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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与徐渭:文本相关性比较

发布于:2022-05-29 作者:admin123 阅读:49

  潘承玉:金瓶梅文本与徐渭文相关性比较

  如果将《金瓶梅词话》小说文本与徐渭文字稍作比照,二者出于一人之手的迹象更加昭然。情乎以前并没有学者做这一简单的工作。笔者现从以下几个角度尝试弥补这一缺失,以期明了真相。

  一、人名

  第一,《金瓶梅词话》(以下简称(词话》)一些重要的“中性"人物之名大多见于徐渭诗文,它们实际上是徐渭朋友之名。例如小说第二十五、二十七、三十诸回写到盐客王四峰,《盛明百家诗・徐文长集》载徐渭五律《送王四峰、陆梅峰、郁宁野三君赴阙下,时俱贡入》。第十四、三十五、三十九、五十九、六十、六十ニ、六十三、六十六、七十六、七十七、七十八、八十诸回写到玉皇庙吴道官,《徐文长三集》(以下简称《三集》)卷六有《与姚山人、刘卫金、沈嘉则、吴道官三茅观跳雪》。第四十九、六十五、八十八、九十、九十九诸回写到永福寺长老道坚,《三集》卷四载《道坚母哀词》,卷五载《醉后歌与道坚》,卷十六载《与道坚书》:《徐文长逸稿》(以下简称(逸稿)二十四卷载《春日同马策之、王道坚、玉芝禅师至寒泉,偶得一首)等。第四十九、五十回写到从西域天竺国来的胡僧,《三集卷五载七古《天竺僧》,卷六五律载《赠相士》云:“碧眼胡僧避,青囊道侣求。"第六十五、六十七、七十七诸回写到浙籍山东兵备副使雷启元,又称雷总兵、雷总戎,《三集》卷六载《十五夕酌于幕中,不赴雷总公之专邀》,《赋得风入四蹄轻》序云“雷总我尝骑千里马",(逸稿》卷十四载《赠雷总兵序》。第五十八、六十、六十ー、六十三、六十七、七十五、七十六诸回写到任医官,《三集)卷六載五律《送冯君》序云“冯以医官北去"。°冯本为凭的古字,“任”“凭”一体,任医官实即冯医官。小说中这些人物与西门庆有着密切的关系,多半频繁地出入西门府,是西门府兴衰的见证人。作者并没有对这些人物作出道德的否,原因当在于,它们是直接或间接以作者朋友的名字为名字的。

  另外,第六十二回提到成都府推官尚柳塘之子尚小塘,第七十二回提到九江大户蔡少塘。《歌代啸》第二曲云:“家兄也号少塘,从家父柳塘一派起的。"第九十一回写到李衙内的贱婢玉簪儿,玉簪本为花名,逸稿》卷四载《玉簪盛花嘲之》序云“燕中玉簪若干盆若干钱,而越颇贱之”。用贱花命名贱婢,十分妥贴。

  第二,《词话》对否定性人物的谐音命名方式与徐渭戏曲相同。谐音分单一谐音和联类谐音。单一谐音,即根据各个人物的特点将其个性、地位、命运巧妙地寓于同音词中,构成人名。例如,清河县知具李达天谐音“你大天”,西门庆西宾温必古谐音“瘟屁股”、伙计吴典恩谐音“无点恩”西门庆拜把兄弟卜志道谐音“不知道”,花子虚谐音“话子虚”等等。联类谐音,即对同类人物,采用谐音方式,构成人名。例如,画门庆几个最热络的帮闲,实是依附于西门府的游食者和寄生虫,应伯谐音“阴白嚼”,谢子纯谐音“携嘴”,白来创谐音“白来抢”、常时节谐音“常时借”:市井闲汉车淡谐音“扯淡”,管世宽音“管事宽”,游守谐音“游手”,郝贤谐音“好闲”,苏州戏子苟子孝谱音“狗子哮”,袁炎谐音“猿言”,胡糙谐音狐噪等等。徐渭的戏曲也是如此。例如,《女状元)第二曲考生胡颜谐音“胡言”(考官径云胡颜可真个是胡言"),属单一谐音。女状元》第三曲犯人黄天知谐音“皇天知”,昌多心谐音“掺多心”,瞧不实谐音“一瞧即不真实”;《歌代啸》第四曲救火的百姓卫官甫谐音“为官甫”,冯愿嘉谐音“逢冤家”,属联类谐音。

  地名

  小说安排故事发生在东平府清河县。《三集》卷二十八(代上馈文》云:“大人三仕光禄,一贰东平……自禄徒东平,八九年间。”《逸稿》卷二十二《沈布衣墓志铭》云:“其后与妇翁赴其内弟之贾所,至清河,舟坏,……俱死矣。"小说又多次出现淮安地名。同卷《葛安人墓志铭》:“其后参政公……既而转知准安。”小说第四十七回苗员外船行“到徐州洪,但见一派水光十分阴恶",果然当夜被害。卷二十二有《洪神行祠记》云:“河为中国利,实大且久,至其变而为患也,亦如之。他所靡不然,而徐之洪尤剧……入明,高皇帝正百神诸位号,特加神日徐州洪显应之神……吾乡北贾者日益盛……帆樯往来洪间,其利者与不利者,必日神实使然。”第九十二回“陈经济被陷严州府”,内中写到陈经济“来到清江浦江口,马头上湾泊住了船只”。《三集》卷四诗题有《发严州,舍舟登陆,纵步十五里》。由此可见,徐渭有小说故事背景地的直接或间接的生活经历。词话本开篇提到虞姬基田,如前所述,绍兴乡人世代相传虞姬为绍兴山阴人,明代绍兴府城南有虞姬庙。徐渭《路史》卷上云“虞姬基在灵璧者恐非是。盖羽败于垓下,南走定远而葬则便道,顾北走灵壁,则逆纤百里之远,岂其宜哉。总(纵)有之,是后人怜姬而虚崇其土者也。

  狮子街,无疑是作品中最富象征意义的地名之一。诚如张竹坡所云狮子街,乃武松报仇之地,西门几死其处。曾不数日,而子虚又受其害,西门徜徉来往。俟后王六儿,偏又为之移居此地。赏灯,偏令金莲两身历其处。写小人托大忘患,嗜恶不悔,一笔都尽。如前所述,狮子街实为绍兴城内一条古老街道。《畸谐》云:三十九岁,徙师(狮)子街,…四十三岁,移居酬字堂。据此可知,徐渭曾在狮子街生活了5个年头。

  报恩寺是又一个贯串始终、且最富象征意义的地名。《逸稿》卷四(登报思寺塔最上一层》,题下注云:“寺已火。”诗称“岂谓天龙销烬后,尚余铃铎度江飘”,可见,徐渭曾亲自踏访报恩寺废址,作诗着眼的也是动世戒人之意。

  关系小说最后20回主人公陈经济的一个重要地名是城南水月寺。陈经济曾流落到此,沦为乞丐侯林儿的“男老婆”;又由此摇身一变,成为守备府的坐上宾和守备夫人明目张胆的情夫。然而,荣华富贵、纵情淫乐的生活又很快结東;随着青春命殒,一切皆如镜花水月。徐渭《玉禅师》玉通驻锡之地亦名水月寺。玉通在此修行20余年,自望成佛作祖,不料被一烟花坏了道行,轮回沉沦,难以自拔。《禅师》的水月寺与《词活》的水月寺,可谓同名同趣。

  与陈经济相关的另一重要地名是晏公庙。小说第九十三回借王否庵之口介绍晏公庙的地形说,“此去离城不远,临清马头上有座晏公庙,那里鱼米之乡,舟船辐機之地钱粮极广,清幽潇洒”。如前所述,绍兴城北三十里各县粮运往来的三江城有此庙。徐谓路史卷下载:“世俗晏公为刘晏误也。乃临江府临江县人,名戌仔,元初为文信局堂长,因病归,登舟即尸解。立庙祀之,有灵显于江湖。本朝封平浪候。”徐的文字实是小说中临清码头为什么有晏公庙的最好注解。

  另外,小说第人十二回写到门外昭化寺,《三集》卷六载五律明日至昭化寺玻泉流觞第四十九、七十二回两次写到新河口,卷二十三《代石顶浮图记云》:“始予之治新河也,本以利农,乃遂以新河口可浮图请。”

  三、风物

  《词话》反复写到了一些具有浓厚地方风味的物产,津津有味地刻画了这些风物被主人公享用、或被官员相互馈赠的画面。它们原是徐渭的嗜好、珍视或曾关注之物。

  小说第五十ニ回写到冰海的大鲥鱼。《三集》卷十ー《麟八首》之一云:“鳞中许贡止常鳞,但取冰鲋片厣新。”《逸稿》卷四载《送冯太常》云:“朱坛碧柳时题壁,露笋冰鲋每荐新。”°第三十五、七十五回写到腌螃蟹酿螃蟹,众人称赞“这般有味,酥脆好吃”。徐渭有大量画蟹图、题蟹诗。《三集》卷六载《蟹六首》,其二云“水族良多美,惟依美独优”卷十一载《鱼虾螺蟹》云“不是老饕贪嚼甚,臂枯难举笔如椽”。《逸稿》卷四载《陈伯子守经致巨蟹三十》云:“喜有贤人敬长心,老饕长得饫烹任。”更重要的是,《三集》卷七诗题《钱王孙饷蟹,不减陈君肥杰,酒而剥之,特旨》,“酒而剥之特旨”的赞语,不就是“酿螃蟹这般有味好吃”吗?此其一。其二,蟹一般皆写作“蟹”,明代亦然,《词话》却大多写作“蠏”,《三集》卷八《陈玉屏以瓦窑头银鱼再饷》诗“无肠羞并蠏,多刺欲嘲鲋”,徐渭也曾把蟹写作“蠏”。

  第七十ニ、七十五回写到银鱼、银鱼干,第七十八回又写到黄炒的银鱼,当指用黄酒炒的银鱼。银鱼亦为徐渭最喜爱的肴品之一。《三集》卷四载五古《陈长公饷日铸茶、瓦窑港银鱼》,卷十一载托王老买瓦窑头银鱼》。

  第十九、十七、三十五、三十八、六十、六十一诸回写到葡萄酒。《逸稿)卷四载《董尧章谢国塾,归葬其亲,送之》诗云“明年二月葡萄绿,莫负花前设酸香”,序谓,“葡萄绿,言酒也”。三集载《浦桃》诗:“闻道羌葡萄,家家用暗酒。老夫画笔渴,此时堪一斗。

  第七十五、七十九回写到豆酒、南边带来豆酒。《徐文长佚草》(以下简称《佚草》)卷二载《题史甥画卷后)云:“万历辛卵重九日,史甥携豆酒、河蟹换余手绘。”《逸稿》卷四载《方长公重五饷以江鱼、枇把、豆酒》诗云:“江鱼银板批杷金,绿菽家醅一瓮深。

  果类。第五十二回写到枇把果,除上引《逸稿》卷四诗,卷三载饮批把园赠某君东道》。第七十三、七十七、七十八诸回写到柑子、鲜柑,《逸稿》卷四载《史甥以十村饷》云:“黄柑久矣断衢州,甥也何来十颗投。…小儿塞上尝宁得,病老床头渴正求。”另外,频婆、石榴也多见于徐渭文字。

  第三十四回写到曲湾湾王瓜。《三集》卷八诗题《子侯芳园王瓜骈秀,传闻远迩,快睹咏歌,附骥非才,续貂聊漫》,《逸稿》卷五诗题(方氏子园并蒂王瓜四,予顷亦稍画》。

  其他。第四十九回写到蔡御史的费见礼有四袋芽茶。芽茶乃绍兴特产之一,尤以日铸芽茶最知名,《万历绍兴府志》对此有载。三集》卷四《陈长公饷日铸茶》云“日铸标枪芽”,“柔针绿新肄”。第六十五回写到朝廷派朱太尉“往江南湖湘采取花石纲,运船陆续打河道中来”。《三集》卷十ー《松化石牡丹》自注:“童贯自台、温海至此,重而折,会汴京陷,遂委之。

  四、市井找乐

  (词话》作为我国第一部长篇世情小说,它展现了一幅幅巨细必陈的市并人物的生活画,写到了不少一般市井人物找乐的方式。些方式也向为徐滑所乐道、关注甚且运用。小说第二十五回写到吴月娘等人在花园中扎了一架秋千,每次有两个人立于画板之上,“打个立秋千”。首先是潘金莲和孟玉楼、因画极板太窄,“只听得滑浪一声,把金莲擦下来”。三集卷十二载《调菩萨蛮》“千娇更是罗鞋浅,有时立在状千板,板已窄棱棱,犹余三四分”。一般荡秋千都是坐于画板之上、小说所写和徐滑词意都是立手画板之上;且都留意于板之窄和足之更小。

  第九十回写列吴月娘等人清明节在“大树长堤”“高阜”之处观看“教场李贵走马卖解”。《三集》卷六载《桃花堤上看美人走马),十一(嘉则拟红衫四貌》之一《春郊走马》:“春郊大提无尽头,沈郎走马着红衫。”走马卖解的时境(春天、大堤附近),与小说所写相合。

  第五十九回官哥儿出殡,第六十五回李瓶儿出殡,第八十回西门庆出殡,三次都写到亲朋、邻舍湊钱请偶戏班子在灵前演戏;众人“在灵前看偶戏”毕,即辞灵烧纸,大哭而起,送殡而去。偶戏旋起旋止,显寓亡者命运短暂,生者代为嗟叹之意。徐渭谙偶戏。三集)卷十一载《为杭人题画二首》其一云:帐头偶戏已非真,画偶如邻复隔邻。想到天为罗帐处,何人不是戏场人。最后两句可看作小说中有关看偶戏描写的弦外之音。

  第七十六回写到席间有教坊撮弄助兴,撮弄即宋代流行的魔术。《三集》卷五《赠李客》题下注云:“兽幻戏者。”诗云孟尝一日无君话,雕胡炊饭咽不下。准南一日无君陪,桂树色惨秋风推。羡君有术能幻空,跳丸击剑皆无功。

  第十五回写到几个圆社陪女李桂姐踢气毬。《三集)卷十ー《写扇与毬儿》云:“既已明珠随口散,谁能明月绕身飞。

  吃鞋杯是一种比较孟浪的找乐方式,第六回写到西门庆与潘金莲偷欢,“又脱下他一只绣花鞋,擎在手内,放一小杯酒在内,吃鞋杯要子”。徐渭亦好此道。《逸稿)卷四载《鞋杯嘉则今作》云:南海玻璃直几钱,罗鞋将掉不胜传。凌波痕浅尘犹在,暗草香残酒并传。神女要行峡币,西施自脱若耶连。应知双风留裙底,恨不双双入锦筵。小说中西门庆与潘金莲二人,正是从双双入了潘金莲空国的罗帐,到人了西门庆家中的锦筵!

  五、典实

  第一,显性典实,即在小说中具有明显、突出的正向或反向深化主题功能的典实。最重要的有两个,第一个即小说引首四支《行香子》词所表现的“瀛洲”。这是一个清幽超尘、无辱无忧的世外桃源。它远立于一百回的巨大容量所包容的浊暗喧嚣、人欲横流的社会之外,无疑是作者生活理想和人生追求的文字诉说。按,瀛洲本为道教神山名,《十洲记》载:瀛洲在东海中,地方四千里。上生神芝仙草;又有玉石,高且千丈,出泉如酒,味甘,为玉醴泉,饮之令人长生。自绍兴城内府山即可远眺东海,绍兴可说与瀛洲相距甚近。《逸稿》卷二载《瀛洲图》:瀛洲自是神仙住,谁将笔力移来此。碧瓦长栏十二层,红云断岫三千里。碧瓦红云缥渺间,令人一望损朱颜。卷十五《寿学使张公六十生朝序》中有词:烟水茫茫,五湖深处陶朱老。万里功名,一剑曾知道。阁府流霞,阶畔生芝草。华筵好,儿在洲,新寄安期枣。境界正与小说同。全书第三个重要典实是有关越女西施亡吴的传说。第四回回前诗云:酒色多能误国邦,由来美色丧忠良。纣因呾己宗祀失,吴为西施社稷亡。这是述典。第二十三回回前诗说西门庆:出则锦衣骏马,归时越女吴姬。体将金玉作根基,但恐莫逃兴废。将西门庆妻妾比为西施,就将西门庆本人置于夫差的地位,预示了主人公的最终灭亡,这是运典。西施本为绍兴诸暨人,有关她以美色迷惑吴王导致吴国覆灭的传说,始于东汉绍兴人自己的《越绝书》和《吴越春秋》二书;此后历代绍兴人都津津道此,徐渭亦不例外。《三集》卷二十三载《西施山书舍记》云,“勾践作宫其间,以教西施、郑旦,而用以献吴”。《逸稿》卷八载《范蠡载西施之五湖图》。从内容上看,一文一诗,合起来正好是西施典实的开头和结局。

  第二,隐性典实,即无明显昭彰主题功能,似为作者知识和情趣的随意援用的典实。但事实上,这类典实多具有比较深微的反讽意蕴。例如,第四十九回写到这样一段文字西门庆笑道:“与昔日东山之游,又何别乎?”慕御史道“恐我不如安石之オ,而君有王右军之高致矣。”于是月下与妓携手,不啻恍若刘、阮之入天台。这是越地三大“雅典”的集中出现。所谓“安石东山之游”,绍兴史志载,“东山,在县西南四十五里,晋太傅谢安所居也”,“傍有蔷薇洞,俗传太傅携妓游宴之所”。《三集》卷十一载《谢太傅携妓东山图》,诗中“胭红粉白两婵娟”一语合于小说中蔡状元狎二妓之情

  形。所谓“王石军之高致”,即千古传颂的王羲之兰亭雅集。史志载:“王逸少有书堂在山阴兰亭,鹅池、墨池亦在焉。当其与群公祓视诗,盖一时之集尔。"《逸稿》卷八载《右军修禊图,二鹅浴于溪》诗称“兰亭修视只须,也抱双鹅浴浅渠”。徐渭倒确有王右军之高致。从效果来说右军抱双鹅与状元狎二妓恰能对举成趣。刘、阮入天台的故事,史志载:“桃源,在嵊县南三里。旧经刘晨、阮肇淡县人,入天台山遇仙,此其居也。三集》卷十一载《(刘、阮忆天台图三首》。

  第四十九回尾诗云:

  弥勒和尚到神州,布袋横拖柱杖头。饶你化身千百亿,一身还有一身愁。此诗在第九十回再次出现时,一、二句变成:“布袋和尚到明州,策杖芒鞋任意游。"据《传灯录》卷二十七,布袋和尚系绍兴邻邑明州奉化人,后梁时的高僧。《梦园书画录》卷十二载徐渭《布袋和尚》偈云:柱杖指天,布袋著地。掉却数珠,好好觉睡”,东坡题布袋和尚语也。予戏为放此,并系以赞:花雨弥天,黄金布地。有这世界,无这场睡。

  第五十九回写到妓女郑爱月儿房中“供养着一轴海潮观音”。三集》卷二十ー《题大士图》云“万里波涛,琉璃拍天”,“便此大士,筏彼海莲”,序称“介亭要予画莲叶观音,遂偈其上”。°据此,徐渭曾画海潮观音图并作偈其上。

