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锅绝食性打野成笑话,锅老师野怪被小龙堡反烂,锅老师:别搞事啊!你怎么看?
Mlxg这个哑巴亏其实吃得一点都不冤枉,毕竟在排位赛中遭到RNG老队友针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虽然Mlxg已经离开了LPL赛区舞台近一年的时间,但LPL“野王”...
2024-03-24
史上最恐怖的10篇超短篇鬼故事
医院鬼话
一位医生在做完急诊后已是午夜,正准备回家。走到电梯门口,见一女护士,便一同乘电梯下楼,可电梯到了一楼还不停,一直向下。到了B3时,门开了,电梯门开了,一个小女孩出现在他们眼前,低着头说要搭电梯。医生见状急忙关上电梯门,护士奇怪地问:“为什么不让她上来。”医生说:“B3是我们医院的停尸房,医院给每个尸体的右手都绑了一根红丝带,她的右手,他的右手有一根红丝带……”护士听了,渐渐伸出右手,阴笑一声说:“是不是……这样的一根红绳啊?
2、你吗?
朋友是从菲律宾到加拿大留学,在加拿大念书的时候,和母亲共住一间小房子. 朋友的书桌摆放在房间的角落,旁边有一扇窗.朋友是个十分用功的人,但搬进房子後不久,每当他坐在书桌前专心念书时,便感觉到一直有东西轻轻的敲著他的颈子.起初他以为是自己神经过敏,便不太在意,但久而久之,这种感觉便一直存在,只要他一坐在书桌前,就不停的感觉到有东西轻触他的颈子,然而只要一离开书桌,这种感觉便消失无踪.於是他便将这个情形告诉他母亲,他母亲就找了个算命师询问算命师告诉他,有许多肉眼看不到的东西可以被照像机所捕捉,於是就叫他下次再有这种感觉时马上拍张照片,说不定可以解开谜底.朋友半信半疑,回到家後便坐回桌前念书,不一会又感觉到有东西轻轻敲著他的脖子,他的母亲马上替他拍了张照 片, 赶紧送去照相馆冲洗.拿到照片时,两人皆吓得脸色发白,照片上在朋友身旁的,是一双悬在空中的脚,原来朋友一直感觉到的,便是上吊自杀的那个人悬在空中的脚,因在空中摆荡而不停的轻触他的颈...
有mopper说这个故事不可怕,但是小猫第一次看的时候吓了几晚上没睡觉,所以也列上。
3、红衣服
这个故事是猫扑鬼话里的一个朋友贡献的,讲述自己学校宿舍的故事:
我们学校是个外语学校,有一些时间夜里经常有一个穿红衣服的女子深夜上门推销,也不知道她是怎么逃过楼下检查的.天天夜里都来,一间间房间的敲,如果有人开门就问;'要不要红衣服/'由于女生被吵后非常生气,都大叫着不要,一连几个晚上都这样.有一个晚上,那个女子又来了.咚!咚!这时门开了,从里面冲出一个女生对她大吼;"什么红色的衣服?我全要了.多少钱?"
那女子笑了笑,转身走了,也没给她红色的衣服,那晚上大家都睡得很好,没有人再来敲门了.第二天,宿舍里的人全都起来了,只有那个冲红衣女子大吼的女生还没有起床,她的同学把她的被子掀开,她,她浑身都是红色的,她上身的皮已经被剥开了.血流得潢身,看起来就像是穿了一件红衣服.
4、女厕所的手纸
这个也是女生宿舍的故事,
一个女生晚上去上厕所.因为夜太深了,她一个人去上厕所,心里非常的害怕.可是因为晚上吃了什么东西,肚子十分不好受,又不能硬撑,只好心惊胆战地去.
厕所是在刚有学校就有了的旧厕所,女生刚蹲下没多久,在她身后有一双苍白的手伸了过来.她吓了一大跳,只见那只手上有两张纸,一张白一张黄.一个可怕的声音说到:"选一张,白的还是黄的"女生很害怕,问到"你是谁?""白的还是黄的""为什么要选""选一张吧."女生没办法,只好来了一张白的.声音笑到:"白的三天黄的七天.便消失了."女生打开门,可是门外什么也没有啊.她吓坏了/忙回到宿舍,告诉朋友们这件事,朋友笑她太紧张了,神经出了毛病了.她坚持说自己当时很清醒的.大家讨论了一回,结果是不会有事的.
可是过了三天,这个女生莫名地就死了.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她的死因上写着死因不明
只有她的同学们知道是怎么回事,从此以后没有敢晚上一个人上厕所了.
5、太平间里的镜子
有一所医学院,为了教育出有素质的学生.规定每一学期的期末考试时,让一个学生单独在太平间里呆上一个晚上.虽然这种考试看上去不太人道,可是校方却一直坚持了下来.
这一回,轮到了一向自称胆子很大的阿美了,阿美在学校里一向以胆大包天自居,而且是猫扑等许多论坛的鬼故事写手,以吓死网友为乐.她早就说过不把这种考试当回事了,可是,当校方宣布今天轮到她时,她还是惊出了一头冷汗.必竟是一个人独自在漆黑的太平间一个晚上啊.还不准点灯....
晚上,阿美被带到了太平间里,砰的一声,门被关上了.屋子里一下子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阿美缩在了屋子的一角,当她想到四周全部都是死人时,她的头皮顿时一阵阵发麻...过了一会儿,月光照了进来,借着月光,阿美发现太平间的墙上居然有一面镜子.于是,她便对着镜子开始唱起歌来.她一直唱啊唱啊,直唱到了天亮...
第二天,肿着嗓子的阿美被带了出来,她得意洋洋地对大家说没什么也不起的,对自己来说只是一件小事罢了.大家都很佩服她,这时,有一个同学问她嗓子怎么肿了?她说自己在太平间里对着镜子唱了一夜的歌,今天早上才不唱的.这时,大家的脸色变了,阿美还不解其意...停了半天,有一个同学脸色惨白地告诉她___
太平间里根本没有镜子啊!!!!
6、蜡烛
他跟她是青梅竹马,以为能携手看夕阳。
35岁上,她得了肺癌。拿着诊断书,哭了笑,笑了哭。不抽烟,没有任何不良嗜好,何以得了肺癌?
她来到他办公室,却看到他桌上一袋自己素日最爱吃的干果,旁边,放着个药瓶子,说明触目惊心。她流下泪来,红色。
三日后,她哭着为他点燃生日蜡烛,他不在。
她点燃了34根长蜡烛,一根短蜡烛,低笑道:你真是瘦了,都不够做35根蜡烛的。
这个故事吓到小猫了。先看一遍,觉得什么都没说,再看,看懂了,背后一阵寒意. 有点难懂,大家看懂了么?
7、死也不让你死
死也不让你死在北京有一对高中男女同学,他们很要好,学习也很不错,在学习生活上都互相帮助,共同进步。后来男孩子上到南京的一所大学,女孩子在北京的一所大学。他们互相联系并确立的恋爱关系。他们约好等大学毕业后双双回到美丽的家乡工作结婚生子。
但是时间太能改变一个人了,北京的女孩子经受不了诱惑,为了能够留在北京。她结识了一个比自己大好多的老板,并决定就这样留在北京,做北京人。男朋友知道后。一路悲伤到北京约女孩谈心。但是女孩很绝情。要和男孩子分手,恩断义绝。男孩子一时气愤冲动。拿起水果刀就割自己的手腕。女孩子不但没有阻拦,甚至都没有叫救护车并且看着男孩流尽了血,在抽搐和绝望中死去。直到死,他都死死的盯着女孩,盼他回去。
不久以后女孩怀孕了,生了一个小男孩。可是还是老实闹得厉害。女孩子没有办法。决定把孩子送给自己的妈妈带着。说来很奇怪,她一做这个决定,孩子就不闹了。
回到家乡的感觉很好,可惜是在夜里,车的终点站离家还有一段距离。她就抱着孩子往家走。突然她看到孩子死死的盯着她在咀嚼什么东西。翻看衣服一看,孩子在啃自己的手,手已经被啃的稀巴烂。女孩吓坏了。一个趔趄就做地上。孩子上来就咬住他的颈动脉,死死的盯着她。那种熟悉的眼神。
孩子啃断她的动脉咿呀的说。死也不让你死在北京!……
8、没人和我抢了
有一个男生晚上要坐公车回家,可是因为他到站牌等的时候太晚了,他也不确定到底还有没有车....又不想走路.因为他家很远很偏僻,所以只好等着有没有末班车....等啊等啊 .... 他正觉得应该没有车的时候,忽然看见远处有一辆公车出现了....他很兴奋的去拦车. 一上车他发现这末班很怪,照理说最后一班车人应该不多,因为路线偏远,但是这台车却坐满了...只有一个空位,而且车上静静静地没有半个人说话..... 他觉得有点诡异,可是仍然走向那个唯一的空位坐下来,那空位的旁边有个女的坐在那里 ,等他一坐下,那个女的就悄声对他说:"你不应该坐这班车的," 他觉得很希奇,那个女人继续说:"这班车,不是给活人坐的......" "你一上车,他们(比一比车上的人)就会抓你去当替死鬼的." 他很害怕,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结果那个女的对他说:"没关系,我可以帮你逃出去." 于是她就拖着他拉开窗户跳了下去,当他们跳的时候,他还听见"车"里的**喊大叫着" 竟然让他跑了"的声音..... 等他站稳时候,他发现他们站在一个荒凉的山坡,他松了一口气,连忙对那个女的道谢. 那个女的却露出了希奇的微笑:" "现在,没有人跟我抢了......."
9、梦中情人
宁最近总是梦见同一个梦,梦里一个男人对她说:"你来嘛,你来找我嘛,我等你....." 终于,宁忍不住了,于是问他,:"你是谁?我怎么才能找到你呢?"男人说:"明天中午12点在xx公园门口的站台上来找我,我这里有一颗痣."男人用手指着自己的下巴. 醒来,宁匆匆找到自己的好友并把一切告诉好友,好友答应陪同她一起前往.中午11点55分两人在约定的地方等,却不见男人来,天气炎热,宁对好友说:"太热了,我到对面买两支 雪糕,你在这里等我."说完宁过街去了. 就在这时,一辆车子冲了过来,一声惨叫......好友跑过来一看宁,已倒在血泊中.当打开车门预备把宁送到医院时,才发现这是一辆灵车,而车上的玻璃棺材中躺着个男人,男人的下巴有一颗痣.....好友恍然,看看自己的手表,现在的时间是12点整.再探探宁的呼吸 ,已经停止了.
故事是这样的 第十篇【很恐怖】
以前在各大学校里都流传着这么一个恐怖故事
说是A校有不干净的东西 每当十五的时候 学校门口的鲁迅像的眼睛就会动
所有教学楼都会停电
楼梯会从原来的13阶变成14阶
实验室的水龙头放出来的水会变成红色
还有1楼尽头的那个厕所只要有人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
于是 一群不信邪的孩子们约好15那天去探险
晚上12点 他们准时来到了那所学校的门口
鲁迅像的眼睛望着左边 他们记下了 生怕出来的时候记不得有没有动过
他们来到了教室 打开开关 咦 不是亮着的么?
“骗人。”一个男孩发出抱怨
“再看看吧。”
来到了楼梯口 “1 2 3...13没错阿 是13阶阿?”
孩子们有点怀疑传说的真实性了
于是他们又来到了实验室 水龙头打开了 白花花的水流了出来
“真没劲阿 我们白来了!”
刚开始的刺激感都消去了一半。
最后 他们来到了那个厕所
女孩子虽然口上说不相信 可是还是不敢进去
于是让刚刚很拽地说不怕的小C进去
看了表 1点整
2分钟后 男生出来了
“切 都是骗人的”
孩子们不欢而散。
出门时 一个看门人发现了他们 喝斥他们怎么可以那么晚还在学校逗留。孩子们撒腿就跑
小B特地注意了一下门口的石像 没错 眼睛还是朝左看得
“骗人的”他嘀咕了一声
“喂 小B么?小C昨天晚上和你们一起出去玩 怎么还没回来?”第二天早上 小C的妈妈打电话过来询问。
小C也没有去学校上课
孩子们隐约感到不对了
于是 他们将晚上的探险之事告诉了老师和家长
大家在大人的陪同下回到了那个学校。
“什么? 我们的鲁迅像的眼睛一直是朝右看的阿。”校长听了孩子们的叙述 不可思议的说。
“可是我们昨天来的时候是朝左看的阿”
出门一看 果然 是朝右看得...
“可是昨天的确有电阿”
“昨天我们这里全区停电...你们怎么开得灯?”
“还有楼梯!”孩子们迅速跑到楼梯口
“1 2 3...12?”
“我们的楼梯一直是12阶的。”
“不可能!!!”
“还有实验室”一个孩子提醒道
“对 实验室”
一行人来到实验室 就在昨天他们开过的那个水龙头下 有一摊暗红色的痕迹。
“是血迹。”
“那...小C昨天还去过那个厕所...”大家都感到了一阵莫名的恐惧
“走 我们去看看”校长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推开门...
小C的尸体赫然出现在大家的眼前
因为惊恐而睁大的双眼
被割断的喉管血淋淋的
内脏散落在已经干掉的水池里...
“阿...”小C的妈妈当场昏了过去
几个老师马上冲出去呕吐...
小B也被吓得目瞪口呆
在他晕过去的前一秒钟
他瞥见小C的手表
指针停在了1点...
就是小C进去的那个时候...
顺便说一下 他们去探险的那天晚上 并没有门卫...
