘掉以前做过的任何事。虽然这个想法真的是很有创意,不过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一种酒呢?”我暗暗嘲笑这个女孩儿的异想天开,小小年纪,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非要去忘记呢?

  “唐老师,您闻到了吗?这里的空气真香啊。这是油菜花的味道。”小柔的再次开口让我惊讶异常。我还以为这麝香般的香气是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呢。

  “你敢肯定这味道是油菜花的香气?”我虽然没有看到过油菜花开,可是却立刻想到了一篇小说里的句子,“等到油菜花开的时候,刚过了年不久,姨娘的铺子上还贴着红对子……”由此推断,油菜花开是开春的事,而现在的节气却是初夏。

  小柔睁着一双无神的大眼睛,面向着忘川对岸广阔的原野,张了张嘴巴终究没有说啥。那神态仿佛她看到了使她震惊的什么东西。我明明知道她什么都不可能看见,但还是好奇地朝远方望去,而远方除了我熟视无睹的一切外并没有给我带来新的惊奇。只是微风中花粉的香味越来越浓重。

  小柔说:“唐老师,您知道吗?这是光绪二十四年春天的油菜花散发出来的香气。”

  尽管那个西方神话中诡异的传说在我看到顾小柔的第一眼时便在头脑中蠢蠢欲动了,可是当她在忘川河畔幽缓地说出这句话时,我还是感到了一阵眩晕。

  “我这孩子可是个瞎子!”

我要杀人(无聊之作,未必好看)

  “瞎子?那我能教她什么?”

  “你可以给她讲些故事,或许只需要陪她聊聊天。只要哄她不哭就好。”

  “她喜欢哭?”

  “可能因为寂寞吧。”

  我清楚地记得当我答应顾老四给小柔做家教时我俩的对白,他把女儿的爱哭归结于寂寞其实并没有抓住要害,现在我终于明白了问题的症结所在,原来是小柔的精神有点儿变态。

  5

  再次去“风月”的时候,里面比上次还要冷清。露丝依旧坐在上次的位置做着上次的动作,好像她从未离开过那里,又好像一直在冰箱里保着鲜,保鲜着她的寂寞芳春。

  “唐雨。”露丝很自然地叫着我的名字,让人感觉这个名字她已经叫过千百遍,此时只是随口而出。她对我的到来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意外,仿佛我只是来赴她的约定,毫无悬念地如期而至罢了。我一扫来这儿之前的紧张,在她的示意下很有分寸地坐在对面一个供顾客休息的皮凳上。露丝把一只手举到我的面前,“你看,这是什么?”她手里捏着的赫然是我被烂仔们抢走的钱包。

  “怎么在你手里?”我惊奇地接过钱包,不知道该不该说声谢谢,她总不会认识那几个烂仔吧?

  “你上次走后我在门口拾到的,里面有你的学生证。我以为你第二天就会来找呢。”

  哦,原来是这样。看来是那几个烂仔随手扔掉的。既然她不知道我被打劫的事儿,索性跟她将错就错吧。我说:“反正里面又没有重要东西,所以也没有当回事儿,居然被你拾到了,那我可要好好地谢谢你了!”

  “怎么谢?”露丝调皮地翻了我一眼,露出美丽的眼白。

  “请你吃饭咋样?能赏光不?”我试探着说,这也正是我此行的真正目的,如果说来之前还为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而费尽心机,那么此时此刻,理由就在眼前,而且是现成的。

  “好啊,不过我可不去小地方。”露丝说得很认真。我当然知道像她这样的女孩儿是不能去嘈杂脏乱的小饭馆的,这可不是矫情,这样的年龄嘛!

  “说吧,去哪儿?”我丝毫不吝惜钱,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花钱泡不了姑娘。钱是王八蛋,花了再去赚嘛,我不是能做家教还能赚稿费吗?

  “第三大道温都酒吧怎么样?”露丝征求我的意见。

  “行啊,听说温都酒吧虽然不是西城最大的酒吧,其品味却无出其右的。还听说那里的DJ 贼棒,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去领略一番。”我居然有些兴奋。

  就这样,露丝提前关了她的“风月”,又在后面化了淡妆,然后拎了个包儿和我一起走了出来。

  我建议打辆车,露丝说天儿还早,坚持先步行一段路再说。

  我们并肩走在路边的法国泡桐下,露丝的步子很优雅。相比之下我的步子却有些杂乱,并且时常不小心碰到她的手。

  露丝突然问我,唐雨,你说周围的人会怎么看我们?

  说不定会把我们当成一对情侣呢。在男女感情上,我还不是“不知道心跳,也不知道害臊”的老泡儿,说完这句让自己心跳加速的话后,我故做轻松地收住脚步,想看看她的反应。

  情侣应该这样。露丝落落大方地把修长白嫩的手伸到了我的面前。

  霎时,露丝指甲上的寇丹在我的意识里划过了一道闪电。我敢说,自己当时的感觉和你看到上面的文字时的心情毫无二致。这样的情节就像拙劣的小说家编造出来的一样,完全让人难以置信。然而事实确实如此:露丝在第二次和我见面时便把手伸向了我。当然,露丝绝非轻浮女子,但这样的举动着实有些骇俗惊世。我当然却之不恭顺水推舟啦,要不也显得咱太没见过世面了不是?

  温都酒吧里的长发DJ 正放着那个英国女人干净而又醉人的歌声。我和露丝面对面坐在情侣桌前,桌上的枝形烛台上燃着大大小小十几只红烛。在熠熠烛光的映照下,露丝的脸上平添了一丝忧郁。直觉告诉我露丝一定是个有故事的女孩儿。

  “你喜欢老师这个职业吗?”露丝盯着高脚杯中的红色液体。

  “我在学校的选择上完全遵从了父母的意愿。你呢?”我喝下一口酒。

  “我不喜欢老师,尤其是讨厌老师讲课时的语调。不过我上学时成绩还是蛮不错的。”她的表情出现了瞬间的茫然,像是记忆中闪过了某些岁月的残片。

  那晚,露丝一直没有对我讲什么我期待中的故事。她喝了很多酒,完全没有了她白天给人的娴静、优雅的感觉。看得出来她的骨子里有一种野性的疯狂,还好,这正是我喜欢的类型。

  我要打车送露丝回家,她坚决不让。我们出了酒吧便分手了。

  一个小时后,我回到了学校。在路上,露丝那只染着天蓝色指甲的玉手始终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一股想写诗的冲动便袭了上来。回到宿舍,拿起纸笔时却什么也写不出来。

  我的头一剜一剜地疼,我知道是酒精开始在起作用。

  那天晚上,我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感觉做了许多的梦,可醒来的时候一个也记不起来了。

  6

  当我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是上午九点多种。拉开宿舍的窗帘,外面阳光灿烂,鸟声啁啾。整个世界就像在昨天夜里又重新漆了一遍,看起来格外亮丽抢眼。

  学校的生活就像一潭死水,从来波澜不惊。如今一旦进入世俗的繁华,竟有些忘记了从前的自我。昨晚去温都酒吧的事儿现在回想真有些不可思议,我和露丝才仅仅见了两面,她居然就向我伸出了冰清玉润的手,直到现在我依然还能闻到残留手中她的香水的味道 。

  回头想想,第一次走出“风月”,我便很干脆地喜欢上了那个染着酒红色长发的女孩儿。这是一种很使人压抑的想法,压抑使人内心狂野,以至于找不出合适的字眼来对那份情感进行宣泄。

  如果说人真的有前生来世的话,那么我和露丝之间的邂逅会不会是前世的约定呢?自从陪顾小柔去过了忘川河畔,关于前生来世的说法便一直在我的脑海间萦绕。看来我的脑子也出毛病了,不过那天在忘川河畔,十四岁的盲女顾小柔真切地讲出了一百年前的往事,要说也邪乎,在此之前我可是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呀!