  第七十七回西门庆踏雪访爱月,爱月打扮而出,“好似罗浮仙子临凡境,神女巫山降世间”。罗浮仙子是徐渭诗中常见意象之一。例如,《三集》卷七载《月下梨花四首》之四云:“多情错认梅花夜,教进罗浮梦里觞。"《逸稿》卷三《画梅》云:晕信空中夺,香疑笔底传。夜深悬梮冷,梦见罗浮仙。”南京博物院藏徐渭画《岁寒三友图》题云:“罗浮仙子喷香风,万壑惊涛舞玉龙。”第八回潘金莲给西门庆上寿之物有“松竹梅岁寒三友酱色段子护膝”一条,第二十回李瓶儿戴一副“螺丝松竹梅岁寒三友梳背几"第二十九回西门庆为潘金莲买的螺床,“里面三块梳背都是松竹梅岁寒三友”。《盛明百家诗・徐文长集》有《松竹梅图》诗一首内云:那能不异干,直取终同心。"前述(岁寒三友图》亦题“君子同心坚岁晚”。寓意与小说相同。

  此类典实或将状元狎妓恶俗之举,与谢安韬光东山,右军修视兰亭,刘、阮遇仙天台等风流雅事和动人神话混为一谈,或将淫僧比为高僧,将姣女比作观音、仙子,或在否定性人物身边点缀上高洁品格的象征之物、显示了对传统道德观和美学观的强烈嘲讽。这种嘲讽,也只有来源于徐渭的生活经历,才最好理解。

  另外,第四十七回写到苗员外的一番话:“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桑弧達矢,不能邀游天下……”“桑弧蓬矢”出自《礼记·内则》。《铁草》卷三载《上提学副使张公书》云:“古人志在四方,故桑弧蓬矢,取请广远。重耳奔窜而霸,马援牧边而达,奋发发迹,岂有拘方?”所言与小说中的苗员外语如出一撤。《雌木兰》女英雄花木兰的父亲名弧,字桑之,合成“桑弧”。第六十五回提到“老子过函关”的百戏。《三集》卷四有诗《老子出函谷图》,《逸稿》卷八有(老子骑牛度关图》。第五十一回薛姑子宣卷,讲到庞居士出家。《佚草》卷二《题庞德公入山图卷后》云:“鹿门山有隐君,一为庞缊,习禅者也,一家并寂化。

  六、主人公

  主人公西门庆身上有一些徐渭的影子。

  先看外貌。小说第二回潘金莲看到的西门庆,“长腰身穿绿罗儿”“越显出张生般庞儿,潘安的貌儿”。张生、潘安为古代美男子的代称;古人以白为美,所谓“一白掩百丑”。这里可以看到西门庆外貌的两个基本特点,一是身长,二是肤白。第六十七回应伯爵来看西门庆,谈话间说到西门庆“你这胖大身子”“虽故身体魅伟”等语。合而观之,西门庆外貌的总特点是:长、肥、白。实际上,这也是徐外貌的总特点。《三集二十一(自画小像二首)之一吾生而肥”“断立面复新以肥望龄《徐文长传》载:“貌修、肥、白。”章重《梦遇》又载,他曾在梦中见到徐渭“肥且扬”,后遇渭子徐积,“出先生小像,与梦中无发漂异”。°修、扬即身长,与肥、白合之,亦即西门庆之“身体魁伟”。

  再看饮馔。第五十回西门庆昐咐:“交小厮有南烧酒买他一瓶来我吃。”王六儿笑道:“爹老人家别的酒吃厌了,想起来又要吃南烧酒了。”本回情节时间为四月下旬,在南方正是梅雨开始时节。(逸稿)卷三《梅雨几三旬,陈君以诗来慰,答之,次韵二首)序云:“每岁梅天,股肿几废步。贫惜费,且好饮,便以烧酒当药,希燥之也。“据此可知,徐渭晚年患有关节炎症,每到梅雨季节发作、加重,便饮烧酒当药。又如第六十七回,西门庆说到,“昨日任后溪常说老先生虽故身体魁伟,而虚之太极,送了我一罐儿百补延龄丹,说是林真人合与圣上吃的,教我用人乳,常清辰服”。徐渭亦曾获一位道士赠此类一般只有帝王才能享用的延年益寿灵丹。差别仅在于数量只有五粒,而不是一罐;服用的方法是用牛羊乳,而不是人乳。《三集》卷五《五粒灵丹行送聂君归滁》,题下注云:“服丹须牛羊乳。”诗略云:

  聂君颜色美如玉,百茎紫须酒黄竹。

  岂缘本草食樱桃,独取丹秒烹金镞。

  自从江右住滁州,曳裾王门二十秋。

  燕都富贵人如海,君住琳宫厌车盖。

  曾闻笔法病钟繇,怜予劳劳亦白头。

  当时不遇曹丞相,五粒灵丹何处求。

  君今赠我亦五粒,蔡邕自死钟繇活。

  送君南郭愁马嘶,自转西街买羊乳。

  再看西门庆最終的病。下面是第七十九回西门庆病倒,各人前来看视(主要是医生诊断)以后所作的结论以及西门庆临死前病情的发展:任医官:老先生此贵恙,乃虚火上炎…胡太医:老爹是个下部蕴毒。何春泉:是癃闭便毒,一团膀胱邪火,赶到这边下来…何千户:此系便毒。我学生有一相识…极看的好疮毒,我就使人请他…西门庆又吃了刘橘斋第二帖药,通身痛,叫唤了一夜,到五更时分,那不便肾囊处肿胀破了…

  有些研究者断言作品安排了西门庆最终死于此病,没有生活根据,不过是作者为了宣扬性恐怖思想罢了。殊不知这一情节并非向壁虚构。《佚草》卷四载《复某》之一云:“爰命敬具稿以呈,鄙薄之技止此矣,幸谅之。下体毒溃极楚,兼以襟袍龌龊,且未拟候教也。”《与萧先生》云:今试书奉别等五六字,便手战不能,骨瘠肱弱,又五内余热发为疮毒,指掌反强然也。

  显而易见,小说的情节是在徐渭经历的基础上夸张构成。讲曹雪芹笔下的贾宝玉身上,有作者的影子,大家都能理解。讲(金瓶梅》中的西门庆身上,有作者徐的影子,似乎难以置信。其实,只要我们考虑到这是一个根本蔑视传统价值观和审美观的惊世骇俗的作者,他在元恶巨奸的主人公身上投上一点自己的影子,也就毫不奇怪。

  七、关于虎和猫

  小说选择《水浒》武松打虎的情节为自己的情节起点,并于第二十九回西门庆生子升官大发迹之前和第七十九回西门庆死去西门府大败亡之前,两次借请吴神仙算命,点明主人公生肖属虎,应有深意。《逸稿》卷十《市中虎》云:隆庆皇,贺太平,年辛未,二月望,猛虎入城从何方?粗蹄大爪泥上没,行人谁信虎脚迹。藏何所?日何食?祸不测,幸得郭爷燕客王家山,铜鼓震地火照天,老畜避火下山去。明真观,咬道士,千秋苍,拗秋吉,横布裙,哧出矢。挑(跳)过高墙抛衡市,扑行人,堕溷厕。千秋巷里少年三十辈,白棒铁又攒虎背,攒得虎皮碎复碎,与谁睡。少年扛虎送官府,四下官府赏米七八斗,就教少年剥松下,虎死魂魄上山去。头和皮,送官府,宰肉归家,饲妻与母。古人言,市有虎,信之者,足愚鲁。今若此,云如何?金波罗,城中做棄,凡百事,尽有似他,难信一边说话。

  很明显,这个打虎的寓言,也有深意。而且,“挑(跳)过高墙揽街市,扑行人,堕溷厕”三句,与小说第十回西门庆跳入大街口胡老人家的描写也极逼肖。

  第五十一回写到潘金莲卧房有只白狮子猫,第五十九回潘金莲即训练它,害死了官哥儿。启发她这样做的,却是第五十二回写到的一只大黑猫。在潘金莲扑蝶之时,这只猫从花丛中窜出,惊吓了官哥儿。《三集》巻十ー《买得一猫雏,纯黑而雄,戏咏》即云:“柳条不必穿鱼聘,花径冯教扑蝶行。小说的情节设计,当是源于生活中的大黑猫的启发。

  八、“一级描写”

  词话》最醒目、自古迄今最招皆论的描写,无疑是有关人欲特别是情欲的描写。本文站且把这类描写称作《词话》的“一级描写”。我们看到,在徐滑文字中,存在着相当多的与《词话》的一级描写相对应的东西。

  第一,词活将《酒色、财、气四贪词》置于卷首,于中又特别“只爱说这情色二字”,开宗明义地表明了对放纵情欲人生的针砭和情欲泛滥社会的忧患。《三集》卷十九载(逃禅集序》云:“今有欲者满天下,而求一人之几于中节,不可得也。这可视为《词话》放肆地表现性,构造“一片淫欲世界”(竹坡语)的思想基础。

  第二,小说第二十七、三十八、五十、五十ー、五十ニ、五十九六十ー、七十三、七十五、七十七、セ十八、七十九、八十三诸回有比较具体的性过程描写。《歌代啸》第一曲中两位和尚相互调笑打趣时有一段话——

  如不容,请尝试之。将入门,援之以手,其进锐者,不能以寸已,频蹙曰,有恸乎?徐答云尔,无所不至,喜色相告,无伤也。及其壮也,故进之,故退之,尽心カ而为之,未见其止;カ不足者,荀完矣,荷美矣,以其时则可矣,将以复进。或问之,乐在其中。

  不啻为小说中一切性描写的大纲。

  第三,小说第二十七回直接写到和第六十八回由应伯爵说出的做爱姿势,有“隔山取火”、“金龙探爪”、“野狐抽丝”、“仙人指路”等十余种,第十三、八十三回又写到“春意二十四解”。《歌代啸》第三曲中李和尚无意说中州官“偷”丫环的姿势有“狐狸听冰”、“鹭窥池”、“夜叉探海”、“伯牙推丝桐”、“递飞帖”等多种。二者都对做爱姿势感兴趣,且种类大同小异。

  第四,一些细节描写,小说和徐渭戏曲极其逼肖。如第十二回,在形容家仆琴童与潘金莲发生关系的一段骈文中,有“霎时一滴驴精髓,倾在金莲玉体中”之语。《玉禅师》第一曲形容玉通与红莲发生关系,则有:“数点菩提水,倾将两瓣莲”、“可怜数点菩提水,倾人红莲两瓣中”。句法如此一致,很难想象二者是出于不同作者之手。又如第二十七回的性描写,有“如数鳅行泥淖中相似的设喻。《歌代啸》第三曲李和尚自述偷情之乐、“像活鳅戏水”,设喻亦颇一致。这些细节描写,在语言形态上又略有差别,因而不可能是一方抄袭另一方的结果;它们只能是同一作者同一思路在不同语境中的表现。

  第五,小说所写偷情表意的惯技,有送香囊,如第十二回,潘金莲私仆,“把裙边带的锦香囊葫芦儿与了他”;有剪头发,如第七十九回,王六儿“剪下一柳黑臻、光油油的青丝,用五色线缠就的一个同心结托儿”,送给西门庆;有烧香马,即男的在女的身上烧灼香疤,如第七十八回西门庆拿“烧林氏剩下的三个烧酒浸的香马儿”,在王六儿身上烧了三炷香。《歌代啸》第二曲王辑迪妻唱“我为你曾咬牙痕,曾剪青丝,曾与香囊”,°李和尚自语“便将香马儿烧他一下,也可了我愿心”,表明他们偷情表意的惯妓与《词话》人物完全一样(词话》也有咬牙痕的描写,第六十八回的“应伯爵戏衔玉臂”即是。)

  九、二级情节

  如果把直接表现西门庆本人在情场、官场、商场勃起暴兴又突然烟消火灭的情节,称之为《词话》的一级情节的话;那么,作品随意穿插的一些次要情节,着眼于展现作为西门庆生存背景的社会世态的情节,则是《词话》的二级情节。一级情节与任何作品的相似都是不可想象的,小说作为艺术品的独创性正体现在这里;二级情节则允许有比较分散的、不怎么引人注目的相似物存在于本作品之外。徐渭戏曲中有相当多的情节,与《词话》的二级情节相似其相似程度足以使人相信它们源于同一个作者。官员刚愎自用任性断案,或贪赃柱法,購天过海,致使公道不影,作恶者道遥法外,无辜者代人受过,是《词话》乐于表现的次要情节之一。前者的例子如,第四十八回,阳谷县县丞秋斯彬寻访不看杀人真凶,因受害者尸体在慈惠寺附近被发现,就一口咬定收埋尸体的寺中长老是真凶:后者的例子如,第七十六回,西门庆接受何九贿赂,开脱了其弟何十的强盗窝主罪名,另拿弘化寺一名和尚顶缺了事。作品嘲讽地称这类事是“张公吃酒李公醉,桑树上脱枝柳树上报”。徐渭的戏曲也乐于表现此类公道被扭曲的情节。《歌代啸》全剧的剧眼就是“眼迷曲直的是张秀帽子教李秀去戴”。李和尚与姘妇奸情败露,本夫王辑迪向州官告状,州官糊里糊涂被李和尚愚弄,最后李和尚当庭释放,足不出户的张却成了应受惩罚的淫僧。《女状元》第三曲中也有一宗旧案:卓家失盗,做公的没处拿真赃实犯,就把沿街卖唱的一位艺入充做贼拿了。本来要算正义的行为,在当权者面前却变成了有罪之举,该受奖赏的人物却变成了待罪之身,这是《词话》和徐渭戏曲都写到的又一种反映公道被扭曲的情节。例如,小说第三十四回,车淡等人捉奸,当场将奸夫淫妇捉获,指望解官请赏,不料却被问成私闯民宅,非奸即盗。《歌代啸》第四曲,卫官甫等百姓前来州衙救火,事毕,到州官面前准备领赏,不料竟被问成明火执杖、夤夜打劫。需要指出的是,面对明显违背起码常理的判决,当事人物除了如鱼在砧的惶恐心态,没有一点儿不平的想法、抗议的念头,更不要说反抗之举了。可以说,存在于小说和徐渭戏曲中的这种情节,都揭示了市井庸众被当权者肆意播弄、精神冥顽麻木的可怕世情。

  表现世情乖张的情节还有,本该清心寡欲的出家人,却不守清规,不安本分,或为财所诱,或为色所迷,自甘堕落,又贻笑大方小说中任道土利用晏公庙有利地形,私积香火钱粮,开店发财,不料被大徒弟将银子盗去嫖赌殆尽;任道士为此一气而亡。《歌代啸》中张和尚私将师父菜园赎回,瞒着众人悄悄种菜卖,不料就在可以上市大赚一笔的前一日,被师弟偷搬一空;张和尚为此也病倒在床。小说第八回引古人语云:一个字便是僧,二个字便是和尚,三个字是个鬼乐官,四个字是色中饿鬼。历史上、子出家前即与庙里几个和尚勾搭成好:现实中,“烧夫灵和尚听淫声”,众僧被潘金莲的美色和风流痴倒。当然,最当得上“鬼乐官”和“色中饿鬼”称号的人物,还是《歌代啸》中的李和尚。他玩花招害得师兄连连倒霉,又耍鬼计要烧姘妇之夫脚跟,最后竟如愿以偿和姘妇做了长久夫妻!

  小说还有不少医生行医的情节。同样是世情乖张的一个表征,除了任医官等极个别人,绝大多数医生都对医术一窍不通,却又爱一本正经摆架勢、招摇撞骗。第六十一回“我做太医姓赵”段戏曲化自白,活画出了这些人江湖骗子的嘴脸。似乎很巧合的是,(歌代啸》中李和尚也曾打着“医僧”的招牌行过骗。他治姘妇之母牙疼的荒唐表演,与小说中赵太医给李瓶儿诊病的滑稽经过,颇有异曲同工之妙。这类情节可直接在徐渭文字中找到思想基础。《三集》卷十九《赠余医师序》公开日:“世之术无一不伪者,而医为甚。”

  扭曲的社会伴随的是畸变的人伦。作者的笔尖不经意的滑动就可以带出这样的消息。小说第二十ー回借王姑子之口,讲了个有关“扒灰”人物的笑话。第三十三回又直接写到“陶扒灰”笑别人乱伦、终被别人所笑的情节。《歌代啸》第二曲也有“扒灰”的情节。王辑迪不愿为岳母炙疼自己脚跟,妻子说:“我当初在你家团养的时节,你老子来机灰,我不曾疼过?”和小说一样,这一情节,也是用过去时态、用冷嘲口气提到的。

  十、微观种种,生活细节和语言

  以下的内容,我们可以直接列表对看。(选摘14例)

  文字相关性对照选摘——

  词话:

  1晚夕听大师父说因果、唱佛曲儿。(第三十九回)

  2面脱了衣服,安在左手第四席与吴大舅相近而坐,献上汤饭并手下攒盘,任医官道多谢了。(第五十八回)。不ー时,放了桌,就是春盛案酒一色十六碗,多是顿烂下饭…下人俱有攒盘点心、酒肉。(第六十八回)

  3赏了小的并抬盒人五钱银子,一百本历日。(第七十五回)

  4尚举人家有一副好板,原是尚举人父亲在四川成都府做推官时带来。(第六十二回)薛内相仔细看了此板,不是建昌是副镇远。(第六十四回

  5原来月娘平昔好斋僧布施,常时间发心做下僧帽僧鞋,预备布施。(第八十八回)

  徐渭:

  1.(李和尚)我便顶包、化缘、撤钹说因果

  2.也过了这日子。(《歌代啸》第一曲)叫黄老爷那人进来,脱了圆领,衡去取个攒盘,俺们坐坐。((女状元》第四

  曲)

  3.我还有去岁的历日,明日便三个人赏他一本也不多。(《歌代啸》第四曲)

  4.川中的杉板,口外的松材,他忙时用我闲时买。(《歌代啸》第一曲)

  5.若一时不便,就是旧僧帽儿布施两顶也罢了两顶没有,便是一顶也罢。(《歌代啸》第二曲)

  评:1.简说“撤钹”即指“唱佛曲”。

  2.“黄老爷那人”也是下人,“攒盘”都是专待下人之物。

  3.官员都好以“历日"赏下人。

  4.“建昌”亦属四川,都知四川出优质棺材板。

  5.“僧帽”都是惯常布施之物。

  词话

  6.院内雪飞如风舞梨花…恍惚渐迷鸳画...似玉龙鳞甲绕空飞,白鹤羽毛摇地落。好若数蟹行沙上,正是:尽道丰年瑞,丰年瑞若何?长安有贫者,宜瑞不宜多。(第七十七回)初如柳絮,渐似鹅毛:刷刷似数蟹行沙上,纷纷如乱琼堆砌间。但行动衣活六出;…如白鹤羽毛接地落。(第二十一回)

  7.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第七十九回)摄魂旗下,拥一个粉骷。(第七士八回)

  8.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看他不济,只怕有缘,吃了他的药儿好了是的。(第七十九回)