短篇小说
作者:丁不二
一
那年深秋,我到本省一个县采访。不是以报社名义采访的,完全是个人的事。前几年的时候,下面各县的煤窑还很多,我周围一些同事随之也发了,好多人买了几十万元的商品房。那些煤窑一出事,同事们便到那儿采访,老板和当地领导怕曝光,就给他们塞钱。后来国家查得紧,小煤窑不让开,煤窑事故也少了。这时候,我忽然发现想发财可机会没了。一些普通人眼里,我是个记者,有份体面的职业,而我实际是个穷光蛋,一个月拿三四百元的底薪,靠稿费、效益工资,在这灯红酒绿的都市混日月。这时我还独身一个,已三十岁的人了,凭什么结婚呀,成天还租房子生活。看着一些财大气粗的同事,我真的很后悔,有深深的失落感。我前几年干什么去了?那时候,我觉得拿人家的钱是“犯罪”,迟早会犯事,可一些拿钱的人至今仍过得逍遥自在!是的,我得想办法挣点钱,不能当穷困潦倒的小记者了。将来我怎么养老呀?
我到本省那个县去,不是去“弄事”,根本没人“犯事”,或煤矿爆炸什么的。我是去正儿八经采访。那地方一个男学生和一个年轻女老师谈开了恋爱,玫瑰花却在血色中开放——男的捅死了女的,随后自杀了。这个事件多血腥呀,我当了多年记者,知道这事件本身新闻价值不太大,南方一家杂志社给我上万元的稿酬,编辑向我约稿,我看中了钱,就去采访了。我写的是被传统作家鄙夷的“纪实新闻”,也就是“特稿”。写个万字的短篇小说,也就几百元稿酬;而写个万字的特稿,知名杂志社给稿酬近万元,二流杂志社也给几千元。小说比特稿难写,稿酬也远远低于特稿稿酬。对我这作家型记者来说,写特稿是我不拿别人红包,也能“致富”的惟一途径。对了,我还是个未走红的作家。采访还算顺利,当地报纸已发过凶杀案的消息稿,我翻看了报纸,再问当事人父母一些细节,加上个人合理想象,整个事件细枝末节就了解了。我冲诱人的稿酬去的,所以没通知当地宣传部的人。人家陪我采访,到时候文章发表了,多少给人家些钱,这样他们就知道惊人的稿酬内幕,以后那边这种新闻我也可能 “独享”不上了。是的,我承认我是个自私的家伙。假如我不自私,在这个社会能活下去吗?我下去采访时,只和报社主任打了个招呼。
二
我采访完凶杀案事件,天色已黄昏。当时没计划在那里住宿,就到县城火车站,想当晚坐车返回省城。车站是小站,冷冷清清,候车室面积有一百平方米左右,只有一个售票窗口,一个四十多岁的胖女人在卖票。我向她买票,她不搭理,我说了好几遍,她爱理不理地说火车晚上八点到站了才能买票。候车室橘黄色的塑料椅上坐着七八个乘客,身旁放有旅行包,风尘仆仆的。四五个女乘客在打瞌睡。我找个空位坐了,看一下手表,是晚上六点多,火车到站还剩一个多小时。我周围有几个女乘客,纷纷议论着售票员的服务态度差。
我坐在那儿等啊等,终于时间到了,急忙走到售票窗口前,向胖女售票员买票。她慢腾腾地说票卖完了。我当时就来气了。她那样的服务态度,我心里本来就不痛快,让我等了一个多小时,她说没票了。我说要见她领导,她说领导下班了,有什么事找她。看着她不讲理的样子,我真想给她写个批评报道。后来一想,人家年龄那么大,通过报纸一曝光,也可能让她下岗或把奖金扣了。她家上有老、下有小,日子过得挺不容易的。这么一想,我心软了。这些年龄段上班的人,大都没上过大学,是接父母的班或通过关系进单位的,文化素质本来就不怎么样。那天,和我坐同一路车的,有两三个女人,还有个瘦小的男人。他当场和售票员吵了起来。他嚷道,如果有一天他当了站长,非让这群年龄大、工作不负责的家伙下岗。几个女乘客也附和着说,售票员服务态度不好。
人声嘈杂中,我出了候车室,来到街上,街上行人寥寥。小县城的夜晚,没大城市晚上那么红火。再说那时已是深秋了。我穿条牛仔裤,上身穿单皮衣,里面套衬衫,挎一个采访包,像装笔记本电脑的那种包,迎着凉飕飕的风,打着冷颤,边走边看街两边景物,想找个宾馆住下。我对面的暗处,忽然跑出个人。他边跑边呵呵笑,还嚷 “县里的不如市里的,市里的不如省城的”,嚷着在我跟前站住了。我看了他一眼,是候车室里和卖票人吵架的男人。他的话,显然指“卖火车票的胖女人服务”,和他们整个行业的服务情况。我问他有什么可笑的。他笑着说,车站的保安吓唬他,把他从候车室撵了出来,拐个弯就和我碰上了。
这男人三十岁上下,一米六左右的个子,穿个大西装。借着街两边商店灯光,我看不清西装是什么颜色布料,只见一身灰黑。西装很大,下摆苫到大腿根处。他下身的裤子更可笑,两条裤腿放到袜子里,像前几年轰动中国的民工杀人犯那打扮。——有个女子被生活所迫去卖淫,一个嫖客完事后拿根铁丝勒死了她。报纸、电视上说卖淫女在世时写有思念丈夫的日记,对美好生活很渴望,一经媒体报道,她的死成了社会舆论的热点。后来这凶杀案破了,勒死她的嫖客是个进城的民工,喜欢把裤腿放到袜子里。我那天碰到的男人,和媒体上报道的杀人犯民工挺像的,裤腿都放到袜子里。
我是外地人,不熟悉当地的路,跟他顺街走着,边走边聊。或许能碰上个宾馆,我随便住下。我在文章开头说过,我是记者,还是个作家。看什么事物时,心里总要形容它一番,还揣摩用哪个词准确。因为职业关系,我的洞察力还差不多,和他聊了几句,就知他的素质了。他说他是这个县某乡的人,因此敢和火车站工作人员吵架,说明他性格好斗(这处是我合理想象);他说现在上大学没意思,那么多大学毕业的人都找不下工作(说明他没受过完整的高等教育,对某些问题看得不太全面,观点不自觉偏激)。大学生找不下工作,只能说某些人生存能力差,中国就业结构不协调,怎么说上大学没意思呢?他告诉我,他这次是去北京打工的,坐火车到省城后再倒北京的直达车。我说我下来采访,要坐火车回省城报社。他一听我是记者,立时喜形于色,兴奋地向我讲述当地县领导做形象工程,后来有记者下来采访,被领导拿钱打发走了。我知道,他讲的形象工程可能是真有的事,但“记者拿钱”多半是道听途说社会上的谣言。他怎么知道我们圈子的事呢?一些真有的事情我说出来,他肯定信都不敢信!
三
我们走了一段路,胡里糊涂到了县城广场。这地方的广场和电影院建在一起,电影院前方的一片空地是广场。电影院门前的台阶,电灯照得明晃晃,有个女人站在台阶中央甩长发扭屁股,伴随摇滚音乐,一会儿又伸胳膊、伸腿的,看不出跳什么舞。台阶前方空地站有一群人,我远远望那些人的影子,稀不落落的一片。这是干什么呀?我问瘦小男人:“那儿是不是开演唱会?”他听了笑着说:“开个屁演唱会,是脱衣舞会。”灯光下手足舞蹈的长发女人,身上衣服很少,裤衩不裤衩、裙子不裙子的。我离她有五六十米远,看得不太真切。
走近这群人,我看到电影院门的右侧靠墙竖着个牌子,教室黑板那么大,那种喷绘的塑料牌。牌子上是七八个穿“三点式”女人的图像,她们簇成奇怪的“扇型”舞姿,好像要起飞;像下方印着斗大的红色隶体字:中国江南第一人造美女激情演唱会。牌子前方五六步远的外,是电影院的台阶,下到台阶中央,一个长发女人在那儿跳舞,边晃头边用手摸大腿。她身上批纱布似的东西,肉色的,随她抖动的身体一颤一颤。台阶前方空地上,站的是一群民工,大多数人头发奓着,一些人背手,一些人把胳臂别在胸前,目痴口呆看台阶上狂舞的女人。有人看了一会儿,从口袋摸根烟点着,吸几口,换个地方站着继续看。
一个穿普通衣服的女人,站在电影院门口,这时拿话筒吆喝:“我们的舞会快要开始啦!每人看一场十元!……”她在为跳舞者助威。她身后是电影院的门,两个男青年在把守。
“把这╳按在地上,干她一炮多爽!”我身旁的瘦小男人,盯着跳舞的长发女人一会儿后感叹了。还咽了口唾沫。黑暗中我听见了他咽唾沫的声音。
平心而论,跳舞的女人身材不错,丰腴的那种,很有感觉,虽然我在台阶一侧十米远外看不清她的脸。这女人如果和男人做爱的话,我想大多数男人非常情愿。再说近点,如果让她做我老婆的话,想到这儿,我的思绪像喉咙里卡了口痰,堵了,呼吸也不畅,却怎么吐也吐不出来,好不容易“哌”一口吐在黑暗的地面上——真恶心。
一会儿后,跳舞的女人不跳了,转身走进了电影院的门。助威的女人仍拿着话筒煽动:“先进的人能坐上头一排座位。为什么坐头一排座位?那么坐你能看得清楚,看得你两眼发直,下面发热!我们这里的妹妹脱得干净。我们的艳舞比较开放……”接着又喊些乱七八糟的脏话。
我们报纸上曝光过一些艳舞团,没想到我居然亲临了这种团体。我问瘦小男人,这些跳舞的女人怎么这么大胆。他见怪不怪地说:“这些人和当地管事的已经说好了,要不能在电影院公开表演!”我不可思议地问:“电影院是放电影的地方,怎么跳开这个呀!”他听后笑着说:“现在县一级的电影院大都快倒闭了,还有几家放电影?放电影有人看吗?不过这个电影院隔三岔五要放电影,可放的是黄色电影,放的时候工作人员还在街上大张旗鼓宣传!他妈的,这些家伙这么干,把小孩都教坏了!”听着他的话,我想起了我们报纸上有关县级电影院放淫秽电影的批评报道。 “你们这些文化人有时候什么都知道,有时候又什么也不知道。” 他见我发愣,便讥讽我。
他说话时,又有个女人从电影院门里走了出来,和上一个长发女人穿的东西差不多,下到台阶中央,伴着音乐开始摸胳膊、摸腿的跳。电影院门口的女人拿话筒又配合着吆喝。她们极尽风骚,想吸引台阶前方那群性饥渴的民工买票进场,但憨头憨脑的民工大都无动于衷。有一两个年轻民工犹豫了好长时间,每人点一枝烟换个位置站,后来终于下决心一起往电影院门口方向走。他们走路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仿佛要被舞女狂野的风情击倒,我看着想到了“淫心摇曳”这个短语。依这样的速度入场,到舞会散场,也进不了几个人。可有人却不断往电影院门里走,一个个西装革履,看样子像本地人,生活过得还不错。这些人进时都不买票,冲把门人点点头就大摇大摆进去了。这些大概是瘦小男人说的“县里管事的”吧。
看了一会儿后,我和瘦小男人说:“咱们进去看一场吧!”他听后怔了一下,惊讶地看着我问:“你们文化人也看这个!”他吃惊的样子,好像才发现世上“文化人”也有性欲的秘密。他大概没想到我也很“无耻”吧!我说只是好奇。他不满意地说:“这些女人脱不干净,看这么一场是‘眼睛享福,鸡巴受罪’,还不如找个女人爽一下。”
四
我那天到底没看上所谓的“艳舞”。后来,却和瘦小男人到一条僻静的小巷,在一户农民开的旅店住下了。每人住一晚要花5元人民币。按常理说,我这样身份的人,是不应该住那种烂店的。我平时下来采访,一般是县里宣传部的人陪伴,住县政府宾馆,一晚上住宿费要200元左右。可我说过,我也是个作家。你一定记得有个作家的一本书吧?叫《作女》。你怎么理解这书名呢?我说说我的理解吧。“作”,我理解为“折腾”。“作女”,理解为“一个不停折腾的女人”,再引申为“一个女人不停折腾才能成为个作家”,或者“作家要写出好作品就要不停折腾”。作为作家,我把“折腾”已悟到了一种境界。虽然我知道时下文学养活不了我,也不可能让我一夜成名,可我骨子里仍喜欢“折腾”。譬如,我和瘦小男人住5元一晚的店,就是“折腾”。怎么形容我那时的心情呢?在一个寒冬的夜晚,你刚钻进厚厚的棉被,小心地把脚伸向被里每一寸地方,体验那份冰凉和未知,心里又有点愉悦。我那天住店的心情,就和你这种感觉差不多。
房东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领我们上了一段阴仄仄的楼梯,到一扇咖啡色的门前停下,打开门,带我们进去了。房间有二十多平方米,有个玻璃窗,门对着窗,窗外夜色黑沉沉。窗户是北方极普通的那一种,铝合金框架,两扇窗门,往左右推着开,没挂窗帘。屋内摆有两张床,床上铺花布床单,很简朴。每个床靠屋两壁摆,床与床之间空着门到窗的过道。房间连个电视机都没有。房东走后,我和瘦小男人各自坐在一张床上,面对面看。借着黄晕的灯光,我看清了他的面孔,给人一副尖嘴猴腮的感觉。
我们对着看了一会儿,双方有点不自然了。他直杵杵地问我:“广场上歌舞团的骚货撩起了我的欲望,我想那个。你现在想女人吗?”
