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售公司早会励志小故事,短篇?
家有一条开往火车站的公交线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汽车公司只安排了两辆巴士在这条路上来来回回。 开一号车的是一对夫妇,开二号车的也是一对夫妇。 坐车的大多是一些出...
2024-03-24
当我在全寝小聚的酒席上宣布我要在三个月之内把系花搞定时所有人一瞬间静了下来,
然后沉默片刻,然后放肆地爆笑,一边喝酒一边开始了对我的无情嘲笑.而我一边喝酒一
边冷冷地听着他们的无情嘲笑,在他们安静之后慢吞吞地说:即使是混混也有喜欢别人的
权利.你们看我象条不自量力的狗,我看我自己象条堕入情网中的不自量力的狗.
那年我大四,我们全寝都是自费生,为了两到五分多交了三万元学费的失败男人.我们又
是酒仙,又是战神,翘课喝酒打架作弊聚赌无所不为.其他同学远远地躲着我们.和别人想
的不太一样,我们不孤独,我们极为冷静地看着自己,并且证明了任何环境下的任何人都
不会缺少朋友.
系花和她的朋友们和我们不一样.她们勤奋学习,爱好广泛,关心国家大事,见到老鼠就尖
叫,并且不少都被保送读研.在她们看来一所大学总不可能都是正经学生吧,总应该有一
批捣蛋分子吧,捣蛋分子应该就是不知羞耻地糟蹋父母血汗钱的自费生吧.在大家按例都
这么看我们之后我们屈服了.并且相当于惯性一般地担当起了捣蛋这一重大责任,至少我
们可以证明学校保安不是吃闲饭的,在他们和我们交上朋友以前.
当痞子有一个明显好处,普通人说一千句好话都可能没人注意,而痞子们只要说上一句,
大家就都会肃然起敬:哇,想不到这家伙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喜欢上系花的.在确信无疑地知道自己喜欢上了系花之后,我曾经在
学校的花圃前闭着眼睛折了一根花枝,一片一片地往下掰叶子.她接受我,她不接受我,她
接受我,她不接受我,只剩一片叶子了,掰下去她就不接受我.我怀着一丝伤感与失落掰下
去,仔细找找,还有一片小得不成形状的.于是大喜,轻手轻脚的撕下来,然后发现另有一
片更小的,然后发现只要你有显微镜和足够的耐心,可以一直撕到细胞,而其过程中必然
面临一个多少细胞以上才可以称之为叶子的哲学问题.我很烦躁地把空枝扔到地上,转身
要走,被早已埋伏一旁的门卫老大爷叫住罚了五块钱.
后来我也设想过很多细节和情景.比如她在晚自习后回宿舍的路上被人截住并调戏,而且
老天有眼被我撞上了,我把那批流氓打跑.可是且慢,平常打架时我一人打跑三五个很大
程度上是因为大家知道我是痞子无赖,他们承认痞子无赖应该能打跑正经人,于是退却了
.在对方不知道我是痞子无赖的情况下一对三或者一对五无异于自寻死路.又或者她外出
过程中忽然得了重病,老天有眼又叫我撞上了,于是我急得疯狗一般把她送到医院,天啊,
我怎么这么不是东西呀.况且系花结实健康得估计可以活到九十二岁.又或者她在全班春
游划船时掉到了松花江里,又是老天有眼我救了她.可是她会游泳而我却不会呀.所以我
一提要追系花,全寝兄弟看我的眼神一定是认为若要成功,老天有眼是远远不够的,老天
应该至少和我有直接血缘关系.
班主任常常喝骂我们.我很感激她从没当众这么干.如果人受的失败挫折太多,会认为
此生已定而失去任何干劲的话,应该就是指我了.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基本上是干大事业
的人应该如何如何,可是,为什么我一定要当干大事业的人呢?她也经常深入浅出地举例
子,举得最多的是这么一件:某人自以为是很久了,忽然发现自己被人瞧不起,于是发愤努
力,终成一代大家云云.我每次听完之后都想:这种笨蛋居然为了别人的一句评语狂热地
做了十几年自己根本不喜欢的事,换了我打死也不干.
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我和系花一起去借书,我当时一定认为老天大概真是我亲爹亲妈之
类.可是我们借的书似乎换了个个儿,我借时间简史,她借倚天屠龙记,她看我的眼神
象在看一条毫不相干的狗,轻描淡写地说:你也借这种书看?
我只有一次引起她注意的回答机会.这难不倒我.我是全系写情书的第一圣手.我也一
样轻描淡写地撒谎:我借书又不是为了看,是为了显得有深度.
一丝笑意在系花脸上荡漾开来,她在心里已经认为我是个傻瓜了.可是除此之外,任何回
答都只能让她认为礼节性的对话已然杀青而不再理我.果然,她带着浅浅的微笑再度开口
:我以为你们应该很喜欢看武侠小说之类的.
武侠小说……上乘武功动辄练个一百几十年,练成了再去杀人,你觉得很有意思么?我的
语调平静,但心头有如鹿撞.那一刹那间我愿意用剩余的全部生命换她一句回答.开口吧,
小姐.我虔诚地想.
系花把头转了过去,显示她美妙的脖子和肩膀,然后她低下头填写借书卡,头发垂下来遮
住了半边脸.图书管理员是个中年女同志,她十分威严地望着我们.我想系花大概生气了.
也好.不能让她高兴快乐如沐春风,把她气个半死也不错.更重要的是这种奇谈怪论她以
前一定没听说过,而人们对新鲜事物总是抱着绝对好奇心的.那一刻我一点不否认我是在
处心积虑地勾引系花-------如果应该有爱情的话,我们为什么不尽力将它营造得荡气回
肠呢?
在我全心全意的盼望中系花仍然没有说话.我一向具有在任何情况下控制局势的能力,但
此时我真的心乱如麻.她可能认为自己被冒犯了.所以我又接着问:是你自己喜欢看还是
别人推荐的?
室友推荐的.她们说金庸最近很红.系花抬起头来望着我.
你是看书还是追星?我说完之后不理她,转向管理员同志:请再给她拿一本井上靖的苍狼
此时身后的门开了.回头,是本系号称"东方盖茨"的大牛人,整天叫嚣乎南北:中国不
是人呆的地方!要去就去美国!我一向讨厌挖空心思想改变自己国籍的人,并且我知道"东
方盖茨"这个外号,国内大概有上万人顶着呢.但现在他和系花说说笑笑,最后两人挽着手
走了.临走时系花回头向我一笑:谢谢你推荐的书,我会看的.我也笑笑:没关系.笑的时候
我非常害怕自己的眼泪会把挤出来的那一点快乐盖住,或者会控制不住抄起凳子对"东方
盖茨"狠下毒手.但我还是平淡如水地目送他们出了门.
当晚喝酒的时候寝室老大悲天悯人地对我说:别费劲了.系花有的是人追,你没戏.她看
不上你.
就是因为追不上,追着才有意思啊.我喝了一大口,又说:就好比喝酒,要是喝不醉,有什
么意思?
但那天晚上真的喝醉了.第二天醒来时头很疼,据寝室的兄弟说我除了摔碎一个酒瓶之
外并没干其他特别的事,睡得很浓,象猪一样.我当然不信.
还有几个月就要毕业了.离愁别伤使所有的同学一夜之间变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也包
括我们这些痞子学生.那段日子啤酒的消费量是相当惊人的,学校甚至传出了某人二十四
瓶不倒或二十瓶不倒之类的神话.在大学里任何两个毕业届的学生都应该至少喝过一顿
酒,于是我也很自然地同这些传奇人物碰面了.我最多只能喝十瓶,但我把这些传奇人物
都放倒了.在随后的几周里我又成了新一轮的传奇人物,外界风传我二十四瓶不倒,最终,
我也被放倒了.本人成为历史而传奇还在继续.大家相信总会有人二十四瓶不倒.