  9.休要来吃酒,开送了一篇花帐与他,只说银子上下打点都使没了。(第十四回)

  徐渭:

  6.巧剪飞花呈六出……鹤舞天长,蟹行沙密…裹妆都毕,总富贵檐楹,寒微蓬華。此付琼堆,彼分玉糝浑如一。正喜ト丰瑞,田畴如栉。犹恐民贫,数问长安陌。(《三集》卷十二《调念奴娇・雪》)

  7.烟粉腰间软剑盘,未曾上陈早心寒...替他人亏心行按着龙泉粉骷三尺剑。(《玉禅师)第一曲)

  8.药医不死病,佛化有缘人,那有索谢的理?(《歌代啸》第二曲)

  9.不如将他唤出,用些言语诱出他的钱来,增使在我这园上。只说收后除本分利,待临期开些花帐与他打些偏手,也是好事。(《歌代啸》第一曲)

  评:

  6.皆用飞花、鹤羽、蟹行沙、琼堆意象状雪;渐迷鸳甃与裹妆都毕句皆言雪盖四野。构思都由喜丰瑞转向恐民贫,都目极长安。

  7.皆言美色如“剑”,如“粉骷

  髅”。

  8.好用相同俗谚。

  9.“开花帐”都指虚开用钱票据。

  表六,特殊方言语态对照:“子”

  词话

  趁子奴不思个防身之计,信着他,往后过不出好日子来。(第十四回)

  等子狮子街那里,替你破几两银子,买下房子。(第三十八回)

  他家桂儿这小淫妇儿,就是个真脱牢强盗越发贼的疼人子。(第四十五回)

  教你做口汤,不是精淡,就是苦丁子成。(第九十四回)。

  徐渭戏曲

  我昨而子去讨生姜,大殿上师父说...怪也!这是舍子缘故……俺师父为这桩事,

  性命都送了,还故子问舍嘴哩。(《玉禅师》第一曲。)

  王姑夫且慢拜,我才子看了日子了。(《雌木兰》第二曲)

  词话

  10.“他老子是谁。到明日大了,管情也是小飘头儿。”孟玉楼道:“若做了小飘头儿,教大妈妈就打死了。”(第四十三

  回)

  11.那里看了去,恁小丫头,原来这等贼头鼠脑的,到就不是个哈咳的。(第四十

  四回)

  12.他乃郎不好,他自乱乱的,有甚么心绪和你说话。(第六十回)

  13.只见妇人罗衫不整,粉面情妆,从房里出来,唬的脸蜡查也似黄。(第十四回)

  14.若不是你们撺掇我出去,我后十年也不出去。(第七十六回)。他那日要不去来,倒是俺每撺掇了他去了。

  徐渭:

  10.远些架子,想是胡架?(张)紧自人说,咱僧家是个头,敢种他?(《歌代啸)第一曲)

  11.他有三般题目忒台域。(《歌代啸》一曲)

  12.俺奉蜀王爷的旨,宣赐那女状元和“周丞相的乃郎新状元成亲。(《女状元》第五曲)

  13.出唬的我身躯软兀刺,牙齿频相碴,脸皮儿似蜡楂。(《歌代啸》第三曲)

  14.小子积,以旧尝蒙公误盼……积之要同辈及长者,亦颇撺掇之,故不揣远趋节下,希则弟子将命之末。(《佚草》卷四尺牍《致李长公》)梅叔《昆仑》剧已到鹊竿尖头...所垂尚可撺者,直撤手一著耳。(《佚草》卷题星企奴杂剧后》之一。

  评:

  10.飘头”“瓢头”形近义同,均隐指嫖头。竹坡评本即径改飘头”为“嫖头”。

  11.“哈咳”“台垓”形近义同,意即正经、正当。

  12.“乃郎”均指公子。

  13.“蜡查”“蜡楂”形近义同,均指发黄。

  14.“撺掇”均指怂恿。

  说明:魏子云先生为(词话》全书作注释时,发现了一个独特的语言现象,即“子”经常作为语气词,出现在人物语言之中。魏先生推测这是作者吴越方言语态的不自觉流露。这是对的,但他并没有找到旁证。其实,这种独特的语言现象也存在于徐渭戏曲。上表不过是各举数例。一个“子”字,再一次显示出(《词话》和徐渭戏曲的“同胞”"关系。(词话》和徐渭文字的相关性已如上所述。一切情况表明,从情节各要素到语言各要素,二者都存在大量细微不觉、又无处不在的相同点和相似点;这些相同点和相似点,分别在两大文本(文字)系统内部织成一张庞大的网,网中等待人们捞上的,是几乎完全一样的作者的知识视野、思想情趣、写作癖好和操作话语。无法找到第二个人物的文字,具有和《(词话》如此的相关性。任何一个心平气和的学者都不能无视这种相关性的存在;都会从这种普遍而坚定的存在,得出一个简单的结论:徐渭文字是徐渭所写,《词话》也是徐谓所写。

一、白蛇绝恋(上)

  唐米豌

   第一眼见唐衣,但感身心一震。

   不是因为这女人的神采,或什么,而是这女人,跟我熟悉,跟我亲近,但又从未谋面,天涯般远。

   这女人,是我在人世以来,甫见面,便身心欢喜的唯一的一个人,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是在报章上阅读到《唐楼》的征聘广告而前来应征的。

   《唐楼》是城中一家影视制作公司,成立不过短短三年,却已连连报捷,建立起知名度。

   唐衣是《唐楼》的老板。

   我应征的职位是监制助理。

   由唐衣亲自主持是项面试。

   没想到唐衣劈头第一句话如是说:

   “我们见过面是不?真面善!”

   我满心欣悦的回答:

   “不!但我感觉是他乡遇故知似的。”

   “噢?”

   唐衣笑盈盈的示意我坐下,看了看我的履历表,如是问:

   “你姓花?花是罕有的姓呢。”

   又飞快的补充一句:

   “花静心,好名字呀。”

   复用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默默地眄了我一下。

   我但感惊心动魄。

   仿佛在她眼下,自己业已无所遁形,我的身世,我的来历,我的背景,她已洞悉。

   只听唐衣如是道:

   “我们真的没见过面?不!我肯定以前是见过你的。”

   她的语气是肯定,确然的,并且她说这番话的时候,那拗执坚强而下抿的唇,煞是好看。

   “唐小姐,虽然我对你也真的是一见如故,但我们不可能有见过面的,我才从…………乡下到这大城市来不久,一切都是人生路不熟。”

   “你从哪个乡下来?”

   “………那是霹雳州的一个穷乡僻壤的渔村,唐小姐没听过的。”

   “你年纪轻轻才十九岁,独个儿跑到吉隆坡这大城市来谋活,你家人不担心吗?”

   “我不想长困乡下,想见识一下大都会的繁华美丽。”

   “你到这儿来有多久了?”

   “半年不到。”

   “你在这儿做过什么工作呢?”

   “刚抵步时,在一间百货公司任职收银员,做没两个月,转行在一间日本料理店当女招待,做没两个星期,又转工,在一家影碟出租中心负责登记工作,一直做到现在…………”

   “也因此对影视工作发生了兴趣?”

   “嗯,人人都说,七十二行之中,最富多姿多彩的行业,就是拍戏这一行。”

   “人说你就信?”

   “如果是一、两个人这么说,我不会相信,可人人都这么说,我当然信到十足。”

   “多姿多彩不过是一种假象,其实这行业是七十二行之中最为复杂的一行,许多你无法想像的不堪事情都会在这一行中发生,人性中最卑劣、最恐怖的一面,你都会在这一行中接触到……………”

   唐衣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敛尽。

   “唐小姐,其实娱乐圈的一些黑暗事件,我在影碟中心也耳闻过,但我既来到这大都会打个转,也就想见识一下这行业是怎么回事,就不枉此行了。”

   “你肯定会失望而归。”

   “唐小姐的意思是聘请我呢还是…………”

   “噢对不起,恕我失态,我一见你面善,心生亲切之感,也就说上了这么一车子的话,是了,你完全没有影视制作经验…………”

   我脱口而出:

   “我虽没有这方面的工作经验,但唐小姐,我肯学,我会努力工作的,我会好好把握的,如果你肯给予我一个学习的机会!”

   唐衣笑的时候,花开亮丽般的俏然:

   “你不嫌薪水少,不嫌工作辛苦的话,好,我正式聘请你。”

   我大乐:

   “谢谢唐小姐!”

   “你什么时候可以上班?”

   “唐小姐,你希望我什么时候开始上班?”

   “愈快愈好,我等人用。”

   “那我回去辞了影碟中心的那份工,我下星期一正式上班。”

   “好。”

   就在我准备起身向唐衣握手答谢告辞的当儿,办公室的门推开,一个男人一阵风似的旋了进来。

   这男人无睹我的存在,声音豁豁亮亮的冲口而出:

   “小白,这下可糟啦,外景队一夥人在拍戏中途全给警察抓了去呀!”

   我这旁人听了都为之动容,但见唐衣不慌不忙的回应对方一句:

   “那你跑回来干嘛呀?还不去警局把大夥保释出来!”

   这男人,满脸得逞的神气,在打着哈哈:

   “小白,我这金牌制片可不是白叫空担的呀,出事时我一接到通知便赶至现场,不过三言两语便把问题给解决了,要不是我,大夥今晚怕要在警局的扣留所过夜罗!”

   唐衣只是淡淡一笑:

   “健少,你可不是真的要我送你一块金牌奖励你吧?”

   然后,指一指我,如是介绍:

   “静心,这是公司的制片苏健,人人都唤他健少,健少在咱们这行,是出了名的金牌制片!”

   顿一顿:

   “健少,花静心是我刚聘请的一位监制助理,她周一上班,你可要多加指点。”

   苏健这才发现我的存在似的,彼此握一握手。

   他一迳笑嘻嘻的:

   “欢迎你加入唐楼这大家庭。”

   “以后请苏先生多多指教。”

   一触及苏健那炯炯亮亮的眼神,无缘无故,我只是毛骨悚然。

   以及满心疙瘩。

   这男人,是我在人世以来,甫见面,便身心厌恶的第一个人。

   其实,苏健有一副英伟的外型,再加上一把豁豁亮亮的声音,怎么说,都该列入一表人材之行列,可我对他的印象却如斯坏透,不是因为他邀功的姿势,而是他那双炯炯亮亮得来充满邪气的眼睛,直觉他是一个厉害、可怕的人物,权谋诈术之深,令人防不胜防。

   苏健如是问我:

   “你以前任职哪一间公司或哪一家电视台?你入行有多久了?”

   “我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工作经验。”

   苏健不觉打了个错愕,看了看唐衣。

   唐衣朝我投予鼓励的一瞥,复正色的向苏健道:

   “静心不会令大家失望的,瞧得出她会好好的把握这学习的机会。”

   苏健旋即恢复笑容可掬之色:

   “小白,我信得过你的眼光。”

   然后再向我打个哈哈:

   “我们的唐老板最喜欢栽培、提拔新人,我健少入行十一年,娱乐圈中的人不管幕前幕后,有谁不晓得我苏健?我走到哪儿都有人直呼我苏老大,可我这苏老大宁可有老板也不做要到唐楼这儿来打工,为什么?为的是唐老板重情重义,对底下的一班手足再好不过,肯提携一把,肯扶持一把!”

   唐衣经已皱眉了:

   “健少,瞧哪出戏要找个街边掀锣打鼓卖药膏的角色,就由你亲自上阵吧。”

   说罢,复向我作了个再见的手势:

   “静心,记得下星期一上班哦。”

   我踏出唐衣的办公室,偶然回头,瞥见正徐徐待关的门隙内的一幕:

   苏健朝前伸手欲碰触唐衣,但她却往后挪移闪了开去。

   是日夜里,我满脑子是唐衣的影子。

   心里耿耿地思思忖忖:小白该是唐衣的的乳名吧?苏健是在追求唐衣吧?

   好奇心,我当然有一些,可却毫不八卦,只是,如果事情有关系到唐衣的,我倒是有着莫大的兴趣和求知欲。

   直觉唐衣这女人和我是很有渊源的。

   星期一,我正式到《唐楼》上班。

   由唐衣的秘书伊安为我安排办公座位,介绍我给各部门的同事认识,伊安说:

   “唐小姐交代我,让你先了解各部门运作的情况,才会给你分配工作。”

   我点头称谢,并随口一问:

   “怎么今天不见唐小姐?”

   伊安先是摇头表示不知情,半响又忍不住悄声如是道:

   “唐小姐又做好心借寿去了。”

   我摸不著脑:

   “借瘦?是什么玩意?瘦和肥都能借的么?”

   伊安失笑:

   “不是肥瘦的瘦,是寿命的寿,借寿的意思是借出若干时日的寿命,懂不懂?”

   我不觉瞠目结舌:

   “唐小姐借出寿命予人?怎么个借法呀?”

   伊安正待解释一番,赶在这个时候,苏健由外而入,一路咆哮,一路踢蹬,同事们见状,面面相觑之余,各自以迅速之势回返各自的工作岗位噤声工作,伊安更是三步并着两步而去。

   偌大的办公楼内,就只听见苏健那把豁豁亮亮的声音在回旋:

   “…………要做好事也不用拿自己一条命儿去交换呀?神经病!以为这样人家会歌颂你呀,人家把你当傻瓜而已!借一次还不够,还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那怕自己有百岁长寿,如此借法还有命苟活么?要做好事大把方式可做,可以捐棺呀捐钱呀一样可以积德纳福呗,神经病!神经病女人……………”

   咆哮到最后,苏健业已语音哽哽。

   我也就明白过来,苏健是在为唐衣借寿的事而大发脾气,踢翻椅子茶几摔文件砸烟盅闹了一阵,这才怏怏而去。

   苏健一走,同事们又恢复原来光景:工作不忘嘻哈。

   制片助理小雄一边拨电话联络场地一边八卦着:

   “人家拍片有戏中戏,咱公司可天天上演戏外戏!”

   道具部门的波波马上接腔:

   “健少擅演痴情汉的角色嘛,且演技一流,哭笑挥洒自如哩!”

   服装助理依玲笑骂一番:

   “波波你作死呀,你如此形容健少,他日他升了职做了唐楼的半个老板,第一个就革你职呗!”

   剧务水哥在百忙中也加一把口:

   “何需等他日?健少老早已以半个老板自居了啦!”

   宣传部的莉贞亦不忘凑热闹:

   “水哥可没扯谎冤枉健少,我就亲耳听及健少不止一次打电话告诉人说唐楼他有一半的股份!”

   负责茶水的娇姐也发挥其吱喳本色:

   “我看此事不假,不然健少当着唐小姐跟前惺惺作态,可一转身对着我们就势焰熏天,他不过是个制片而已,薪水固然比我们丰职位比我们高,但一样是打工仔身份呀,摆什么臭架子呢?他要不是有一半股份…………”

   资料组的汪汪立时嗤之以鼻:

   “简直笑话!唐楼如果有一半股份是健少的,我们的老板也就不叫唐衣了呗,而唐楼也早改名叫苏楼啦,别忘了,唐衣原不姓唐…………”

   汪汪的话还没说完,就给伊安喝止、打岔了:

   “你们一个两个,做工不见那么卖力,讲人是非可口沫横飞,再要混说,让人家听见了,仔细揭皮!”

   波波在嘀咕:

   “唐小姐不在,健少不在,怕什么?”

   伊安又道:

   “波波,你不是今天才入行的是不是?娱乐圈是非多,哪处不是挤鼻子挤眼睛的,什么事瞒得了人?趁早别讨没趣!”

   偌大的办公楼,顿时鸦雀无声。

   同事们的谈话内容,有我听明白的,有我听不明白的,我是愈听,愈惊奇。

   后来我三番几次藉口走近伊安的桌前,却始终按奈住没敢追问出口,见我频频欲言又止,伊安当然也察觉了。

   她蔼声如是道:

   “静心,有什么事我能帮上忙的呢?工作上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不妨直言。”

   “………没………没………事………不是………工作上………的………问题………”

   “噢?那你有什么事?”

   我到底还是忍不住了:

   “伊安,我不是八卦,我真的是关心唐小姐………她………借寿………有没有………危险呢?………我替她………担心嘛…………”

   “静心,我看得出你是真的关心唐小姐,但请放心,她不会有事的。”

   “可………健少发这么大脾气,如果借寿不是危险的话…………”

   “你别理会健少,我们大夥同事已习以为常,他事无巨细,人前人后,都要表态他处处关心唐小姐的,你在这儿上班日子久了自会知道。”

   “伊安,你真的老实再回答我一次,借寿真的没有一丁点的危险么?”

   伊安看了看我,叹了一口气,道:

   “寻常人如你如我,又怎会跑去进行借寿的关目呢?除非对象是自己至亲至爱的人又另当别论,唐小姐呢,恃着八字硬,煞气重,一而再,再而三的借寿给人,偏是靠了她借寿才能回气苟活的人,跟她可非亲非故毫不认识毫无瓜葛!”

   我想,我的脸色,我的声音都变了:

   “刚才听健少咆哮说唐小姐前前后后借寿给人有五次之多?”

   “是呀。”

   我愈发声艰语涩了:

   “那………借一次寿……是借出………多少年的………命………呢………?…………”

   “这我可不晓得,也没敢问唐小姐,只知道也敢确定的是,随着唐小姐借寿的次数增加,她的健康大走下坡。”

   “我上星期前来应征时,见她精神奕奕没有丝毫病容呀!”

   “她的身子,现今是时好时坏,往后你自会看到。”

   “伊安,你替唐小姐打工有多久了?”

   “我认识唐小姐也有好些年了,后来她成立唐楼,央我辞去原来的工作帮她,我跟唐小姐,不止宾主关系,我们还是朋友,人前我称呼她做唐小姐,人后我唤她的名字。”

   “你是否唤她小白?我听健少是如此唤她的。”

   伊安没有回答我,她说的是:

   “静心,我有好几个电话要打,我们下次再聊。”

   我也唯有知趣而退。

   直至下班,仍不见唐衣出现,一整天没看到她,不知怎的心里就没著没落的,老是在那里想,明天上班能够见到她吗?

   回返租处,把刚自在路口一家超级市场所买的一大盒入口巧克力塞往房东太太的怀里,赔个笑脸道:

   “王师奶,我有件事想请教你。”

   房东太太笑得见牙不见眼:

   “干嘛那么客气呀!”

   我言归正传:

   “你可听过借寿这关目呢?”

   “借寿?”

   “是的,把寿命借出去的意思。”

   “你有朋友病重要找人借寿呀?”

   “不是,我刚换了新的工作你是知道的,我的老板唐小姐借寿给人。”

   “借给她男朋友?还是她父母?”

   “都不是,借给三不识七的人。”

   “这世界还有这样好的人?绝种了呀。”

   “王师奶,你且告诉我,借寿怎么个借法呢?”

   “咱们华人,有很多民俗传承,借寿这关目,是病人已届无药可救之地,乘着还没咽下最后的那一口气之前,找来一位八字够硬,煞气够重的人借寿还阳,把自身的病痛全过了给这位命硬的人之余,也用上对方七年五载的命儿得以生存下去。”

   “借一次寿,岂不就没有了七年五载的命?”