  我重新躺在床上,脑子里一片混乱,只感觉一阵阵油菜花的香气从宿舍的各个角落涌出来,霎时弥漫了整个屋子。于是我整个人便被淹没在了1898年的油菜花香里。

  顾小柔说,大清光绪二十四年春天的忘城郊外开满了大片大片黄艳艳的油菜花,那个春天的空气里始终弥漫着麝香般醉人的香味。一个叫李闰的女人从浏阳回到了忘城娘家,每日里便满怀心事地徘徊在忘川河畔。偶尔也会随手摘下一朵黄花插入鬓边的发丝,面对河水中晃动的倒影出半日神。丈夫走了,他是抱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应昭进京变法的,她怎能不为他担心?最初的日子里,她每次从河边回来,都不忘带一朵油菜花以计数与丈夫分离的日夜。油菜花谢了,丈夫依然没有消息。忘川河水静静流淌,而北京城里却是风云变幻。九月二十八日是她在日复一日地等待中平淡无奇的一天,她像往常一样去了忘川河畔,又像往常一样回了她父亲的翰林府。然而就在这一天,在遥远的北京城,正有六个人被朝廷以“大逆不道”的罪名斩首在菜市口,其中一个便是李闰朝夕牵挂的夫君谭壮飞。李闰梳妆盒里那些早已干枯的黄色的小花仿佛是命运的暗示,那麝香般醉人的香气无时无刻不在传递着一种死亡信息。从惊闻噩耗的那一天起,李闰便再也甩不掉那闻之令人心痛的气味,哪怕经历几生几世。

  “壮飞是为了维新、为了救国而死,是死在了封建顽固派的手上,原以为她的鲜血会唤醒沉睡多年的华夏大地,没想到人们却依然生活在‘天朝上国’的美梦之中。壮飞是生的伟大,死的窝囊啊。”小柔的话使我震惊。这话应该只有李闰才说的出来呀!

  “我的前生就是李闰!”顾小柔那双无神的大眼睛仿佛看穿了我的心事。

  在忘川的背景里,仿佛顾小柔的年龄已经不是十四岁,她也不再是顾小柔。她只是一个女子,一个抛却年代却抛却不了记忆的女子。

  “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个玩笑可开大了。”我故作从容地挤出一丝笑容,但内心深处那根好奇的弦早已被她拨动了。

  “我知道你不相信,你以为我愿意记着这些念之伤心的往事吗?”顾小柔的眼泪爬满了脸颊。

  那一刻,我矛盾极了,不知道该相信自己还是该相信眼泪。

  7

  快到中午的时候,我才从昏昏沉沉的意识中清醒过来。走到街上,两脚不听使唤地就去了“风月”。老远,我透过落地玻璃窗便看见了露丝的身影。我收住脚步,注视着那一袭朦胧的白色身影,忽然感觉她在我眼前是如此地飘忽不定,以至于我竟怀疑自己是在梦里还没有彻底醒过来。正当我犹豫未决的时候,忽然肩膀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我回头一看原来是顾老四。

  顾老四是那种四十岁不到的车轴汉子,浓浓的眼眉,短短的胡茬。他横拉硬拽非要请我到家里吃午饭,言语间透着一股爽直。为了不至于引起店里露丝的注意,我不敢对顾老四的盛情过分推辞,只好跟他回到家里。

  顾四嫂对我的到来表示出了相当的欢迎,一边和我打招呼一边忙着张罗饭菜。顾小柔听到我的声音显然有些不安,我猜她是害怕我不能保守她的秘密。我假装若无其事的和她打了声招呼,甚至想拍拍她的头以使她镇静,但一想起前生之说又觉不敬,只得作罢。

  菜端上来,无非是凉拌西红柿、拍黄瓜、花生米、火腿肠之类的凉菜,酒是瓶装啤酒。我开始本不想多喝,我知道自己的酒量跟欧阳修划等号,“饮少辄醉”。况且我还应该顾及自己的身份,毕竟和人家非亲非故,第一次到人家讨扰就酩酊大醉有失体统。可你也知道,酒这东西你除非一滴别沾,只要喝起来一切就由不得自己了。再说顾老四又是一个实在人,我还真不好跟他藏奸耍滑打酒官司。他既然是真请,我只得真喝,哪怕喝坏肠子喝坏胃,舍命陪君子嘛。再说了,老哥请我吃顿饭,喝的少了他也不干啊。

  要说顾四嫂这人真是贤良淑德,我们坐着她站着,我们吃着她看着,啤酒喝完她满着,西红柿吃完她拌着,可她一直乐乐呵呵的,毫不厌烦。席间,他们两口子一直表达着对我肯为小柔做家教的感激之情。这让我很是惶恐。其实我做了些什么呢?啥也别说了,一切尽在酒中!

  我胡乱应答着,胡乱地喝着酒,不知不觉便醉倒了。

  确切地说,我是被一泡尿给憋醒的。我忍着剧烈的头痛,强睁开眼睛,只觉得眼前漆黑一片。我没有立即起来,而是努力辨别自己所处的环境。听动静此时已是深夜,回想起和顾老四喝酒的情景来,开始的画面历历在目,而后来的事情却一点也回想不起来咧。我想自己喝到最后大概是醉倒了,那样的话自己应该还没有离开顾老四的家。我凝神静听,果然听到了隔壁传出来的微弱的鼻息声。

  我是被人合衣放到床上的,我轻轻地下了床摸索着穿上鞋,然后辨别了一下方向,我想自己应该是在西间屋。真想象不出顾老四一家老少五口人是如何挤在东间屋睡下的。我的眼睛已经慢慢适应了黑暗,能借着透进室内的微弱星光看清物体的大致轮廓了。我蹑手蹑脚地走出西间屋,躲闪着外间屋杂乱的桌凳打开了房门。我始终没有开灯,关键是我根本不知道电灯开关在哪里。外面的门被打开时发出了一些声响,可是东间屋里没有一点反应,因此我重新把门虚掩了,来到外面的院子,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我的妈呀,真像是过敌人的封锁线。

  外面黑咕隆咚,我解开腰带夹着双腿原地打转,那份难受啊,真想立即痛快淋漓地就地解决掉。不是有那么句话吗?老乡进城,上下条绒,找不着厕所,哪圪塔都行。可咱毕竟也是文化人儿,还知道小处不可随便的道理。于是凭着记忆挪到了离住房稍远一点的砖墙豁口处。

  正当我飞流直下的时候,忽然死寂的暗夜传来一声夜猫子的叫声,咕咕——喵——真跟小孩的哭声差不多。我不由得头皮发乍,浑身发抖,一截儿尿全洒到了鞋上。我狼狈地系着裤子,就听豁口外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愈行愈近,转念间一个黑影走进了豁口。我已完全被这突然出现的脚步声吓蒙了,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挪不动地方,喉咙里像塞了个核桃发不出一点声音。我就那样张口结舌地看着黑影走过来。黑影显然没有我这样的思想准备,当他突然发现我时,骤然收住脚步,失声叫道:“谁?”