我一直也没机会问问系花到底看没看我推荐给她的苍狼.愚人节快到了,别人已经在
兴致勃勃地准备新一轮的骗人计划.我想我该在那天送封情书给她吧.就算被拒绝了也不
至于脸面丢尽,而且还有一个可以骗骗自己的理由:愚人节么,兴许她也在撒谎呢.但随即
发现无论她怎样回答,自己都陷入了哲学中的二难命题.于是干脆想也不想.约她看场电
影吧,请她喝杯咖啡吧,带她去通宵蹦的,或领她滑轮滑摔断自己一条腿,那都是没品位的
家伙们干的事,何况系花也一定久经沙场,进攻重重防备中的敌人是危险的.
这一段日子系花令我了无生趣.我之所以没有卑躬屈膝,阿谀奉承地跪倒在她石榴裙下
的唯一原因是我认为如果你这么干能追到一个女孩子的话,那她一定不值得你追.但是从
古到今,相思都是件风雅地折磨人的苦事,单相思都是件毫无风雅地折磨人的更苦的事.
老大之流见我意志消沉,早已在外面向他们能搭得上话的每一位女生疯狂鼓吹我才情横
溢,英俊不凡,锦心绣口,从一而终等等.我相信如果对方稍微无知一点的话他们绝对敢吹
牛说我光荣地参加过抗美援朝.这么干的效果当然是爱归零,恐怕没有哪个女孩子会相信
这样的弥天大谎,即使相信了也不会自己送上门.小说里写的爱情故事都是假的,我认为.
应该和她说.又是酒席,老三语重心长,一手执酒杯,一手抠脚指头逢.
干吗要说呢?这个过程我已经觉得很快乐了.爱一个人也是幸福.我强词夺理,同时斩钉
截铁地谢绝了他用刚刚抠脚丫的那只手递过来的鸡翅.事实上我很怕.我很怕失败,我怕
她哈哈大笑,说:你这样的也敢动这种心思?我更怕她微微一笑,说:对不起哦.我还是学生
我没考虑过.更何况盖茨大牛人也列席了这次饮宴.他迷惑地说:老赵要追人了?我怎么没
看出来?说说,我帮你想办法.我们寝室的人当时就把酒喷了一桌子,让他该喝喝,这种事
搀和不得.老三将我没接的鸡翅放到自己嘴里,恨的我只想剁了他那只手.
现在可以说说大牛人了.我近来发现他除了是系花的当前男友和一心想出国之外别的
地方还不太讨厌.尤其是酒德不错而酒量不行.再加上因为我的关系,我们寝室的人一见
他就讨厌,所以但凡喝酒有他,他一定最先倒下.今天他也照例倒得一塌糊涂.我带着些许
厌恶之情揪着他的领子把他弄回自己的宿舍,摊在床上.刚想走又被他一把抱住了.他在
我耳朵边喷着酒气说:你们都是好人,你们不是败类.我爸那样的才是败类.
因为他这一句话我没走成.我留下来听他胡说八道.第一次知道了这个一心想出国的
人是西北某镇镇长的儿子,他所有关于中国没希望,要去美国的思想得自他父亲的一体传
授,其实他很迷惘.他母亲死了六年半了,他那位担任镇长的家严大人几乎每年换一个年
轻漂亮的女伴.最后他哭起考妣来,然后猛吐一气之后沉沉睡去.我看着他呆板的脸默默
地想:对不起啦.我要撬你的女朋友.
事实上这件事要操作起来是极为艰难的.倒不是由于他们如何如胶似漆,而是我在学校
的劣迹如果传到家乡,足以把我家祖坟的土气黑.在学校里怎么样就更不用说了.可是我
又能怎么办呢?我没追求,没前途,没钱.在这个人人一心想升官发财出国成名的社会里单
薄幼稚.除了追寻我自以为是的爱情,我还能干些什么呢?
我真正有勇气向系花发起进攻是在四月初.愚人节过了,我没上当,也没骗人.系花倒是上
了一百多当,可是她不在乎.当天至少有二十个以上的男生对她说:我爱你!天知道是真的
假的.
我已经习惯于没事时上系花所在的设计专教乱转一通了.每次看到各忙各的同学,我
总是觉得很伤感.人想升官发财没什么不对的.几千年阶级斗争还不是为的经济利益?我
这样对自己说.不想这么干的人被认为是无能,我就当个无能的人吧. 那天我象往常
一样推开了那间设计专教的门.教室里很暖和,有很痒的微风,可是只有系花一个人在.她
抬起头来,我鼓起勇气说:有间事我想和你商量.
说吧.系花的眼神之中没有一丝慌乱,不安或激动,连憎恶也没有,就好象一个等着和战
士谈话的指导员.一瞬间我心凉如水,刚刚的任何激情都烟消云散.我语无伦次,虚脱一般
地说:我想找你借点钱.最近喝酒喝得太凶,我们宿舍好几个人都没钱吃饭了.
多少?
三百吧.我随口报了个数.在大学里没钱了并不意味着你有可能饿死,只会意味着天
天有人请.可是我能说什么?我必须找一个借口把谈话继续下去.
什么时候还?
好现象.要是打发一个痞子恶棍的话这一句根本不用问.于是我说道:下个月我家寄
钱来时.
那你下个月怎么办?
再借.再不成就找个人管我饭.除非这个月你管我饭.
一丝红潮涌上了系花的脸颊,不知道是愤怒还是害羞.她把正在写着的什么东西合在
书里,站起来,夹着书本说:你在这里等,我去取.
我目送她离开教室,即使她把写着的东西留在这里我也绝对不会去看.我是痞子没错
,但不见得道德败坏.
等她回来时教室里已经多了好几个人.她把三张百元大钞递给我时所有的人都屏息凝
气,并且在心里暗暗地期待着发生些什么.系花把钱给我之后忽然开口说道:苍狼我看
了,写的特棒.再推荐几本给我吧.
想看什么就看什么吧.我心不在焉地说.一百年后没人会追究你看过什么书.
系花奇怪地看我一眼:你的思想怎么总是那么灰色呢?
灰色?我淡淡地说:不是灰色,只是这世界上有些游戏规则我不想遵守.
系花又是奇怪地看我一眼.什么游戏规则?
我注视着系花很久很久,也许只是片刻.然后一种英雄老尽的笑容在我唇间慢慢升起.说
了你也不懂.你还年轻,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
你呢?你不是么?你比我还小着三个月呢!系花的声音里有被人轻视的愤怒.那一刹那间
我想拥抱她.可是我没有,我只是略带伤感地说:没错,我也是早晨八九点种的太阳,可是
不凑巧赶上了持续一整天的日食,这是没办法的事.说完之后我转身出了专教.
教室里立刻传出了嘘声笑声和嗡嗡声.我站住,再次推门,已经有几位从座位上站起,摆
出了迫不及待地冲向系花问个清楚的架势.一见到我他们立刻象被点了穴道一般定在空
中,满眼好奇化为尴尬,片刻之后才坐了下去.我关门退出. 刚走了两步门在我身后
打开,系花追了出来,在我面前站住,欲言又止.
什么事?我问到.
下个月要是你没钱吃饭了就来找我.我管你.她脸上的红潮还没退尽.
死也不吃女人的饭.
你…… 我看着系花又急又气的样子暗暗好笑.道歉地说:别生气,我也想,可是你
会瞧不起我的.说完不等她回答,径直下了楼,留在身后的是整整一春的寂静. 流言
总是传得比风还快.当天晚上有关我要追系花的传闻就已经街知巷闻了.同学们不问我,
去问我同寝的兄弟:真的?老赵要追系花了?从老大到老七个个都被烦的头大如斗,最后在
门上帖了张条子:所有探听老赵是否要追系花的人概不接待!!滚!!!!那个斗大的"滚"字
是用红墨水写的.这一来反而弄的欲盖弥彰,坐实了老赵就是要追系花,然后眨眼间就流
传出了无数关于老赵如何死缠烂打,一天一束花,一天一首诗,一天一封情书,给系花打饭
占坐买饮料等等故事,在不同的故事里我在同一时刻干着几样互不搭边的事,男生们在告
知女生们这一大消息时振振有辞:真的!怎么不是真的!当年我追你情书还是老赵写的!他
一天写不了一封咱们学校没人行了!然后女生就粉拳加之:情书也不自己写,你好讨厌
哦…… 那几天我真是恨透了这批快嘴.他们简直是为了传播小道消息而传播小道消
息的.可我没别的办法,只能寄希望于一贯常理,流言不理它自己就会消亡。可我错了,
两天之后我的态度又滋生了新一轮谣言:听说没有,老赵被系花甩了!真的假的?能骗
你吗?那天我亲眼看到系花退给老赵三百块钱饮料费!!天啊…… 所有的传播活动
都是在背着我进行的,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东方盖茨大牛人大牛人对我的态度忽然
间恶劣起来,与我相遇时立刻把头高高扬起,还不忘在鼻子里喷出一个"哼"字。他一定
跟系花编造了无数关于我的坏话,可他错了,一个男人在一个女人面前往死里诋毁一个
男人只会使那个女人保持对另一个男人的强烈好奇心。换了我一定会轻描淡写的说:老
赵?这人不错,就是有点懒于上进些,我们常在一块儿喝酒的。我本来不预备理这个没经
验的家伙,可有一天我去系花专教时听到他在里边破口大骂:老赵这人,不是个东西!