我们彼此不太熟悉,我虚伪地说不想。
我觉得这话题无聊,便转移开,问他结婚了没。他说结过了。我说他结过婚了,不应该那么想。他说他又不要那女人了。和他经过一番对话,我了解了他的情况:他在城市建筑工地当小工,一天挣二十多元根本不够老婆花,也可以说整个家的开销;五年前的一天,他忍无可忍把老婆一脚踢开了——花钱太厉害。他讲的很巧妙,让人想到一个男人如何的大度,他讲时又不失男人的尊严。可我很快会意他话的另一层意思:他没能力养活老婆,老婆跑了。想到这,我就想笑他虚伪,忽然又联想到了我。我今年也三十岁的人了,仍独身一个,在省城买不起三十多万的商品房,所以没结婚。有些人说我是“记者”,其实我觉得自己不过是个“新闻民工”,比对面床上坐的“体力民工”也强不了多少,想着不由得悲戚起来。
我们又你一句我一句开始聊天,可不知又怎么聊到了女人。我说,文学是妓女,你操了她高兴好长时间,如果她把你操了,你痛苦一生。他说文学他不懂,也觉得太虚;自从把老婆踢开后,他学会了嫖娼。每到一个地方,他先想着怎么嫖一下,几年下来,竟上瘾了。如果一个月没嫖,浑身就难受,像爬满了蚂蚁。我说我还比他难受,我写字也上了瘾,一天不写就手痒,腹腔好像有只青蛙在跳跃,不写点东西心不静。这样聊着,他说他到街上发廊找个小姐,把她带到这儿玩玩。我说这么做有点不道德。他笑着说:“什么叫‘道德’?你把一个道德的人‘拿’到我面前,让我看看他怎么‘道德’?”我哑口无言,似乎也找不到“道德”的人。他根本不把人当人,让我给他“拿”人!人怎么“拿”呀?连我这个玩文字的人,都想不到用这个“拿”字。他出门时,我忧虑地叮嘱:“不要让‘公安’逮住了。”他满不在乎说:“没那么厉害。”说着,出门了。
我一个人傻坐在旅店的床上,恍惚觉得自己是只南极企鹅,被人抛弃在冰天雪地的天山,四周飞雪迷漫,一时找不见回家的路,心中茫然一片:何处是我的家园呀?
半个小时后,瘦小男人带着个红衣女人进门了。他说这女人是附近街上“温州发廊”的小姐。她看上去超不过三十岁,一头黑发如泼墨,用一个塑料卡松松地绾在脑后,脸不是很漂亮,唇红脸白,身材跟模特似的,体态丰满,一举一动的无所谓显得风情万种,我看着她竟一下呆住了。这是个多么美好的女人呀。她微笑着走过来,一屁股坐在我大腿上,把我的头温柔地揽在她怀里。我的鼻子抵到了她耸动的乳房上,她身上香水的味道夺人魂魄,我一时如痴如醉竟不知身处何方。忽然,她扳起我的头,眼神迷离,微微一笑说:“小帅哥,你把妹妹看得怪不好意思。”我怔了一下,醒了过来,脸有点发烧,让她从我腿上起来。
她右手摸了我衣领下的脖颈一把,站起来走了,走到对面床边,挨着瘦小男人坐了。我问她是哪里人。她说是四川的。她问我是做什么的,我迟疑着说,我是个作家。我不敢说我是记者,怕她哪一天找到报社让我名誉扫地。我不是驻会专业作家,他找到作家协会也不能把我怎么样。社会上经常发生三陪小姐写信敲诈有身份人的事件,我要留一手。
我们仨人又一人一句聊了起来。为了活跃现场气氛,我说,我给你们讲个笑话吧,他俩说好。我说:“一天,有个处级干部去嫖娼,他问一个小姐:‘你是处女吗?’小姐想了一会儿说:‘说我不是处女吧,我又没结婚,说我是处女吧,你又知道我是做什么的。” 处级干部又追问:‘那你到底是不是啊?’小姐犹豫着说:‘好歹也是个副处吧!’……”
我还想讲下去,对面床上坐着的女人却骂道:“一些当官的真无耻!”瘦小男人听着一脸茫然,失望地说:“这个笑话有什么好笑的?” 显然他搞不清中国官场的级别。其实,我讲笑话的言外之意是我还没结婚,但令我神魂颠倒的女人不高兴了,我索然无味,不吭气了。小男人这时伸手摸了身旁女人的乳房一下,鬼眉笑眼地对我说:“你先到门口站一会儿。要不你先来,我到门口给你站一会儿?”
五
人的性格是复杂的,生活中人往往会做出极不符合他身份的事。小说世界里,一些作家按小说人物身份特性,虚构出符合人物身份的故事,强安在人物身上,塑造一个有“性格”的人物。我于今对这种创作手法怀疑。像我吧,是个记者,在一般人眼中,我不会和民工一起住5元一宿的旅店,但我确实住了。那天晚上,瘦小男人(民工)把那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小姐)带回房间后,他说他先“做事”,让我站到门口。我也站了。说实话,我为什么听他的话?他为什么先和女人“做事”,为什么不是我?我当时也犹豫了。后来想,人家大老远把那个女人带回来也辛苦了,就让他先上吧。假如让我到街上“召妓”的话,说不定忙到半夜也找不下“合适的”。人家俩人“做事”时候,我如果站着看,我觉得不好意思。更让我担心的是, 我假如看瘦小男人“做事”了,轮到我的时候,他看我怎么办?我从来没有被人“观赏”的习惯。于是,我规矩地站到了楼道里。不过后来事情的发展,真出乎意料。
我那天在楼道的情形,现在依然记得很清。楼道挂有三四只昏黄的灯泡,好在整条楼道不长,也就二十米多吧,要不这灯肯定不管事。我从楼道的这头,踱到另一头,来回踱步消磨时间,一想到风情万种的女人和猥琐的瘦小男人在房间快活,心底就泛起妒意,又想到半个小时后,我也可能和那个女人在一起飘飘欲仙,浑身竟抑制不住战栗,想着心里不由得感叹:“现在社会里一些男女关系,竟可以用六个字形容——‘男好色女好财’。男人好色是有生理性,有一天会对年老色衰的女人欲望消减;贪财女人因人的本性却对财的欲望无边,不惜身嫁豪门,做玩偶情人,豪门似海深呀,最终落个被色男蹂躏后抛弃的下场。房内民工和小姐的关系多明了呀?男的掏几十块,女的让他快活个把小时;一些男人不过掏了几万,甚至上百万人民币,女的让他快活几个月或几年时间。我怎么发现这些交易的本质一样呀!可为什么有人指责‘做小买卖的’‘不道德’,而对‘做大买卖的’怎么‘视而不问’呢?”
想着我就想笑,笑我的感慨大胆,甚至有点“混蛋”,依我这番“谬论”推理,这世上还没几个“道德”的人了。是呀,房内正 “做事”的民工还让我给他找个“道德”的人呢?我周围的人都忙挣钱,有人忙到死也融不进所在的城,连个窝都奋斗不下,但你能看到楼却越修越多,分明越来越高了。一些人忙活半生好不容易有窝了,但还不停地挣钱,要养老,看病,还要攒下一代的学费。不停的挣钱,仍不够花呀。你生病到医院,医生可能会把你一个小感冒看成几万元的大病,把大病看成几百万元的病,可看到最后你还得上西天,他好像非把你一下看得倾家荡产不可。走在大街上,你看那些保护人民财产的警察,越看越不像警察,——他还保卫群众呀,说不定哪天就被执法的同行活活揍死了。这样的事又不是没有过!没安全感啊。忙了一天,回家吧,看电视,屏幕上有个不男不女的家伙,跳着唱着,让你分不清是独唱还是舞蹈,但人家是万众崇拜的歌星呀。你觉得落伍了,换个台,是新闻,说一个高官落马的事。啊,你惊呼:一年前这个栏目还放他调研的场面呀,那个场面前呼后拥,真叫壮观。你感叹了,时间真他妈的厉害。再换个台,一个长辫子的古人说着现代话,你细看,这个哥们还是个“皇帝”,原来在“微服私访”。拉倒吧,古代哪有那么多不怕死、体恤民心的“皇帝”。有那么多“好皇帝”封建社会就完不了了。再换个台,几个人坐着不疼不痒地聊天,还美名其曰“对话”节目,你看了,觉得像几个乡下老头蹲在墙角,晒着太阳胡扯村里的淡事。你不看电视了,没意思呀,就上网。你一登陆QQ,有个网友要和你“激情视频”。你拒绝了,其实也想做,可是近来传言网警把几个喜欢露阴的家伙抓了。唉,你在社会上是有“身份”的人,抓起来怎么活呀?不“激情视频”,干聊着还有什么意思呀?你开始浏览新闻。看了一会儿,才知“网络江湖”又是一番天下了。一个喜欢脱衣裳把裸照到处挂的妇女,又成名了,嗨,这娘们还出书了,要向作家这个行当靠近。你一时看着新闻迷瞪:男人脱衣裳是耍流氓,女人越脱得光,越走红。“唉,这世道。”你叹一下觉得上网也没意思。上床睡觉吧。但躺着又一时睡不着。你开了收音机,一个男专家和女主持人在做性咨询节目,捎带卖点壮阳药。换个频道,还是卖补药的。再换个频道,又是卖壮阳药。药的品种真多啊,有纯天然的中药,还高科技合成的西药。可你被专家开导了半天,越来越心虚。一个频道的专家说,你的家伙硬起来10至12厘米才是正常,你窃喜。另一频道的专家却说,你的家伙到15至20厘米才符合标准,你难过。又换个频道,哈,这里专家说,你吃了他的药,吃三个疗程仅需2000元,你的家伙立即增长到20厘米,保你夫妻生活满意,这动你心魄。你是有社会经验的人,现在物价没谱,看个便宜的地方——你又换了频道,这个自称某男科医院院长的专家却这样告诉你:要想生殖器变长,地球上没有第二种方法,只有做手术,——人的家伙长了十来年才那么长,你想吃点药几个月长到20厘米,可能吗?你听着心如死灰,索性把收音机关了,不甘心地想:“专家们前后矛盾的屁话,就当成一群流氓骗子在学术上的探讨吧!”这样想着,你笑了,打了哈欠,忙一天了,疲倦了,睡觉吧。这时候,和你同居的那位(现在不办结婚证搞到一起的多了,姑且这么称呼吧),一只纤手握着你软拖拖的家伙要那个,你累了,没性情,但被不住的挑逗,还是起来了。她坐在你上面,活跃得像渔夫划一条船,你是船呀,被她挑逗着船帆也涨了。同舟共济,海让路,浪靠边,波涛在后,岸在前面呀,眼看就要靠岸了,这时渔夫却和你说:“某某商场新进了一种狐皮大衣,一万八,我穿上很好看的,明天带我去看看?”或者,“人家某某刚到单位几天,就是某某长了,一个月比你多挣好几千,你好几年了怎么还原地踏步不动?”也可能是“我妈过几天过生日,到时候咱家拿多少钱呀?”总之,渔夫一句话像点了你的穴,船刹那间不走了,你的激情顿时消退。船底像被渔夫戳了个洞,船打着旋子要下沉……我真的很累了,他还在房内嫖娼,还让我给他找个“道德”的人?是呀,他在嫖我给他“放哨”,我“道德”吗?……我愈想愈迷茫,恍惚里又成了只企鹅,四周冰光闪烁,却发现自己被人放到了巨大的冰箱里:哪个混蛋把我放到这里的?人工制冷和大自然冷怎么能一样……
我发愣的时候,旅馆门口人声嘈杂起来。我怔了怔,醒了,忍不住嘀咕:“不会是警察查房吧?歌舞团的人在广场上大张旗鼓跳脱衣舞,还不管呢?这个花5元就能住一宿的破旅馆谁会管?”可楼道另一头楼梯却响起杂沓的脚步声,接着楼梯口涌上来四个穿深黑色服装的警察。我见是警察,慌张走到我房间门口。但进不去。伸手心慌意乱拍了门一下。
“急什么啊?”瘦小男人在房内不耐烦地喊。声音含混。他以为我急。出事后,警察审我,我说这个个民工要嫖娼,我觉得碍事,给人家从房间腾了出来。反正我又没有干什么,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我又扭头望那些警察,一个警察也正好注视我,看着就向我走过来。我的心突然跳到了嗓子眼。这是个二十多岁的警察,浓眉大眼,脸上稚气未脱。他来到我跟前,冷冷地问我站在这里干什么。我堆着笑脸说:“我上厕所时不小心把钥匙忘到了房间,现在一时进不去。”他到了我跟前,我反而觉得没必要惊慌。“我是省城的记者,下来采访的。”说着,从皮衣里面的口袋摸出一张名片递给了他。
他看了名片,脸色有些缓和了,说要看我的身份证。我把记者证给他。他看证上的照片一会儿,又目不转睛盯我的脸,似怀疑我是“冒牌的”。片刻后,把记者证还给了我,而我的名片他装了起来。他说,以后用得着。 “你房间真的没其他人吧?”他还怀疑我有诈。
我顺着他的话说:“没人。要是有人的话,他从里面把门打开,我早进去了。”心想把他支走就是了。难道我说“有人”,让你们做警察的一起把我们逮起来。
“那你在这站着,我过楼梯口吆喝下老板,把门给你打开。”说着,他转身向楼梯口走去,半道上碰到了另外三个同事,说了些话,继续往楼梯口走。这年轻人看来江湖经验不足。他三个同事,好像把那边房间检查得差不多,竟一起向我走来。
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警察到我面前,严肃地问我:“听说你是个记者?”他威严的样子,像这几个人的领导。我又把记者证递给他。他捏着记者证端详了我片刻,冷冷地说:“你下来采访怎么住这种宾馆呀?”
我不说话了。看来这警察确实是个小头目,他多么冷静,老练,要刨根问底。问我为什么住这种烂宾馆。我总不能对他说:“你看过《作女》吗?我也想‘作’一回?”