  就凭着那一个字我已听出来对方正是顾老四,但还是在刹那间感觉到有一条刚从冰窟窿里捞出来的蜥蜴爬过了脊梁沟儿。我按住狂跳的胸口,嗫嚅道:“四哥?我,唐雨。”

  “没被东城那帮兔崽子打死,倒差点被你给吓死。”顾老四说着走过来,这时我才发现他走路的姿势和白天有了很大的变化,此时一瘸一拐的,一会儿一米六,一会儿一米七,像极了春节晚会上《卖拐》的范伟。

  怎么了?遇到赵本山了?怎么一双好腿忽忽悠悠就瘸了?这要是在平日,我一定要趁机幽默一回。可我马上意识到场合不对。便说道:“怎么了?半路上遇到打劫的了?”既然白天他在陪我喝酒,想必是我喝醉后他去上了夜班吧。我丝毫不怀疑顾老四深夜归来一瘸一拐会藏着什么古怪。我不是也遇到过被烂仔打劫的事儿吗?看来忘城的治安真是成问题,真不知道衙门里那些当差的都干啥去了。

  什么被打劫呀?哥我是去打架了。

  我忽然觉得顾老四有点儿傻的可爱,深更半夜的出去打架了?大概他是白天的酒还没醒吧!

  8

  就像一个人总有其不可告人的秘密,忘城也并非城北的忘川河水一样清可见底。在那个深夜,我从睡梦中醒来,竟于无意中窥视到了忘城的秘密。很多年之后,我依然为了那次的夜半小解而悔恨不已。很多事情还是不知道的为好,我常常想,那次深夜我原本就不应该醒来。 虽然并非每个人都可以从天上看到深渊,但是我认为,这终归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

  顾老四告诉我,自从三十年前这座古城的第一场武斗开始,忘城每天都在发生夜战。最初武斗的双方只是那些同样身穿绿军装、臂缠红袖标只是立场不同的一群无知青年。但他们对战斗表现出的狂热很快便感染了其他人。人们纷纷加入了这场混乱的战争,痛并快乐着,以至于欲罢不能。在这场旷日持久的厮杀性质的战争里,有各种面目的人,也包括斯文的人和被生活压榨的有着落漠形象的人。在这场集体的殴斗中最少可以分成十个帮派,诸如“平民派”、“死亡帮”、“钢制党”等等,基本上没什么深刻的文化内涵,但大多能恰如其分地反映他们的身份以及打杀的手法。不过总体派系只有两个:东城、西城。

  本地人都知道,忘城曾是大清朝某位王爷的狩猎园林。走在青条石铺就的狭窄的路面上,便仿佛一下子掉进了历史幽深的脐带,你能想象的出头插雉尾左牵黄、右擎苍的王者前呼后拥的狩猎场景。与在鸦片战争中对垒洋人枪炮的节节败退不同,八旗子弟对付飞禽走兽自有他们的独到之处。其实又何止是飞禽走兽呢,那些当年在忘城世代居住的百姓又有多少人能逃过八旗绿营兵的屠刀?据说为了给那位王爷圈猎场,东城竟在一夜之间被屠戮了三千户,劫后余生者也尽皆迁到西城。东城和西城有着决然的区别。东城因为有了那个狩猎园林,那里的人们便有了一种无言的尊宠。他们的脚步总是悠闲的,他们在悠闲中臆想着祖先戎马倥偬的生涯。也因此,东城的空气里总是弥漫着一股陈腐而又血腥的味道。西城非常地现代,现代到人们已经泯灭了祖先的坚忍与淳朴。西城就像一个物欲的漩涡,然而人们挣扎着、扑腾着,苟延残喘而又乐此不疲,却没有人愿意爬出来。这就是忘城,一座畸形的城市,一位历尽沧桑行将就木的老人。血脉相连,生生不息。如果说如今的东城人是王公贵胄孤傲冰冷的血统,那么西城人的体内流动着的便是忘城遗孤的复仇烈焰。冰与火当然不能同炉,听了顾老四那么一说我倒觉得,西城和东城旷日持久的战争并非是三十年前那场浩劫中身穿绿军装臂缠红袖标的无知青年所引发的,是疖子终要出脓,这更像一场宿怨。

  顾老四说:生命就是一场悲剧,焦虑、恐惧和绝望会始终伴随着人短暂的一生,直至走向死亡。难道这些就是忘城夜战的人们破罐破摔的理由吗?

  你们为什么要拿生命做游戏呢?就像听一个离奇的故事,我只觉得不可思议。

  “难道你不觉得现实的生活太索然无味了吗?现实生活中的我们就像磨道里的驴子,忙碌着重复而又重复着忙碌,耗费着年华以维持剩余的生命,犹如饮鸩止渴。这样活着又比死人强得到哪儿去呢?我们需要战斗,战斗使我们从情感的通俗化中得到超脱解放,重新尝到人生深刻的意味。”顾老四那时那刻就像一个深刻的哲学家,完全沉浸在战斗给他带来的余味里,“战斗有如阴霾沉郁后的暴雨淋漓,使我们痛快地重睹晴天朗日。空气干净了,大地新鲜了,我们的心胸从沉重压迫的冲突中得到了光明愉快的超脱。”

  真想不到忘城每天晚上都上演着这样的死亡游戏,更想不到这场死亡游戏对于忘城人发挥着那样的作用。

  顾老四夜半归来后,我们一直坐在他家房前的空地上抽烟。我忽然感觉他是如此地陌生,就像我从来都不曾认识。一想到白天那些在街头擦肩而过的人说不定就是夜里凶残的斗士,我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顾老四说,他白天生活的全部意义就是等待夜晚的来临。他们不唯书、不唯上,不为官、不为民。所有夜间殴斗的人都能在这场死亡游戏里找到快乐,唯独遗憾的是当战死的时候就没有资格参加下一次或许是是更加精彩的游戏了。听那语气,他的肉体随时会和灵魂分离。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离开了顾家。沉寂了一夜的忘城又逐渐恢复了白日的喧嚣。当然,像很多在黑暗里发生的秘密一样,忘城所有的令人惊心动魄的场面都是发生在夜里。当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第一缕曙光的时候,忘城才进入自己真正的睡眠。因此,阳光下的忘城总是安详的。可见忘城夜晚的沉寂并非一般意义上的沉寂,而是一种伪装后的喧嚣,一种更为可怕的无声的喧嚣。

  为了验证顾老四昨夜的离家并非梦游,昨夜的话语并非梦呓,我以晨练者的身份去了东城公园。东城公园是从前那个大清王爷的私家园林,也是顾老四口中的战场。远远的我就看见一圈儿人在围观什么,挤到前边一看,差一点儿吐出来。有一个三十出头儿的男人躺在青石板上,脖颈上流出的血凝固成一滩儿就如洒在地上的豆酱,他的嘴略微开启,脸色安详,像是进入了甜蜜的梦乡。一个老太太正用小木棍从死尸的短裤角里伸进去拨拉着他的生殖器,嘴上咕哝着:“死没死?”周围一片关切之声:“大没大?”