我推开门,他第一眼就望见了我,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有些羞愧,但立刻就再度怒气冲冲
起来。
我带着微笑走到他面前:盖茨,我哪里得罪你了,你告诉我好不好?我以后好改进。
盖茨的脸一瞬间涨得通红。你……你没得罪我!我就是骂你!骂你不是东西!你能把
我怎么样?
不能怎么样。 我依然微笑着回答 :骂我的人很多,要是一个一个非得怎么样下去,我
就干不了别的事了。你尽管骂,嗓子累了我请你喝杯芬达。
盖茨好象一只斗鸡一样盯着我,但据我多年的对骂经验来看他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了。他忽然冲到我面前扬起右手,但立刻被几个人牢牢地抱住了。同时有两个同学一脸
惶恐地挡在了我身前。动弹不得的盖茨立刻把话题转向了我祖宗八代的性行为上。忽然
他住了口,盯着门口不动。我转回头,系花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
对不起。我收起笑容,诚诚恳恳地说:刚刚我和你男朋友吵架了。
他不是我男朋友。系花的声音冰冷无情。
一瞬间盖茨又挣扎起来,破口大骂:不是就不是!谁稀罕你这种货色!我又不是找不
到女朋友!家乡等我的多了!我还要出国!不是就不是!!
系花转身快步跑出了专教,我追出去,教室里又响起了盖茨夹着哭腔的骂声。以后
他会明白的。不管他骂什么,所有人都只会当他是在放屁。我在楼道拐角处追上了系
花,她站住了,双肩一抖一抖的。我寂寞地靠在墙上,我的手帕已经脏得厉害了。忽然
她转过身来抡圆了对我就是一嘴巴。可惜的很,我能征惯战的身体比思想还快地抓住了
那只猛抽过来的手。她抽了一下没抽动。
放开我!系花大喊,整撞楼都支起了耳朵。
放开可以,我相当冷静地回答:但是你要答应不再打人。
她点点头,我放开手,瞬间她又是一个大嘴巴抽了过来,这次她本来有机会的,奈何
我的手还没放下,而且她的眼神也告诉我她没想好事。于是那只手又被抓住了。随即我
小腿迎面骨上一连挨了几脚。我一边挨打一边说:打我没有用。真的恨我就想办法伤害
我。然后我放开了她的手。系花反而冷静下来,绺一绺头发,头也不回地转身下了楼。
我回过身,几道门洞同时有脑袋缩回,然后门关,然后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中间夹杂
着盖茨的破口大骂声。
随后的几天很平静,我打听到了系花的呼机号码,还象平常一样夜夜喝酒,并且打
听到盖茨最近变得特别能喝,有望创造一个新的不倒神话。随后季节变换的风把日子吹
到了五月,当淅沥沥的雨声第一次响彻不眠之夜时,我觉得我忧伤得好似只有十七岁。
然后我出去,找了个公用电话给系花打传呼。
一定过了很久。地下的烟头可以扫成一堆时系花从校门方向慢慢地走了过来。再近
些可以看出她淋了雨,头发和衣服紧紧地裹住了身子。她装作没看到我一般信步走来,
在擦肩而过的一刹那,我轻轻地说:我已经给你打了五十二遍传呼,这是收费单。
她站住了,看看我,把收费单拿过去揉成一团扔掉,继续走。我在她身后大喊:给
我一分钟说话的机会!
系花停下,抬起手腕,开始看表。我说道:我那天去教室只是想还你钱。
她不动,继续看表。
我有些着急,一些话沉郁在我胸口,想说又说不出来。我继续说:这个月你不用管
我饭,我给广告公司画了个版面,挣了些钱。
她依然不动。我在惶急之中似乎听到了滴滴答答的时间流逝声。天啊,延长这一分钟
吧,事后你可以一年换一秒。我一点一点地冷静下来,说道:除了我妈和我妹妹,你是
第一个打我的女性。
系花双肩一耸,不会是在哭吧,一定是在笑。我反而彻底平静下来,悠悠地说道:我
喜欢你,我想追你。我说完了,你走吧,回去换件衣服。
一分钟还没到呢。系花忽然说。在雨声之中声音完美得不象是世间人。还有什么要
说的?她问。
还没到?我诧异地问。又想了想,实在是想不出什么要说的了。于是我说:没有
了。
不请我看场电影?喝杯咖啡/或者轮滑蹦的什么的?系花问到。听不懂声音背后的
表情。
那些事都太没品位了。我沉吟着说道。今天报纸上说有个老干部死了,咱们去参加
遗体告别吧。
系花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我说的是真话,我现在思维迟钝,想不出什么更好的主
意。她问:那老干部你认识么?
……不认识。我说。
遗体告别仪式什么时候?
明天上午,要翘两节选修课。
翘四节吧。我想看电影。
那一分钟到没到?
还没到。 老天爷啊。我叫出声来:你真的听见我的话了?
……什么话?
刚刚我用剩下的寿命做筹码,让老天爷把这一分钟延长一点,看来他听到了,说完了
这句话我大概就要死。我一边说一边走到系花身后。
不会那么严重吧。系花转过身来:现在你是不是想让老天爷把你剩下的寿命还回来?
不。我希望这一分钟无限拖下去,然后再把我剩下的寿命还回来!
系花笑得直不起腰,你真的相信有老天爷么?我就是了。刚刚我的表忽然停了。
你……
整个遗体告别过程庄严肃穆。我只要沉下脸,往那儿一摆就是一幅沉痛哀悼的表情。奈
何系花一直忍不住在偷乐。我一边夹紧她挎着我的胳膊,一边悄声的告诫:严肃点。咱
们这是在约会。--别乐了,那边已经有几个人在对咱们怒目而视了。系花很服从地点点
头,然后继续偷乐。好容易挨到了遗体旁边,我很恭敬地放下一朵小白花,拉着系花落
荒而逃。
电影太没意思。我们看了一半就跑出来了,坐在台阶上喝汽水。她拿着我的手剪我的
指甲玩。
你将来打算去哪儿?她忽然问。
天涯海角地跟定了你。我信口回答,眼睛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真的?系花停下来看着我。我放肆地亲亲她的脸,她也亲亲我的。然后没头没脑地说
:你用的是舒肤佳香皂。 神。好灵的鼻子。我说,你一定是天上一位神仙下凡。
哪一位?