见我不吭气,他追问:“你不是下来暗访的吧?”他把“暗访”两字说得很重。
他的推理我想笑,我有同事经常化装暗访,暗访传销什么的。这 “暗访”多危险?有给一些人“锦上添花”,拿点土特产,实惠、安全呀? “暗访”的事情,不是领导给我下的硬命令,我不会主动做。我怔了怔说:“我可以不回答吗?你们县一把手又没有搞形象工程,也没人举报哪个领导贪赃枉法,我‘暗访’什么?”说时,我故意笑着,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
他见我这么讲,神情缓和了,说:“你的工作你有权力保密。”说着举手随意拍了我房间的门两下。“啪”“啪”响着,响声在宁静的深夜,我听起来有种“惊心动魄”的感觉。“你房间没其他人吧?不能因为你是记者就不检查了。”他无心说着。
我见他不是正儿八经想检查,便附和:“真没人了。”我话音刚落,房间内响起挪桌子的声音。“嚓——”地响了一声。房间内民工和小姐,可能听到我和警察的对话,以为警察要进去检查,他们正搬东西躲藏。可房间内根本没桌子,只有两张单人床。我忽然明白了,他们是在推窗门。北方好多地方的民居,窗外下方一米远的地方,建房时露出了半截砖,离远看,砖墙上有条凸出的“砖线”,笔直地横在墙上,为了房子外表美观。莫非他们往窗外躲藏?手攀窗台沿,脚蹭“砖线”?这样子还有点像飞檐走壁的蜘蛛侠。
“嚓——”的响声,和我说话的警察也听见了,他怀疑地瞪着我问:“里面没人怎么有动静?难道是老鼠的声音?老鼠力气有这么大?”说时不待我回答,又“啪”“啪”拍着房门,还大声对门喊:“房内的同志把门打开,我检查一下你的证件。我是城关派出所的民警,请配合我们的工作。”说着,又拍了几下门。那“啪”“啪”的拍门声,我愈听愈心惊肉跳。他显然不知房内是两个人,一个民工和一个小姐——他对门说话时用“你”。
他回头似笑非笑讥讽我:“你们这些当记者的人喜欢写文章在报纸上瞎吹,没想到生活中也喜欢说假话?”我一声不吭,脸也不自然地发烧。快三十岁的人了,让人家当面拆穿了我说谎。
这时,先前拿我名片的年轻警察带着女房东过来了。女房东低头开门锁时,那样子很冷静,好像他的旅店经常被警察检查。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警察们先冲了进去,我也讪讪地跟了进去。
我床上的铺盖还没拉开,在床一头整整齐齐叠着。瘦小男人床上的被子拉着,很乱,一看就知道刚有人睡过,似乎还能感觉到被窝的余温。但瘦小男人和风情万种的女人不在床上,床头窗户上一扇窗门向一边推着,窗口洞开,呼呼进风。这两个家伙从窗口钻到外面去了,看样子没来得及关窗门,也可能是他们的手只顾攀窗台边沿,没法推窗门。
看着那洞开的窗子,警察们也知道怎么回事情了,只是不清楚几个人钻到窗外。
大家对着窗口发愣时,窗外“啊——”地响起了一声女人的尖叫,接着是重物坠地的声音。这“啊——”的一声太突然,把我们几个人吓了一跳,半天没回过神。你当时不在场,真不知道这叫声来得多突然。你不光觉得突然,听了还有点毛骨悚然。
半天后,一个警察悠悠地问:“是不是有人掉下去了?这可是在旅店的第三层呀!”
他这么一说,我们几个人才彻底清醒了,立即涌到窗户前,争着从窗口望窗外。
清冷的月光下,瘦小男人的脑袋在窗台边沿探着,他双手攀窗台的砖,整个身子悬空,努力扬头向我们屋内的人哀求:
“求求你们,把我拉上去吧!我的手冻僵啦,我支持不住啦,也要像小姐那样掉下去啦!”乞求着,呜呜痛哭起来,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狗,那么的伤心,夜色下显得很无助。
2005年12月17日星期六
又改于2005年12月25日星期日
于山西大学文学院
通联:山西大学文学院113信箱 丁立元
邮编:030006
QQ:19276462
短篇小说
玫瑰的颜色
谭岩
金小月和许多女人一样,总爱夸大不如意的一面。站在阳光下,偏偏看见的却是脚下的一片阴影;男人总是别人的好,又能干又勤快还会体贴老婆。不管是看电视还是在生活中,别人男人的一份殷勤一份体贴一份能干,都是他们讨伐自家男人的武器,愁肠百转,满腹忧怨,引起的家庭地震和战争,日常生活中也是屡见不鲜。
如果只是一个粗线条的大咧咧的女人,也就叉腰拍臀,唾沫横飞,嘴上出口恶气罢了,碰巧对方也是一个脾气暴躁的,说不定却要讨得个鼻青脸肿的下场。哭号一番,未了鼻涕一捏,怀信侘傺的生活还得继续过下去;可是金小月,却是一个从不说一句脏话,又什么事儿都喜欢往心里去的人。往心里去的多了,垒的事儿久了,陈谷子乱米的,也能酿出酒来了。
那一天,外出了好几个月的男人好不容易盼回家了,可是她心里想的事儿,那一件顶顶重要的事儿,这个杨国防竟是忘得一干二净。进门吧,不指望像电视电影上,那分别多日的夫妻一见面就来一个亲热,至少也有一个笑脸吧,可是这个杨国防,见了面仍是狗脸不生毛的一块白板,一进门就啪啪,抛掉脚上的一双臭烘烘的皮鞋,埋怨她给买的一双鞋子如何贵,又如何不合脚;晚上多炒了两个菜,还特意拿出了过年时别人送的一瓶红葡萄酒。给他倒了一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话还没有出口,杨国防盯着她面前的一杯酒,眉头一皱,你少喝些,等会儿还要收碗——他就生怕给他留下了一点儿家务事,就没想从不喝酒的女人,自己今天为什么要端杯。端起了酒杯,金小月还提醒了杨国防,今天是什么日子?杨国防喝了一口酒,咂了一下嘴,一脸不屑地说,这葡萄酒一点儿也不好喝,还不如喝打的散白酒。说着,他果真自己去倒了一杯他自己泡的酒。那酒放了驴鞭,海马,好多男人爱好的东西。他虽然并不是医生,可照样会对自己对症下药。他望着举在手中,泡得浓汁样腥红的半杯药酒,仿佛这时才有了酒兴,对她笑了一下,说了一句夫妻之间的玩笑话。这个时候,金小月还不死心,还是腆着半脸的笑,说,从武汉回来,给我带了什么?杨国防喝了一口酒,一副陶醉的样子,好,好,这才叫劲儿足!见女人询问地望着他,就又换了一副教训的面孔,不耐烦地说,你又没说要带什么!现在的东西,只要有钱,哪里买不到,非要那汉正街的水货?!
忘了,忘得一点儿影子都没有了。今天可是她的生日;虽然她并没有把生日看得如何慎重,自结婚以来,她就从来没过过生,没有吃过一个生日蛋糕,也没有收到过一回生日礼物,她有的只是对别人,对同事们生日的向往。可今天不一样,是她三十岁的生呢,一个女人,一辈子有几个三十岁?她早就提醒过他,说女人一过三十,就什么也没有了,就是月过十五光明少了,跟你过一辈子,服侍你一辈子,至少从人道上说,是不是也该对自己的女人表示一下慰问么。可是这个杨国防,这个自私自利的家伙,除了记得他的什么乱药酒,是什么也不记得了。哪怕是嘴上溜一句应景的话,也是个安慰吧,可是他话都没有一句。她狠不得站起来,一棍子把他的破酒坛打个稀里哗啦。可是按金小月的脾性和修养,她扮演不了泼妇的角色,她冷眼旁观那个旁若无人,像猪一样咂得嘴巴直响,大吃大喝的男人,一直竭力维持着的好心情再也撑不下去了,一盏亮在心中企盼浪漫的,温暖的灯,果真像过了十五一样,暗了,熄了,冷了,内伤一样,从心里冷到脸了。
你怎么了,这半杯酒怎么不喝完?杨国防见她站起身来收碗,眼跟着她问。
心痛!
哦。那是胃,哪是什么心!杨国防专业地纠正说。他在武汉进修,学得就是检查人的内脏。那这酒——
倒了算了!金小月没好气地说。自己还想什么生日酒筵,真是痴心妄想!背过脸,抱着一搂碗走进厨房的金小月,泪水快要掉出来了。
这么贵的酒——坐在桌边的杨国防,提起桌下的酒瓶装潢认真端详了一番,手就一边伸向了金小月喝剩下的半杯葡萄酒。摇一下那酒,又低下头去嗅嗅,看和那盒子上介绍的是不是一样,这才又盯着那半杯酒看了一会儿,一仰脖子倒进自己肚子。又把自己的一杯葡萄酒喝完了,仿佛这时才喝出了味道。见那酒杯的璃璃上还沾了几滴,杨国防张着嘴,接着那杯口抖了抖,很响地咂了几下,确信是一点儿也没有浪费,这才放下酒杯。
读者看到这里,就要说金小月的不对了。看这杨国防,多会过日子的一个人!两口子过日子,什么话不能说,不就过个生嘛,明说不得了,还闹得打哑谜似的,能怪人家杨国防吗。可是金小月不这样想啊,三十岁的人了,还像个十七八的小姑娘,还想浪漫,还那样幼稚可笑。她追求的是个默契,讲究个自愿,总觉得过生日这样的事儿,说穿了就没什么意思了。能说自己今天过生,非要个什么礼物吗,那得讲心甘情愿,说出来就淡了,寡了,本身还那么一点儿情趣的事情就跟白开水一样了。
可是这日子已像白开水一样,没有什么意思了。像一壶茶兑过了多少遍,那茶叶还在,可是味道已没有了。那一晚,金小月收拾灶台,拖地,洗衣服,安置儿子睡觉,像有做不完的家务。丈夫早早地洗了,早早地钻进了被窝,一场很热闹的球也不看了,可金小月有意做出不知道他在等待,拖把去卫生间绞了一回又一回,在已拖了一遍的地板上又拖去拖来,从这间屋子拖到那一间屋。如果是以往,丈夫喝了那壮阳的药酒,说了那样的话,又是这样久别重逢的场合,她早就感到那酒气已把自己熏晕了,心似不胜酒力地跳动着,脸也红得发烫。可是今天,她感到自己的心冷得又沉又痛,对那种带腥味的酒气,突然有了不适感,她在洗那酒杯的时候,感到了一阵恶心,忙捂住嘴好一阵儿,才没有吐出来。可是眼泪已憋出来了,很寂寞很委屈地滴在擦得干干净净的灶台上。
上了床,已等得猴急的杨国防扑上来就一阵乱抓乱捏,金小月却毫无反应,他就像捏着一个橡皮人;当他的手伸向那目的地的时候,橡皮人却突然伸出钳子一样的手,死死地夹住了他,不让再前进半步。
怎么回事?杨国防出着粗气,不解地问。这是他头一次遇到如此顽强的抵抗。
当然要骗过男人有时也很简单。冷冰冰躺在一旁的金小月想也没有想,随口回答了一句。她暗自惊诧自己何时竟学会了说谎,可还没有容她多想,压在身上的杨国防顿时像泄了气的气球,软了,瘪了,从她身上滑了下去。真扫兴——怎么不早说!杨国防气呼呼地从床上一耸而起,边咕噜边穿衣服,边朝房门外走。白白耽搁了一场好球!
虽然关着房门,躺在床上的金小月仍然能听见客厅里的电视声。自己的老婆什么时候来朋友都不知道,还在一起生活了十年!说了谎后,那后悔不安的一点儿心思,随着披衣而出的男人呯的一声碰关房门声,被击得四散了。金小月轻松了,可也更空荡,更伤感,更迷茫了。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睁大了眼,听从那客厅传来的足球赛的欢呼声,潮水一样漫过她迷茫的心胸;听着楼下深夜的街道,时而穿过一辆呼啸的车辆,尖厉的声音剌向深深的黑暗,也刺痛了她的心。
她在想,自己的青春,自己的一生,就这样过去了吗?
她为平淡无奇的生活,为这三十年来,没有一个温暖如春,可供回忆的漫游细节而深深遗憾;她也因此悲哀地想到,自己就是这个世上最不幸的女人。女人最需要的是什么?不是钱,不是财,也不需要什么功名事业,是爱。不是常说女人像花儿一样吗,可鲜花是需要阳光和雨露的啊。爱情就是女人的鲜花和雨露。可是不幸的她,连最最起码的滋润也没有。自己就像那无人知晓的涧户花草,自生自长,自开自灭。在街上的车灯闪过窗口的时候,照见了幽暗的屋子里,躺在床上悲哀着的女人,那眼中挂着的两颗闪亮的泪珠。
金小月虽然出生在农村,可是父亲是乡干部,在农村来讲算得上是好过的家庭,比起那些父母都是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村孩子来,简直是在蜂糖里过日子了;读书勉强读到高中毕业,就是在读高中,每次回家,家里的香肠,煮熟的鸡蛋,也是把书包撑得鼓胀胀的,除了学习不好受到一些怨气外,生活从没苦过;高中毕业没考起大学,在家玩了一年,接着是媒人介绍,认识了那时还在乡医院拿药也拿国家工资的杨国防,没波没折地谈了两年,到了结婚的年龄就成了家,又一同进了城。过了一年就生了一个胖乎乎的儿子。现在,她靠公公那个退休人事局长的关系,在一家专卖手机又收话费的公司上班,天天坐在那里,谁来交话费,钱一收,单子一打了事,没有压力也不用去给人家说好话——不像那些搞保险的同学,天天要磨嘴皮子,不开单就没有一分钱的收入。丈夫进了县医院,打了一段时间的杂,又在医院拿了几天的药,公公说这不是长法,还是要学一门艺,这才请人吃了一桌饭,被派到省一家医院进修,学B超。以后哪家要生儿生女,偷偷地会来送点儿礼。现在,上学的儿子也不用她管,天天不是公公就是婆婆,还没有放学,早蹬着个三轮车候在学校门口了。
在这个小县城,金小月的日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算得上一个小康之家。可是金小月并不满足。这走过的平坦的生活,她觉出的是单调;毫无传奇色彩,父母作主,媒妁之言的婚姻生活的老套,讲起来就索然无味,想起来更是无比的遗憾,这是她一生中最大的悲哀。她觉得自己的生活不圆满,仿佛有着什么缺陷。为什么就没想到要自由恋爱?天底下那么多优秀的男士,怎么就自己倒霉,摊上了这么个不懂生活情趣的男人?