  9

  詹拉克·霍洛勃姆说: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有一只老虎、一头猪、一匹驴子和一只夜莺,正是它们四者活跃程度的不同造成了人与人之间的性格差异。我觉得顾老四他们的性格里糅合了老虎和夜莺,而自己的性格则是猪和驴子更活跃一些。那么露丝呢?

  我倒希望露丝能做一头简单快乐的猪,可是偏偏感觉露丝的身上总是若隐若现地笼罩着一层忧郁的氤氲。

  东城公园里围观死尸的人群被闻讯赶来的法警驱散后,我立即下决心去见露丝。夜里的经历让我意识到人的生命竟是如此地脆弱,简直就是易碎的玻璃器皿。既然谁也不敢保证明天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我们为什么不把想做的事一古脑儿在今天做完呢?以前,我做什么事都太在乎结果了,尽管每件事的后果都并非人的意志所能左右。每走一步都要拖着“后果”这条越变越长的铁链,现在看来那真是一种自我摧残。

  我一路上设想着见到露丝时的种种对白,我要大胆地向她表达心中的爱,就像一首歌中所唱:莫名我就喜欢你,深深地爱上你,没有理由,没有原因。是的,这完全是我一直以来想对她说的话。也许这份感觉来的太快,这份情感根本就没有依托,但我还是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因为在人世间至少还有“一见钟情”之说,而我们已是“两见”。我真担心这份情感此时不表白,便再也没有了表白的机会。因为也许就在明天,人类就会走到天地的尽头,所有的房屋都在瞬间崩塌倾圮,整个世界将变成一个永远无梦的沉醉之夜。

  走进“风月”时,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世界并没有因为我的离奇经历和思想触动而改变丝毫,我木木地站在露丝面前,胸中燃烧的万丈激情瞬间全息了。

  我清醒地意识到,此时并非最后的结局,人类还没有走到天地的尽头,世界也并未化作一片废墟,太阳照样升起,我们还得一如既往地生活。

  “坐呀,想什么呢?”露丝投射出狐疑的目光,好像发现了我的心事。

  “想戈玲呢。”我坐在皮凳上,以手支颐,故作沉思状。

  “戈玲是谁?”露丝认真地问,旋即想起了电视里著名影星葛优做的广告,不禁会心地笑了。

  露丝忽然收住了笑容,惊奇地看着我,“昨晚你干什么去了?”

  “没干什么呀?怎么了?”我一下子紧张起来,不知道自己露出了什么破绽。

  “你看你眼圈儿黑黑的,都成熊猫了。”露丝说着随手把她的化妆镜递了过来。

  我接过镜子一照,连自己都快认不出自己了。镜子里那张脸眼窝深陷,眼圈发黑,一脸倦容,真有点人不人鬼不鬼的。

  “昨晚失眠了,一夜没睡好。”我搪塞道。

  “怎么搞的?”露丝表现出的关心让我感动。

  “想你。”我直勾勾地看着露丝的脸,像一个受了委屈等着安慰的孩子。

  “真的假的?”露丝被我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不自在地四外张望着,两只手不停地轮换着抠着指甲。

  整个上午,“风月”音像店里少有顾客光临。店门口的音响里始终重复播放着Pandora的同一首歌,这也是我听过的那个英国女人唱的最好听的一首。在此之前,为了弄明白她唱的是什么内容,我曾经专门查阅了很多的资料,也因此知道了许多旋律背后的故事。我知道很多人和我一样,听外国歌曲只是单纯地听旋律,因为歌词根本就听不懂。果然,露丝就不知道歌里唱的是什么。

  我告诉她,这首歌的名字叫《珍妮之吻》。不仅旋律优美,歌词写的更是出色,简直堪称一首绝妙的诗。

  “是吗?正好就由你这位大诗人给我朗诵一下怎么样?”露丝并未发觉自己说露了嘴,可我却听出来,她一定是看了我钱包里放的诗了。

  我说大诗人可谈不上,不过朗诵一下那首歌词倒是可以。

  于是我清了清嗓子,饱含深情地朗诵道:

   我们相见时珍妮跳了起来

   吻了我。从她所坐的椅子上。

   时间啊,你这盗贼,喜欢把快事列在

   你的记录中,把这个也加上!

   说我疲倦了说我忧郁,

   说健康和财富都错过了我,

   说我老起来了,可是还得说一句:

   珍妮吻了我。

  难怪我能从歌曲的旋律中听出来一股掩饰不住的沧桑呢,这歌词真的是写得很有味道。露丝仰头靠在椅背上,眼睛盯着屋顶的天花板无限憧憬地说,要是当我老起来的时候,也能有这么一段美好的回忆,就是死也知足了。

  我沉默了,这不也正是最初见到这首歌词时自己的想法吗?

  在露丝的要求下,我一遍又一遍地为她重复背诵着这首歌词,看得出来,她是要把这首歌词深深地刻在心上。

  整个上午,我们都深深地沉醉在那首歌词的意境里,忘记了现实世界里的一切纷扰和喧嚣。

  快到中午的时候,我犯起困来,和露丝说着话的时候我的上下眼皮就不由自主地打架。我本打算回学校吃午饭,然后再好好地睡上一觉,露丝却提出要我在店里陪她一起吃。我不忍心拒绝她,只好答应留下来。看着我身心疲惫的样子,露丝让我先到休息室躺一会儿,她出去叫外卖。

  休息室是店里面用木板闸成的一块很小的空间,四面是墙并且没有窗子。因此,前两次来时我并没有发现这样一个所在。露丝打开里面的灯,然后从外边带上门,走了。

  剩我一个人独自呆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时,我打量了一下里面的陈设。靠墙是一张单人床,码着整洁的铺盖。雪白的墙壁上斜贴着一张Pandora 的巨幅照片。我斜靠在床上,发现那个英国女人正好和我形成了一种近距里的对视。

  我慢慢地闭上眼睛,忽然闻到单人床上散发出来的麝香般的醉人的味道,和顾小柔所说的油菜花香一个味儿。我暗暗安慰自己,怎么可能呢?一定是自己的神经出了毛病。然而那花香越来越浓,一直渗进了我的意识里。

  10

  那天下午,露丝终于对我讲起了她的身世。我早就知道,她一定是个有故事的女孩儿。

  她的父亲原本是忘城师范大学历史系一位在清史研究上颇有建树的教授,由于在文革中受不了四人帮的迫害跳忘川河自杀了。她的母亲一共生下了四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前面三个儿子全部死于白喉病。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母亲为了保全自己仅剩的的一双儿女,不惜以身体做代价,做了忘城学术界一个造反派头目的情妇。