……二郎神麾下那一只哮天犬。然后我在她踢打我时顺势抱住了她,让她躺在坐
在我身上,理理她的头发。她无限柔情地看着我,最后叹了一口气:知道吗?在图书馆
那次我就对你特倾心。现在你越来越有趣了。--放我下来。 不放。 放我下来。
我要一直抱着你直到变成雕像。
那一刻系花绝对是意乱情迷的,我觉得我可以想怎样就怎样。但我没有怎样,因为我
只是个痞子,不是败类。我痛骂自己无数遍之后太息一声:下来吧,该上的课还得回去
上。
不。你说过要一直抱着我变成雕像的。
那我把你抱回学校去。
系花惊叫一声,身手敏捷地从我身上蹦了下来,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之后,不好意思
的笑了笑。
不出所料,学校里早已乱成了一锅粥。我翘课很正常,系花翘课可是开天辟地以来头
一遭。课堂上讨论声音之大把老师活活气走了。无数人向别人夸耀自己的先见之明:老
赵要追系花吧。你看我说过没错吧。这不,两人一起翘课看电影去了。这算是好一点
的,歹毒一点的也有:老赵能坚持这么长时间?他们在哪家旅馆?不会在学校招待所吧
?系花回来时肯定衣衫不整的。干了什么只有天知道。天知道?我自嘲地想:天的确知
道,我差一点变成雕像。
当晚的酒局前所未有的大,除了盖茨,所有认识的同学全都分期分批地挤进了我
们宿舍。那一晚我们把小卖部的库存啤酒全部喝光,搞的卖东西的大姐摸不着头脑:怎
么回事?男足世界杯没能出线啊!最后一个进来的同学喝了酒之后严肃的对我说:老赵
你要小心些,我听说盖茨准备找人搞残你.我当时喝了八分酒,没放在心上。
事实证明我不必放在心上。盖茨那段时间像霜打的茄子,一天要上十几回厕所,上厕
所时踩死一只老鼠浑然不觉,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而且五一长假已经到了,我没那么
多精神理他,我正在绞尽脑汁使系花感到快乐和幸福。
长假的第二天,我约系花去踏青,意外地遇上了盖茨大牛人,他挎着另一个本系女
生,看见我们哼了一声就走了。系花心里一定惆怅不已,所有女人都希望男人为自己守
身如玉,哪怕那个男人她不爱或是刚刚被她踹掉。我们看着盖茨和他的新欢走进不远处
的麦当劳,隔了一会儿,系花忽然说:我饿了。我说我是穷酸一个请你吃麦当劳就没下
顿了,咱们去吃大碗面吧。不知道这话有什么浪漫或是感人。系花听后激动不已,把我
的胳膊抱的紧紧的。
我一直认为系花之所以能陷入我的感情陷井或许是因为我带给她别人没有的新鲜
感,但是看来不是。爱一个人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这是句浪漫的套话。其实爱一个人
很需要理由,爱应该是生存意识和经济意识支配下的神经冲动。我之所以追系花简单明
了,就是因为她人长得漂亮,但若她仅仅是长得漂亮而已的话,我很可能在最初新鲜几
天之后义无反顾地踹掉她。所以我觉得爱又是一个不断发现对方优点的过程,甚至把对
方的缺点当成优点来进行表扬、吹捧和夸耀。在这种理由支配下系花很是干了些让我瞠
目结舌的事,例如她在食堂吃饭时听到另外两个女生谈论本系谁能喝酒,都忍不住冲过
去向她们大吹我的酒量。没错。系花使小性子、生气和闹别扭的样子在我看来可爱的不
得了。但女性不就是因为这些才可爱吗?
我和系花的爱情生活很是引起同宿舍兄弟的怨言,因为这批鲜廉寡耻的家伙经常
大白天脱的赤条条地蒙头大睡,系花衣来找我他们就醒,醒了就想上厕所,想也只有憋
着,老大说这样下去他迟早会落下神经衰弱的毛病,于是我建议系花以后由我去找她,
但看女生楼门的老太太眼睛雪亮,经常义正辞严地拒绝我于城门之外。我们还要进行毕
业设计,于是只能抓紧一切点滴时间偷情般的幽会。这一点可能使系花感到非常刺激,
也使她注视我的眼睛越来越柔情无边,娇羞无限。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我怕一但动
手,就深陷进去不能自拔了。系花常把她以前的和现在收到的情书给我看,我能看得出
其中有一大批是我的手笔。有些懒人甚至不进行抄袭就将原稿送交,另一些是因为我
懒,写了一封后照着记忆又写了一封大致相同的交了差,把它们对比着看也是件有趣的
事。看完之后她就逼我发誓,天涯海角都跟定了她,有几次我烦的简直想一劳永逸地立
个字据算了
五月来时,我接到了我叔叔的电话,她在电话里简单地列举了几件事:第一:我妈下岗
失业了。第二:我父亲缠身多年的胆结石恶化,目前正在医院待手术。第三:今年的分
配政策规定:自费生只能回生源所在地分配。我放下电话直接上了火车站,赶上回家的
车,开车之后才想起我今晚答应了系花参加她的生日聚会。事实上我一直都没忘,只不
过脑子乱的想不到了。 我没能赶上父亲上手术台,我推开病房门的时候,第一眼就
看到了平躺在病床上的父亲。一瞬间手脚冰凉,双眼发酸。父亲看到我之后,本来痛苦
的表情渐渐有了一丝笑意。 后来的几个不眠之夜里我想通了一件事,我不可能天涯
海角得去追系花,我只能别无选择的回家。不是因为有什么关于自费生分配的狗屁文
件,仅仅是因为我的家庭离不开我。就如同目前,我们家送不起红包给主治大夫,可是
穷人有穷人的法子,我拎着五斤苹果绕了一下午敲开了他家的门,说:大夫,我爸一条
命就交到你手里了。这件事换了我妈或我妹妹都绝对没有半点主意.
一句话,我和系花不是同一种生活中的人。她是系花,我只是个痞子。我很冷静地分
析着自己的痛苦,告诉自己;你想毁了这个好女孩子么?然后我叹息并且感到浮生萧条
我爸病情稍好了一些之后我叔叔托人把我引荐给了当地一家设计院.我们说了一些冠
冕堂皇的话,我说我要为家乡经济建设贡献自己的微薄之力,那家设计院的人事科长说我
们就是需要你这样有闯劲的小伙子.于是事情大致算是定下来了.回家之后电话铃一直在
响,我提起电话,系花的声音传过来,她跟我说她要找我.
我就是.我尽量装作平静的回答.
系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在她断断续续、夹杂着抽泣和怨恨的话声中她表达了如下几
点大意:学校说我再不回来就给予除名惩罚,她现在正在替我完成我的毕业设计。她打
了好多次电话都没有人接,以为我出事了,她想我都快想疯了。 谢谢啊。我强忍着
心中的巨大悲痛,语气淡漠地说。我会按行情把钱给你的。
系花在那边破涕为笑:你真是,开玩笑也不选个时间。
有件事我想告诉你。我说。
说吧。
我已经和我们市设计院签了合同。
什么?
那个院院长的女儿和我一批分进。她人不错,长的也漂亮,我把她追到手之后就回
去。
沉默。半晌之后系花轻轻笑着说:你这人真是。有时候我都不知道你说的话到底是真
的假的。
我听到了自己心脏慢慢绽裂的声音。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生存本身就是一种痛
苦。可是我没有办法。况且古今以来,多少生死不渝的情侣都被这样那样的事情拆散
了,再多一对又算得了什么呢?系花早就跟我说过毕业后要先去北京,然后考GRE,可是
我不能.我唯一想考的研究生专业是古汉语.我也抛不开我的家人,我就象扎根在大地之
上的草,鸟儿飞过是鸟儿的事,也许鸟儿会站在草茎上稍做休息,但草是留不住鸟儿的.我
在自己彻底崩溃之前急急地说道:再见.然后就扣了电话.
片刻之后电话又响了起来,我没有接.电话铃宁死不屈地持续响了下去.我躺在床上,透
过窗子数外面的星星,感觉心房一阵阵的抽痛.大约半小时后,电话铃声停了.宿舍要关门
了,她一定得回去.我推开窗子,窗台离地面有三十米高,任何人掉下去之后都会粉身碎骨
.夜风很长,很凉.楼下的什么地方传来很有名的歌此情可待.
两天后我一脸风尘地回到了学校,身上蹦子皆无.临走前我把我妈给的两百块钱又悄悄塞
给了我妹妹.幸亏火车上有水,要不大概下不了车.我晕头转向地冲到了系办公室,听着劈
头盖脸的批评履行完补假手续.考虑到确实事出有因,学校未做追究,只是警告我不可再
犯.
我从系里出来时已经饿得快要虚脱了.我冲进小卖部,依仗往日的信誉赊出了一瓶啤酒和
一个面包,就坐在操场上开始吃.这时已经将近中午,低年级的学生们下课到食堂,看见我
时窃窃私语.我低下头,我的衣服还算干净整齐,他们不至于把我当成要饭的.爱怎么说就
怎么说吧.