   “是呀,还要命硬的人方能承受得住病人全过给自己的病痛,换作是生辰八字稍弱的人,一经借寿关目,病人自是不药而愈,可本身就一命归西了!”

   “借寿要用什么特别仪式么?”

   “当然要,找个法师作法念咒都要耗上大半天的时间哩。”

   “借寿这关目,固然能使病者去病消灾延命,可对借出寿命的人而言,那实在太………太………太………”

   我说不下去了。

   房东太太好奇的追问:

   “你那位新老板唐小姐有多少岁呀?”

   “看上去约莫廿八、九岁。”

   “你怎晓得她去借寿给人?”

   “全公司的人都知道,并且还是第五次了。”

   “什么?天呀!”

   “有什么不妥吗?”

   “当然是大大的不妥呀!”

   我的一颗心立时抽痛着。

   “哎呀一个再命硬的女人,也不可能借寿五次,五次喔!算她每回借出五年的寿命,岂不减去了整整廿五年的寿命?她纵使煞气够重,也不可能压得住五次的作法呀,经一次借寿的关目,就等于跟死神搏斗一次,哎呀做好心不是这样做的啦,那怕是神仙也不行呗!”

   “会不会唐小姐自己也不晓得借寿的严重后果?又或许她的一片好心让人给利用了?”

   “一个女人再好心再无知,也不会笨到用自己廿五年的寿命来开玩笑呀!”

   “王师奶,依你看,唐小姐她…………”

   “她简直不是人!”

   “什么?”

   “你想想,是人的话,会这么做吗?我只晓得,人是最自私自利的,损己的事,做第一次,是因为笨,做第二次,是因为蠢,做第三次,是因为白痴,再不会做第四次第五次,除非不是人!”

   我无言以继。

   “花小姐,二千零一年的今天,人擅于自爱自重,谁还愿意尽做吃亏的事呢?你那位老板唐小姐,她恐怕不是在做着积德纳福的事儿,她在变相自杀哩!”

   听得我心惊胆跳。

   愈发惴惴难安,辗转难眠。

   次日上班,甫踏进办公楼,便听见苏健那把豁豁亮亮的声音在讲电话:

   “…………你乖啦,今天就别上公司来,在家多加休息,回头我给你打包食物,叉烧滑鸡河粉好不好?我另外再给你买炖汤,嗯?公司的事你别担心,有我在嘛,别忘了我是闻名江湖的金牌制片,有我健少,天塌下来当被盖………”

   是在和唐衣说着电话。

   苏健说电话那表情,简直眉飞色舞。

   但见他一搁上话筒,便一连叠声在叫人:

   “水哥,水哥,水哥呢?水哥去了哪呀?还没上班呀?”

   找不着水哥,苏健在顿脚,嘟嚷:

   “谁有空?给我去打包叉烧滑鸡河粉和炖汤,我要送去给唐小姐呢!”

   结果有劳茶水娇姐作跑腿打包去。

   我走到伊安桌前,还未启口,她已抢先说道:

   “你该听到健少刚才说电话的内容,唐小姐今天是不来公司的了。”

   下了班,走在人潮汹涌交通闭塞的街口,此时已是暮色四合,灰蓝的暮色中但凡有灯的所在灯都亮了,没灯的地方在灯影里。

   在忙碌的人群中,一张张陌生的脸孔在我眼前晃过,我老是在那里想,明天我会不会见到唐衣呢?

   在行人道的转角处,老远,便能瞧见有一个女人,正扶着灯柱子,就在那柱子边翻肠搅胃大口大口的呕吐着,路人纷纷掩鼻而行。

   我经过这女人的身边时,偶然朝她一望,但见她那拗执坚强而下抿的唇,没有血色。

   啊是唐衣!

   唐衣!

   我颤声唤她:

   “唐小姐!”

   她闻声抬头,见是我,笑了笑,那笑真难看,真像以前影碟中心看过的默片里人的笑法,光有影像没有声音,没血没骨的随时要萎掉。

   没血没骨的随时要萎掉。

   我心如刀割。

   “唐小姐,你怎啦?我送你回去。”

   才几天不见,原来那活泼泼的生命,何以变得那么如斯憔悴残倦?萎缩得厉害?

   我一阵心酸,眼睛潮了:

   “唐小姐,要不要我通知健少伊安他们?”

   唐衣摇头,任由我搀扶着她回家。

   她就住在离《唐楼》不远的一座高级公寓单位。

   才进入屋子里,唐衣便声音虚弱的对我道:

   “静心,谢谢你,我睡一会便没事的,你且回去。”

   分明不想我在她屋内逗留。

   我且知趣的回答:

   “好的,我扶你上床歇下后这就离开。”

   她摇摇头:

   “不必,我自个儿可以。”

   然而她才一挣脱我的手,脚下便立时一个踉跄,险些跌倒,要不是我及时扶她一把,她连站都站不稳。

   “唐小姐,你让我扶你上床休息。”

   “静心,答应我,别通知任何人,我睡一阵子便能恢复元气的。”

   我答应着:

   “唐小姐,我知道。”

   我这才把唐衣扶上床,但见她身子一软,双眼一闭,立时像睡死了过去似的,只听得那浊重的呼吸声很不均匀的从她喉咙里发出来。

   我替她盖了被,且离开。

   翌日上班,我没有把这件事告知任何同事,甚至后来下午唐衣出现办公室,我见了她,也只字不提。

   唐衣的气色好看多了,虽然仍是十分的苍白,但比起昨日我搀扶她回家时那个双目无光脸色如土浑身乏力的样子,她显然已精神稍振。

   快要下班之际,她把我召进她的办公室内。

   “唐小姐找我有事?”

   “静心,你上班三天了,怎样?还习惯吗?”

   “还好。”

   “跟同事们合得来吗?”

   “沟通上是没问题的,唐小姐,我一定会做好自己份内的工作。”

   “看得出你聪明好学。”

   “我该谢谢唐小姐给我这么一个机会,我上班才三天,从同事们的眼色和言语中晓得这监制助理之职不轻。”

   “你能胜任的,我相信你的工作能力,也相信自己的眼光。”

   “是了,唐小姐,我想向你求证一下,公司可是承接了天皇巨星程一龙专程由香港到来吉隆坡取景的摄制工程?”

   “是的,你听到同事们提起过?”

   “嗯,我好欣赏好喜欢程一龙,他读书不多,凭着个人的努力,建立起今时今日在影坛的大哥大地位和电影王国,这个人物,实实在在太精彩了!”

   “其实,公司并非承接了程一龙在吉隆坡取景的摄制工程,而是以包工方式替他们找场地、赞助、临时演员等等,像导演、摄影师、武术指导、美术指导、副导演、场记、灯光师等主要工作人员,仍然是由程一龙在香港聘请过来。”

   “唐小姐,你见过程一龙吗?你对他印象…………”

   我的话尚未说完,办公室的门被推开,苏健一阵风似的旋了进来,声音豁豁亮亮的扬起:

   “小白,我给你买了蛇胆蛇精滋阴补神!”

   我脑里轰的一声,立时空白。

   浑身机伶伶起片起遍鸡皮疙瘩。

   我只是觉得可怕,以及更多的悲哀。

   仿佛我的脑髓我的心脏还有我皮肤都在淌血。

   与此同时,我发现唐衣双眼一黯,笑容敛尽,俏脸扳起,忿忿的嗄声道:

   “我不要!你拿走!”

   苏健仍然满脸堆着笑:

   “小白,这阵子你的身子时好时坏,这蛇胆蛇精很补的呀,价钱可不便宜呢。”

   唐衣是真的动气了,简直在咬牙切齿:

   “不要!拿走!出去!”

   苏健愣了一愣,这才明白过来,那张脸,也就不由一阵红一阵白的,但见他恶狠狠的瞪着唐衣。

   唐衣别过脸去。

   空气很僵。

   然后我见苏健恶狠狠朝地上呸了一口,头也不回的夺门而出,那办公室的门砰的一声巨响关上,震得我耳膜几乎破裂。

   半响,唐衣仍没有回过脸来,她仅仅挥挥手打发我走:

   “静心,我们改日再谈。”

   我巴不得唐衣这么一句,马上如逃难似的离开她的办公室。

   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一颗心,仍隐隐抽痛。

   伊安跑过来,悄声问道:

   “发生了什么事?唐小姐怎么向健少发脾气了?哗!刚才健少自唐小姐办公室冲出来的样子好吓人…………”

   我摇摇头,不欲一言。

   伊安看来是真恼了:

   “静心,我没有因为你是新来的就欺负你是不?你问我什么,我都乐于回答,可现在你…………”

   我唯有据实回答:

   “那健少,给唐小姐买了蛇胆蛇精说是给她滋阴补神,可唐小姐不领情,把他给轰了出来!”

   伊安听罢,忍俊不住。

   “这有什么好笑的?”

   “这才好笑哩!静心,那健少可真人头猪脑呗,一心要逢迎佳人,结果弄巧反拙,哼,笨蛋!跟官这么久不知官姓啥,唐楼这上下有谁不晓得唐小姐是不吃蛇肉的?她老远闻嗅到蛇羹的味道都呕个条命,健少居然还笨到送她蛇胆蛇精,哈哈哈…………”

   “噢,原来如此。”

   “静心,经此一役,你可要小心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伊安。”

   “健少死爱面子,他让唐小姐当着你的跟前喷个满脸屁,他不记恨才怪呗!”

   “我才不怕,他能把我怎样呢?”

   “你是新来的,他总有办法整你,上回在剪片室内,唐小姐当着剪接师的跟前顶撞健少,健少觉得没面子,三天两日的找碴子,把剪接师给气走了。”

   “唐小姐不知道?”

   “知道又怎样?也唯有一眼开一眼闭,静心,你初入行,当然不明白,像健少这种人,期望他干大事立大功就不可能,但他在这圈子混了有十余年,到底蛇头有蛇路,制片部有他打理,唐小姐确实省却许多麻烦。”

   “为什么用蛇头有蛇路来形容健少呢?”

   “这个形容词,再贴切不过了。”

   “可蛇并非如你形容般是不好的………”

   伊安噗嗤一笑:

   “静心,你肖蛇的吧?我这么大的人,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为蛇抱不平哩!”

   我也就不再言语了,收拾一番便下班去。

   一切果如伊安所言。

   接踵下来的日子里,苏健不断向我找碴子,给脸色我看。

   他挑剔我的工作能力,老在同事跟前奚落我。

   我忍了。

   他讨腰包请《唐楼》上下员工喝茶吃蛋糕,却从来没有我的份儿。

   我一笑置之。

   我想唐衣是知道的,因为有日下班后,她请大夥吃晚饭,当着同事们的面前,亲自给我添茶,且闲闲道来:

   “静心,难得今晚这么人齐一块儿吃个饭,你是头一遭跟咱们大夥同桌共餐吧?开不开心呵?好,我再让你更开心,你不必等做满三个月试工期,我经已提早批准了聘请书且加了薪水,你的工作表现我很满意,但可别忘了多谢一声健少,要不是健少从旁一直鞭策,不断用激将法提携你一把,你才没进步得这么快哩!”

   连贵为老板的唐衣都晓得我是受了委屈,那这也不算是什么了,唐衣的一番话,简直令我感激、感动。

   但见健少的一张脸红一阵白一阵。

   我且朗声朝他如是言:

   “健少,谢谢这些日子你的多加关照,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苏健举杯也一饮而尽。

   我假装没看见同事们在掩嘴偷笑。

   我发现唐衣也在假装没看见苏健的尴尬之相。

   自此,苏健不敢再为难我了。

   而我第二次亲眼目睹唐衣向苏健大发脾气,是在两个星期后的事情。

   事发的前一晚,我如常的下班后直接回返租处,甫进门,便听见房东太太一连叠声的朝我叫唤:

   “静心,快过来看电视,正播着唐楼制作的音乐节目哩。”

   荧光幕上,一个浓眉大眼、神采飞扬的男星在侃侃而谈他对音乐的嗜爱。

   我思索着:

   “这男歌星叫…………叫什么名呢………好面善,可一时间又叫不出他的名字…………”

   房东太太马上给予纠正:

   “他才不是歌星,他是导演!”

   唱歌的导演?

   我记起来了:

   “我知道了,是唐学勤。”

   “不就是唐学勤罗。”

   此时,画面上已转换为以大马田园风光为背景的MTV,当然,主唱者为唐学勤,可歌曲唱到一半,画面一转,又换了两位司仪在介绍别的歌星登场。

   房东太太复一连叠声的在诧异道:

   “咦?!奇怪,怎会这样子的呢?”

   我摸不著脑:

   “王师奶,什么地方不对了?”

   “静心,怎么唐学勤今次的访问话都还没讲完就给删掉?歌没唱完又给剪去了呀?”

   “这个音乐节目摄制时,我还未到唐楼打工哩,怎晓得?”

   “你不知道呀?但凡是唐楼摄制的音乐节目、新年节目、中秋节、圣诞节等等特备节目,例必会邀请唐学勤亮相,接受访问啦、唱歌啦、玩游戏啦、耍功夫啦、表演书法啦………总而言之,唐楼出品必有唐君。”

   “你倒清楚得很。”

   “呵哈,我的正业是看电视追影碟,副业才是家庭主妇。”

   “我想,唐学勤频频亮相于唐楼制作之节目,主要也是他在大马有知名度,况且,他唱歌也蛮好听的嘛。”

   “我倒不这么认为哩。”

   “噢?”

   “观众的眼睛永远是最雪亮的,一切是有目共睹呗,只要有唐学勤亮相的节目,他那部份表演的时间往往是最长的一个,像是在给他做个人特辑似的,不过,今晚上这个音乐节目倒是例外,例外的短。”

   “唐学勤文武双全,十八般武艺皆了得,为了争取收视率,将他表演的时间拉长倒是无可非议的嘛。”

   “你这样说就不对了,难道四大天王不比唐学勤红吗?天皇巨星程一龙也还不是一样能演能唱能导?论知名度,难道不红过唐学勤吗?偏是唐楼厚此薄彼!”

   “王师奶,你言重了,你不是对唐学勤有偏见吧?”

   “才不!我其实也蛮喜欢他的,有才有貌,是了,唐楼他有股份吧?”

   “据知是我老板唐衣独资的。”

   “我还以为唐学勤是唐楼的股东哩,原来不是,那唐学勤和唐衣是什么关系呢?”

   “我倒没听说过。”

   “我虽然不是做你这行,可也知道这一行是最讲人事关系的,不信?有目共睹的啦,哪家宏愿制作公司所拍摄什么特警片集,老板自己当导演,女主角永远是他女朋友,男主角永远是他亲弟弟,实行肥水不流外人田之策,闭门一家亲;还有,哪家什么新特丽公司的老板更巴闭也更精彩,自己捧自己做男主角,马不知脸长;还有还有,哪家发达公司不是签了个在香港电视片集做大茄厘菲,不是演女秘书甲、就是演街妇乙再不就是女佣丙连个名字都没有的女星,可在马来西亚,她就威罗,身价作十级跳,飞上枝头变凤凰呗,是因为她演技了得?因为她貌美如花?才不呢,还不是因为她老公是发达公司的节目总监!”

   听房东太太口沫横飞了一番,我忍不住笑了:

   “王师奶,你倒一清二楚。”

   “都说了嘛,我长年电视汁拌饭,眼睛又不盲,更可况,我还有一个情报大员的小姑子,我的小姑子你也见过的啦,她在一家八卦周刊任职娱乐记者,她还说找一天请你喝茶,希望你爆些唐楼的内幕供她做独家头条哩。”

   房东太太最后的一句话,把我唬了一大跳,也不敢继续与她扯谈下去,急急脚回返自己房里去。

   翌日上班,因路上交通阻塞,抵达《唐楼》时业已迟了半个钟头。

   但见许多同事都挤在唐衣的办公室门外,伸长着脖子竖着耳朵在窃听里面的动静。

   里面传来一男一女的争吵声。

   是唐衣和苏健。

   我也忍不住赶前两步凑脸侧耳一听:

   “………难怪那天你如此好心给我打包叉烧滑鸡河粉和炖汤,还叫我在家多加休息别到公司来,原来趁我不在,自作主张,拿了鸡毛当令箭!”

   “小白,这芝麻绿豆的事,值得你发这么大的脾气呀?”

   “苏健,这不是芝麻绿豆的事,你这制片是绝对没有权力下令剪接师删这剪那的把好好的一个音乐节目给破坏了!”

   “我这么做,都是为公司好为节目的质素著想!”

   “你这藉口倒堂皇,为公司好?为节目质素著想?那你的意思是唐学勤的演出尽是垃圾了?”

   “哼,全世界也只有你一个当他是宝!”

   “苏健,请你公司分明!”

   “小白,是你自己公私不分,滥用职权,只手遮天!”

   “苏健,你再说一遍!”

   “小白,不是我这么说你,唐楼这上下都这么说,外面同行同业都这么说!”

   “别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是你到外面去不断这么弹唱!”

   “你别冤枉我!”

   “我怎么冤枉你了?”

   “全世界都晓得我对你痴心一片,全世界都知道我为了替你打江山,宁可自己不做老板结束了自己的制作公司也要来帮你!”

   “事实是否如此,苏健,你心中有数!”

   “小白,你不相信我?你怀疑我?你走出这个门,随便抓了个人来问一问,对方都会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告诉你,我苏健对你是一心一意、死心蹋地、鞠躬尽瘁的!”

   “噢?”

   “以我苏健的条件,别说是花容月貌的女人要争先恐后投怀送抱,就连搞同性恋的基佬对我也百般挑逗勾引,我这金牌制片,只要一招手,要女人有女人,要男人有男人,可我为了要表态自己对你忠贞不二,你几时见我约会过别的女人了?你几时听过我有绯闻了?”

   “苏健,现在我跟你讨论的是昨晚上出街的音乐节目,有关唐学勤演出部份被删剪的问题,请你别把话题扯远去!”

   “小白,那唐学勤是什么东西?你这么处处护着他,当他如珠如宝?”

   “苏健,你给我听住,唐学勤不是什么东西,他有才华,有品格。”

   “唐学勤有才华有品格?难道我苏健没有吗?不错他在香港的电影事业如日中天,但值得你这么迷恋他?推崇他?他每次到吉隆坡来,你第一时间就安排他上电视做宣传,他要没来呢,你就拉队到香港去给他拍特辑,他每次演出时间就占去节目的四分之一,你不觉得太过份太离谱了吗?不闷死观众我砍了头给你当凳子坐!”

   “是吗?如果他的演出是闷死观众的话,怎不见报章杂志有谁投诉过?我只知道一件事实是如果有唐学勤的演出,广告赞助商特别踊跃哩。”

   “哼,你当他是宝才这么说呗。”

   “不,我说的都是事实。”

   “这唐学勤,王八蛋!”

   “苏健,请你嘴巴放乾净些!”

   “是呀!昨晚出街的音乐节目,有关他演出的那部份,是给我删剪了一大半去,访问没完给删了,歌没唱完给剪了,他能拿我怎样?叫他从香港搭飞机到吉隆坡来杀了我呀,笨!”

   “苏健,你太放肆了!”