金小月不爱看什么球赛,只喜欢有关爱情的电视剧,当一集电视看完,拿在手中的手帕也会挤得出水来,电视中那些最庸俗的漏洞百出的爱情,也会让这个多愁善感的女人泣涕涟涟;她爱看书,并因此到图书馆还办了一个借书证,看书当然不是为了学习,而是为了搜罗古今中外的爱情,填补她缺陷的生活。什么图书,流行杂志,国内国外的,只要是沾上了爱情边的,她都借了看,看得如饥似渴,废寝忘食。在丈夫不在家的日子,在没有什么爱情电视的时候,她夜夜都抱着一本书,一册杂志度过难眠长夜。她时而会坐在窗口,像个忧伤而又高贵的女人,书本摊在她的腿上,望着窗外的星空掩卷沉思。书中的爱情故事带给她无尽的联想,她会想着那些不切实际的虚无飘渺的爱情,她会为书中的女主人公担心,也为自己几乎空白的爱情悲哀。
看着情人节到来,那些年轻人手捧鲜花一个个神采飞扬从营业厅门口走过,总是带着羡慕的眼光望得出神;听说别个男人,为自己的老婆出门回来带回了一件衣服,一个什么小纪念品,金小月也会感到别人过得为什么那么幸福,而自己偏偏总是这么不幸,像在不幸的地狱中煎熬。
她感到了生活的不公,感到了自己的不幸,感到别人生活的道路是那样光明灿烂,而自己的前景却一片暗淡。自己就像一朵无人欣赏的野花,孤寂地开放,又落寞地凋零。
就这样甘心情愿地度过一生?忍看自己的青春,像那花瓣一样,一片片随风而去,让有血有肉的身子变成一个风干的木乃伊?躺在被中的金小月,抚摸着仍然光滑,弹性的身子,想到了一次公司组织洗温泉时,同伴们惊慕的目光,打趣的话语:金小月,没想到你有这么好的身材,还像个没结婚的姑娘样,如果我是男人,天天不爱死你!想到这里,金小月突然觉得自己的身子活了,它变得滚烫,扭动,在窗口透进来的月色中,她看着自己尚且年轻的身躯,正吐着饥渴的幽蓝的白光。它变得抑止不住,变得恣肆癫狂。她在一阵近似狂乱中,轻轻发出了压抑的呻吟。这个意想不到的,在静静的深夜,从滚烫的呼吸中跳出来的声音,竟把金小月吓得一愣。因为她清楚地听见,自己呼喊的,是一个让她浮想联翩的名子:白马王子。
丈夫仍然在客厅里看电视,那传进房来的时而徒起的欢呼声,此时却像那骑着俊马的潇洒骑士,呼啸而来。那是伴随着阵阵甘霖的春雷,滚过金小月正在忍受干涸的草原。
白马王子,当然是个网名。金小月学会上网,是不久前的事。她虽然上班离不了电脑,但操纵电脑只是为了工作,为收款打单子,并没有想到要上网聊天,交网友。直到有一天,姐妹们都上网了,都有了网上的小秘密和笑话,当大家捂着嘴在一起笑时,她却懵懵懂懂的像个局外人,这才请一个姐妹告诉她如何申请网名,怎么上网。
开始上网的时候,感觉并不好。收款打单子,程序都是设计好了的,打字的速度并不要求很快,但是一上网,速度要求就大不一样了。她第一次和一个人聊天,打完一个字后,也许是一时的激动,“你”后面的那个字怎么也打不出来,和她聊的那个人等了一会儿等不及了,就发送来一句粗话:你你你,你个鸡巴!就这水平也还来聊天!
她就像吃了一只苍蝇般恶心,赶快下了网;不过因此也剌激了她的狠心,改拼音为五笔,姐妹们说那五笔要快些。
她本是不想上网了,可是她抵御不了姐妹们那带着一份神秘的笑声;况且那陌生的网络世界,也散发着神奇的魅力,那是一片全新的未知天地,正好改变这沉闷枯燥的生活。
再次上网时,就遇见了那个叫白马王子的。她把上网的事情当作笑话讲给丈夫听,要他给自己也取一个网名儿。可是丈夫没有兴趣,他的兴趣只在球赛上。他一进门就盯着电视看。什么网名!?用名字又不是不行。丈夫一脸的不耐烦。于是她就用了小月这个网名。她在网上发现了白马王子,刚刚点去一句你好,对方马上就送来一束鲜花。对不起,我打字的速度比较慢。她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先打个预防针。可那白马王子很有风度,不要紧,我等着你的花儿开。对于一个初次上网的新手,一个从没有与其他的男人有过任何言语风情的女人,白马王子游刃有余的网络语言显然具有极大的新鲜感和杀伤力。金小月即刻感到春风拂面,一种油然而生的好感,从此弥漫在那个姓白的网名上。
为什么要选择这个叫白马王子的打招呼呢,是因为这个白马王子网名本身,就散发着神话般的浪漫色彩?是尚还年轻的女人都有的,那深藏心胸的梦幻般的期盼——让梦中的情人把自己掳上马,向着天涯海角飞驰而去,相起来多叫人心驰神往啊——?也许什么都不是,只是冥冥之中的一种缘分吧——涉情的女人都要选择一个心安理得的托词,为什么自己一上网,那白马王子正好就在呢?总之金小月是怀着一份欣喜,一份神秘,庆幸自己遇见了这个不可多得的网友,一个可以倾诉心声的知音。
这的确是一个知音。什么话儿都能对她说,一点儿不顺心,一点儿不如意,都是她向白马王子倾吐的话题,而那个白马王子,既是一个心理医生,又是一个逗笑的能手,所有的忧愁郁闷,经他三言两语,便会点铁成金,点成笑语盈盈。她顿感身轻如燕,如沐春风。
在金小月的理智之中,她从来没有把白马王子朝另外一个方面想,没有想到自己要搞什么网恋,这白马王子只是一个交谈的对象,一个亲密的朋友或者同事。可是就在她三十岁生日的那天,理智的大门被一直压抑的情感撞得七零八落,情感的洪流一泻而出。她在情迷之中呼唤出了那个名子,漂泊无依的情感随即云集涌来,找到了一个停泊的港湾,一个可以维系的栖所。
她不想把白马王子拿来跟丈夫杨国防类比,可是那白马王子的优点,却像打印机吐出的字条一样,一栏栏月明风清地打印在她的眼前。虽然还不知道白马王子的形象〈白马王子从没有要求与她视频,这正是她所欣赏的地方〉,但是可以通过漫长的网络,他发过来的文字,仿佛可以嗅见他那穿着得体的衣着,浑身散发着成熟魅力的气息;他有幽默感,有教养,即便是开玩笑,也从不过分;关键的是,他懂一个清幽女人的心。什么话她只说一半,他就立即会领悟她的全部心事,这让她既欣喜又害怕,在白马王子的面前,好像自己就被脱光了身子一样,毫无遮拦。总之,金小月在白马王子的身上,发现的都是理想中的情人全部的优点,感觉的都是现实生活中没有遇见过的温馨,是一个坠入情网的女人,可以寄托的全部幻想和痴情。
那时,金小月家里还没有电脑,自然也就谈不上上网。那天三十岁生的晚上,身边睡着打呼噜的丈夫,心里想着白马王子,真的倒像在黑暗中盼黎明一样,盼着天亮了去上班,去上网。儿子六点半起床去上学,金小月也急急忙忙起床。
你们不是八点半才开门吗。杨国防被吵醒了。
今天我要值班——打扫卫生。谎言只要一开始,后面的就顺理成章。
金小月穿着蓝色的职业装,挎着一个爱时尚的女人都装饰着的坤包,噔噔噔,高跟儿皮鞋在清寒的街道发出很有节奏的匆忙声响。金小月一人提前半个小时来到了门店。她进门就打开了电脑,不出她的预料,一挂上网,那个熟悉的白马骑士的头像就不停闪烁,她的心也怦怦直跳;一点开,金小月就呆住了,对着电脑的脸就幸福地红了。荧屏上一片红,全部是闪烁的玫瑰花。九百九十九朵玫瑰!下面是一句她企盼已久的话:祝你生日快乐!她委屈的泪水一涌而出:终于有人还记着她!她擦了一把幸福的泪水,再看那白马王子留言的时间,正是自己昨晚在家与杨国防暗自赌气的时候。
金小月从没说过自己什么时候过生日,这白马王子怎么就知道了?可是金小月来不及多想,那幸福的花儿就从那火红的荧屏一路开进了她的心房,开进了她以后的生活。
当然上班是不能上网的,如果经理知道了,虽然人家不会说,但那也是一件挺难堪的事儿。金小月上网多半是抽休息时间,总感到有些偷偷摸摸的,既不方便,也不畅快。好多回,正与白马王子聊得起劲儿,突然经理来了,或者是到了上班的时间。
家里没有个电脑,太不方便了。杨国防生性节俭,反对她添置任何新潮的东西,能在公家占个便宜,为什么还要自己再买?可是金小月决定这次怎么说,她也要买了。她有钱,不用他的一分。
可是杨国防这一次,大方的让金小月十分吃惊。在杨国防准备动身返省城去学习的那一天晚上,金小月把想买一台电脑的事儿跟他说了,当然是用商量的口气,说的时候心里还在想,如果他反对,自己就用什么理由去说服他。可是那些准备好的理由一个也没派上用场。杨国防两眼盯着电视,说,你想买就买吧。说着,一手拿起了手机,两眼不离电视,望着荧屏上的球朝他的脸踢过来,一边嘴里向他一个开电脑店的同学打听电脑的价格。
那你明天你就给我送一台来!