忽然我被人揪着领子提了起来.回头一看,是老大跟老三.他们一脸惊喜之色:回来了?快
去专教看看吧.系花已经替你画了好几天图了.
我跨进专教时教室里一片寂静,稀稀拉拉的几个学生都在聚精会神地埋头苦干,系花也在
.不久之后有个男生抬头看到了我,吃了一惊,然后快步走到一名女学生桌前,悄悄地说了
句什么.那名女生随即走到系花身边,趴在她耳朵边说话.系花抬起了头,要是走在街上我
绝对认不出她.不到两周的时间她变得憔悴不堪,楚楚可怜.教室里其他人全都知趣地互
相扯一扯衣袖退了出去.我走上前,无限爱怜地看着系花本来鲜艳娇嫩,现在却长了一溜
水泡的干裂嘴唇.系花怔怔地望着我,小心翼翼地问:电话里你骗我的是不是?
那一刻就是铁石人也会软下心来.我再也没有任何勇气对系花撒谎.于是我只有不说话,
我低下头去,慢慢翻看着系花替我完成的图纸.
电话里你骗我的是不是?系花又问了一模一样的一句话,声音象纸一样薄.一刹那间我微
微弯地的身躯一震.我感到心如刀绞.可是在我刚开始追她时就注定了必须伤害她一次,
当时我没有意识到我们生活在不同的社会圈里.于是我硬起心肠,声音沙哑地说:没有骗
你.
哦.系花的声音空洞.我抬起头,她呆了半晌之后默默地走向房门,脚步飘忽.我紧紧地
抓住桌子,否则我会冲上去牢牢地一把抱住她的.
系花终于走出了专教.门还在来回摆动时外面就传来了物体堕地声.我冲出去,几个守在
外面的女生正搀着缩成一团,无声抽泣的系花.她们全都以仇恨和蔑视的目光看着我.最
后她们把系花搀走了.我失魂落魄地在走廊上转来转去,不成调子地低声呼喝与狂笑,并
且悲哀地发现我爱她爱得居然如此深刻.我觉得脸颊有点冷,伸手一摸,居然是一滴泪.
后来我出去给广告公司打电话,我饿了,我要吃饭,而学校里大概没有一个人肯管我饭了.
不管我是痞子还是败类,我都得活. 在其后的几天里操场成了我的饭桌.我总是在中
午和晚上独个儿买一瓶啤酒和一只面包坐下就吃.操场上飘来张楚的歌孤独的人是可耻
的,我觉得我确实可耻,何止可耻,简直是无耻之极.象我这样的早该拉出去成批枪毙了.
几天来老是有个似曾相识的低年级女生在我不远处停下,看上半天再走.于是在极度的空
虚与无依无靠之中我开始象一个真正的流氓一样无法无天地勾引她.不久我就成功了,两
天之后又觉得没意思,于是把她踹了.后来又换了一个,又踹了.我不知道这种留不下任何
记忆的日子还要过多久.
六月。天气热了起来,还有一个月就要毕业了。有一天正当我照例无聊地在操场上喝
酒时,系花她们寝室的一个女生出现在我面前,严肃地对我说:她有话要和你说。
寝室里只有系花一个人,我在她对面坐下,惊奇地发现她脸上的美丽之中夹杂了少许
茫然和心碎。我垂下头,她开口了。她说她在墨尔本有个叔叔,老两口无儿无女,想叫
她去澳洲读书定居。大概七月分就要走。
这件事应该用不着和我商量。我说。其实我在一片茫然和悲痛之中觉得自己死了算了。
她有些烦躁地摇摇头。
你还喜欢我么?哪怕只有一点点?她忽然开口问到。我不知所措,抬起头来,只能看
到她一双迷离的搀杂着希望与伤心欲绝的眼睛。我沉默了片刻,点点头。
可以再和我多交往一个月么?她急切地问。
我一时无法回答。最后相当谨慎地说:别玩了我怕我会陷进去,你也别陷得太深。
这是我在国内最后一段日子了,我想过得快乐些。你能帮我骗骗我自己么?她的眼泪夺
眶而出。一瞬间我的心房又不胜酸楚。我想到了上几周噩梦般的日子,想到了我给她和
我自己的巨大伤害。最后我说:
可以。
系花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笑容,那是一种悲伤之中的笑容,象一朵行将凋落的梅花,让
人觉得甜美又无限惋惜。她别过了头:从明天开始好了。尽你最大的努力骗我吧。
于是在整个青春的最后一段岁月里我和系花恢复了形式上的恋人关系,我们依然甜言
蜜语,如胶似漆,但很难,很难再找回当初的感觉了。我们就好象一对吸毒者,在饮鸩
止渴一般疯狂地追寻精神寄托。我们清清楚楚地知道最后必然会导致更深的痛苦,但我
和系花都顾不了那么多了。随着毕业的临近,我们也变得越来越是柔情似水。日期是个
敏感的话题--系花会在毕业第二天乘航班到北京,然后转去墨尔本。
在经历了答辩的紧张、彻夜的狂欢和抱头痛哭之后这一天终于到来了。在毕业的
那一晚我和系花最后看了一场电影,其间她把我的左臂掐得乌青。最后我们又象从前一
样坐在电影院前的台阶上。系花躺在我怀里对我说:象上次那样抱着我。我服从了。
你曾经跟我说真的恨你就伤害你,我恐怕做不到了。因为我爱你,爱得快要死了。系
花说。 我知道。 你爱不爱我? 。。。。。。。。。。 就算是骗我吧,
说你爱我!
。。。。。。。。。。 你看来是不会开口了。系花一声轻叹,单薄的身子在夜风
之中动了动。只要你说爱我,我就跟你回你的家乡去生活一辈子,要不我们一起出国,
我要嫁给你。。。。。。你怎么了?你哭了?你哭了!
我底下头,刚刚有一滴泪珠掉在了系花的脖子上。不是我的还能是谁的?
快点说啊!!我快没时间了。。。。。。系花泣不成声。 我没有哭。我尽量平静
地说。可能是掉雨点了。咱们回去吧。恰恰在这个时候远处响起雷声,眨眼间一滴滴雨
水打在干燥的地面上,可能还有我的泪。系花慢慢地站起身来,我摸摸口袋,那里有一
封信,不,是一张便条。我已经没有语言组织能力去完成 了。那是我为自己写的
第一封情书,非常短。 "你问我是否爱你,是的。我从未如此强烈地爱过一个人,
象爱你一样。也正因为爱你,我不能让你把终身托付给我这个浪荡流离、一无是处的
人。我在电话中所说的一切全是假的,这些谎话伤害了你,却彻底地毁灭了我。如果我
可以出国的话,如果我的家人不需要我的话,如果我能给你幸福的话,我会亲自对你
说。可是现在不能。我只能谢谢你留给我的回忆,我会用它过完剩下的岁月。别了,我
深深爱着的人,我爱你。"
本来是想在上飞机之前交给她的.现在快湿了.我在犹豫该不该拿出来.我抬起头,系花
在雨中等待着.
你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好的女人.我在心里说,悄悄的把信取出来,揉成一团扔在地
上. 你明天还要赶飞机,我送你回去吧.我说.
不用了......系花回答,我已经很满足了,谢谢你给我这些美好的时光,再见.她在哭.
再见.
我目送着系花消失在夜之尽头,忽然我快步追上去,一边跑一边大喊:等等!我还有话要
说!我不管啦!放走你我会一辈子后悔的!我爱你!
"嘭"的一声撞击声打断了我的话,我姿势笨拙地飞了起来,看到了一对巨大的车灯和
一张惶急的司机的脸,在晕过去或死过去之前我想:她听到了吗?
黑...... 黑死了...... 很黑!我忽然喊出声来,伸手向往眼前摸,立刻被
几双有力的手按住了.瞬间人间的一切又回到了我的思想和感觉,嗅觉告诉我:这里是病
房.
放轻松.老大的声音.没事的.断了两根肋骨而已.你昏迷了一整天.那司机人还不错,他
按你电话本上的号码给我们打了电话. 我的眼睛呢?我惶急得大喊.
头部遭到重击,暂时失明.放心,一个月后就又能看得见了.
......系花呢?我女朋友呢?
走了,去了墨尔本.