   “小白,放肆的是你!”

   “我怎么放肆了?”

   “为了个唐学勤,你不分轻重,曲意逢迎,本末倒置,唐楼眼见就快沦为唐学勤个人的经理人公司了!”

   “苏健,唐楼乃我个人生意,何需你这外人操心?你是制片而已,你做回你本份的工作,我已感激零涕了。”

   “小白,小白!我什么地方比不上唐学勤了?我一样有才华呀!我十一年前初入行时,就做了导演,拍了部叫《生命的涛声》的电视剧,今日的大马观众,只认识什么艾迪什么麦可什么狄诺这些九流导演,我苏健才是大马第一位拍中文剧的导演!”

   “苏健,在抬高自己的身份时,是用不著踩低别人的,你有多少斤两,我跟你合作了三年,岂有不知的呢?”

   “小白,你这是什么话?”

   “苏健,辱人者被人辱,这么简单道理,你怎么不懂呢?”

   “小白,你这疯女人!你神经病!你以为你为唐学勤做了这么多,他会感激你?他当你是超级影迷一个!他会爱你?他会关心你?他会保护你?你这笨女人给利用了还在沾沾自喜!”

   “苏健,在公,在私,一切的决定权都操纵在我自己手里,你压根儿无权干涉和过问,你识相一点!”

   至此,室内便告沉寂下来。

   半响,门被推开,挤在室外偷听里面动静的大夥,已然避之不及,但见苏健朝我们大吼一声,然后直如一只负伤的野兽离开《唐楼》。

   苏健走了,但他那一声穿石裂帛痛不可当的吼叫,一整天,犹在我两只耳朵之间荡来荡去。

   我原以为,经此一役,苏健是不会再回返《唐楼》上班的了,讵料他失踪了三天,却又告若无其事般的出现在公司,恢复他那事无巨细都例必以掀锣敲鼓公布天下之态周旋于同事间,依旧是把对唐衣的一番情意挂在嘴边化作口头禅。此乃后话。

   说回唐衣和苏健争吵后的那天。

   别说是诸位同事,就连伊安,眼见老板一大清早向苏健发了这么一大顿的脾气,都没谁敢踏步而入她的办公室内招惹她,一个个,能藉公事溜外的溜外,留在公司的都俨如哑巴,一整天,偌大的《唐楼》,一片死寂。

   直至下班时间,仍不见唐衣踏出她的办公室半步。

   同事们陆续的走光了,剩下我一个仍在加班,约莫十点半,我这才收拾一番准备离去,忽闻唐衣的办公室传来訇訇响,也不知是蹬脚,还是人被撞着跌倒。

   我当下不假思索的推门而入。

   但见唐衣坐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我赶前去扶起她,让她睡倒在长沙发上,复给她递上一杯热开水。

   “我闹心气疼,休息一会便没事。”

   “唐小姐,不如我送你回家。”

   唐衣踌躇了半响,终于点头。

   我第一次上唐衣的公寓,由于太匆忙兼且专注她的病情,倒没注意她屋里是怎么布置的。

   这第二回上门,这才发现屋内的布置简单大方,客厅里只摆了一套木制家私,落地的玻璃窗面倒是糊上了一层浅紫底小白花的图案,煞是俏丽可爱,对着木制沙发的那一片墙,挂着一幅巨大的字画,上款写着《赠白衣》,下款是印了唐学勤的盖章。

   原来唐衣的真实姓名叫白衣。

   难怪苏健唤她小白。

   她之所以改姓唐,弃原姓不用,那她和唐学勤必有一段颇不寻常的渊源了。

   就连制作公司也以《唐楼》为名,可见用情之深。

   见我瞪着墙上的字画良久,坐在一方沙发上的唐衣,声音充满苍凉的满足如是言:

   “我每次身体不舒服或是心头不舒服,一回到自己屋里,看到这幅字画,精神立时爽俐。”

   “这唐学勤的书法太潦草,很多字我看不懂。”

   “我也是,不过只要是他写给我的,我视如奇珍。”

   唐衣到底是我的老板,我对她纵有再大的好感,以及知道她对我印象不赖,却也不敢造次,追问她和唐学勤的事。

   是她主动提起的,也许是太寂寞的缘故。

   也许是她认定了我是她倾诉心事的唯一对象。

   她说起唐学勤的时候,那面容,流露过多的柔情、执着:

   “五年前,唐学勤拉队往印尼原始森林拍外景,用上大量的蜥蜴、毒蝎、毒蜘蛛、野猪等等,我就是在那期间认识他的,我受了伤,他救了我,我感恩图报,发誓只要我在人世的一日,事无巨细,乐他之乐,忧他之忧,万死不辞的为他做任何一切,我对他好,是肯定而无疑的,至于他对我怎样,都不要紧的。”

   唐衣怎么跑到印尼的原始森林去?她如何受了伤?唐学勤怎样救了她?这个中的过程,我是十分感于兴趣,却可不敢问出口。

   只听唐衣继续如是言:

   “…………往后唐学勤到吉隆坡来拍了另一部电影,而我也辗转来到了这里,三年前,我决定在此定居,也就创立了唐楼。”

   原来唐衣不是土生土长的马来西亚人,她难道来自印尼的土族部落?看她的肤色又不像,若说她是印尼华侨,又不大可能呀?年轻一代的印尼华侨,都是不谙中文的,但她的中文造诣可不赖呗。

   她到底是来自哪个地方呢?香港?台湾?韩国?抑或新加坡?

   唐衣仍在轻述:

   “………我是在创立唐楼的时候才认识健少的,他前来应征,他这个人,口水多过茶,并且死缠烂打功夫绝顶一流………”

   我按奈不住打断唐衣的话:

   “那你又聘请他?”

   “健少在这行业浸淫了十一年,懂得不少门路,唐楼是需要这种舌灿莲花的角色担任制片。”

   我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幸好唐小姐你没爱上他!”

   唐衣笑了:

   “你呢?静心,你会爱上这个男人吗?”

   我嗤之以鼻:

   “爱上苏健?开玩笑!”

   “就是呀,爱上他会做恶梦的。”

   “呵哈,幸而不爱,要不,你叫苏衣了,公司的名称也改叫苏楼了!”

   “静心,你对健少的印象似乎不佳。”

   “是,我讨厌这个人,他做什么事情,包括追求你,都非要敲锣打鼓的让全世界知道,太造作了。”

   “嗯,的确如是,不管他送我一束花,或是买了盒糖果给我,又或者偕我吃了餐饭,他都竭尽所能的宣扬一番。”

   “是了,唐小姐,你认识健少是在认识唐学勤之后的事情,他又怎晓得你原来姓白呢?你在创立唐楼的时候不已经改名叫唐衣了吗?”

   “是我告诉他的,一开始,他就采取热烈的追求攻势,我想令他知难而退,我让他知道我原来的名字叫白衣,讵料…………”

   “讵料他又把你改名的事情沸沸扬扬的传开是不?并且追求攻势不曾间断?”

   “是。”

   “唐小姐,如果没有唐学勤,你会考虑健少吗?”

   “你会吗?”

   “我不会。”

   “我更不会。”

   “我不会,全凭直觉,我说过了,我对此人没好感。”

   “我不会,因为我不爱他,也因为他不爱我。”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看了看唐衣。

   她朝我大力点头:

   “健少不错是在追求我,但他并非爱我。”

   “唐小姐,你这么说,我可不明白了。”

   “静心,感情是发自内心的,要怎么知道一个人是否爱自己?再简单不过,人的眼睛不会说谎,看他的眼睛就晓得答案了,健少的眼睛,出卖了他,他并不爱我。”

   “他既不爱你又追求你?”

   “爱和追求是完全两回事。”

   “我不懂。”

   “世途险恶,不是你能想像的。”

   “你的意思是健少追求你是另有企图?”

   “可以这么说。”

   “噢我明白了,健少要是追求成功,便财色兼收了。”

   “你的形容词是粗俗了些,倒也贴切。”

   “唐小姐,依你看,健少今早发怒而去,他会不会就此辞职不干呢?”

   “静心,我们别老谈健少,是了,程一龙就快拉大队到来吉隆坡开工,届时,有你忙的,藉着这机会,你可学不少东西也可看不少东西,吸收经验的同时承受失望。”

   “唐小姐,我省得,好的我学,我或许入世未深,但我自问很自爱自重。”

   唐衣伸出手,与我一握,她的目光是怜爱的,她的笑容是亲切的。

   一夜倾谈,将我与唐衣之间的友谊拉近了,加深了。

   这之后不久,天皇巨星程一龙如期的拉大队抵达吉隆坡取景,逗留了整整两个月。

   经过两个月的接触,我对程一龙那原来的崇拜之情,已化为零。

   他出类拔萃的成就掩盖不了辉煌背后的卑劣行迳。

   相容得贴切一些,是我瞧不起这个天皇巨星,以及他身边那班奴颜卑膝之手足。

   也因此,有日我在唐衣的办公室内,忍不住对她大发牢骚。

   “唐小姐,那程一龙简直不是人!“

   “噢?“

   “程一龙简直太岂有此理了!“

   “静心,程一龙他得罪你了?他给气你受了?”

   “那可又没有。”

   “既是没有,又有什么问题了?”

   “唐小姐,你不知道,那程一龙可假得半死,有娱记在场时,他就扮正义,扮善良,扮斯文,扮亲切,使得娱记们都误以为他是平易近人,哼,一旦没有娱记在场,他就势焰熏天,俨如一个暴君,动辄以粗口问候工作人员。”

   “这也没什么呀,许许多多的歌星艺人皆如是,娱记面前是一种面孔,对着圈内人又是另一种嘴脸,其实,我们周遭的人谁不戴面具呢?”

   “好,为了保持形象,程一龙对着娱记不得不作假,这点情有可原,但他对待自己一班出生入死的兄弟简直连猪狗都不如,我且试举一个例子,他抽烟的时候,他要他们随时伺候在侧摊开手掌给当烟灰盅,所以他那班手足的掌心一个个全都让烟头给烫伤、炙焦呗!”

   唐衣听了,毫无惊讶之色,她分明早有所闻。

   “唐小姐,你有否阅读报章杂志上所刊登之程一龙洗底裤的故事?”

   “有,程一龙打从到来吉隆坡那天开始,大马各语文报章杂志,有哪一日哪一期不是以巨大篇幅图文并茂的报导呢?他洗底裤的故事还上了娱乐版头条哩。”

   “放屁!程一龙亲自洗底裤?才不,程一龙的脏底裤全是程家班的小扁洗的。”

   “小扁愿意替他的程大哥洗底裤,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嘛。”

   “本来嘛,贵为天皇巨星的程一龙,他的脏底裤是交由洗衣店洗,或是由小扁替他洗,是的确没什么大不了的,可程一龙实实在在死要脸,他招呼娱记摄记到酒店他房内洗手间参观他那三角旗飘扬的一幕,大言不惭的表示他懂得节俭乃美德,每天放工回酒店就是亲自洗底裤,不让洗衣店赚这个钱!”

   唐衣听罢,也仅是淡淡一笑。

   她愈是这样子的反应,我愈是欲罢不能地数落下去:

   “唐小姐,你甚少到拍摄现场,当然不晓得也没看见程一龙的诸般丑相了,他呀,简直走火入魔,每顺利完成一个镜头,都要全体工作人员给予热烈的掌声和喝采,高呼什么《大哥顶呱呱!大哥演技盖世!》诸如此类的口号,我不肯附和,还挨健少的白眼哩,有个灯光助理不肯拍掌,也给程家班的兄弟在其屁股上狠狠的踢了一脚……唐小姐,你且评评理,别的演员吃一次NG,程一龙就骂粗口,他自己要拍第十几廿次才OKTAKE,却要全世界歌颂赞美!”

   唐衣的一张俏脸,仍然是露出淡淡的一笑。

   我愈发滔滔不绝了:

   “那个程一龙,简直是小器鬼,台湾有家电视台拉队到来拍摄现场花絮,兼且替导演做个专访特辑,那程一龙见人家先访问导演,便当场发脾气,指桑骂槐一番,后来正式埋位时,他花样层出不穷,一时诈肚痛,一时说没心情,一时又咆哮镜位摆得不好,一时又喊头晕,把导演耍得团团转,我真替导演叫屈呢!”

   唐衣依旧还我淡然一笑,复闲闲道来:

   “静心,你说了一车子的话,也该歇会回回气,好,现在可让我说一则江湖传闻给你知道,你且洗耳恭听,传闻专做程一龙替身的一个龙虎武师,有日在拍一个危险镜头时告受重伤,折腰断肢,第二天,程一龙把自己装扮成两肢折断打上石膏坐在轮椅上召开记者会,七情上面的叙述他受伤的过程,末了还斩钉截铁的表示为了拍好动作戏那怕断筋折骨、头破血流也再所不惜,当时在场的数位小妹妹娱记感动到哭了呢,结果程一龙又再一次上了娱乐版做头条新闻主角,而那个替身,到今天仍躺在床上,瘫了。”

   我听了很受刺激,但感胸膛一股气往上涌:

   “程一龙太过份了,非教训教训他不可!”

   唐衣瞟了我一眼,似笑非笑的如是问:

   “静心,就凭你?”

   我脱口而出:

   “绰绰有余!”

   话一出口,后悔不迭,深感自己太沉不住气了,那和苏健事无巨细皆敲锣打鼓公布天下有什么分别呢?

   唐衣凝望我片刻,呼出一口气,如是说:

   “静心,程一龙这种人,不可得罪,他今时今日仍贵为天皇巨星,这圈子是跟红顶白的,他程一龙那怕放个屁,也是香的,哪天他不红了,没有地位了,这圈子是见高拜见低踩的,你怕没人会把他的臭底倾箩倒筐的挖出来讲吗?”

   我支吾以对。

   “静心,这些牢骚,你只可向我一人发作,当着别人的面,切记慎言,以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我细声回答:

   “省得。”

   然而是日夜里,我依计行事。

   第二天一大早,便接获这支香港电影外景队发下停工休息一日的通告。

   到了下午,程一龙在酒店房间召开记者会。

   这么一个百年难得一见之场面,我又岂容错过呢?

   但见酒店房间挤得水泄不通,不同肤色的娱记全到齐了。

   而程一龙赤着上身,下身则系着一件大毛巾,趴在床上说话。摄记或站或蹲或坐的也全都围在床侧,镜头对准眼前这天皇巨星的每一个神态、每一个动作。

   程一龙在七情上面,指手划脚的叙述他昨夜的奇遇:

   “我睡至半夜,忽闻房内哧哧嘶嘶,似有闻嗅之声,黑暗中但感有一条巨影扑到我床前,那两只眼睛恰似绿油油带有灯光一般,顿时头发森然直竖起来,我脑筋转得快,醒起自己是身在马来西亚,我在香港是有所闻大马有油鬼仔的,也就以为是油鬼仔闯进我房间来了,伸手迅速将床几上的灯光亮开,妈呀!那是一条大花蛇,才不是什么油鬼仔呢!话说那条大花蛇朝我吐着又长又红的舌头,吓得我目眩膝软立时昏倒了,可我在昏晕中仍然感觉到我的脸给那大花蛇用尾巴一扫,屁股给它一咬,就像歇满黄蜂在螫着,牵扯得神志里也在忍着那刺痛!你们大家瞧,我的双颊两抹红印,还有屁股上两个伤口,因为有女士在场不方便掀开毛巾,哎那大花蛇仿佛跟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哎哎倒霉真倒霉…………”

   娱记们七嘴八舌的抢问:

   “那大花蛇到底有多长?多大?是否像巨蟒般大呢?”

   “你给大花蛇咬了怎没立刻动手术呢?不怕蛇毒蔓延全身吗?那很危险的呀!”

   “你的功夫一流身经百战怎么就怕了一条蛇呢?”

   “酒店方面对你被大花蛇咬伤的事件有何反应?五星级酒店出现大花蛇,实在骇人听闻!”

   “医生说你要休息多久才能恢复工作?”

   “你会否因此得到灵感他日拍一部与大蟒蛇搏斗的电影呢?”

   “你屁股上的伤口到底有多深?有杯口那么宽吗?”

   至此,我踏着愉快的脚步离开程一龙的房间,背后犹传来他回答娱记的那把声音:

   “………医生检验过伤口说没毒………我可不是怕了那条大花蛇,这些日子赶戏,晨昏颠倒累坏了,乍见巨蛇没有心里准备这才给唬了一大跳………酒店的保安部门答应由今晚上开始在我房内撒些硫磺,硫磺可以驱蛇………大花蛇要再来,我保证活活掐死它………”

   往后我每想到程一龙屁股上那两个直有一元硬币般宽的血窟窿的伤口,就忍不住掩嘴偷笑。

   转眼两个月便过,程一龙拉大队浩浩荡荡的来,复拉大队浩浩荡荡而返,他在大马掀起的风潮已过,唯余波未了。

   伊安在程一龙拉大队返回香港的翌日,便向唐衣呈上辞职信。

   那天我与唐衣原本在她办公室内洽商公事,突告腹痛如绞,便向唐衣表示要上洗手间一趟,见我抚着肚子喊痛,唐衣示意我可以用她办公室内的私人洗手间。

   待我如厕完毕要踏出唐衣的私人专用洗手间,这才发现自己进退两难。

   唐衣在与伊安争执不休。

   “白衣,你不让我辞职,但又不重用我,你知道吗?你好自私,你这样只有阻碍我的前途!”

   “伊安,你凭良心说,我几时不重用你了?我几时阻碍了你的前途?”

   “当初,你央我辞去原来那份工作加入唐楼帮你,你答应了我什么你可还记得?”

   “我记得,你说你很有兴趣演戏,你要求我给予你机会演出,当时我一口就答应了。”

   “可我在唐楼做了三年,绝大部份的时间还不是做秘书的工作?你纵有安排我演出,也尽是一些对白少之又少戏份少之又少的茄厘菲角色,你几时捧过我了?你几时给过我机会呢?”

   “伊安,我没捧过你?我没给过你机会?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业已竭尽所能的让你参与演出了,你的记忆力如果没有衰退的话,该记得唐楼的创业作,那片长五集的社会实况剧《边缘人生》吧?你在该剧是担任第二女主角哩。”

   “那个不算。”

   “为什么不算?那不是大好的一个机会吗?”

   “那时我演技尚嫩,演不来那边缘少女的角色。”

   “你言下之意是你现在演技标青了?”

   “我可没这么说!”

   “伊安,为什么自《边缘人生》一剧后,我安排给你演出的角色,是比较担戏不重呢?为的还不是不想你承受太大的压力之外,让你多加注意演技和练好广东话,你知道,为了迎合电视台及市场的需求,我是不能为了你一个人而耗钱财费人力去拍华语对白的节目或剧集的,电视台不要,光碟市场不要,我可亏不起!”

   “说来说去就是我不对了?唐衣,从我第一天认识你到现在,这些年来我待你情如姐妹,不错我在唐楼打工拿的薪水比外面公司能付的多了两倍,但我这秘书也不是白做的,我的时间还不是全给了唐楼?我加班从来没额外拿过一分钱的报酬,有同事讲你坏话我替你辩白,你有好几次病得奄奄一息还不是我陪伴在侧的服侍你?”