定了电脑,他又拨通了他在电信部门工作的朋友:——明天找个兄弟把网线给我家拉上----
金小月在他打电话的过程中,一直是惊奇的,像头次认识他似的望着这杨国防。杨国防这次像换了一个人,第一次对她的意见这么顺从,这么积极,而且把她下一步的事儿也给她分忧解难了。在一刹那间,金小月甚至为如此强烈地想买一台电脑的决心有了动摇,为自己要买电脑的遮遮掩掩的理由感到了内疚,可是一想到自己几次在夜深人静,想见到白马王子而去拥挤、污浊的网吧,领略到的那种难受和难堪时,便暗自咬咬牙,买就买吧,只是以后尽量控制和那白马王子上网的次数和时间,最多也就保持在一般网友关系的基础上。
可是事情的发展并不是金小月想像的那样。任何事情都有它自己发生发展的规律,这个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学了一点哲学的金小月后来终于明白了这个教科书上早已告诉她的真理,不过那时已经晚了;第二天,丈夫走了,又到省城继续那末完成的进修,他的两个同学果然在他出门后就搬来电脑,也拉上了网线,当天晚上,金小月犹疑再三,还是把家里有了电脑,从此可以不受时间地点的限制上网的喜讯告诉了白马王子。白马王子发来了贺礼和礼花,两人进行了声势隆重的庆祝。
从此,金小月迷上了网络,更确切地说,迷上了那个网名叫白马王子的男人。她总是匆匆忙忙吃好了晚饭,静静守候在电脑傍,望着那一片荧屏,就如望着白云蓝天,怀着处女般的柔美情怀,等着那梦幻情人的降临。在那一段类似走火如魔的时间里,哪个同事找她打牌,去广场跳舞,她都推辞不去,一人早早地进了那书房,一个被她精心布置着柔和迷离的灯光,满屋优雅浪漫情调的一个不足八平方米的空间。儿子多半在他婆婆爷爷那里,就是偶尔在家也催促着他做完作业,早早洗好上了床。她像要捞回什么似的,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去尽情享受。
如果几天不见白马王子上网,她就会失魂落魄,食不甘味,寝不安神,借来的杂志书籍也无心翻看,常常过了借还的期限——有了身边目标的幻想比书本上的爱情更直接,更让人激动。在苦苦的等待中,在那无数静静的夜晚,只要一见到白马王子的网名在荧屏一闪,她便会欣喜若狂——反正是在自己的家,如何轻狂谁也看不见。当然在几天不见的等待里,她不会给他电话,虽然那个号码早烂熟于心,她几次拿出电话又关上了,她还要保持最后的一点儿矜持,总不能自己脱下自己那剩下的薄薄一层亵衣。她常常一聊大半个通宵,下网时仍难分难舍,你等我先下,我等你先下,金小月在一种疲惫满足的哈欠中,眼里盯着那荧屏笑出了温暖的泪水。上班的时候,金小月眼圈发黑,出现了因睡眠不足而精神恍惚的状况,几次打错了收款单。同伴们嘲笑她,先生不在家,是不是有了情况,金小月不可置否地一笑。当然,她也偶尔想到自己的丈夫杨国防,可是他的冷漠,他的缺点,他给她造成的生活的遗憾,青春的失落,爱情的空白,都会让那偶尔的负罪感昙花一现,风吹云散。她更为自己宽心说,又没有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也就说说话而已。她觉得自己仍然是一个没有什么对不起丈夫的好妻子,不是守不住贞操的坏女人。她只是一种情感的追求者,与肉体的放荡有着质的区别。她有时暗自庆幸杨国防不在家,给了她上网的方便,能让她自由自在地流连在精神的花园,美妙的情感的天堂。
可是对方不这样想。男人永远不会停留在并不实用的精神上。如果他打定了什么主意,做一短暂的停留,也不过是盘旋的秃鹫想要找到更好的攻击位置。在白马王子的接连攻击下,金小月所要保持的理智,以及一厢情愿,很快被土奔瓦解。金小月经不住对方一再要求,按上了视频;当某一天她从忘我的网恋天地,那优雅朦胧的书房灯光里走出来,走进卫生间的时候,发现镜子里的女人,竟满脸潮红,一脸羞怯。她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脸。
当然,她不是感到道德的羞惭,而是爱情的眩晕。这个女人不知不觉,已经离她自己划出的最低底线滑得很远了,她已经混淆了她一直恪守着的精神与肉体的界线,处于热恋中的幸福的潮水,浪平了那不堪一击的单薄的设防。在网络上能够进行的已都尝试了;她已经在考虑,是不是答应心中人的要求,到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城市,两人“面对面共诉衷肠”。
说白了,那是去约会。白马王子的意思她再明白不过,那就是姐妹们悄悄传说的什么 。一想起这个词,金小月就心惊肉跳,浑身过电似的一阵颤栗。原先,她对这个词虽说不上反感,但她的嘴角总是挂着嘲讽的笑意,总觉得这词儿飘散着阴暗淫糜的气息,是短暂的肉体之欢,与她向往的天长地久,九百九十九朵玫瑰的鲜丽芬芳的爱情,有着天壤之别。可现在,这个词儿却成了忠贞爱情的试金石,成了两颗饥渴的灵魂合而为一的最高境界。
开始视频之后,金小月对白马王子的形象有过遗憾。他并不是自己想像的那么英俊,当然更不是身骑白马,手握宝剑,头盔下光洁的脸颊上,有一溜儿整洁上翘的胡须的圣骑士的形象。他和丈夫杨国防的年龄差不多,面相却比杨国防苍老,甚至没有杨国防的气宇轩昂;他说是一家医药器材厂家的工程师;离异,有一个女儿跟着他的前妻。但是金小月寻找的,终究还是精神的归宿,这些附着在精神上的外貌和遗憾,也只是蜻蜓点水,事后也没有在她已溢满情感的心胸留下任何波澜。只要他爱她,懂她,像他说的那样,用他的一生来诃护他,金小月就心满意足了。她为自己的这种选择有一种神圣崇高的感觉。
白马王子已经催促了她几次了,可是金小月临到成行,总是改变了主意。她并不是不想去见白马王子,她甚至有几次已悄悄买好了车票,请好了家,安排好了孩子,可临到登车之时,却又退却了。她想,只要自己一步夸上车去,以前的生活就结束了,与杨国防的婚姻就不可挽回了。她不想欺骗杨国防,在与杨国防没有一个正式了断之前,她还是杨国防的妻子。
就在白马王子再一次约定见面之时,在省城进修的杨国防又回家来休息了。杨国防的突然回家,让金小月有些紧张,她怕他会看出什么破绽,可后来金小月自己也有些好笑,上个网什么的,会有什么破绽,这只会说明自己的心虚,因此她有意在杨国防面前挺直身子;杨国防回家来也并无什么两样,白天在家蒙头睡大觉,晚上不是出门去会他的三朋四友,喝得醉熏熏趔趄着回家,就是守着体育频道一看半夜。至于金小月担心紧张的床弟之事,杨国防似乎已经淡忘了。这让人暗自松了一口气,她就怕目前的这种心态,怎样来应付丈夫的纠缠。
金小月下定决心,想把离婚的事儿与他明说了,可是话到嘴上,总是出不了那个口。她想起了十年前,两人还在谈恋爱时的那个约定。这时候她才明白,是姻前的那个约定障碍着她。
那时两人刚确定关系不久,有一次过年,她到杨国防家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杨国防的父母都避开了,到了亲戚家拜年没有回来。杨国防那时已快三十了,整整大她十岁,那时在农村,虽然是有工作,三十岁的男人还没有结婚,也是一件引人触目的大事了。那一晚,不能说完全是强迫,但杨国防还是违背了金小月的意愿,把生米煮成了熟饭。
事后,金小月嘤嘤哭泣了一阵,突然哭泣的金小月抓起床边茶几上的一把水果刀:
杨国防,我以后就是你的人了,如果你背叛了我,我就杀了你!
杨国防摸着脸上的伤口,那是金小月拼力用手抓破着的,正想着这个苗苗条条单薄的小女子哪来了这么大的力气,转脸就看见了披头散发,女巫一样坐在床头的金小月,手中举着一把寒光闪闪的水果刀,眼中也燃烧着凶神恶煞的凶光。这刀光和目光让他浑身起了一层暴栗。他不由打了个寒啉,马上说:
我跟你结了婚,就不会再离婚——除非你先背叛了我。杨国防笑了一下,他是想活跃这不怎么像恋人躺在一起的严肃气氛。
你发誓!金小月仍不依不饶。
我发誓。躺在被褥中的杨国防举起了光裸的手背。
那一把水果刀,金小月一直带在身旁,现在还放在茶几上,来了客削水果;可是自己倒真像杨国防说的那样,先要背叛这段婚姻了。正因为如此,她开不了这个口。可是白马王子,她的心上人,她一生的最爱,她的阳光和希望,已经半开玩笑开认真地给她下最后通牒了。如果三天后,她再临阵退怯,他就要在她的视野中消失了。那就意味着她好不容易燃起的生活的激情又要熄灭,天空将暗下来,一种暗无天日的生活又将回到身边。不行,绝对不行。她也要让自己像别人一样,生活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
杨国防明天就要走了,这是她最后一次向他摊牌的机会。上班的时候,金小月坐立不安,六神无主,最后决定还是先回家去,把还在睡懒觉的杨国防叫起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她就请了半天的病假,匆匆忙忙往家赶。
可商谈离婚毕竟不是赴约,不是什么兴奋的事儿。虽然她已想了多少遍,但要真正实施起来,金小月发现这仍然颇费心血,让人萎靡不安。想到与杨国防共同生活了上十年,突然要提出与他分手,一点儿征兆都没有给他,心理还是有些不忍;这个念头一起,对这个将要分手的男人,想起来的都是他的好处。除了他对自己的漠不关心,除了不懂情感,除了缺乏一个大男人的气魄,其它也还不错。能够说到做到,还没有发现他对自己撒谎;对自己的父母也还能尽到一个女婿的职责,过年过节的,自己说要买些什么东西,他从没有反对过;除了冷战,他也从没有对自己动过一根指头----想着这些,一种内疚的感觉更浓郁地漫布在金小月的心头,也丝网一样牵制着她匆忙的脚步。回家的路一时变得漫长,脚步也变得滞重。这个上午,是雨过天晴,从东边的楼顶升起的太阳,灿烂的阳光灌满了小城的大街小巷。望着笛鸣声声,阳光里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街道,金小月突然有一种疲惫的感觉,自己到底在追求什么?
可是决定的事情还是要继续走下去;她的白马王子正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她;她的充满阳光的幸福生活,就在一拐弯的地方。金小月强打精神,继续朝家走去。这是一个不怎么声张,走路也是无声无息的女人,尤其是心头有了什么事儿时,走起路来更是飘忽,像一个影子。当这个影子打开自家的门时,卧室里的杨国防并不知道上班的金小月中途回来了,大约是手机的信号不好,仍然扯着嗓子在通话,通话的声音从那半掩的房门传了出来。听懂了通话内容的金小月,面色突然变得苍白,一阵摇摇欲坠,还差点儿碰翻了放着水果水果刀的茶几。她一把扶住了墙壁,呆呆地望着那个虚掩的门,像望着无底深渊的入口。
那你们什么时候约会?----后天?别忘记了给我拍几张照片,人证物证都有了,我提出离婚她才没什么说的——什么?还要好处费?!狗屁,老子送你方便,还要我贴婆娘送枕头?!----杨国防突然感到到门外有异样的声音,他慌忙关了手机,跳下床,开门出来,见金小月倒在客厅的地上,胸口插着一把水果刀。
你、你、你,你怎么了?杨国防吓呆了。
金小月凄怆地笑了一下。她虚空的眼睛望着天花板,天花板上闪过了她的那些美梦。哈,你们,还有什么白马王子,都来欺负一个女人----她傻笑着抬起血淋淋的手,手掌满是鲜血,红红的像玫瑰。原来玫瑰是女人的血染的。
阳光下,一辆120救护车,尖声厉叫着,闪着红灯,摇摇晃晃急穿小巷而去。人们侧身而望,心想这么好的阳光,谁家还有什么不幸的事儿吗。
《通讯地址:湖北省远安县文联 444200 电话:13908609161》
小旅店
短篇小说
作者:丁不二
一
那年深秋,我到本省一个县采访。不是以报社名义采访的,完全是个人的事。前几年的时候,下面各县的煤窑还很多,我周围一些同事随之也发了,好多人买了几十万元的商品房。那些煤窑一出事,同事们便到那儿采访,老板和当地领导怕曝光,就给他们塞钱。后来国家查得紧,小煤窑不让开,煤窑事故也少了。这时候,我忽然发现想发财可机会没了。一些普通人眼里,我是个记者,有份体面的职业,而我实际是个穷光蛋,一个月拿三四百元的底薪,靠稿费、效益工资,在这灯红酒绿的都市混日月。这时我还独身一个,已三十岁的人了,凭什么结婚呀,成天还租房子生活。看着一些财大气粗的同事,我真的很后悔,有深深的失落感。我前几年干什么去了?那时候,我觉得拿人家的钱是“犯罪”,迟早会犯事,可一些拿钱的人至今仍过得逍遥自在!是的,我得想办法挣点钱,不能当穷困潦倒的小记者了。将来我怎么养老呀?
我到本省那个县去,不是去“弄事”,根本没人“犯事”,或煤矿爆炸什么的。我是去正儿八经采访。那地方一个男学生和一个年轻女老师谈开了恋爱,玫瑰花却在血色中开放——男的捅死了女的,随后自杀了。这个事件多血腥呀,我当了多年记者,知道这事件本身新闻价值不太大,南方一家杂志社给我上万元的稿酬,编辑向我约稿,我看中了钱,就去采访了。我写的是被传统作家鄙夷的“纪实新闻”,也就是“特稿”。写个万字的短篇小说,也就几百元稿酬;而写个万字的特稿,知名杂志社给稿酬近万元,二流杂志社也给几千元。小说比特稿难写,稿酬也远远低于特稿稿酬。对我这作家型记者来说,写特稿是我不拿别人红包,也能“致富”的惟一途径。对了,我还是个未走红的作家。采访还算顺利,当地报纸已发过凶杀案的消息稿,我翻看了报纸,再问当事人父母一些细节,加上个人合理想象,整个事件细枝末节就了解了。我冲诱人的稿酬去的,所以没通知当地宣传部的人。人家陪我采访,到时候文章发表了,多少给人家些钱,这样他们就知道惊人的稿酬内幕,以后那边这种新闻我也可能 “独享”不上了。是的,我承认我是个自私的家伙。假如我不自私,在这个社会能活下去吗?我下去采访时,只和报社主任打了个招呼。
二
我采访完凶杀案事件,天色已黄昏。当时没计划在那里住宿,就到县城火车站,想当晚坐车返回省城。车站是小站,冷冷清清,候车室面积有一百平方米左右,只有一个售票窗口,一个四十多岁的胖女人在卖票。我向她买票,她不搭理,我说了好几遍,她爱理不理地说火车晚上八点到站了才能买票。候车室橘黄色的塑料椅上坐着七八个乘客,身旁放有旅行包,风尘仆仆的。四五个女乘客在打瞌睡。我找个空位坐了,看一下手表,是晚上六点多,火车到站还剩一个多小时。我周围有几个女乘客,纷纷议论着售票员的服务态度差。
我坐在那儿等啊等,终于时间到了,急忙走到售票窗口前,向胖女售票员买票。她慢腾腾地说票卖完了。我当时就来气了。她那样的服务态度,我心里本来就不痛快,让我等了一个多小时,她说没票了。我说要见她领导,她说领导下班了,有什么事找她。看着她不讲理的样子,我真想给她写个批评报道。后来一想,人家年龄那么大,通过报纸一曝光,也可能让她下岗或把奖金扣了。她家上有老、下有小,日子过得挺不容易的。这么一想,我心软了。这些年龄段上班的人,大都没上过大学,是接父母的班或通过关系进单位的,文化素质本来就不怎么样。那天,和我坐同一路车的,有两三个女人,还有个瘦小的男人。他当场和售票员吵了起来。他嚷道,如果有一天他当了站长,非让这群年龄大、工作不负责的家伙下岗。几个女乘客也附和着说,售票员服务态度不好。
人声嘈杂中,我出了候车室,来到街上,街上行人寥寥。小县城的夜晚,没大城市晚上那么红火。再说那时已是深秋了。我穿条牛仔裤,上身穿单皮衣,里面套衬衫,挎一个采访包,像装笔记本电脑的那种包,迎着凉飕飕的风,打着冷颤,边走边看街两边景物,想找个宾馆住下。我对面的暗处,忽然跑出个人。他边跑边呵呵笑,还嚷 “县里的不如市里的,市里的不如省城的”,嚷着在我跟前站住了。我看了他一眼,是候车室里和卖票人吵架的男人。他的话,显然指“卖火车票的胖女人服务”,和他们整个行业的服务情况。我问他有什么可笑的。他笑着说,车站的保安吓唬他,把他从候车室撵了出来,拐个弯就和我碰上了。
这男人三十岁上下,一米六左右的个子,穿个大西装。借着街两边商店灯光,我看不清西装是什么颜色布料,只见一身灰黑。西装很大,下摆苫到大腿根处。他下身的裤子更可笑,两条裤腿放到袜子里,像前几年轰动中国的民工杀人犯那打扮。——有个女子被生活所迫去卖淫,一个嫖客完事后拿根铁丝勒死了她。报纸、电视上说卖淫女在世时写有思念丈夫的日记,对美好生活很渴望,一经媒体报道,她的死成了社会舆论的热点。后来这凶杀案破了,勒死她的嫖客是个进城的民工,喜欢把裤腿放到袜子里。我那天碰到的男人,和媒体上报道的杀人犯民工挺像的,裤腿都放到袜子里。
我是外地人,不熟悉当地的路,跟他顺街走着,边走边聊。或许能碰上个宾馆,我随便住下。我在文章开头说过,我是记者,还是个作家。看什么事物时,心里总要形容它一番,还揣摩用哪个词准确。因为职业关系,我的洞察力还差不多,和他聊了几句,就知他的素质了。他说他是这个县某乡的人,因此敢和火车站工作人员吵架,说明他性格好斗(这处是我合理想象);他说现在上大学没意思,那么多大学毕业的人都找不下工作(说明他没受过完整的高等教育,对某些问题看得不太全面,观点不自觉偏激)。大学生找不下工作,只能说某些人生存能力差,中国就业结构不协调,怎么说上大学没意思呢?他告诉我,他这次是去北京打工的,坐火车到省城后再倒北京的直达车。我说我下来采访,要坐火车回省城报社。他一听我是记者,立时喜形于色,兴奋地向我讲述当地县领导做形象工程,后来有记者下来采访,被领导拿钱打发走了。我知道,他讲的形象工程可能是真有的事,但“记者拿钱”多半是道听途说社会上的谣言。他怎么知道我们圈子的事呢?一些真有的事情我说出来,他肯定信都不敢信!