我在病房里放肆地哈哈大笑起来,最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嚎哭.那司机干吗不把我
撞死呢? 兄弟还是兄弟.老大老三他们把我送回了家,我也算是毕业了,伤好后就可
以工作了.我要用第一个月的工资买副手套给妈妈,买个暖水袋给爸爸.同寝的兄弟都没
有走,他们说是反正渡假,在哪儿都一样,其实是怕我闷,我知道.从他们的对话中我知道
盖茨考得一塌糊涂,最后偷渡去了美国.他们给我留了一张通讯录,最后,他们说系花直到
飞机起飞前都一直在等我,她不知道我被车撞了.
除了眼睛之外我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又可以喝酒了.我们再度开席.在某次酒席上老三
忽然冲进来大喊:系花给你来信了!她知道你们家的地址!
不用念了.那信是你们昨天晚上编的吧.我冷冷地说.
没有人回答.我有史以来第一次为我猜中了感到伤心无限.
她会回来找你的.良久之后老大说:爱是没办法的事.
她不会的.她会有新的生活.我语气平静,然而心灵却有如炼狱.她会把我忘了的.
......你今后打算怎么办?不想出国?考GRE吧,你很聪明的.
我只想快点过完剩下的岁月.我忧伤地说.夏日被这句话冲得一凉.
......忘了她吧,忘了就好了.
我会的.
我没说谎,我一定会忘了那个令我刻骨铭心的人,我会用剩下的六十年寿命,一点一点
地忘掉她.或者,我在彻底把她遗忘之前就已经死去了?
外面的天空很静,有长风吹过.我的话溶在风中,眨眼就消失了踪迹.我举杯,饮干,
在这个关于系花和她美丽的朝代之中,我默默地走着,却不回头.
一、
七月。
整个天地间唯一充斥着的气息就是颓废,对我而言,整个天地的概念便是这所学校。
无聊、失恋、奸诈、关系、求职......每天莹绕在耳边的都是这些字眼。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前途和命运面前卑躬曲膝、苟延残喘以致不择手段。我茫然看着这一切,搞不清自己怎么就到毕业的时候了。
时间这个怪人总是喜欢在你的全神贯注下爬行而在你漫不经心时飞奔,在他飞奔而过的这段跑道上,我甚至来不及找到他曾经存在过的痕迹来证明自己的曾经存在。
老K的新诗《七月.爱情.酒》是这样开头的:
七月流火
爱情流泪
我们能做的,只是举起酒杯
他刚和女朋友分手,面对七月,绝大多数的情侣都只能面临这样的结局,象老K这样的故事老套而常见,我已找不出更好的话来安慰他。
也许,七月是禁果成熟的季节,哪怕你根本没有打算去采摘,但它自己也会掉下来,偏偏那么巧,它又正好就掉进了你的嘴里。我突然发现,在大学这所爱情的伊甸园里生活了整整四年,我竟然没有真真正正地爱过一回,最无辜的是,我连我生命中那棵禁果树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楚就要被赶出伊甸园了。
我和老K坐在校门外的小饭馆里,每人面前摆了一只大碗,碗里大概有半斤白酒。我是喝不了这么多的,只不过见老K激动非常,配合配合而已。他正在愤愤地描述昨晚同乡聚会上一个四眼田鸡对他刚分手的女朋友大献殷勤的事。
“NND,那丫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老K咕都咕都干掉一大半酒,将碗咚地往桌上一顿红着眼恨恨地说。
饭馆里的嘈杂似乎一齐都被这咚地一声扼断了喉咙。“看什么看,没看过老子喝酒吗?”老K又吼了一嗓子,眼神中却带着晶莹。我知道,他跟他女朋友感情很深。
“毕业生。”我听到有声音小声地说。“看,好象是老K和那个.......”“嘘!”声音渐小听不到了。
我和老K在学校都算是比较有知名度的人。
老K会写诗,而且他的诗在校刊上频频露面,曾经还出过一本《老K诗集》在系内广为流传。
当初,他那任校文学社社长的女朋友就是被他一首歪诗给搞到手的,诗的名字我忘了,只记得其中一句:爱情给了我色迷迷的眼睛,我用它寻找姑娘。这首诗后来被我们寝室评为当年全校十大贱诗之首,也由此,我一直对他女朋友的智商持怀疑态度。
“人家爱的就是我的直爽”老K还振振有词。“直爽?靠!是流氓吧!”当时,我说完这句话之后躲开了老K扔过来的三十二件暗器,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练成了据说已经失传的“乾坤大挪移”。
老K常被我们戏称为新世纪最“前途无亮”的诗人,也不知他听出来没有,反正不以为意,加之酒量又海,常自诩为“醉中仙”,倒和李白有了一拼。象他这样的人,真的是想不出名都难得很。
相对来说,我这人其实挺低调的。只偶尔在学校网站的论坛上贴一些风花雪月、无病呻吟的煽情的文字。渐渐地,也有女生四处打听:“你知不知道蜘蛛是谁?”
本来这也不至于让我名声大噪,但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学校准备将宿舍后面的一片树林卖给商家用做修建厂房之用,消息一放出来,顿时群情激愤,因为那不仅是我读书的一个好地方,也是全校学生公认的恋爱特区。于是,我率先在网上发表了一篇义正言辞名字叫做《当代中国大学生可以说不》的严正申明,从盘古开天女娲造人夸父追日精卫填海一直引证到陈水扁的台独政策克林顿的性丑闻以及美国的9.11事变,从香港澳门回归中国入世申奥成功国民经济年增长率8%一直论述到未来50年国际社会的发展趋势,将校方的卖校行径痛斥了一番。紧接着,便引发了一场学生与校方之间的网上大争辨,事情沸沸扬扬地闹了一个多月。后来,卖地的事听说因为商家的资金迟迟没有到位而告吹,校方便发表了一份白皮书说是为了照顾学生的爱国情绪以及诸多方面的原因决定放弃原定计划,并将保持小树林50年不变。由此,蜘蛛的名字便在学校里响了起来。
即便是这样,在现实中应该还是没多少人认识我的。偏偏每次逢人多的场合,老K这个大嘴巴便会指着我对众人说:“恩人哪!知道不,他就是那只传说中的蜘蛛。”于是,那些不明真相的学弟学妹们便会以一种近似于看待英雄的眼光看我。
二、
我那碗酒有一大半最后还是让老K喝了。走在路上,他还在絮絮叨叨地说个不休,我忍不住打断他:“算了吧,你们已经分手了,就算她现在马上嫁人也不关你的事了。”
老K张大了嘴巴怔在那里,良久,才深深叹了一口气。这是老K做诗的前兆,每次他喝了酒便会诗兴大发,幸好他不姓李,要不然我还真以为他是李白的后人。
果然便听他吟道:“从明天起,做一个孤独的人/喝酒,打牌,看星星上天台/从明天起,不关心爱情和女孩/我独自一人,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我差点没把刚才喝的酒全给喷出来:“小心海子变成厉鬼来找你索命,他可是卧轨死的。”
老K斜藐我一眼:“切!我可是仙人,岂会怕他区区一个小鬼,何况还是三截的。”
我倒是一愣:“我以为你们写诗的人应该都挺尊敬他的。”
老K摇摇头:“海子在精神上是伟大的,但在生活中是个彻彻底底的失败者。”
“人家是和屈原一样不肯随波逐流,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滋味并不是那么好受的。”
“错!”老K严肃地说:“活人都解决不了的问题难道死人还能解决吗?但凡思想高尚者,必懂得‘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的道理,自杀只是逃避。海子的死没有任何现实意义,充其量,只是成就了他自己。”
“对啊。”我笑着说:“除死无大事,何况是失恋呢?”
老K猛地回过神来:“好小子,搞了半天早挖好了坑等我跳啊。”
我们沿着一环路(学校周围的一条马路--老K命名)一圈圈漫无目的地绕着,感概着世事的变幻无常人性的虚伪和自私爱情的力量是强大还是脆弱食堂给我们的饭里掺的究竟是沙子还是石头。
老K忽然说:“真奇怪,我总觉得背上凉嗖嗖的,好象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咱们。”
我说:“你说的是不是背后二十步远的麦当劳里面靠门口左边第一张桌子长头发穿白色上衣米黄色裤子面前只摆了一杯可乐长得挺漂亮的女生?”