  露丝是在鄙夷的目光下谩骂的声浪里长大的孩子,为此她恨透了自己的母亲,当她一旦能自食其力的时候,她便再也不愿和背叛过自己父亲的母亲以及不求上进的哥哥生活在一起了。

  露丝独自在社会上闯荡的经历是极具传奇色彩的,为了谋生,她找过各种各样的工作,甚至差一点就沦落为坐台小姐。

  “现在好了,我总算靠着自己的双手活出了人样儿。”露丝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把她最不堪回首的那段经历一笔带过,留给我一个永远无法解开的谜。是什么事情出现在她人生的关键路口上,才使她重新调整了生命的航帆呢?她是如何白手起家的,有贵人相帮吗?是否遇到过刻骨的恋情?关于这些,我不得而知。

  “其实早在你进我的店之前我就不止一次地见过你。”沉默了片刻,露丝再一次开口了。见我惊讶地望着她,她一扫脸上的阴云,露出了得意的微笑,“我以前常常见你和一个女孩子来这条街上闲逛,你长得有点像日本的三浦友和。”

  “是吗?太‘请客送礼’了吧,我有那么帅吗?”我抬头往露丝身后的玻璃窗望去,透过玻璃窗街上来来往往的身影一览无余。

  的确,以前每逢周末,我和小可都喜欢来这条小街上闲逛。因为这里离师大不远,又相对僻静。

  “小样儿,瞧把你给美的!”她忽然问,“那个女孩儿呢?”

  “哪个女孩儿?”我知道她是问小可。

  “跟我装是吧?就是你那位山口百惠。”

  “哦,她叫小可,那都是陈年旧账了,你提那玩意儿干啥?我们已经分手了。”谈到小可时,本以为可以平淡一点,就像讲一个和自己无关的人,可是我做不到。

  “你紧张啥?人家这不是随便问问嘛!”

  “我没紧张,我叫‘不紧张’。随便问问是吧?问吧。”我故作大方。

  “你为她写过诗吗?”

  “没有,我已经好长时间不写诗了。想你想你真想你,找支画笔来画你,把你画到眼珠上,看到哪里都是你。都是这玩意儿,没意思!现在倒是偶尔写篇小说。”

  “写小说?言情的还是武打的?”

  “都不是,怎么说呢?是那些常人都不读的东西。”我知道一时跟她讲不清通俗文学与纯文学的分野。

  “写出来没人读?那你废那劲干啥?”

  “这不是没事干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拆楼逮蛐蛐儿,玩儿呗。”

  那天我和露丝谈了很多很多,这使我们都加深了对彼此的了解。当说到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大豆、高粱还有那无尽的宝藏时,她的神色黯然了。

  “毕业后你就要回家乡对吗?”露丝的表情让我感到一阵心痛。是啊,我可是要回家乡的呀。东北距忘城不知几千里远,这段刚刚开始的感情会有结尾吗?

  “可不是要回家乡?跟我走吧,往后我们天天在一起。”我只顾着把自己心中的想法表达出来,至于许多的现实问题并没有考虑。

  “你了解我吗?”露丝苦笑着道:“能有你这样一个朋友我就知足了,我可不敢有别的奢望。没听过王杰唱的歌吗?这只是一场游戏一场梦。”

  “可是……”我对她的嬗变毫无思想准备,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没有什么可是,也许以后你会懂的。”那一刻她是那么冷,我的心一下子坠入了冰窖。

  11

  实习期终于结束了,我的三年的师大生活也走到了尽头。按照传统,学校要在校园里安排一次盛大的毕业舞会。大家早在实习前就已开始了舞伴的物色,如今一回来,谈的最多的仍然是这件事。要知道,有没有舞伴,舞伴水准的高低,这关系到面子的事。三年的校园生活是否成功圆满,就看最后这一笔怎么书写了。

  宿舍的那哥儿仨一副胸有成竹、牛皮哄哄的样子,每次上课回来便在一起交流最新消息。说什么音乐系的女生最抢手啦,外语系的女生有气质啦,找本系的女生最跌份儿啦等等等等,最后免不了骂一句“好女孩儿都被狗抱了”,一副恨人有、笑人无的小人嘴脸。

  这事儿如果是搁在三个月前,我大可不必为此绞尽脑汁。因为何小可作为下一届音乐系中的佼佼者正是那种令男生们嫉骂“被狗抱了”的“好女孩儿”。可是现在我想当“狗”都当不成了,人家的恋人已升级成“狗熊”了!

  毕业会考那两天我为了应付考试对找舞伴的事并没有放在心上,心想到时候就凭我这样的帅哥儿不说是一呼百应,起码找个一打半打的舞伴还不成问题,这算啥事?小事一件。可等到考完以后我才知道,连学校最丑的女孩都有了舞伴。怎么可能呢?学校的男生怎么一下子这么多了?还是宿舍的哥们儿消息灵通,他们告诉我并非是学校的男生多了,而是许多在学校找不到舞伴的女生都请了外援。这下倒好,就剩了我老哥儿一个还无忧无虑地做美梦呢!我这通悔呀,早知道这样,当初说什么好歹也留下一个自个儿使。我又一转念 ,许她们找就不许我找?我立即想到了露丝。

  自从那天从“风月”回来我一直没有再去找过她,她的话让我很受伤。在感情问题上我怎么这么失败呢?那个何小可不提也罢,可这个露丝明明是她先向我伸出的手啊!我真想从此就忘了她,可是梦里那只白色的水鸟一直在飞。我知道,我遇上了和顾小柔一样的苦恼:想忘掉过去却怎么也忘不掉。

  我怀着悲壮的想法决定找露丝陪我跳大学生活里的最后一支舞。如果说注定要分离这样的结局是否伤会少一点呢?开始我还害怕露丝不肯帮我这个忙,没想到我一开口她就同意了。只是担心地问:“舞会几点散场?会开到很晚吗?”

  我信口道:“大概不会很晚吧。”

  “那就好,我就破一次例。”露丝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破什么例?”我唯恐自己的计划泡汤,赶忙追问了一句。

  “哦,没什么。”露丝嘴上说着没什么,可我看得出来她一定有事瞒着我。

  毕业舞会如期而至。那天天还没黑,校园里便沸腾起来。人们三三两两地朝体育馆走去,一路上欢歌如潮,笑语不断。我焦急地等在学校门口,不时地看着腕上的表。

  我本来要去接露丝的,可她偏偏不让,只让我等在学校门口,她说她一准儿到。可现在这都几点了?如果我不能在舞会开始之前到场,同学们只不定怎么想我呢,我可不想让人们以为我连舞伴都找不到不好意思参加毕业舞会。我要让他们都瞧瞧,我唐雨不仅有舞伴,而且我的舞伴是全场最出色的。我安慰着自己,露丝之所以迟迟不来,大概是在化妆吧。也许,她还是在乎我的。

  校园里的喧哗声渐渐远了,我看了一眼体育馆的方向,那里灯火辉煌,大概舞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冷冷清清的大门口就我一个人踱来踱去,以至于警卫老头儿从窗子里一个劲儿看我。我没工夫理会他,看什么看?我不像好人吗?