三
我们走了一段路,胡里糊涂到了县城广场。这地方的广场和电影院建在一起,电影院前方的一片空地是广场。电影院门前的台阶,电灯照得明晃晃,有个女人站在台阶中央甩长发扭屁股,伴随摇滚音乐,一会儿又伸胳膊、伸腿的,看不出跳什么舞。台阶前方空地站有一群人,我远远望那些人的影子,稀不落落的一片。这是干什么呀?我问瘦小男人:“那儿是不是开演唱会?”他听了笑着说:“开个屁演唱会,是脱衣舞会。”灯光下手足舞蹈的长发女人,身上衣服很少,裤衩不裤衩、裙子不裙子的。我离她有五六十米远,看得不太真切。
走近这群人,我看到电影院门的右侧靠墙竖着个牌子,教室黑板那么大,那种喷绘的塑料牌。牌子上是七八个穿“三点式”女人的图像,她们簇成奇怪的“扇型”舞姿,好像要起飞;像下方印着斗大的红色隶体字:中国江南第一人造美女激情演唱会。牌子前方五六步远的外,是电影院的台阶,下到台阶中央,一个长发女人在那儿跳舞,边晃头边用手摸大腿。她身上批纱布似的东西,肉色的,随她抖动的身体一颤一颤。台阶前方空地上,站的是一群民工,大多数人头发奓着,一些人背手,一些人把胳臂别在胸前,目痴口呆看台阶上狂舞的女人。有人看了一会儿,从口袋摸根烟点着,吸几口,换个地方站着继续看。
一个穿普通衣服的女人,站在电影院门口,这时拿话筒吆喝:“我们的舞会快要开始啦!每人看一场十元!……”她在为跳舞者助威。她身后是电影院的门,两个男青年在把守。
“把这╳按在地上,干她一炮多爽!”我身旁的瘦小男人,盯着跳舞的长发女人一会儿后感叹了。还咽了口唾沫。黑暗中我听见了他咽唾沫的声音。
平心而论,跳舞的女人身材不错,丰腴的那种,很有感觉,虽然我在台阶一侧十米远外看不清她的脸。这女人如果和男人做爱的话,我想大多数男人非常情愿。再说近点,如果让她做我老婆的话,想到这儿,我的思绪像喉咙里卡了口痰,堵了,呼吸也不畅,却怎么吐也吐不出来,好不容易“哌”一口吐在黑暗的地面上——真恶心。
一会儿后,跳舞的女人不跳了,转身走进了电影院的门。助威的女人仍拿着话筒煽动:“先进的人能坐上头一排座位。为什么坐头一排座位?那么坐你能看得清楚,看得你两眼发直,下面发热!我们这里的妹妹脱得干净。我们的艳舞比较开放……”接着又喊些乱七八糟的脏话。
我们报纸上曝光过一些艳舞团,没想到我居然亲临了这种团体。我问瘦小男人,这些跳舞的女人怎么这么大胆。他见怪不怪地说:“这些人和当地管事的已经说好了,要不能在电影院公开表演!”我不可思议地问:“电影院是放电影的地方,怎么跳开这个呀!”他听后笑着说:“现在县一级的电影院大都快倒闭了,还有几家放电影?放电影有人看吗?不过这个电影院隔三岔五要放电影,可放的是黄色电影,放的时候工作人员还在街上大张旗鼓宣传!他妈的,这些家伙这么干,把小孩都教坏了!”听着他的话,我想起了我们报纸上有关县级电影院放淫秽电影的批评报道。 “你们这些文化人有时候什么都知道,有时候又什么也不知道。” 他见我发愣,便讥讽我。
他说话时,又有个女人从电影院门里走了出来,和上一个长发女人穿的东西差不多,下到台阶中央,伴着音乐开始摸胳膊、摸腿的跳。电影院门口的女人拿话筒又配合着吆喝。她们极尽风骚,想吸引台阶前方那群性饥渴的民工买票进场,但憨头憨脑的民工大都无动于衷。有一两个年轻民工犹豫了好长时间,每人点一枝烟换个位置站,后来终于下决心一起往电影院门口方向走。他们走路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仿佛要被舞女狂野的风情击倒,我看着想到了“淫心摇曳”这个短语。依这样的速度入场,到舞会散场,也进不了几个人。可有人却不断往电影院门里走,一个个西装革履,看样子像本地人,生活过得还不错。这些人进时都不买票,冲把门人点点头就大摇大摆进去了。这些大概是瘦小男人说的“县里管事的”吧。
看了一会儿后,我和瘦小男人说:“咱们进去看一场吧!”他听后怔了一下,惊讶地看着我问:“你们文化人也看这个!”他吃惊的样子,好像才发现世上“文化人”也有性欲的秘密。他大概没想到我也很“无耻”吧!我说只是好奇。他不满意地说:“这些女人脱不干净,看这么一场是‘眼睛享福,鸡巴受罪’,还不如找个女人爽一下。”
四
我那天到底没看上所谓的“艳舞”。后来,却和瘦小男人到一条僻静的小巷,在一户农民开的旅店住下了。每人住一晚要花5元人民币。按常理说,我这样身份的人,是不应该住那种烂店的。我平时下来采访,一般是县里宣传部的人陪伴,住县政府宾馆,一晚上住宿费要200元左右。可我说过,我也是个作家。你一定记得有个作家的一本书吧?叫《作女》。你怎么理解这书名呢?我说说我的理解吧。“作”,我理解为“折腾”。“作女”,理解为“一个不停折腾的女人”,再引申为“一个女人不停折腾才能成为个作家”,或者“作家要写出好作品就要不停折腾”。作为作家,我把“折腾”已悟到了一种境界。虽然我知道时下文学养活不了我,也不可能让我一夜成名,可我骨子里仍喜欢“折腾”。譬如,我和瘦小男人住5元一晚的店,就是“折腾”。怎么形容我那时的心情呢?在一个寒冬的夜晚,你刚钻进厚厚的棉被,小心地把脚伸向被里每一寸地方,体验那份冰凉和未知,心里又有点愉悦。我那天住店的心情,就和你这种感觉差不多。
房东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领我们上了一段阴仄仄的楼梯,到一扇咖啡色的门前停下,打开门,带我们进去了。房间有二十多平方米,有个玻璃窗,门对着窗,窗外夜色黑沉沉。窗户是北方极普通的那一种,铝合金框架,两扇窗门,往左右推着开,没挂窗帘。屋内摆有两张床,床上铺花布床单,很简朴。每个床靠屋两壁摆,床与床之间空着门到窗的过道。房间连个电视机都没有。房东走后,我和瘦小男人各自坐在一张床上,面对面看。借着黄晕的灯光,我看清了他的面孔,给人一副尖嘴猴腮的感觉。
我们对着看了一会儿,双方有点不自然了。他直杵杵地问我:“广场上歌舞团的骚货撩起了我的欲望,我想那个。你现在想女人吗?”
我们彼此不太熟悉,我虚伪地说不想。
我觉得这话题无聊,便转移开,问他结婚了没。他说结过了。我说他结过婚了,不应该那么想。他说他又不要那女人了。和他经过一番对话,我了解了他的情况:他在城市建筑工地当小工,一天挣二十多元根本不够老婆花,也可以说整个家的开销;五年前的一天,他忍无可忍把老婆一脚踢开了——花钱太厉害。他讲的很巧妙,让人想到一个男人如何的大度,他讲时又不失男人的尊严。可我很快会意他话的另一层意思:他没能力养活老婆,老婆跑了。想到这,我就想笑他虚伪,忽然又联想到了我。我今年也三十岁的人了,仍独身一个,在省城买不起三十多万的商品房,所以没结婚。有些人说我是“记者”,其实我觉得自己不过是个“新闻民工”,比对面床上坐的“体力民工”也强不了多少,想着不由得悲戚起来。
我们又你一句我一句开始聊天,可不知又怎么聊到了女人。我说,文学是妓女,你操了她高兴好长时间,如果她把你操了,你痛苦一生。他说文学他不懂,也觉得太虚;自从把老婆踢开后,他学会了嫖娼。每到一个地方,他先想着怎么嫖一下,几年下来,竟上瘾了。如果一个月没嫖,浑身就难受,像爬满了蚂蚁。我说我还比他难受,我写字也上了瘾,一天不写就手痒,腹腔好像有只青蛙在跳跃,不写点东西心不静。这样聊着,他说他到街上发廊找个小姐,把她带到这儿玩玩。我说这么做有点不道德。他笑着说:“什么叫‘道德’?你把一个道德的人‘拿’到我面前,让我看看他怎么‘道德’?”我哑口无言,似乎也找不到“道德”的人。他根本不把人当人,让我给他“拿”人!人怎么“拿”呀?连我这个玩文字的人,都想不到用这个“拿”字。他出门时,我忧虑地叮嘱:“不要让‘公安’逮住了。”他满不在乎说:“没那么厉害。”说着,出门了。
我一个人傻坐在旅店的床上,恍惚觉得自己是只南极企鹅,被人抛弃在冰天雪地的天山,四周飞雪迷漫,一时找不见回家的路,心中茫然一片:何处是我的家园呀?
半个小时后,瘦小男人带着个红衣女人进门了。他说这女人是附近街上“温州发廊”的小姐。她看上去超不过三十岁,一头黑发如泼墨,用一个塑料卡松松地绾在脑后,脸不是很漂亮,唇红脸白,身材跟模特似的,体态丰满,一举一动的无所谓显得风情万种,我看着她竟一下呆住了。这是个多么美好的女人呀。她微笑着走过来,一屁股坐在我大腿上,把我的头温柔地揽在她怀里。我的鼻子抵到了她耸动的乳房上,她身上香水的味道夺人魂魄,我一时如痴如醉竟不知身处何方。忽然,她扳起我的头,眼神迷离,微微一笑说:“小帅哥,你把妹妹看得怪不好意思。”我怔了一下,醒了过来,脸有点发烧,让她从我腿上起来。
她右手摸了我衣领下的脖颈一把,站起来走了,走到对面床边,挨着瘦小男人坐了。我问她是哪里人。她说是四川的。她问我是做什么的,我迟疑着说,我是个作家。我不敢说我是记者,怕她哪一天找到报社让我名誉扫地。我不是驻会专业作家,他找到作家协会也不能把我怎么样。社会上经常发生三陪小姐写信敲诈有身份人的事件,我要留一手。
我们仨人又一人一句聊了起来。为了活跃现场气氛,我说,我给你们讲个笑话吧,他俩说好。我说:“一天,有个处级干部去嫖娼,他问一个小姐:‘你是处女吗?’小姐想了一会儿说:‘说我不是处女吧,我又没结婚,说我是处女吧,你又知道我是做什么的。” 处级干部又追问:‘那你到底是不是啊?’小姐犹豫着说:‘好歹也是个副处吧!’……”
我还想讲下去,对面床上坐着的女人却骂道:“一些当官的真无耻!”瘦小男人听着一脸茫然,失望地说:“这个笑话有什么好笑的?” 显然他搞不清中国官场的级别。其实,我讲笑话的言外之意是我还没结婚,但令我神魂颠倒的女人不高兴了,我索然无味,不吭气了。小男人这时伸手摸了身旁女人的乳房一下,鬼眉笑眼地对我说:“你先到门口站一会儿。要不你先来,我到门口给你站一会儿?”
五
人的性格是复杂的,生活中人往往会做出极不符合他身份的事。小说世界里,一些作家按小说人物身份特性,虚构出符合人物身份的故事,强安在人物身上,塑造一个有“性格”的人物。我于今对这种创作手法怀疑。像我吧,是个记者,在一般人眼中,我不会和民工一起住5元一宿的旅店,但我确实住了。那天晚上,瘦小男人(民工)把那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小姐)带回房间后,他说他先“做事”,让我站到门口。我也站了。说实话,我为什么听他的话?他为什么先和女人“做事”,为什么不是我?我当时也犹豫了。后来想,人家大老远把那个女人带回来也辛苦了,就让他先上吧。假如让我到街上“召妓”的话,说不定忙到半夜也找不下“合适的”。人家俩人“做事”时候,我如果站着看,我觉得不好意思。更让我担心的是, 我假如看瘦小男人“做事”了,轮到我的时候,他看我怎么办?我从来没有被人“观赏”的习惯。于是,我规矩地站到了楼道里。不过后来事情的发展,真出乎意料。
我那天在楼道的情形,现在依然记得很清。楼道挂有三四只昏黄的灯泡,好在整条楼道不长,也就二十米多吧,要不这灯肯定不管事。我从楼道的这头,踱到另一头,来回踱步消磨时间,一想到风情万种的女人和猥琐的瘦小男人在房间快活,心底就泛起妒意,又想到半个小时后,我也可能和那个女人在一起飘飘欲仙,浑身竟抑制不住战栗,想着心里不由得感叹:“现在社会里一些男女关系,竟可以用六个字形容——‘男好色女好财’。男人好色是有生理性,有一天会对年老色衰的女人欲望消减;贪财女人因人的本性却对财的欲望无边,不惜身嫁豪门,做玩偶情人,豪门似海深呀,最终落个被色男蹂躏后抛弃的下场。房内民工和小姐的关系多明了呀?男的掏几十块,女的让他快活个把小时;一些男人不过掏了几万,甚至上百万人民币,女的让他快活几个月或几年时间。我怎么发现这些交易的本质一样呀!可为什么有人指责‘做小买卖的’‘不道德’,而对‘做大买卖的’怎么‘视而不问’呢?”