老K回过头去看了半天又回过头来看了我半天:“你脑袋后面长了眼睛?”
“我脑袋后面倒没长眼睛,不过我们一共经过麦当劳七次,从第一次起她就在观察我们。”
老K的眼睛瞪得比牛还大:“你这家伙真他妈是个怪胎。”
我笑笑。其实,不止她在注意着我们,我一直也在注意着她,只不过我伪装得比较好罢了。
她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那里,手中的可乐几乎没有动过,如果不是我感觉到那月华一般的目光,她简直就仿佛一尊绝美的雕像,美得令人炫目,美得让我只敢用眼角的余光去窥视她,只是每一次都会无一例外地被那潮水般铺天盖地的目光所湮没。在我被湮没的那一刹那,我恍惚看到了一棵树,一棵禁果树......
我们回去的时候,她还坐在那里,依旧美得象一尊雕像,依旧宁静得仿佛想要将自己凝固成永恒。
三、
日子依旧一天天漫无目的地得过且过着。
面对不可预知的未来,我一面既筹躇满志地热切地盼望着她的来到,一面又彷徨不安地消极地抵抗着她的到来。
有个叫王家卫的二百五曾经说过:当你无法再拥有的时候,唯一能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
我已经做好了迎接挑战的一切准备,但在面对另一个新天地之前,我依旧找不到在以后漫漫岁月里可供自己细细反刍的东西。大学是每个人踏入社会前最后一块纯洁的圣地,许多人每天在被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唇枪舌剑伤害得体无完肤之后,都是靠在夜深人静时挤出大学时代残留的那一点点纯真来修补好身心的创伤,才能满怀信心迎接第二天的黎明。
我用什么来修补自己的伤痕呢?
我无法忍受自己的生命当中即将出现一段空白。我发了疯一般拼命地在学校里寻觅值得留恋的事物,宿舍、教室、操场、食堂、树林、甚至.....厕所。但最后,我竟然发现没有一个地方能给我留下毕生难忘的回忆!
那个叫王家卫的白痴还说过:人有时候可以变得很残忍,如果你尝试过什么叫做绝望!
尝试过绝望后的我开始以一种近乎于自虐的方式上网。没日没夜地在论坛里游荡,玩命似地发贴、回贴。因为除了这样,我实在不知道在离校前的这一段日子里还能够做些什么。
“万一青春不可留,自甘潦倒做情囚。儿郎亦是多情种,颇羡尚书燕子楼。”老K哼哼叽叽地进来了,扔过来一盒方便面:“干嘛呢?知道不,你现在这个样子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惨不忍睹。”
我没有理他,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方便面在电脑桌上滚了两圈掉在地上。老K拾起来深深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他又要做诗了。猛然间,我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诗!诗集!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忘了?
说时迟,那时快。我脚踏凌波微步,一式飞龙在天向老K恶狠狠地扑将过去,老K吓了一跳,使出一招懒驴打滚就想往床下钻,我不等他招式用老,左手早变太极拳揽雀尾钩住他后颈,右手使出少林绝学龙爪手中的拿云式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老K以最快的速度高举双手大叫:“缴枪不杀!”
“诗集呢?”我问。
他还没回过神来,兀自嚷嚷着:“英雄,饶命哪!”
我松开他,用零零发里刘嘉玲对周星驰说老公你饿不饿我煮碗面给你吃的那种表情对老K说:“不好意思,吓坏你老人家了,请问,你那本诗集呢?”老K眨了眨眼睛,做了一个见到鬼的表情然后晕倒在床上。
我一边从床底下拖出老K的洗脚盆一边说:“看来得去找点水来弄醒他才行。”
“不用了,不用了。”他立刻从床上弹起来:“你问那个干什么?”
“你别管。”我摊开手。
“这可真有点难办了”老K抓抓后脑勺:“前两天正好我拉肚子,正好又找不到厕纸,正好让我想到它也是纸,正好......”
我瞪他一眼:“当真?”他瞪我两眼:“当真!!”“果然?”“果然!!!”
我一下瘫倒在椅子上。老K却走过来看着我摇摇头:“我知道你找它做什么。唉!为什么有的人想要遗忘,而有的人却偏偏想要记起?”
我不再理他,转身将论坛刷新了一遍,打开一篇名叫《12圈》的新贴。
我之所以喜欢论坛,是因为每一篇贴子对于我来说,就象一个潘多拉的魔盒,里面可能装满了喜悦、可能装满了悲伤、可能装满了感动、可能装满了恐惧、可能装满了愤怒,当然,也可能装满了无奈.....我喜欢打开盒子时的感觉。
但我却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一个盒子里,竟然装着一种我从来没有感受过的东西。
刚看到第三行,我便觉得胸口象忽然被人用大锤狠狠地锤了一下。
他们一共绕学校走了12圈,什么也没做,就这样一直走着,走着,走着......
现在象这样能纯粹为了散步而散步的人已经很少见了。走在街上的人们往往是为了其它一些目的,饭后消食、逛商场、买东西、看热闹......在物欲横流的今天,已经很少有人再把散步当做一种幸福,哪怕它很小,很小。又或者是人们已不屑于这种小幸福。但无疑,他们是懂得珍惜的。
那坐在麦当劳里看人散步是不是也算一种幸福呢?
他们一定知道我一直在注视着他俩,因为其中一个曾回过头来看了我好几眼。我丝毫没有逃避他的目光,四年来,我已逃避了太多,是该学会面对的时候了。
让我觉得奇怪的是,那另一个却似乎毫不在意我的存在,由始至终他就没有看我一眼,甚至根本就连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但我知道他心里一定是在意的,并且,就是因为他的毫不在意才让我知道他的在意。呵呵,这真是一个奇怪的逻辑。
但我为什么要介意他有没有看我呢?这岂不是也很奇怪!
“我为什么不敢看她呢?”我想。
“原来就是她!”老K也凑上来看了一遍:“做人直奇怪,自己在觉得超然物外感慨世事的时候反倒成了别人的谈资,这丫挺有头脑的。”他突然笑了笑:“好象还对你小子有意思啊,瞧这网名‘千年网事’,跟你的‘蜘蛛’简直是绝配。”
我一下觉得口干舌燥,站起来倒水喝,“我为什么不敢看她呢?” 我想。
老K直勾勾地盯了我好一阵:“你有病!”
“你才有病!”我白他一眼。
老K指着我:“如果你没病,那干嘛拿着个空杯子喝水?”
四、
“你想清楚了?”老K问我。
“想清楚了。”我点点头。
“不后悔?”
“不后悔!”
“真的决定不改了?”
我坚定地点点头:“不改!”
“这样吧,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没等老K说完,我站起来摆了一个标准的侧踹姿势,他赶紧拿开放在桌上的手瞅了瞅:“NND,真没天理,又是背面!”说罢,提起水壶悻悻地出去了。门外飘进来他渐行渐远的声音:“走在/去水房的路上/歌声/游荡在走廊/有的人/在默默欣赏/有的人/在高声骂娘/靠,还有人说我象白痴一样......
抽完第三支烟,我终于还是决定上网。那天,我考虑了很久,最后在那篇叫《12圈》的贴子后面回复了这样一句话---走过麦当劳门前的街道,我的眼睛被你寂寞了......
输入ID、密码,我直奔《12圈》。
虽然我经常不只一次地打开同一个盒子,却从没有祈求能从里面得到什么。但是,在打开这个盒子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竟然怀着一种绝对的心情,人们通常都把这种心情叫做---期望!