   “伊安,你是我在大马的第一个朋友,这些年来,我允许你唤我真名,就是因为我重视彼此间的情份,可我真失败,我自以为不曾亏待过你,但现在自你嘴巴里知道,原来你对我的积怨已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伊安,对不起,如果我做错了,请你多加包容。”

   “白衣,我从来不敢要求你待我如对待唐学勤般厚爱,你为了唐学勤,做足了一百分,上电视做节目,拍剧集,搞讲座,宣传手法无孔不入,而我,仅仅要求担正一次,你都不肯!”

   “伊安,这世界没有怀才不遇的,哪日你的演技行,哪日我给你担正,即使我不让你做第一女主角,别的制作公司也会高价来挖你过档担正,周润发、周星驰、程一龙等天皇巨星,也不是一步登天的,他们也一样当过茄厘菲,做过活布景跑龙套,挨过冷板凳,付出一番努力才有今日的辉煌成就!”

   “白衣,噢不,我也该像别人般称呼你为唐小姐,唐小姐,你不必多言,我是决定不干了,你另寻高明吧。”

   “伊安,你且三思。”

   “哼,我原就该走了,在唐楼白白浪费了我三年的时间。”

   “你辞职是为了去香港找那姓罗的特技人是不?”

   “你既然都知道了,就该成全我。”

   “姓罗的那家伙不是好人!”

   “在你眼中,恐怕只有唐学勤一个是好人!”

   “伊安,你与姓罗的来往,是你个人自由,我无权干涉,但基于朋友的立场,我劝你一句,姓罗的不可靠!”

   “姓罗的不可靠?若是不可靠,以程一龙拍片贯求的水准,会以高价聘请他担任特技指导?他可是香港影坛当今最红的特技人!”

   “我指的不可靠,是说他的品行,不是他的专业水准。”

   “他可不可靠,我心中有数。”

   “他怎么不可靠了?他答应开部电影捧你做女主角?”

   “哼!好说。”

   “伊安,你恁地天真。”

   “唐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不可能的事,伊安,姓罗的纵使有能力自资开戏,为着票房和卖埠打算,请不起当红的演员,也会退而求次的找二、三线演员担正,他会笨到跟自己的钞票过不去?现今在香港开戏,落重本些动辄用上三、五千万港币,小成本的也要花七、八百万港币。”

   “有哪个明星一出道就大红大紫?都还不是经过新人阶段?袁咏仪如是,张曼玉如是,梅艳芳亦如是。”

   “那又怎么相同呢?袁咏仪和张曼玉是香港小姐出身,未拍电影之前在无线电视已是当扎阿姐级人马,至于梅艳芳,她在歌坛建立了知名度才拍电影的,片商对她们有一定的信心。”

   “说来说去,你的意思是指我没资格在香港电影圈发展了?”

   “我可没这个意思,我不过实话实说,姓罗的不可能捧你做女主角,你一个人老远跑到香港去投靠他,我担心你要吃亏的,况且他已有妻有儿,他对你怎会认真呢?”

   “你不让他对我痴心一片?你不让他对我死心蹋地?正如你对唐学勤一样?!”

   “你跟姓罗的来往,他会给你买名牌衣,会给你送一百枝玫瑰花,我信,若说叫他掏出一大笔的数目开部电影捧你做女主角,我是不信的。”

   “你不信这有什么关系?最重要的是我信。”

   “伊安,你听我说,你坚持辞职的话,我也留你不住,但容我再劝你一句,别跑去香港找姓罗的,你会伤心失望后悔的!”

   “唐小姐,你狗眼看人低,哪日我红了,后悔的该是你,后悔肥水流外人田!”

   伊安说完,拂袖而去。

   办公室的门重重一声巨响的被关上。

   我这才缓缓自洗手间走出来,两条腿都累乏了。

   但见唐衣一脸颓然的坐在那儿,她那样子,很无奈,以及更多的落寞。

   她朝我苦笑一下:

   “你都听见啦,明知那是一口陷井,却是无能为力阻止自己的一个好朋友掉下去。”

   我这句话,可真是挖心掏肺说的:

   “唐小姐,你已尽了力了。”

   唐衣幽幽叹气:

   “静心,你加入这行也有若干日子,你自己有眼可看,这行的人十之八九乱搞男女关系,压根儿没有羞耻之心,就像唐楼里的员工,谁和谁搭上了?谁又和谁有私情?谁又又和谁在外景车内胡天胡地?我都知道的,这行哪有什么秘密呢?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可你见过我干涉员工的私生活吗?只要他们做好份内的工作,我管谁和谁有染呢?”

   说到这里,她语音有点哽哽的:

   “只有对伊安是例外,前一阵子,我听闻她和姓罗的来往,便情知不妙,果然,还没来得及开口劝她,她就已得意洋洋的向我炫耀,说姓罗的乃她命中贵人,她心甘情愿陪他上床,倒反是健少三番四次撺掇她去陪程一龙都叫她一口拒绝,皆因她认为陪了程一龙不见得会有好处,换了姓罗的就不同了,她这样子,我很痛心。”

   “伊安要发明星梦,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人,唉,人。”

   “唐小姐,你好像有很大感触似的。”

   “静心,我且问你,你对人可有失望?”

   “是有点失望,却还没有绝望。”

   唐衣忽然一迳敢敢的看着我,说得慢,一句是一句,句法短,每句的尾音,都仿佛很感慨似的:

   “要有哪日嘛,对人绝望了,你会怎样呢?”

   我回答不来,但感心头起了一块疙瘩。

   伊安走后不久,在征得我的同意,唐衣把我调过来担任她的秘书,比起原来的监制助理之职,新的工作岗位,我更胜任愉快。

   这日,我到会计部找胡爱月,要请教她一些关于账务上的问题。胡大姐是伊安的表姐,一向深得唐衣的信任,年届四十,单身贵族,脾气是怪了一点,但打理唐楼的一盘帐目毫厘不差,井井有条,这上下的同事都在背后形容她是《一毛不拔掌门人》,盖因没有谁有本领自她手中诈得一分钱。

   但见苏健也正在会计部内。

   在面红耳赤地与胡爱月理论着呢。

   “胡大姐,你为什么如此为难我呢?”

   “健少,是你为难我才真,我要依了你这一叠单据的数目让你支钱,我这会计主任也就不必当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说我做假单报大数?”

   “这可是你自己亲口这么说的!”

   “现今经济不景,通货膨胀,有哪一样不是要用到钱的?你以为我这金牌制片很好当呀?要不是我健少会打算盘,处处替公司节省,还不止这个数目哩!”

   “健少,你很会打算盘倒是不折不扣的事实!”

   苏健犹待与胡爱月唇枪舌剑一番,猛抬头,见我出现,也就立时住口。

   胡爱月朝我笑笑打个招呼:

   “静心,找我有事?”

   我识趣的打个手势:

   “有些账务的问题要请教胡大姐你,这样吧,不阻你和健少谈正经事,我回头再来。”

   我转身离开会计部,偶然回头一望,但见苏健自口袋内掏出一盒火柴,心下不觉诧异,盖因印象中的他是从不吸烟的。

   可也不再加以理会,踏步而去。

   半个小时后,我再往会计部找胡爱月。

   已不见苏健。

   我劈头第一句话如是问:

   “胡大姐,健少呈上的帐单有问题呀?”

   讵料胡爱月立时拉长了她那张国字脸,向我怒目一瞪,厉声吆喝:

   “静心,东西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这种事情可大可小的呗!”

   我完全没料到会有这么一著,倒愣了一愣:

   “胡大姐,刚才我明明听见你和健少起争执的!”

   胡爱月猛翻白眼:

   “分明是你耳朵有毛病,健少老好人一个,我怎会跟他吵?”

   “我明明听见的,你说你要依了健少呈上的那一叠单据的数目让他支钱,你这会计主任也就不必当了…………”

   胡爱月怒不可遏:

   “花静心,你这是什么居心?你冤枉我也就罢了,这个冤屈气,我可以骨碌一声吞下肚子里去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可健少这么好的一个人,你要诬赖他陷害他,我第一个就不放过你!”

   不过仅仅隔了半个小时而已,胡爱月怎么前后判若两人呢?

   我也就讪然的住口,不再和胡爱月争辩下去。

   目光朝她桌面一扫,瞥见先前苏健所呈上的一叠单据,经已盖上公司兑现的盖章了,换言之,健少要支的钱,胡大姐批准了,也都入了他的袋子去也。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胡爱月打断我的思潮,那语气,是绝对不友善的:

   “花小姐,你存心找碴的话,恕我下逐客令,若有公事,请说。”

   我唯有忍住气,先处理公事。

   临走前,我终于按奈不住发作,冷哼道:

   “胡大姐,人人说你脾气古怪,我今天倒领教到了,果然善变!还有,你办公室内的空气也一样随着你性情转变得怪怪的,那味道,真恶心!”

   这一番话,前半段,固然是气言,后半段,倒是实情,胡爱月的办公室内,充满着一股怪异的气味,有点像漏煤气的味道,又有一点像烧糊的焦气,总之,一吸入鼻腔内,脑神经麻了一麻,好不难受。

   我是早有心里准备的,话一说完,飞似而去,果然,胡爱月听罢气得立时除下一只高跟鞋掷了过来。

   如此一来,目睹这一幕的同事们难免加油添酱的转述,再传到唐衣的耳里,经已变成:我和胡爱月在会计部内大打出手。

   唐衣遂召见我,细问详情。

   我也就把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告知。

   “唐小姐,事有蹊跷,要不,以胡大姐的性格,断断不会在半个小时之前跟健少争论着那叠单据的数目有问题,可在半个小时之后,一副万死不辞的形态在维护着健少!”

   “静心,你的意思是…………”

   “健少收买了胡大姐!”

   “胡大姐不可能被收买的!”

   “这么肯定?”

   “是,以胡大姐的资历,她大可在一些跨国集团身居高职,又何必屈就于唐楼这小公司呢?她赏脸来当会计主任,为的是感恩图报。”

   “噢?”

   “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有日伊安求我到她姑妈家一趟,说是她姑妈病重,遍寻中西名医无效,后来求神问卜,说是非要找个命硬、煞气重的人借寿不可,因之前确知我曾多番施过借寿关目,望我也伸出援手救她姑妈一命,我也就答应了她。”

   “伊安的姑妈,是胡大姐的母亲吧?”

   “是,胡大姐自此便到唐楼来上班。”

   “唐小姐,既然你可以一口断定胡大姐不会被收买,那么,会否是健少做了什么手脚呢?”

   “静心,你的想像力很丰富哩。”

   “我第二次再上会计部时,那室内充满着一股怪味道,都不晓得会不会是健少下了…………”

   唐衣打断我的话:

   “静心,我叫你进来,除了是想了解事情的真相外,也希望你往后跟每一个同事和平相处,胡大姐的脾气纵然是古怪一些…………”

   我飞快回答:

   “唐小姐,我省得,我这就向胡大姐道歉去。”

   这茶杯风波,遂告平息。

   而同一日,我再见到苏健,是临下班的时候,在茶水房内。

   苏健正在撺掇服装助理依玲去看病。

   “依玲,瞧你脸青唇白,且清减不少,什么地方不舒服呢?做咱们这一行,晨昏颠倒的赶戏,铁打的身子都熬不住哩。”

   “是呀,健少,这阵子我累得乏,老是腰酸骨痛,没胃口。”

   “那你该早日去看医生,病从浅中医呀。”

   “吃了公司医生配的药,可没效呀。”

   “依玲,有些病,看西医是不行的,我介绍你看中医去,这中医人人称之活神仙,这圈中不知多少著名女艺人因拍戏熬夜累坏了身子百病丛生,结果经活神仙一医,百病全消!”

   “吉隆坡真有这么一个活神仙呀?”

   “我骗你干嘛,见大家是同事,我叫他不收你的诊金就是呗。”

   “那活神仙是你什么人呀?”

   “我老爸是也。”

   “失敬失敬,原来令尊是著名中医,那好,待会下班后,你载我去。”

   “没问题,下班见。”

   是日下班后,我回返租处,正赶上房东太太一家人在用晚饭,她那个在八卦周刊当娱乐记者的小姑子也在座。

   “静心,过来呀,一道儿吃个饭,我今晚煲了莲藕花生汤。”

   “王师奶,谢谢,我不饿,你们大家慢用。”

   我回房去。

   不久,房门有人在敲响着。

   是房东太太的小姑子。

   “静心,你不介意我直呼你的名字吧?我们以前也见过一次面的,我叫王英儿。”

   “英儿,有事吗?”

   “请你到客厅用水果。”

   我也就不便再推辞,随王英儿到客厅去。

   客厅的沙发上,搁着一本大马最畅销的综合杂志《姿采》。我取起,随手一翻,但见头条新闻斗大的标题如是:

   《玉皇大帝下凡间,苏海峰妻妾成群》

   原来,在吉隆坡某花园住宅区,出现了一位自称是玉皇大帝投胎还世的奇人,姓苏,名海峰,年逾六十,是位茅山师父,设坛医治奇难杂症,信徒过千,并娶了总共十七个老婆,他对采访记者表示他自个儿批命,命中注定有十八个老婆,换言之,他尚要结婚一次。

   这头条新闻是以图文并茂的方式刊登,苏海峰与他十七个老婆的相片,依序排列,一个比一个漂亮,一个比一个年轻,妙的是,这十七个老婆居然能和睦共处同住一屋檐下,且每一位对苏海峰的评语都是赞不绝口。

   “静心,这新闻是我采访的,这书是我特地带来给嫂嫂看的,最新一期。”

   “英儿,你不是任职八卦周刊的吗?”

   “早没做了,转做新闻记者,跑娱乐访问歌星艺人好闷的,千篇一律的假,因写真话会挨揍,老睁眼说谎,久了会痛恨自己太窝囊!”

   王英儿这番话,叫我想起程一龙的庐山真面目以及那些千篇一律歌颂他的文章。

   “英儿,我明白你的心情。”

   “静心,就只你一个明白我心情没用的呀,试问有多少人能了解当娱乐记者的悲哀处境?唉,上星期,有个男娱记,不过写了篇影射歌坛玉女云如霜原来出身风尘的文章,就叫人左右两只手各斩去一指以示惩戒。”

   “唉。”

   “还有,我的一个师姐,也只不过写了一篇影评,批评某阿哥级小生演技不行,翌日下班后便给人伏击,躺医院去了,其他诸如爆出某某红小生原来已有家室且子女多名,又或某某女星有富商有乾爹撑腰逢片必担正的新闻后,有关执笔的娱乐记者即接警告电话威胁要泼镪水要打断脚的例子,更是数之不尽。”

   “娱乐圈就是这样,明明是黑,要写成白,明明是污猥下流勾当,又要描述成是仁人君子之风。”

   “所以我再继续写娱乐稿下去,要嘛,落个横死街头的下场,要嘛,我连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作假作得多作得久,怎对得起良心呢?”

   我噗嗤一笑。

   “你笑什么嘛?静心。”

   “英儿,我笑你可爱,这人世间,实在没多少张可爱的面孔呗。”

   “呵哈,也只有你一人说我可爱,以前我跑娱乐新闻,老爱问一些同行不敢问而艺人不想答的问题,于是被公认是问题尖锐面目可憎,现今我跑社会新闻,别以为就能畅所欲言了,我要这样的话,固然大快人心,可公司就惨矣,收律师信收到手软,所以呢,就以这篇苏海峰的访问稿为例,你先把整篇新闻阅读,再告诉我你看出什么端倪没有?”

   我遂一字不漏把苏海峰练得一身非凡茅山术以及娶妻十七名的过程的报导读完。

   “怎啦?瞧出了什么没有?”

   “英儿,你在考我的智慧。”

   “也在考读者的智慧。”

   “你这篇访问稿,表面上看来,是形容苏海峰把茅山术发挥得淋漓尽致,称赞他比韦小宝还风流,实则呢,是连挖带损的说他利用邪术骗财骗色,对不?”

   “对,不过形容苏海峰把茅山术发挥得淋漓尽致可一点不假,要不,以他那副猥琐外貌和德行?会有这么多女人献身奉银的跟他过日子?打死我也不信!”

   “可真没想到,他的十七位大小老婆当中,居然有六位还是圈中人呢。”

   “是呀,他的第七位老婆姜凤凰,是早期电视台一位中文剧编导;第九位老婆薛琳,演过好几出电视剧,唯都是配角戏份;第十二和第十三老婆还是一对姐妹花,姐姐杨莉莉是副导演,妹妹杨莉芬是场记;第十五老婆萧淑芝是特约演员出身;第十七位,也是最小的那位老婆,乃一片之星,叫张慧灵。”

   “奇怪,她们怎会与苏海峰扯上关系呢?”

   “在接受访问时,苏海峰这些大小老婆都一致同声的表示是因为医病才与苏海峰认识的,结果全都与他一见钟情,非君不嫁。”

   “苏海峰的茅山术果真那么犀利呀?”

   “我生平最憎恨这种神棍,偏是世间太多无知的妇女,络绎不绝的奉财献身的送上门去,你都不晓得,那个姜凤凰在接受访问时的神气,她原来有夫有子有女有个幸福家庭,可一见着了苏海峰,始惊觉自己过去是白活了,不惜抛夫弃子弃女离婚跟了苏海峰,因为苏海峰乃她快乐的泉源,没了他,她活着就如一具行尸走肉,我当时听了她如此剖白对苏海峰的感情,只差没把隔夜饭全呕了出来!”

   “这姜凤凰真是…………咦?老天,苏海峰的第十一老婆竟然是姜凤凰的亲侄女,原来还是她亲自牵的红线,有没搞错呀?”

   “姜凤凰还告诉我,她之能与苏海峰结下此段良缘,全赖苏海峰大老婆的儿子作的媒哩,她因为晨昏颠倒赶拍剧集,累垮了,又是发烧又是喉咙痛又是绞肠痧的把她折磨得不成人形,苏海峰的儿子遂带她到父亲的神坛处给她诊治,结果苏海峰不过轻抚她的脸一下,她立时不药而愈…………”

   至此,我心里禁不住一动,像是触到件很重要的事隐隐觉得很不对劲,却一时又茫然无头绪。

   “………静心,我们也就别再谈苏海峰了,这种神棍,迟早会遭受报应的。”

   “原来世间真有一样米养百样人。”

   “是了,静心,我有一事相求。”

   “噢?”

   “只有你才能帮到我。”

   “没问题,只要是在我能力范围之内。”

   “那先谢了。”

   “什么事?”

   “你帮我约唐衣做个专访好吗?”

   “你自己怎不打电话给她呢?”

   “她不会答应的。”

   “你试过了?”

   “以前伊安在职时,试过几次,都被她拒绝了,唐衣一向低调,她不曾接受过任何的访问,感觉上,她像是凭空而现,她的来历,她的背景,根本无从查考。”

   “你不是已经不跑娱乐新闻了吗?还要访问唐衣?”

   “以前想访唐衣,不过是想发掘她和唐学勤到底是什么关系,可现在要写她,主题是她借寿的事儿。”

   “你也晓得唐衣借寿的事?”