想着我就想笑,笑我的感慨大胆,甚至有点“混蛋”,依我这番“谬论”推理,这世上还没几个“道德”的人了。是呀,房内正 “做事”的民工还让我给他找个“道德”的人呢?我周围的人都忙挣钱,有人忙到死也融不进所在的城,连个窝都奋斗不下,但你能看到楼却越修越多,分明越来越高了。一些人忙活半生好不容易有窝了,但还不停地挣钱,要养老,看病,还要攒下一代的学费。不停的挣钱,仍不够花呀。你生病到医院,医生可能会把你一个小感冒看成几万元的大病,把大病看成几百万元的病,可看到最后你还得上西天,他好像非把你一下看得倾家荡产不可。走在大街上,你看那些保护人民财产的警察,越看越不像警察,——他还保卫群众呀,说不定哪天就被执法的同行活活揍死了。这样的事又不是没有过!没安全感啊。忙了一天,回家吧,看电视,屏幕上有个不男不女的家伙,跳着唱着,让你分不清是独唱还是舞蹈,但人家是万众崇拜的歌星呀。你觉得落伍了,换个台,是新闻,说一个高官落马的事。啊,你惊呼:一年前这个栏目还放他调研的场面呀,那个场面前呼后拥,真叫壮观。你感叹了,时间真他妈的厉害。再换个台,一个长辫子的古人说着现代话,你细看,这个哥们还是个“皇帝”,原来在“微服私访”。拉倒吧,古代哪有那么多不怕死、体恤民心的“皇帝”。有那么多“好皇帝”封建社会就完不了了。再换个台,几个人坐着不疼不痒地聊天,还美名其曰“对话”节目,你看了,觉得像几个乡下老头蹲在墙角,晒着太阳胡扯村里的淡事。你不看电视了,没意思呀,就上网。你一登陆QQ,有个网友要和你“激情视频”。你拒绝了,其实也想做,可是近来传言网警把几个喜欢露阴的家伙抓了。唉,你在社会上是有“身份”的人,抓起来怎么活呀?不“激情视频”,干聊着还有什么意思呀?你开始浏览新闻。看了一会儿,才知“网络江湖”又是一番天下了。一个喜欢脱衣裳把裸照到处挂的妇女,又成名了,嗨,这娘们还出书了,要向作家这个行当靠近。你一时看着新闻迷瞪:男人脱衣裳是耍流氓,女人越脱得光,越走红。“唉,这世道。”你叹一下觉得上网也没意思。上床睡觉吧。但躺着又一时睡不着。你开了收音机,一个男专家和女主持人在做性咨询节目,捎带卖点壮阳药。换个频道,还是卖补药的。再换个频道,又是卖壮阳药。药的品种真多啊,有纯天然的中药,还高科技合成的西药。可你被专家开导了半天,越来越心虚。一个频道的专家说,你的家伙硬起来10至12厘米才是正常,你窃喜。另一频道的专家却说,你的家伙到15至20厘米才符合标准,你难过。又换个频道,哈,这里专家说,你吃了他的药,吃三个疗程仅需2000元,你的家伙立即增长到20厘米,保你夫妻生活满意,这动你心魄。你是有社会经验的人,现在物价没谱,看个便宜的地方——你又换了频道,这个自称某男科医院院长的专家却这样告诉你:要想生殖器变长,地球上没有第二种方法,只有做手术,——人的家伙长了十来年才那么长,你想吃点药几个月长到20厘米,可能吗?你听着心如死灰,索性把收音机关了,不甘心地想:“专家们前后矛盾的屁话,就当成一群流氓骗子在学术上的探讨吧!”这样想着,你笑了,打了哈欠,忙一天了,疲倦了,睡觉吧。这时候,和你同居的那位(现在不办结婚证搞到一起的多了,姑且这么称呼吧),一只纤手握着你软拖拖的家伙要那个,你累了,没性情,但被不住的挑逗,还是起来了。她坐在你上面,活跃得像渔夫划一条船,你是船呀,被她挑逗着船帆也涨了。同舟共济,海让路,浪靠边,波涛在后,岸在前面呀,眼看就要靠岸了,这时渔夫却和你说:“某某商场新进了一种狐皮大衣,一万八,我穿上很好看的,明天带我去看看?”或者,“人家某某刚到单位几天,就是某某长了,一个月比你多挣好几千,你好几年了怎么还原地踏步不动?”也可能是“我妈过几天过生日,到时候咱家拿多少钱呀?”总之,渔夫一句话像点了你的穴,船刹那间不走了,你的激情顿时消退。船底像被渔夫戳了个洞,船打着旋子要下沉……我真的很累了,他还在房内嫖娼,还让我给他找个“道德”的人?是呀,他在嫖我给他“放哨”,我“道德”吗?……我愈想愈迷茫,恍惚里又成了只企鹅,四周冰光闪烁,却发现自己被人放到了巨大的冰箱里:哪个混蛋把我放到这里的?人工制冷和大自然冷怎么能一样……
我发愣的时候,旅馆门口人声嘈杂起来。我怔了怔,醒了,忍不住嘀咕:“不会是警察查房吧?歌舞团的人在广场上大张旗鼓跳脱衣舞,还不管呢?这个花5元就能住一宿的破旅馆谁会管?”可楼道另一头楼梯却响起杂沓的脚步声,接着楼梯口涌上来四个穿深黑色服装的警察。我见是警察,慌张走到我房间门口。但进不去。伸手心慌意乱拍了门一下。
“急什么啊?”瘦小男人在房内不耐烦地喊。声音含混。他以为我急。出事后,警察审我,我说这个个民工要嫖娼,我觉得碍事,给人家从房间腾了出来。反正我又没有干什么,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我又扭头望那些警察,一个警察也正好注视我,看着就向我走过来。我的心突然跳到了嗓子眼。这是个二十多岁的警察,浓眉大眼,脸上稚气未脱。他来到我跟前,冷冷地问我站在这里干什么。我堆着笑脸说:“我上厕所时不小心把钥匙忘到了房间,现在一时进不去。”他到了我跟前,我反而觉得没必要惊慌。“我是省城的记者,下来采访的。”说着,从皮衣里面的口袋摸出一张名片递给了他。
他看了名片,脸色有些缓和了,说要看我的身份证。我把记者证给他。他看证上的照片一会儿,又目不转睛盯我的脸,似怀疑我是“冒牌的”。片刻后,把记者证还给了我,而我的名片他装了起来。他说,以后用得着。 “你房间真的没其他人吧?”他还怀疑我有诈。
我顺着他的话说:“没人。要是有人的话,他从里面把门打开,我早进去了。”心想把他支走就是了。难道我说“有人”,让你们做警察的一起把我们逮起来。
“那你在这站着,我过楼梯口吆喝下老板,把门给你打开。”说着,他转身向楼梯口走去,半道上碰到了另外三个同事,说了些话,继续往楼梯口走。这年轻人看来江湖经验不足。他三个同事,好像把那边房间检查得差不多,竟一起向我走来。
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警察到我面前,严肃地问我:“听说你是个记者?”他威严的样子,像这几个人的领导。我又把记者证递给他。他捏着记者证端详了我片刻,冷冷地说:“你下来采访怎么住这种宾馆呀?”
我不说话了。看来这警察确实是个小头目,他多么冷静,老练,要刨根问底。问我为什么住这种烂宾馆。我总不能对他说:“你看过《作女》吗?我也想‘作’一回?”
见我不吭气,他追问:“你不是下来暗访的吧?”他把“暗访”两字说得很重。
他的推理我想笑,我有同事经常化装暗访,暗访传销什么的。这 “暗访”多危险?有给一些人“锦上添花”,拿点土特产,实惠、安全呀? “暗访”的事情,不是领导给我下的硬命令,我不会主动做。我怔了怔说:“我可以不回答吗?你们县一把手又没有搞形象工程,也没人举报哪个领导贪赃枉法,我‘暗访’什么?”说时,我故意笑着,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
他见我这么讲,神情缓和了,说:“你的工作你有权力保密。”说着举手随意拍了我房间的门两下。“啪”“啪”响着,响声在宁静的深夜,我听起来有种“惊心动魄”的感觉。“你房间没其他人吧?不能因为你是记者就不检查了。”他无心说着。
我见他不是正儿八经想检查,便附和:“真没人了。”我话音刚落,房间内响起挪桌子的声音。“嚓——”地响了一声。房间内民工和小姐,可能听到我和警察的对话,以为警察要进去检查,他们正搬东西躲藏。可房间内根本没桌子,只有两张单人床。我忽然明白了,他们是在推窗门。北方好多地方的民居,窗外下方一米远的地方,建房时露出了半截砖,离远看,砖墙上有条凸出的“砖线”,笔直地横在墙上,为了房子外表美观。莫非他们往窗外躲藏?手攀窗台沿,脚蹭“砖线”?这样子还有点像飞檐走壁的蜘蛛侠。
“嚓——”的响声,和我说话的警察也听见了,他怀疑地瞪着我问:“里面没人怎么有动静?难道是老鼠的声音?老鼠力气有这么大?”说时不待我回答,又“啪”“啪”拍着房门,还大声对门喊:“房内的同志把门打开,我检查一下你的证件。我是城关派出所的民警,请配合我们的工作。”说着,又拍了几下门。那“啪”“啪”的拍门声,我愈听愈心惊肉跳。他显然不知房内是两个人,一个民工和一个小姐——他对门说话时用“你”。
他回头似笑非笑讥讽我:“你们这些当记者的人喜欢写文章在报纸上瞎吹,没想到生活中也喜欢说假话?”我一声不吭,脸也不自然地发烧。快三十岁的人了,让人家当面拆穿了我说谎。
这时,先前拿我名片的年轻警察带着女房东过来了。女房东低头开门锁时,那样子很冷静,好像他的旅店经常被警察检查。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警察们先冲了进去,我也讪讪地跟了进去。
我床上的铺盖还没拉开,在床一头整整齐齐叠着。瘦小男人床上的被子拉着,很乱,一看就知道刚有人睡过,似乎还能感觉到被窝的余温。但瘦小男人和风情万种的女人不在床上,床头窗户上一扇窗门向一边推着,窗口洞开,呼呼进风。这两个家伙从窗口钻到外面去了,看样子没来得及关窗门,也可能是他们的手只顾攀窗台边沿,没法推窗门。
看着那洞开的窗子,警察们也知道怎么回事情了,只是不清楚几个人钻到窗外。
大家对着窗口发愣时,窗外“啊——”地响起了一声女人的尖叫,接着是重物坠地的声音。这“啊——”的一声太突然,把我们几个人吓了一跳,半天没回过神。你当时不在场,真不知道这叫声来得多突然。你不光觉得突然,听了还有点毛骨悚然。
半天后,一个警察悠悠地问:“是不是有人掉下去了?这可是在旅店的第三层呀!”
他这么一说,我们几个人才彻底清醒了,立即涌到窗户前,争着从窗口望窗外。
清冷的月光下,瘦小男人的脑袋在窗台边沿探着,他双手攀窗台的砖,整个身子悬空,努力扬头向我们屋内的人哀求:
“求求你们,把我拉上去吧!我的手冻僵啦,我支持不住啦,也要像小姐那样掉下去啦!”乞求着,呜呜痛哭起来,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狗,那么的伤心,夜色下显得很无助。
2005年12月17日星期六
又改于2005年12月25日星期日
于山西大学文学院
通联:山西大学文学院113信箱 丁立元
邮编:030006
QQ:19276462
相关文章
Mlxg这个哑巴亏其实吃得一点都不冤枉,毕竟在排位赛中遭到RNG老队友针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虽然Mlxg已经离开了LPL赛区舞台近一年的时间,但LPL“野王”...
2024-03-24
家有一条开往火车站的公交线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汽车公司只安排了两辆巴士在这条路上来来回回。 开一号车的是一对夫妇,开二号车的也是一对夫妇。 坐车的大多是一些出...
2024-03-24
一个剥夺眼泪的故事有人说她是个傻丫头,她不否认。通常只是摇摇头,掩齿而笑。她的确是个傻丫头。她是一个很重感情的女孩,不过有些笨。笨到只会付出,而不要求一丝回报。...
2024-03-24
The Frog Prince 青蛙王子 Many, many years ago, there lived a king。 He had many bea...
2024-03-24
《幽默大师》。大师的书我比较喜欢林语堂的 怎样才能让自己幽默起来? 这个问题,就像“如何才能天真”一样。难以回答。 我想了想,觉得幽默是人的一种秉性。这意思其实...
2024-03-24
汉未灵帝时,长沙郡武冈山后有一狐穴,深入数丈内有九尾狐狸二头。日久年深,皆能变化,时常化作美妇人,遇着男子往来,诱入穴中行乐。小不如意,分而亡之。后有一人姓刘名...
2024-03-24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