但当盒子里面的东西完全呈现在我面前时,我才想起人们对我现在这个样子也有一种诠释:期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没有她的回复。我的贴子后面空空如也,或许也有其他人的跟贴,但我看不见。
对着显示器发了半天愣,我才发现系统提示有一条新消息。我在论坛收到的信息基本上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仰慕我的,说些想和我交朋友之类的话;还有一类就是看我不顺眼,抡板儿砖的。刚开始我还谦虚一下或者和人互相对掐,后来觉得没意思索性看都懒得看了。
我抬起鼠标准备把它删掉。但就在我右手食指按下鼠标左键前的那千分之一秒间,我的左手在根本没有接到大脑发出指令的情况之下突然跳起来给了他兄弟狠狠地一掌,因为我的眼睛在那一刹那看到了几个字---发送者:千年网事。
“狡童”!信息全部内容竟然只有两个字,我还没来得及细想,背后的声音便吓了我一跳“山有桥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完了,你们没戏!”回过头去,老K不知什么时候进来趴在后面椅子上。
我大笑:“别以为就你对《诗经》钻得深,我知道她真正的意思其实是:彼狡童兮,不与我观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
老K硬邦邦地扔过来一句:“我是为你好,别忘了现在是什么时候,难道你还真想跟她来一出‘七月情未了’?”
老K的话把我一下子从云端拉回了地面,我有一种美梦正酣时被人突然吵醒的感觉。窗外,一只鸟儿象时间一样从我眼前优雅地一闪而过,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消失,一如我的爱情。
我忽然觉得有点恼羞成怒:“我自有分寸,用不着你来教......还有,下次别再象个鬼一样在我背后出现!”
“没有下次了。”我正准备摔门出去,老K却悠悠地冒出这么一句。他从进来之后就一直保持着趴在椅子上的姿势没变:“刚才接到家里的电话,我明天就回去了...... ”
世上总有些事情让人无法解释,就象虽然我们都明知这结果迟早会到来,并相信自己能够坦然接受,但当它真正出现在我们面前时,才发觉这份“坦然”竟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就象我和老K平时都自持才高八斗、口若悬河,但到了分别的时候竟然找不到话可说。从宿舍到车站,从车站到站台,一路上,我与老K相对无语。虽说此时无声胜有声,但毕竟,还是要说点什么的......
“兄弟。”还是老K先打破了沉默:“谢谢你!”
“什么?”我有点摸不着头脑。
“其实我知道你为什么一直不写诗。”老K的目光忽然变得很深遂:“那是因为,你比我写得好!”
我无声地笑笑,心里却有一种想哭地冲动。
“二十年......不,十年。”老K大声地说:“十年后,我让你看最好的诗。”
“十年!”我拍拍他的肩:“十年后,我请你喝最好的酒......”
火车发出一声难听的呜咽艰难地迈开了脚步,却终于义无反顾地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外。“十年......”我望着脚下那见证了无数离别的铁轨:“十年后,我们还能记得今天说过的话么......”
五、
送走了老K,我一个人回到空荡荡的宿舍,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空荡荡的床、空荡荡的酒瓶......我的心也变得空荡荡起来。
我还没有离开大学,但大学已经在开始离我而去了。就如人的生存是一步步走向死亡一样,从我踏入大学的那一刻起,它就在一天天一分分一秒秒地悄悄从我身边溜走,到我警觉的时候,已经所剩无几。
如果一定要说我和大学还有一点什么联系的话,我想,那也许就是网络另一端的她了。虽然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不知道她的年纪,不知道她的爱好,甚至不知道她在哪个系,但是我完全能够感受得到她在打出“狡童”这两个字时的感觉;我也明白了为什么会有“还卿一钵无情泪,恨不相逢未嫁时”这样的诗句,只不过在我和她来说,只须把“恨不相逢未嫁时”改作“恨不相逢入校时”罢了。
时间虽然看不见也摸不着,但在它的面前,世间的一切事物却无不因它的强大而战栗,爱情也不例外。
我用两个通霄写了一个故事,名字就叫《蜘蛛的千年往事》。说的是一只修练千年的蜘蛛爱上了一个美丽的女孩,那个女孩也深深地爱着这只蜘蛛。在他们那令天地为之低昂的爱情面前,世俗之人的眼光只不过象微不足道的灰尘,人妖不能相恋的铁律成了苍白无力废纸,就连那至高无上的天帝也已束手无策......他们携手渡过了无数难关,并肩闯过了重重考验。然而,就在三界都认为他们将会是古往今来最幸福的一对之时,他们却因彼此时间观念的差异而最终分开了......
我想,冰雪聪明的她一定能够明白这个故事的含义。毕竟,在这个需要展翅高飞的七月,我们背负的东西已经太多太重,以致于没有多余的力量来承受这份迟来的爱情......
我没有再去一环路散过步,虽然这是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但我并不是害怕见到她。我只是觉得:再过几天,我也会象老K一样离开这个城市,也许我永远都不会再回到这里,她和那个故事最终将会跟这所大学一样,消逝在我的记忆之中。既然最后始终都是要忘记的,那为什么不让自己忘记得更容易一些呢?
就算要见,也只能在网上。
贴子的反响出乎意料地热烈,但我仍轻易地就找到了她的回复,依然简单而特别:“除非,能让此刻成为永恒!”简单,是因为只有这一句;而特别的是她将这句话重复了十二次......
“除非,能让此刻成为永恒!”这其实是我写那个故事里的一句对白,是那个叫往事的女孩子跟蜘蛛分手时所说的话!
往事:“我是人,你是妖,你知道我们最大的分别在哪里吗?”
蜘蛛:“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
往事:“......人是会老、会死的,但妖却不会。我觉得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在你来看只不过是一瞬而已,就算是我的生命也一样。终有一天,我会离你而去,在我这一生中,我只爱你一个,但你往后的生命却还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可能。也许,你能爱我十年、百年,但是一千年、一万年呢?千年之后,我只不过是你生命当中的一段往事而已。既然我们都知道了结局是不完美的,那么,为什么不让它在最完美的时候结束呢?”
蜘蛛:“......”
往事:“除非,能让此刻成为永恒!”
“除非,能让此刻成为永恒......”我喃喃地念着,竟有些痴了。
从教务处办完手续出来,我一个人默默地走在教学楼里。昔日留下的痕迹历历在目:课桌上老K刻下的诗还是那么那看;那块被我打破的玻璃仍旧没有补好;墙上的脚印象刚踢上去那样清晰......“别了!”我心里一个声音轻轻地说。
在楼道的转角处撞上了一个人,她手里的东西掉了一地,我赶紧帮她捡起来:“对不......”
就在我抬头的那一刹,一个惊雷猛地在半空中炸响开来,我再一次感觉到了那铺天盖地的汹涌......是她!时间仿佛突然被此刻凝固,整个天地间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万籁俱静之时,我听到了胸膛里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
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但我很快又发现其实什么都不必说。没有什么语言能够比得上眼神与眼神的交流,就在我们目光交织的那一刹那其实已经诉说了千言万语。我不知道应该怎样来形容此刻的感觉,人类几千年来创造的所有词汇在这个时候全都显得那么苍白而贫乏,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我终于体会到了《倚天屠龙记》里张无忌抱着赵敏行走在无边无际的旷野中时的心情。
我们就这样相互对望着,谁也不动,谁也不说话,任凭目光在两人之间纠缠不休......我在心里默默地数着:“1、2、3、4......57、58......”数到60的时候,楼下有人叫我的名字,我没有答应,但我的左手偏偏又在这个时候不听指挥地偷偷在大腿上掐了一把。
“......起。”我觉得还是应该把这个字说出来。趁着她还在发愣的当儿,我逃也似地从她身边跑开了去。我不敢回头,所以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回头,我只知道,只要再看她一眼,我就会永远地被湮没在那海样深的温柔里......
恍恍惚惚地接过电话,是家里打来的。父亲说工作已经联系好了,问我什么时候回去。听着那上一次还不觉得如此苍老的声音,我忽然想大哭一场。“明天”我说。
晚上,我喝得酩酊大醉。提着最后一瓶啤酒,我晃晃悠悠地来到女生宿舍楼下。
“砰!”瓶子被我砸得粉碎,有人从窗户里探出头来。“喂!你!”我冲着楼上大吼:“知道吗?今天,我们相爱了!整整一分钟......”
2002年7月的某个夜晚,有的人正在相爱,有的人正在分手,有的人还在寻觅,我独自一人站在学校女生宿舍的楼下,泪流满面......
离开的时候,我几乎没有再带走什么东西。因为我知道,终我一生,也不会忘记我的大学时代了。因为在和她相爱的那一分钟里,所有转瞬即逝的瞬间都已成为了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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