  正当我等人等的有些尿急的时候,露丝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我快步跑过去,不由分说地拉住她的手,“快,要不然来不及了。”

  露丝一只手被我牵着,另一只手拎起裙摆,随我一起跑过来。在跑进大门口的一刹那,我看见警卫老头探出窗子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奇怪的笑容。

  当我们气喘吁吁地跑到体育馆时,看台上已经坐满了人。原来用于田径比赛的场地上被布置一新,临时摆放着一排铺了毯子的桌子后面,学校有关领导、老师已经就座。我下意识地松开露丝的手,发现自己的手心凉飕飕的,这一路上我竟不知道自己的手心里出了这么多汗。

  我们挤过狭窄的过道,终于找到两个紧挨着的空位。在此期间,我一直目不旁视。感觉整个会场的人都在看着我们,不知是出于紧张还是兴奋,我的心一直剧烈地跳动着。

  学校领导的开场白说了些什么我一句也没有听清,因为看台上的学生们都在自顾自地说着悄悄话,所有的悄悄话汇聚在一起便成了一片巨大的嘈杂声。尽管维持秩序的老师对着扬声器一再强调纪律,可是面对这些即将走出校门的天不怕地不怕的毕业生,明显有些力不从心。说实在话,在这样的场合里学校领导的出席多少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好在他们也想得开,照常把那几页每年都要念一遍的官样儿文章又温习了一遍,不到半个小时便草草收场了。

  全场的灯光骤然暗了下来,音乐随之响起。霎时间欢呼声此起彼伏,看台上希哩哗啦的椅座折叠声响成了一片,大家纷纷冲向那个巨大的临时改成的舞池。

  我转过头,这时才看仔细露丝今晚的打扮。她的那一贯披散着的酒红色长发已经巧妙地盘在了脑后,身上穿了一件有着昭君领的白色长裙,把她那美丽雪白的颈子衬托的愈发楚楚动人。我看她面色潮红,便关切地问:“刚才累着了吧?”

  “没关系,咱们跳舞吧。”露丝站起身,含情脉脉地看着我,徐徐抬起了她的左臂。我托着露丝的手臂缓缓地走进舞池,随着音乐的节奏,绅士地迈开了舞步。露丝的腰肢是那样的纤细柔软,我轻轻地揽着她,就象是揽了一团棉絮。呼吸着露丝身上散发出的香甜气息,感觉就像在腾云驾雾一般。可是我的心在抽搐,明知道不能和我在一起,她如何还能这样的温柔?

  忽然我的手臂疼了一下,是露丝在轻轻地掐我。我不知所措地瞪大眼睛看着露丝,她没有说话只是坏笑着朝左边努了努嘴。我随着音乐的节奏转到她的位置,朝左边望去,见是小可和那个傻大个儿在练习“摔跤”呢。

  “你的眼睛还挺刁的,一眼就认出她来了。”我说上面的话时,心里却分外凄凉。人家好歹算是一对儿,我和露丝这算什么呀?

  跳过两支曲子之后,露丝便要回去。我看着舞池中那些狂热地扭动着腰肢跳的正起劲儿的同学们,想到明天即将踏上回乡的列车,忽然有些伤感。“再跳支曲子吧。”我央求她。

  露丝认真地说我真的要走了。然后毫无征兆地用手圈住我的脖子在我的脸上印下一吻。

  身边忽然想起了一声口哨,接着口哨声此起彼伏,全场躁动了。我知道是露丝的超常举动引起了周围的反应,可我却并不在意,只是在心中骤然升腾起一种异常自豪而又悲壮的感觉:露丝吻了我……

  12

  在周围人或惊叹或艳羡的目光中,我随露丝径直走出了体育场,把哄闹、唏嘘声远远地抛在了脑后。校园里的路灯罩上积聚着许多虫蛾,露丝的步履匆匆,被路灯投射出的身影忽长忽短。我依然沉浸在舞场上的幸福之中,见露丝不说话,我也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话题,只好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

  快到学校大门口时,远远地就看见警卫老头正和一个男人争吵,那男人像极了顾老四。这时候他怎么来了?是来找我吗?难道出了什么事?纷至沓来的问题使我加快了脚步。走到跟前时,那男人果然是顾老四,顾老四也看到了我。“就是他,我就找他。”顾老四迎过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身旁的露丝也停住了脚步,我看见顾老四歪头看见露丝后很惊讶地张了张嘴巴却没有吐出一个字。

  警卫老头走过来问:“这个人你认识吗?”

  我挣脱顾老四的手,看着老头儿气呼呼的表情非常肯定地说是啊。

  那好,你们有事到门口去谈。警卫老头说完叨叨咕咕地回了门房。

  露丝说你有事你们聊吧,我先回去了。

  我说等会儿我送你吧。其实我还有许多道别的话没来得及说,可是露丝已走到街上,一辆出租车适时地停在她身旁,她拉门上车,出租车一溜蓝烟地跑了。

  小柔丢了。顾老四话语中带着哭腔。

  什么?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柔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中午她妈睡了一会儿,醒来时便不见了她。在附近找了一个下午也没有找到。到晚上我下班的时候小柔也没有回来。她妈说这几天她总是念叨着说你快毕业了,要离开忘城了。我捉摸着这孩子或许跟你出来了,便到学校来打听。谁知那个门卫老头儿就是不让我进。顾老四说着还不忘耿耿于怀地朝门房瞪了一眼。

  我也没有看见小柔啊!我慢慢地抿着头发想:这个盲女孩儿能去哪儿呢?

  我忽然想起最后一次去顾家的时候,小柔曾突如其来地问过我一个问题:唐老师,您知道李闰是怎么死的吗?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她当时的表情是凄惨的、不祥的。

  六君子死了,光绪帝便像一只附着落叶坠到地上的虫豸,苟延残喘又痛苦万状。北京城里乱纷纷,而忘城李翰林的府宅深处,同样有一个女人在日夜悲泣。有仆人说,那不是哭声,而是小姐李闰在弹《雷残琴》。

  是的,李闰的确是在弹琴,不仅有《雷残琴》,还有《崩霆琴》,这些都是她牺牲的夫君谭壮飞生前亲制的琴曲。1898年四月,谭壮飞应昭进京变法,他们夫妇在别离的前夜,就是对弹的这两支曲子。

  李闰把丈夫葬在老家湖南浏阳城外的石山下,再次回了忘城娘家。她之所以不想留在浏阳城的“大夫第”,是因为她害怕触景生情,可是无论她在哪里,却也不可能从悲伤中自拔出来。无论是秋风飒飒,还是春雨霏霏,李闰的房间里总是有同样的琴曲飘出,琴声铮铮,如泣如诉。一灯如豆,长夜难明,李闰在摇曳的烛光下迷蒙的泪光里一遍又一遍地吟诵着椎心泣血的悼亡诗,“盱衡禹贡尽荆榛,国难家仇鬼哭新。饮恨长号哀贱妾,高歌短叹谱忠臣。已无壮志酬明主,剩有臾生泣后尘。惨淡深闺悲永夜,灯前愁煞未亡人。”