   “先是听嫂嫂提及过,后来无意中又听到一卖咖哩黄姜饭的小贩讲过。”

   “噢?”

   “原来那小贩的小儿子,两岁大而已,甫出娘胎便患上猴症,五官轮廓和四肢都酷肖猴儿,喉管生瘤,尿道阻塞,一日一日干瘦下去,结果在一筹莫展的当儿,让唐衣用借寿关目给救活了。”

   “那小贩怎认识唐小姐呢?”

   “小贩的隔壁人家,有个叫南屏的过气歌星,而今到处去当特约演员维生,她也曾在唐楼制作的剧集里演出过,听人说唐衣借寿救人的事,也就带着小贩夫妇抱着奄奄一息的病娃向唐衣求救去,听说唐衣都还没等小贩夫妇和南屏开口,已把事情揣摩八九分,当下便表示愿意借出寿命救病娃。”

   “英儿,你要明白,我不过是唐小姐的秘书,我是无法擅自答应你接受访问的。”

   “静心,只要你肯帮我说服她,就感激不尽了。”

   “我没有这个把握,但我答应你试试问她一下。”

   “唐衣让你当她秘书,对你是有一定的信任,静心,你说一句,更胜过我说十句。”

   “这可未必,不过,唐小姐对我很好倒是真的。”

   “其实你觉得唐衣这人怎么样?”

   “很好呀。”

   “你不觉得她有点怪怪的吗?”

   “怪?”

   “是呀,她的行事作风怪。”

   “怎怪了?”

   “以前当娱记时,大夥总爱谈论她,搞不懂她和唐学勤是什么关系?合股人?不是呀!情侣?又不是呀!亲戚?更不是呀!一个女人,为了一个男人,弃原姓不用,又那么明目张胆的帮他,她图的是什么呢?还有,她频频借寿救人,太不可思议了,二千零一年的今日,一个正常的人,再痴情也有心力交瘁的一天,可你瞧,唐衣只求付出不图回报的痴行恐怕是一生一世的,而她借寿救人的对象,如果是唐学勤也还罢了,偏是与她非亲非故三不识七的人,她傻啦?她疯了不成?”

   “就因为这样,你觉得唐小姐怪?”

   “这样还不怪?”

   “这又有什么怪不怪的?唐小姐对唐学勤好,自有她个人的因由,至于借寿救人,不是说救人一命如胜造七级浮屠吗?”

   “话可不是这么说,爱情是讲条件的,照唐衣这股疯迳痴行,只有神话故事中什么白素贞、鱼美人、七仙女才会有闲心闲情万劫不复死而无悔的去做,咱们E世代的女子,一辈子不爱没关系,最紧要是爱自己。”

   “到处都听到这般论调,痴情不好吗?”

   “静心,你不是耳濡目染给唐衣同化了吧?哈哈。”

   “才没呢,照说我天天接触的尽是虚伪、阴险的嘴脸,应该是近墨者黑也给污染了才对,英儿你说是吗?嘻嘻。”

   我和王英儿忍不住嘻哈一番。

   “静心,你知道吗?你好单纯。”

   “单纯?据知在今时今日的E世代若被人形容为单纯,即是笨笨钝钝的意思,比白痴好一点点而已。”

   “你笨?你钝?才不呢,你聪明过人,只不过太纯品了。”

   “英儿,说正经的,你要有心理准备,唐小姐未必答应接受访问的。”

   “静心,你觉不觉得,若换作是在古代,唐衣无疑是仙子化身,她下凡历劫,而苏海峰呢,简直就是妖魔投胎为害人间。”

   “好恶心,你别把唐小姐和那姓苏的神棍扯在一块说嘛!”

   经此长谈,我和王英儿倒言语投契,做了朋友。

   翌日,我见了唐衣,也就先试探她反应如何:

   “唐小姐,姿采杂志有意思要给你做个专访哩。”

   唐衣毫不思索地道:

   “替我推了,语气要婉转些,就说我不是什么明星艺员,没有亮相做宣传的必要,别忘记道谢和道歉。”

   我仍在作最后的努力:

   “唐小姐,那位记者王英儿是我的一个好朋友,她访问的主题是你借寿救人的事儿,她保证如实报导,她说她为此走访了数位高僧法师,都一致认为你频频借寿救人的行迳太伟大,却又太不可思议,说什么一个再命硬、八字再压得住的人,也绝不可能有如此的能耐………她认为你的行为应该表扬一下………她是很有诚意的…………”

   唐衣看了看我,笑:

   “静心,你倒做起说客来了?”

   我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再不敢一言。

   唐衣缓缓道来:

   “我借寿救人,其实压根儿没什么值得好表扬的,我这么做,为的还不是……唐学勤……当年我受了重伤,他毫不犹豫在第一时间抢救我,那时他跟我,也一样非亲非故三不识七,他都能这么做,为什么我不?况且又是在我能力范围之内的事,我更该义不容辞。”

   “可我听伊安说过,你为了借寿救人,搞到你自己的健康每况愈下哩。”

   “不错我的健康是比较差了些,但也没什么大碍的啦。”

   “唐小姐,对不起。”

   “无端端说什么对不起呀?”

   “你不想接受访问,我替你向王英儿推辞,我不该做说客。”

   “小事情,别搁在心里。”

   “唐小姐,如没别的事,我且就出去。”

   “嗯。”

   可我才自唐衣的办公室出来不久,她却又按响我桌面上的对讲机,把我召了进去。

   “唐小姐,什么事?”

   “静心,你看看这叠帐单。”

   我接过一看,咦,不就是昨日苏健呈上会计部的一叠单据吗?我还为此与胡爱月闹了一场哩。

   “有什么问题吗?”

   “静心,你且逐张的看清楚再告诉我问题出在哪儿。”

   我逐张细看。

   愈看,愈是生气。

   “这简直太离谱了嘛!这张单,明明是志银一百元,可给改成了七字,就变成了七百元,但凡唱片公司提供的MTV,每一首歌是收费一百元,公价嘛,健少也真够辣哩,一首歌居然要公司多付六百元!”

   “还有呢?”

   “还有这张单,场地费就用了两千元,这间豪华别墅的主人讲明是不收分文的嘛,且是我负责联络才让制片部接手的呗,还有,这六张五金店开出的单据,每一张单据的号码都是连贯的,五金店一整个月内,就仅仅做健少的生意?再没别的顾客了吗?那太笑话了嘛,就连油站的单据也是如此,健少偷吃不懂抹嘴,这一叠单据作假得太离谱了啦!”

   我再用电子计算机数一数,这一大叠的假账单的总数是两万三千元,起码有四分之三的钱进入苏健的口袋。

   只听唐衣沉声道:

   “没有哪个制片部的人不是过河湿脚的,问题是大贪还是小贪而已,如果是小贪,我尚且可以只眼开只眼闭,例如我的限额是用五百元,而制片部的人有本事只花了四百元便能达到我要求的水准,把那剩余的一百元私自入袋了,那我也就由他去;又例如,要用一块钱才能买到一粒糖,有关制片部买贵了,花了一块两角钱,我也不会去计较,即使明知道那两角钱是给私吞了去。”

   连小贪都瞒不过唐衣的眼,更遑论是大贪了。

   唐衣犹在道:

   “自从胡大姐上任后,我是从来没去翻查制片部所呈上的任何单据,因胡大姐一向查账查得严查得紧,谁要想自她手中诈多一毛钱都好难呗,我是完全信任她的,可今早来办公时,忽然心血来潮,要想翻查一下昨日健少兑现的那叠帐单,静心,果然如你所言,事有蹊跷。”

   我也在寻思着:

   “唐小姐,依你看,健少做了什么手脚令胡大姐改变初衷顺利让他兑现这笔钱呢?”

   但见唐衣沉吟半响,方道:

   “静心,你且不要惊动任何人,替我外出一趟,买几粒柠檬,将之切片,再拿进我办公室来,快去。”

   我遂依言买柠檬去。

   买了回来,切片,复送进唐衣的办公室内。

   胡爱月已然在座。

   一张国字脸紧绷绷的,毫无笑容。

   分明和唐衣起过争执。

   只听唐衣蔼声一遍遍如是言:

   “胡大姐,柠檬买回来了,我现在就可以证明给你看,问题出在哪里,你听我话,把碟里切片的柠檬,放入嘴内咬嚼,连皮也一并吞入肚子里,是了,先把喉腔里的那一口浓痰先吐了才咬嚼柠檬片…………”

   胡爱月依言吐出一口浓痰后,把碟里的数十片柠檬全塞入嘴里不停地咬嚼,但见她咬嚼着切片柠檬的同时,两行泪水滥滥而流。

   哎,可把她酸死了。

   直至碟里的柠檬片一片不剩,胡爱月这才如梦初醒,犹有余悸地猛拍心口,失声而叫:

   “是苏健!是苏健作法,我记起来了,他掏出一盒火柴…………”

   一盒火柴!

   噢,是的,昨日我第一趟往会计部时,临走偶然回头一望,确实看见苏健自口袋掏出一盒火柴。

   只听胡爱月恨声连连:

   “………我瞧他掏出一盒火柴,也不疑有他,可他也没取出一根火柴擦亮,只是把火柴盒两旁用作点燃火柴的磷片撕去,再撕碎,置于掌心轻揉一番,末了就摊开掌心,把整只手掌伸到我鼻前叫我闻嗅,我一闻到那带焦烧糊似的磷味,便……便整个人………整个人…………完全听命、受制于他了…………”

   唐衣的一张俏脸也就冷冽冽的沉下来:

   “苏健太过份了!他利用磷味,轻而易举的就令胡大姐迷惑本性,受制于他,幸而发现得早,要不,手尾长呗。”

   胡爱月又是气又是慌的一连叠声道:

   “我还会不会有事呢?我以后该怎么防范呀?要不要报警?要不要把苏健革职?唐小姐你说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唐衣呼出一口气,道:

   “这件事该怎么处理,我自有分寸,胡大姐,你且放心,你不会再有事的,往后如果你怕会碰上同样的遭遇,只要谨记多喝用黄梨皮绞的汁水或把柠檬切片连皮咬嚼吞下肚里,有解降辟邪的功效,还有,中邪的人喉腔特别多浓痰堵塞,所以有痰一定要吐出来,炭即秽物,把痰给吐了,秽气也就尽去。”

   唐衣蔼声安慰了胡爱月半响,让她放假回家休息。

   胡爱月一走,唐衣在我耳边细声嘱咐一番。

   我得到指示,照办去也。

   当下电召苏健会唐楼来。

   一个小时后,苏健那把豁豁亮亮的笑声终于响起,但见他大踏步的推开唐衣办公室的门:

   “小白,你找我?什么事?我忙着呢,正和一西餐厅经理洽商长期借用场地事宜,要能以每次津贴一百元电费作场地租金的话,公司可省下一大笔钱呢,我这金牌制片可不是白拿薪水的哩!”

   我尾随而入。

   苏健眉头一皱,不耐地挥一挥手,道:

   “我和唐小姐有正经事要讨论,你且出去。”

   唐衣这时开口了:

   “不,静心,你留下,我要和健少讨论的正经事,你可以参与。”

   苏健愣了一愣,耸耸肩,藐藐嘴,也就坐下。

   我且坐到苏健旁边去,朝他微微一笑,然后伸手把搁在唐衣桌面上的一盒火柴取起,就当着他的跟前,将火柴盒两旁用作点燃火柴的磷片撕去,再撕碎,置于掌心轻揉一番,末了就摊开掌心,把整只手掌伸到他鼻前去:

   “健少,你闻看是什么味道!”

   但见苏健霍地自椅上弹跳而起,他脸色变得惨白,虚弱的叫了一声:

   “花静心,你想怎样?”

   我冷哼:

   “你昨日不是这样对待胡大姐吗?我今天也以这般招呼你,很公平呀,健少你说是不是?”

   苏健的身子连连倒退,汗水涔涔,颤声朝唐衣哀唤:

   “小白!小白,我………我…………”

   唐衣别过一张脸去不看苏健一眼。

   我原以为,苏健会因此含羞而去,讵料他徒然间扑通一声,他那英伟结实的身躯,竟跪跌在唐衣跟前,他全身匍匐,顶额抵地,开始呜呜呜呜地哭了起来,一头哭,一头说:

   “小白,小白,我知错了,你原谅我,我把钱都还回你,你就别生气好不好?小白,小白,我之所以这样做,都是给你逼出来的呀!我妒嫉你对唐学勤那么好,肯花那么多钱给他做足宣传,可你一线机会都没有给我,我恨呀!我怎么不恨呢?我就因为太爱你才会这么做呀,谁叫你处处捧着唐学勤而无视我的存在!我做假账单报大数,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泄恨!小白,小白,你即使拉我去枪毙,我也是这么说,我恨是因为太爱你的缘故………”

   我如果不是掩着嘴巴,一定会笑出声来。

   唐衣呢?

   只见她轻咳一声,一句一句,一字一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如是言:

   “健少,你这么哭哭啼啼,惊动了外面的同事不太好吧,反正我不追究就是,不过唐楼我也不打算做下去了,我明早自会作出公布。”

   我都傻掉了。

   苏健也是,都忘了哭泣,瞪大眼,张大嘴巴,说不出半句话来。

   我们目送唐衣头也不回的旋出了门。

   其实苏健的哭声早已惊动了众同事,一个个伸长脖子竖起耳朵靠拢在唐衣办公室门外窃听室内的动静,所以当唐衣推门而出的那一刹间,众同事鸡飞狗走的来不及闪避,倒的倒,跌的跌,好不狼狈。

   不用等到明早公布,唐衣结束《唐楼》的消息立时沸沸扬扬传遍了公司。

   人人皆惊愕、震动。

   且议论纷纷,再没有谁有心情工作。

   我亦如是。

   下班时间一到,我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唐楼》,漫无目的在夜色渐浓,车水马龙的街上走着,走着。

   路上的行人那么多,那么多,可远远便看见人丛中有她存在。

   呵唐衣。

   是唐衣。

   离她尚有几步远我便停住脚,踌躇伫立,只不敢唤她。

   因为满心颤动。

   她却好像有一种感应似的,蓦然回过头来,朝我招手:

   “静心!”

   我穿过人群走到她面前,人是那么多,使我感到我是在茫茫人海中与她相遇的。

   “唐小姐,你在等谁呢?”

   “等你。”

   “你怎晓得我会在这里出现?”

   “我有第六感,记得吗?第一次你送我回家,我们也是在这里相遇的。”

   “呵是。”

   “你先陪我去找间酒店住下。”

   “你不回家?”

   “你今天才认识健少吗?依他的性格,恐怕这几夜都会守在我家门口死赖不走,我嫌烦,住酒店图个清静。”

   是日夜里,在唐衣下榻的酒店房内,我和她,促膝谈心。

   是唐衣主动问起我:

   “奇怪我为什么忽然要结束唐楼是不?”

   我大力点头:

   “简直震动。”

   唐衣笑:

   “你以为是为了苏健?”

   我老实作答:

   “起码是他做假账报大数的事件加速你作下这个决定。”

   “静心,原来你才是最了解我。”

   “可唐小姐,到底为什么你要结束唐楼呢?是为了………唐学勤………吗………?………”

   “是。”

   “你为了这个男人,创立了唐楼,又结束了唐楼,唉。”

   “静心,这回你却猜错了,我结束唐楼,不过是暂时性的,唐楼不准备继续搞电视制作,往后在唐学勤的配合下,只出品电影,换句话说,不拍剧集,只拍电影,至于我个人,另有发展。”

   “不消说,你这个新发展机会,是远胜于唐楼能给予唐学勤的宣传什么的配合。”

   “你倒像肚子内的蛔虫。”

   “唐小姐,你的心思我岂有不懂呢?你做的一切,还不是都为了这个男人。”

   “呵我到来人世的目的就是为他而活。”

   “为什么同样的一番话,你说出来我会感动,而改由健少嘴里讲出来,我就只觉肉麻呢?”

   “因为我真。”

   “因为健少假。”

   “静心,为什么你不问我的新发展是做些什么?”

   “健少老是挂在嘴里说,他为了替你打天下,宁可结束自己的公司,而跑到唐楼来打工,事实是他的公司做不来倒闭了,被逼要给人打工维生,而你呢?宁可有老板不做,却真要的去给人打工,而这个发展机会又是大大利于唐学勤的…………让我猜………你可是到明年开台启播的第八波道天威电视台去?”

   唐衣笑着点一点头。

   “你的职位可是………”

   “节目总监。”

   “哗!”

   “瞧你兴奋成这个样子!”

   “我替你开心嘛,说到底,唐楼固然已建立了知名度,但论财力、人力、实力,又怎及天威台呢?一间私营独资公司,怎和一家大电视台比呗!”

   “我也是这么想。”

   “唐学勤知道吗?”

   “早在一个月前,天威台的两位大股东找我时,我在第一时间已知会他。”

   “哎,我问都多余的,你自然在第一时间会让他知道啦。”

   “可静心,我从来没有认为你是多余的,除非我不过天威台,要不,你非助我一臂之力不可,你随我过档好不好?”

   “好!”

   我开心不迭的抓住唐衣的手:

   “谢谢你的栽培。”

   “也是因为你有这份实力嘛。”

   “那我们几时正式到天威台上班呢?”

   “我已摇电话给天威台的两个老板,表示明天过去签约,两个月后正式上班,总要花点时间处理结束唐楼的事务。”

   “唐小姐………”

   “静心,你就别再唤我唐小姐了。”

   “那好,以后人前我照旧称呼你为唐小姐,人后我就唤你唐衣。”

   “不,人前人后你都唤我唐衣。”

   “唐衣,你对我真好。”

   “静心,你对我也好呀。”

   “可我总觉得,与其他同事一比,你对我特别偏袒。”

   “噢,那是因为我和你都是同类嘛,同类三分亲呗。”

   唐衣说完,一迳敢敢的看着我,嘴角有笑意,在她的目光下,我直如无所遁形。

   不免有点口吃起来:

   “我………和你………怎么………怎么同类了………”

   “静心,我的意思是,咱俩志同道合嘛,瞧你,紧张成这个样子!”

   我这才告释然,松了口气,也就扯开话题:

   “是了,忘了问你,你怎懂得解降的呢?健少恐怕想破脑袋也料不到你有此一着哩。”

   “健少这雕虫小技,怎难得到我呢?其实要知道谁人中了降头,只要看他印堂发黑双眼涣散嘴唇青紫,也就能揣摩出中降轻重的程度,像胡大姐,别说她在言谈举止间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你可有发觉到她的一张脸尽显阴霾之气?好端端的一个人,又没遭受或丧亲或身败名裂或破财之痛,绝对不会在短短一天半日内突然判若两人的,事出必有因。”

   “唐衣,我有点儿担心。”

   “你担心什么嘛?”

   “依健少的性格,他会因此罢休吗?我担心他会老羞成怒,找个更厉害十倍的降头师加害于你!”

   “怕都没怕过。”

   “真的不怕?”

   “真的不怕,静心,别忘了,我天生煞气重,邪魔妖道对付不了我的。”

   “我要有你这么本领就好了。”

   “静心,你功力也不差嘛。”

   至此,我心头又不自觉地打个突,疑惑唐衣瞧出了什么端倪?