  李闰取亡夫“忍死须臾待杜根”的诗意,从此自号“臾生”,整日以泪洗面,直至哭瞎了双眼……

  会不会小柔早已有了死志?一想到死,我的心里“咯噔”一下,对顾老四道,你们报案了吗?没有?那还不快去。

  顾老四匆匆忙忙地走了,我仍在想小柔最后留给我的问题。李闰到底是怎么死的呢?自始至终小柔也没有告诉我李闰最后的结局。后来我回到学校查找了大量的资料,依然没有找到答案。学校偌大一个图书馆,关于李闰的资料却几乎等于零。

  如果在小柔的意识里她一直认为李闰就是她的前生,那么她会选择和李闰相同的死法吗?我觉得要想知道小柔的奇怪失踪,当务之急是先揭开李闰之死的谜底。

  当我提交我的毕业论文选题《试论戊戌变法的悲剧命运》时,老师便和我提起过师大从前关于清史研究的专家顾振纲教授,说他不仅对戊戌变法有深刻的见解,对清史上的忘城更是有独到的研究,可惜他的研究成果还未来得及公诸于世,其人便在那个动乱年代惨遭迫害。那天下午在“风月”音像店,露丝对我讲起自己的身世时,说到过她的父亲,当时我就想问一问她的父亲是不是就是老师说起的顾振纲教授。但一想到可能会引起她过多的伤悲,最终还是没问。

  如今小柔的失踪与李闰的死联系到了一起,而李闰恰是一位和忘城有着千丝万缕联系、和戊戌变法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清朝女子,这就不由不使我想到了顾振纲教授。如果他活着,说不定他会知道李闰最后的结局。虽然他死了,可是他会不会为后人留下些什么呢?

  第二天一大早儿,我取消了离开忘城的打算,抱着一丝希望去了“风月”。店门从里面锁着,看来露丝昨晚睡在了店里。我用力敲着门,好一会儿露丝才从休息室里慵懒地走了出来。见是我,露丝感觉很奇怪,你没有回去?

  “请问你是不是姓顾?你父亲是不是顾振纲教授?”等露丝刚把门打开我便劈头盖脸地问了一句。

  “干什么?”露丝的脸上立时露出冷漠的表情,昨晚的温柔已经荡然无存。

  “有人失踪了,我想确认一些事情。”

  “这和我父亲有什么关系?我不是说过吗,他早就死了。”露丝立刻露出反感的神态。

  “就当帮我一次忙好吗?失踪的人是个盲女孩儿,我做过她的家教,她的父亲你见过的,就是昨天晚上学校门口那位。”我一时也不知道该跟她怎么解释。

  “你是说小柔?”

  我奇怪,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我当然知道,因为我就是她的姑姑。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露丝脸上立刻露出了关切之情。

  我恍然大悟,如此一说你真的姓顾了?你父亲就是顾教授对不对?

  是又怎样?

  那你快告诉我他死后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比如书稿什么的。我把小柔在忘川河畔对我说的故事简短的对露丝讲了一遍,又谈了我对小柔失踪的猜测。

  露丝告诉我,她的确听母亲谈起过父亲留下了许多的书籍和手稿,但大部分都被造反派抄走了。只有一部大概是叫《忘城传说》的书稿被母亲缝在了枕头里,才得以保存下来。可惜哥哥和她对这些东西都不感兴趣,所以尽管母亲对他们兄妹多次提到,谁也没有当成一回事。也因此换来了母亲一次次的哀叹。大概这部书稿还在母亲的手里。

  听了露丝的介绍,我要她一起去找那部书稿,她却摇了摇头,我不想再见到她。大概母亲当年对父亲的背叛伤害她太深了吧。但是露丝告诉我,她是很喜欢小柔的。她离开家的时候,七岁的小柔哭的可伤心了。她要我一有小柔的消息立刻告诉她。

  我只好一人去了顾家。

  13

  当我走过那道红砖墙的豁口时,远远地就听到了顾四嫂摧心裂肺的憾哭声。见我进屋,顾四嫂忙止住哭声招呼我坐。我问,小柔有消息了吗?顾四嫂抽咽着说八成是死了。她说昨晚上报案后在家里等了一宿,今儿一大早儿就有民警让顾老四到忘川河边辨认尸体去了,若不是小柔的尸体,顾老四恐怕早就回来了。说着话她又忍不住哭出了声。

  我连忙安慰顾四嫂,顾四哥既然没回来,就不能断言小柔出了事,万一小柔又活生生地回了家,那岂不成了笑话?顾四嫂终于慢慢地冷静下来。

  我问怎么不见老太太和小刚那娘儿俩?

  顾四嫂说,老太太忽然在前些天老爷子的忌日到来前神志清醒了,提出要回浏阳老家去祭奠老爷子的墓。本来顾老四打算全家都去,可是小柔死活不肯离开忘城,顾老四只得带着母亲和儿子回了浏阳,剩下老婆陪着女儿留在了忘城。浏阳那面祭奠完老爷子,老太太又不肯立刻回来,顾老四只好把母亲和儿子托付给老家的堂哥照顾,自己先行回来了,说等过几天再回去接她们。

  我问起露丝说过的那本《忘城传说》的遗稿,顾四嫂说她的确知道老爷子留下了一部手稿,老太太宝贝一样收着,还听说以前为了躲避造反派的抄家,一直是缝在枕头里的,只是那手稿叫个啥名儿她说不清。老太太也是个有文化的人,况且跟老爷子一块儿生活了那么多年,她一定知道那手稿的价值。只是留下的儿女都不成器,她便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隔代人身上。自打小柔记事起,老太太就给她讲一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大概就是那部书稿的内容。后来,露丝的离家出走给了老太太很大的打击,从那时起便再也没有听她讲过什么故事,人也变得时疯时癫的。至于书稿,大概点了炉子或当成了手纸也不一定。

  我忽然意识到,顾小柔极有可能在奶奶从小的灌输下患上了精神分裂症。我在一本书上看到过介绍:精神分裂症患者能够体验一连串几乎与现实无法区分的幻觉,包括产生一个或多个奇怪的东西。忧虑、在空气中飘荡、性体验和失去时间的感觉。还会产生一种对最深奥的问题具有深刻的洞察力并产生一种用词汇将其告诉别人的需求感。

  快到中午的时候,顾老四依然没有回来,我只好先回了学校办理退宿手续。

  关于小柔坠河自杀的消息我是在旅店的电视里看到的。当时忘城电视台正播放当地的新闻:

  据警方报道,昨天夜里,一对情侣在忘川河畔发现一具女尸,尸体经法医鉴定为坠河自杀。目前,尸体已被其家人认领。但对于这名十四岁少女的自杀动机尚不清楚。据我国首家直接干预自杀行为的专业机构——北京心理危机研究与干预中心的调查,我国现在每两分钟就有1人自杀死亡,8人自杀未遂,每年约有28.7万人死于自杀,200万人自杀未遂。在15岁——34岁青壮年中,自杀在死亡原因中排首位。有专家指出,如何预防自杀,尤其是预防青少年自杀,应该是当前值得重视的一个话题。

  新闻之后,一场清宫闹剧又接着昨天的悬念上演了。这几年,电视台不分大小,都把镜头对准了“辫子、翎子、裙子”。先是戏说帝王,接着就是后妃,完了又是格格,实在没演的了,索性弄俩民间“龙种”上来,只要沾边儿就成。

  当灾难深重的末代王朝正被人们以各种版本的戏说方式通过电视荧屏走进寻常百姓家的时候,整个民族都沉浸在一片曲解历史的快慰之中,然而我却分明听到一声叹息、一缕憾哭,穿透锈迹斑驳的时空萦绕于忘城流光溢彩的夜空之上。那是一个积怨于中国几千年封建意识的清朝弱女子摧金裂石、振聋发聩的呼喊,犹如蒙克画笔之下的意象。

  大概八点钟的时候,我从旅店里走了出来。我答应过要把小柔的消息告诉露丝的,现在,我决定去见她。明天一早就离开忘城。

  14

  我怀着复杂的心情走到“风月”对面的泡桐树下,习惯性地朝那扇落地玻璃窗望去。此时店里依然亮着灯,除了如我所料地看到了铁靠椅上露丝那一袭白色的背影,我还看到了另外两张熟悉的面孔。这不是打劫过我的那个死胖子和那个尖细声音的混蛋吗?应该还有一个的,那天是三个人啊?我忽然意识到,人对仇恨的记忆竟是如此的清晰。

  我断定那两个人决非是普通的顾客。我躲到泡桐树后面,关切地注视着店里的情况。

  我很为露丝的安全担心,害怕那两个烂仔会给露丝捣乱。可是我自己又没有能力保护她,我只能静观其变。假如露丝能够和他们周旋,我便等那两个家伙离开再露面。此时贸然进去,只会使自己尴尬。不过那两个臭小子真要敢对露丝放肆,那就顾不了太多了,就是豁出残废……想到这,我不由攥紧了拳头。

  不过事情远非我想象的严重,看样子他们和露丝早就熟识。我忽然想起了那个钱包。

  这时,他们好像商量好一件什么事情,那两个男人走出店门招呼了一辆出租车,露丝也已关上店铺,和他们一起坐车走了。

  我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也从树后面走了出来,随手叫了一辆车,我决定跟踪他们。

  我们的车一前一后驶出西城,一直开到中心广场。

  露丝她们走下车,我的天啊,有一大群烂仔等在那儿,大概有二三十人,在路灯的映照下我看得分明,他们个个奇装异服,面目狰狞。

  我没有下车,只是让司机远远地停在路边,我在车里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司机好像预感到了有事情要发生,回头问我:“先生,您是便衣警察吧?”

  “别说话。”我灵机一动,掏出学生证在他眼前迅速地晃了晃。

  “真年轻。”习惯了平凡生活的司机羡慕地看着我,他甚至觉得很刺激,居然从兜里掏出一个墨镜递了过来,还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同志,注意隐蔽。”

  “你知道那帮人要干什么吗?”我模仿着警匪片中侦探的口吻表情严肃地问。

  “不知道。”司机紧张地盯着前面。

  这时露丝他们已经分乘几辆面包车朝东城方向出发了,我看了看车窗外的夜色,对司机说:“跟上他们,保持距离,注意不要开远光灯。”

  露丝她们的五辆车一直开进了东城公园,而我坐的车却在离公园门口五百米的拐角处停了下来。

  “同志,就你一个人吗?你们的大部队呢?”司机胆怯地问。

  “这是军事秘密。多少钱?”我拉门要下车。

  “算了,警民一家人嘛。能拉上你们是我们的光荣!”司机憨厚地一笑,开起车一溜烟地跑了。

  我终于在一片乱石丛生的开阔处看到了露丝他们正和另一伙人在对峙,我隐身在一处乱石之后,瞪大眼睛要弄明白她们究竟想要干什么。好在双方的汽车都开着雪亮的大灯,把场地照的白昼一般。

  露丝这边每人手里都拎着一条一米多长用暖气管割成的管刺,对方的人手里也都拿着铁棍、砍刀、链锁之类的武器。看这阵势像是要打架。

  “把昨天夜里那个砍死麻杆的小子交出来。”露丝拎着管刺朝对方为首的“小胡子”喊。

  昨天夜里?昨天夜里她不是跟我参加毕业舞会了吗?她口中的麻杆会不会就是曾经打劫过我的“大龅牙”?一定是,那个人也是瘦高瘦高的,还甭说,真和麻杆差不多。这么说露丝也是忘城夜战的主将了?难怪我请她参加舞会的时候她还说什么破例的话呢。这也一定是她拒绝我的理由吧!

  正当我胡思乱想着,双方已然短兵相接,打在一起,霎时铁器的碰撞声、凄厉的惨叫声、奔跑的脚步声交织成一片。

  只见露丝挥舞着手中的管刺像一头发了疯的母狮打的甚是凶猛。

  我犹豫着该不该出去帮她,但还是下意识地从身下捡起了一块石头。

  15

  正当我全神贯注于那场惊心动魄的战斗时,我忽然感觉到头上遭到了重重的一击。我眼前一黑,立即失去了知觉。

  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疾驰的列车软卧上,手里正捏着一张返乡的车票。这真让人难以置信,简直就是一场恶梦。可是我的头顶上还在隐隐作痛。

  透过车窗,我看到了一望无际的原野,直觉告诉我现在已经过了长江。果然,不一会儿车厢的喇叭里乘务员小姐的播音证实了我的猜测,“各位旅客大家好,本次列车即将驶入沧州站,请在本站下车的旅客提前做好准备……”我怎么就坐上了返乡的列车呢?难道是露丝的安排?

  认识露丝的这百十个日夜,我觉得仿佛经历了数百年,而神秘诡异的忘城,此时也成了一个再也回不去的梦幻的世界。我知道自己于无意中偶然地踏进了一个禁地,经过一阵如梦似幻的生活以后又宿命似地回到了原来的世界;而我和露丝之间,注定是一个没有结尾的爱情故事,此时留给我的只是再也无处可觅的怀念和惆怅。

  我艰难地翻过身子,把整个脸全都贴在车窗上。铁路一侧的景物便飞一样的从我眼前闪过,我的脑海中也同样飞快地播放着一幕幕迷乱的过往。这时,一段熟悉的歌曲从邻铺传过来,这不是Pandora的《珍妮之吻》吗?我不禁转过身朝邻铺望去,只见一个身穿白色纱裙染着酒红色长发的女孩儿正倚在铺栏上抠着指甲上的蔻丹,身边就放着一台银色的CD机。

   我们相见时珍妮跳了起来

   吻了我。从她所坐的椅子上。

   时间啊,你这盗贼,喜欢把快事列在

   你的记录中,把这个也加上!

   说我疲倦了说我忧郁,

   说健康和财富都错过了我,

   说我老起来了,可是还得说一句:

   珍妮吻了我。

  我闭上眼睛轻轻地背诵起那首歌词,脑海中那场舞会上露丝吻我的一幕已恍若隔世。我不禁潸然泪下。

  “喂,你也喜欢Pandora的歌?”

  我睁开眼睛,发现女孩儿正忽闪着一双毛茸茸的大眼睛紧盯着我。我朝她点了点头。

  “能不能冒昧地问一句,为什么喜欢她的歌曲?”

标签: #中篇 #传说 #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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