   又急急岔开话题:

   “是了,唐楼这么多同事,当中也有些既有才华且敬业乐业之辈,你有否打算拉拢一齐过档天威台呢?”

   “不,所有人我一律发两个月薪酬作为补偿,也算是仁至义尽,问心无愧了,大马影视制作业如此蓬勃,不怕找不到工作,若有谁想到《天威台》谋职,当然可以自行申请,有能者居之,适合的话,就会聘请,要不适合,我也无能为力矣。”

   “那祝我们过档天威台后,合作愉快,噢还有………旗开得胜大展鸿图威名远播哈哈哈。”

   “好,承你贵言。”

二、如若离.梦殇(连载ing...)

第一卷.年少往事.兀自生梦

  第一章 烟花三月始忆深

   这是我在这个时空的第二天.内心安宁、情绪稳定.脑子里没有更多的念想,亦没有惶惑与不安.只是淡漠的看着身边来来往往因我而忙碌的人.这些人里面,有多少人是出自自己意愿来对我好的呢?大概是没有的吧.诚然,也不甚重要.我于这个时代,这座美丽的府邸,那身居高位的父兄,以及身边这所有人来说,只是一个过客.终归有一天,我要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继续我恬静的或许并不美好的生活.而唯一的联系是,在我不能打开那个死结之前,我得和他们一起生活在这华丽堂皇的建筑里.又或许,还得为把这建筑建造的更大,更漂亮做些牺牲.一切,又有什么重要有什么大不了.

   任由丫鬟给我梳理头发.镜子里是一张12岁女孩清秀的面庞.清澈的眸子里透露着她对这个社会的单纯了知,灵秀的眉眼里只是简单的浅伤,幽黑的青丝写尽春日的缱绻.年少瘦弱的身体却似透露着庞大的力量.这样美好且应该有明媚笑靥的女孩,可是,她的内里已不再心怀纯彻与幼稚,因为她不再是从前的安楚希.她的身体里,装着我的灵魂和所有我无法忘记的过往.兴许会在她的身体里,长驱直入,安寨扎营,生根发芽.

  不容多想,被丫鬟带着去给这身体主人的娘亲请安.

   这是一个如此年轻却又如此苍老的女人.年轻的是她那张面若天山雪莲的脸,是的,雪莲.有高傲不可随意亲近的冷漠、有绝尘不可任亵渎的气势、有独世而不可与其他混谈的内质.这样的女人,该是多么美好不可多见的风景.可是,那眼里写满了与脸庞甚至是年龄不想符的沧桑.她到底经历了怎样残酷的29年风雨,又隐忍了多少不与人知的辛酸?我.无从得知.

   在后来漫长的慌乱生活中,清儿告诉我,我眼里的苍老已经与当年娘亲一样赛过容颜与年纪时,我瞬间领悟.原来,这沧老的眼神是由心的苍老慢慢往外漫溢的.而沧桑的心,却是源于无尽的背叛、利用、算计、残害、欺骗、斗争.也在那一刻,我突然爱上了这位娘亲.

   “楚希,给娘亲请安!”福身道.

   “希儿最近身体还好吗?过来,给娘亲看看.” 温柔的声音响起.

   “回娘亲的话,希儿身体无碍,烦扰娘亲挂心了.” 向她走去,坐在了她身边.

   “书读的怎样?有不懂的就问先生.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是毕竟要知书识礼才好,这样才不会被人欺负?” 口气里有淡淡的怨.又似无奈.

   “希儿知道.娘亲放心吧,希儿会努力读书的.”

   “恩,娘亲还得去佛堂颂经,你回去吧.若是实在闲得慌,就去园子转转.天气暖了,园子里桃花开了不少.虽说桃花俗了点,但也着实好看.去吧.清儿,小心带着小姐.” 后面一句话,明显话中有话.也不愿意去细究.

   那一年的桃花也很美吧.我和你在外婆家的屋后,看着满山的桃花,兴奋的无以自持.你摘了最高的那颗桃树上的桃枝,帮我插在马尾上.我念起了唐寅的桃花庵.最后一起睡倒在桃花树下,醒来后看见满身桃花.于是你笑着说,三毛的梦里花落知多少似乎是专门为我们写的.

   记得当时年纪小,

   你爱谈天我爱笑,

   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

   风在林梢鸟在叫,

   我们不知怎样睡着了,

   梦里花落知多少。

   物是人非,只剩风景依旧,美的惊心动魄.想起了那首著名的诗,便念了出来.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妹妹真是好兴致啊,还做起诗来了.那’人面不知何处去’的人面,是那一位啊?怎么惹得妹妹如此感叹?这春日,竟惹得妹妹思起春来…” 随着声音转过头,刹那呆住,因而忽略掉了她话里的嘲弄与刺伤.这脸,这眼睛,这眉毛,这嘴,这鼻子,这身材,无一不和我进入这时空前14岁一模一样.她怎么会和真正的我长得一样?这是怎么回事?脑子里正一片混乱,身边的清儿回话了.

   “给大小姐请安.”

   于是我知道,这就是爹爹正室的女儿.安楚若.一向与”我”不和.不愿意落她口实,更不愿意与其有过多的纠缠.福了福身道:”姐姐早.”

   “哟,可不敢受你的礼,你可是举国闻名的神童,皇上都让你三分,岂能给我区区小女行礼.”

  口气里尽是不善与暗讥.她是想激怒我吗?甚是幼稚.她不知道,我只是如看戏一般,冷眼旁观的看着她投入演戏.她的表情、语言、动作、情绪,没有一样与我本身有关.所以我唯一能给予的,只是对她的可怜与同情.她这么尖锐的急切的想要去伤害”我”,反而证明了她的软弱和不自信.曝露了她的自卑与嫉妒.我只需要一句简单至极的语言,便可让她咬牙切齿,伤的彻底.但我不愿意,不光是她长了和我穿越之前一样的模样,还因为,她,其实只是弱者.

   “姐姐还有事吗?我得回去读书了.”转身欲走.却又转过头看着她,微笑着慢慢说道:”对了,天虽然暖了,可是姐姐的衣裳依然不能如此单薄,冻出病来可如何是好?” 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这话,我到现在都不怀疑我是出于真心.穿越之前的我,现在更愿意把它称为”前世”,而现在的岁月,我把它称为”今生”.前世里,我曾经渴望这一句话,却最终成了奢望.那么今生的这句类似的关心的话,就当作今生的我给予前世自己的安慰与补偿吧.那怕,这个如我前世模样一样的人,并不会感激,也无关紧要.

   我为什么会来到的这个时空呢? 得从很久以前说起吧.

   清楚的记得,那年我15岁.如诗如画如歌如梦一般美好的年纪.眼神清澈,脸庞干净,心思单纯,且心怀天真.有优秀的成绩,大堆的朋友,漂亮的衣服,许多甜蜜的幻想,还有父母给予的最珍贵的疼爱.如果不是因为他,我大概会一直这样美好下去.

   那年,他站在我面前.羞涩的表情,微红的脸颊,那声别扭的颜冉表妹,成了我这4年痛苦的起点.一起上学,一起做作业,一起看电视,一起玩电脑,一起...

   怎么会喜欢上他呢?明明知道他是表哥,明明知道没有可能,明明知道会让身边所有人痛苦,依然经不起他平凡的攻势.即使,所能给的只是自行车的后座,情人节的笔记本,生日时的布偶娃娃,生气时的一个笑话,悲伤时的一句安慰.却还是这样自欺欺人的盲目的跟着他走那条被所有人不能理解的路.是那时候是太自私了吧!所以才如此盲目的肤浅去想要去寻求幸福的样子.已至于后来不能原谅自己的无知与愚昧.自然,这样得来的幸福也只能是刹那.

   终于,那一天到来.

   16岁那年的暑假,与爸爸妈妈和他一起去爱情海旅游.那年海边冰冷的海风成了这些年我静默少言的全部理由.那风景旖旎的海岸给予了我悲伤的内里.爱情海清澈的天空幽蓝的海水,引动了年少对于浪漫的甜蜜触觉.于是那天,我们趁父母不注意,跑到了一个没有人的悬崖上,悬崖下面是蓝的让人窒息的大海.他看着我,眼里有些激动和有似有幸福的样子.

   她亲我的那一瞬间,我听见了妈妈的声音.她说:"你们怎么可以这样."然后走过来扬起手准备打我,他过来帮忙推开妈妈的手,却没有想到,妈妈因为没站稳失足掉进来大海.顿时手足无措,当我反应过来,他已经跟着跳了下去,他以为他可以救妈妈.可是结果是,我看着妈妈和他慢慢沉了下去.吓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们最终走了.离开了我.于是再也不愿意讲话.只是安静的看书.爸爸什么都不知道.他不知道他们是因为我而死去.所以对我依然如昔般好.看了很多个心理医生,这3年来依然不愿意做任何努力.这么冗长的岁月,就做了三件事.看书,看心理医生,无休止的做噩梦.

   3年后,爸爸带着我去了美国.听说那里有一种催眠的方法,可以进行心理治疗.医生告诉我,我接受催眠后会进入一个异时空,但是具体是什么时空,并不确定.如果我可以在那个时空里,把心结打开,我就可以回来.生于我来说,意义真的不明确,如若去到另一个时空,过另外一个人的生活,是否就可以不再错误的轻易的做任何一件事那.至于能不能好起来,真的不甚重要.于是我接受了这疗法。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我看见了这个无比真实的世界.它和中国历史上的清朝很多制度礼仪都完全一样.而我借来的这个身体,却是因为看书睡着便被我占用.

   后来在一天的时间里我知道了,我这个身体的主人叫安楚希.11岁.闻名天下的神童.3岁能诗,7岁能文.父亲安天煜是当朝二品大员.母亲只是侍妾.上面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哥哥安楚城乃正室所出,年18,现任御前侍卫.姐姐安楚若也是正室所出,年14岁,任性刁蛮,常常欺负安楚希.

   第二章 疏离感情淡漠人

   就这样平静的过了2日.晌午娘亲派人过来让晚膳过去用.于是中午用过午饭,看了会儿书,便让清儿帮着整理了下装容,赶了过去.

   到的时候,娘亲正绣着一方手帕,神情专注.不愿意打扰这美丽安详的画面,更不愿意破坏了她的兴致,便和清儿退到屏风旁,淡淡的看着她.她的嘴角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眸子里溢着安然与满足,脸庞依旧那般清艳绝俗.纤纤素手在手帕上正优雅的飞舞.这么美丽脱俗却又如此平淡安稳,不善与人为争的女人,在这个事事靠权利、手段、算计、阴谋的阶层,当真少见了吧!

   多年以后的现在,我依然时常想起那天的她,那袭纯白如羽的素裳,那随意绾着,只插了根白玉笄的青丝,那安之若泰不容亵渎的神情,那像及幸福的浅笑,都深深印在了我的脑海里,无法忘却.即使在后来,她变的不复最初的模样,我仍然只愿记住她给予我的好.相信她对我的好在当时都是她真挚感情的表达,而非阴谋与利用的铺垫.

  也不知道这样站了多久,只见她眉头突然皱了一下.一声”啊”轻哼了出来,我不由己的跑过去跪下把她冒血的指尖放在嘴里吮了下,然后用手帕擦净,顾不上看她的表情,低了头便道:”楚希给娘亲请安,娘亲没事吧?”

   “起来吧,现下没外人,用不着这些虚礼.”由着她的双手,站了起来.

   “来,坐娘身边. 来了多久了?”她注视着绣了一半的手帕问道.

   “刚到一会.”

   “呵呵,楚希小姐都来了一柱香的时间了,看您绣花就跟清儿站在屏风旁,没出声儿.”抬头便看到了这手里端着点心,轻巧笑着说话的人.明眸皓齿,面容干净,生的不俗.心下猜到,这就是那个从小跟着娘亲,精明能干,对娘亲衷心不二的苏默儿了.

  苏默儿,苏茉儿.”想起了孝庄皇后身边那个苏茉儿,不由得对这苏默儿多了几分亲切之感.

   “楚希,嘀咕什么呢?”一时间回过神来,又不知道怎么回答,就没有说话.

   "难为你这丫头了,站了那么久,腿酸可吧?饿不饿?这是你苏姑姑知道你要来特地亲自做的桃片糕,先吃点填填肚子吧!”接过她手里的点心,尝了一口,对着苏默儿说:”苏姑姑的手艺真好,,楚希好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糕点了.”

   “哟,还真奇了.从前楚希小姐过来的时候,姑姑也做,也没见小姐开口夸过,今儿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吧?”说完便是一阵巧笑.娘亲也被苏默儿调笑的口气逗的笑了起来.突然觉得这样温馨的气氛真好,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从母亲和表哥走了之后,再也没有这样快乐的画面.在一瞬间,像是被蛊惑般,继续说出话来.

   “还不是因为,我要是再不夸姑姑做得好,说不定姑姑觉着做得没意思,就再也不做给我吃了,这么好吃的东西再也吃不上,那多可惜啊,所以用一句好听的话,换能经常吃到姑姑亲手做的桃片糕,很划算嘛.”一气说完,自己先笑了,姑姑和娘亲面露讶异之色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也都笑了起来.后来,连屋子里的丫头老妈子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看来这安楚希也和我以前一样,是少言,清淡的人吧.所以这些人会为她突然的一句笑话惊讶.

   “你这丫头,上次看书睡着,一睡就睡了一天一夜,把娘吓坏了,醒了之后,倒是比从前话多了些.歪理也会讲了,这样也实在比你先前的孤僻让娘放心,可是不管如何,万不可把学业给荒废了,知道吗?娘可就……”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也没有去深究.

   “楚希谨记娘亲的教诲,请娘亲放心.”

  话刚说完,一个三十七八男人和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走了进来.那男人,长相儒雅,身材硕长,典型的书生摸样。却又没有书生那种柔弱的气质.细一看,眉宇间竟有不容侵犯的霸气.不似普通人.那少年,唇红齿白,俊俏非凡,眼底却有一缕沉郁之色,看上去,惹人怜爱.

   “老爷.”跟着娘亲从坐塌下来走到离他不远的地方福下了身道:”楚希给爹爹请安.” 屋子里的人都福着身,原来这人就是安楚希的爹,位居二品的朝廷大员.气质果然不同凡人.

   “都起来吧,不用多礼.稳重而平缓的语调,这应该就是成功人士才有的特殊魅力吧.

  在娘亲身后缓缓起了身.他扶着娘走到塌上坐下,神情怪异的看了看我,说道:”楚希,你到爹爹面前来,让爹爹好好看看你.”声音平淡,却似宠爱的口气.来不及思忖,踱上前去.不敢抬头与她对视,那眼神会令我有被人审视的惶恐与不安.

   “把头抬起来,看着爹爹.” 逃避不了,只能佯装镇定的看着他.却发现,眼里没有了原来的霸气与阴冷.多了一丝怜悯.怜悯,这令我疑惑.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依我这两天的细微观察和清儿平时的话来看,安楚希三岁能诗,七岁能文,是举国皆知的神童,当今皇帝都对其喜爱有加,而她爹却一向对其严厉,从不曾和颜悦色,对她母亲也甚是冷淡,从生了她之后再也没有与其同床而寝.偶而去看看,也只是稍坐便走.不对,我所有的直觉告诉我,这里面一定有故事,可到底有着怎样的故事呢?

   “在想什么呢?说给爹爹听听.” 停止思绪,茫然的看着他,突兀的扯动嘴角,笑了笑,那刹那我看见他僵住了脸.

   “呵呵,慕依,,这孩子和你十二岁的时候长的一模一样,语调里有些微伤感,面容却平静的异常,定有着丰富的内里,而我终于知道,这如雪莲般皎若美好的女子,叫慕依.

   “是啊,这孩子长得像我,不过却有着我没有的聪慧.”

   “慕依,传膳吧,今儿忙了一天,我也饿了,刚好有事情要跟你和楚希说一下.”

   “苏默儿,传膳!”对着旁边的苏默儿吩咐道.又转过头看着他说:”什么事让你特意过来?” 转眼,饭菜已摆满桌子.

   “先吃饭吧,边吃边说.”他已径自走向桌子.我看了娘亲一眼跟在她身后走了过去.就这样安静的吃饭.桌子上一片寂静.脑子里思忖着这两人之间肯定有不可告人的故事.她似乎并不在乎他这十多年不曾在她那里就寝,对他态度冷漠.那么,她应该是不爱他的.而他,即使话里带着诸多微刺和不易察觉的玄机,但是眼神里的黯然却写明了很多东西,像爱.他应该是爱她的吧?那么为何不进她的院子?这其中一定有外人不知道的原因.

   正在脑子里组织这些细节,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名字.回过神来,仔细的听.

   "皇上明天要与重臣和天下有名的文人在百嫣园作画吟诗,四皇子向皇上提议把楚希宣去,皇上允了."说完表情怪怪的看着娘.似有不满,又似怨.

   "那今儿楚希就在我这边歇息吧,顺便让苏默儿给她讲一些宫里的礼仪.去年学的,也应该记不牢了."平静的语调,眼里却波光潋滟.似是兴奋的雏形.而他,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的吃着饭.过了好一会儿,回答说:"好,我明天让文故过来接."

   "你准备让文故与楚若楚希一起读书吗?"

   "恩,文故学问不错,性格温和,比他们又大,在一起总不至于让楚若..."

   总不至于让楚若..欺负我?应该是吧!

   "也对.他的父亲那事怎么样了,救得出来吗?都一个多月了,如果没事也应该放出来了吧?"

   "可能...不说这个了."他看了眼站在身后不远的少年,重重的叹了口气.

   他就是爹娘口里的文故?看样子应该是安家的外戚吧.从爹娘的对话中,他爹好象犯了什么罪,被关在大牢里.应该是救不了了.家道中落,便来投靠安家,寄人篱下,身世多少有些凄楚,难怪眼神里有沉郁之色.第二天,从清儿口中探到,他原是爹正室妹妹的儿子,也就是安楚希的表哥.韩文故.

   用完饭,爹吃了茶就走了.苏默儿给我讲了很多宫中的各种礼仪,学了好一会儿,当她教的我学得八九不离十时苏默儿把我带进了娘的卧室.娘坐在屏风前的桌边,桌子上放着一套淡紫色的衣服.顿时被吸引住.无法形容它的美,即使它被安静的放在桌子上,却感觉到它的美由它本身

  散发至四周.漫溢到看到它的每个人眼里.

   "小姐,这不是去年楚希去宫里穿的衣服吗?怎么比去年更好看了?"苏默儿疑惑的问着.

   "好看吗,苏默儿?"娘微笑着看着衣服.

   "很好看.看起来比去年那件多了些神秘、高贵、华丽、却又不失恬淡、从容.很适合楚希进宫穿."

   "呵呵,还是苏默儿会说话,把这衣服的好处都说光了.楚希,这是我专门让人照着你去年进宫衣服原样改的,喜欢吗?"

   "劳娘亲费心了,楚希很喜欢.不过,不知是否还有别的颜色呢?"我怯怯的问.紫色虽好,可是总觉得太华丽该归的东西不适合一个11岁的小女孩.

   "怎么,楚希不喜欢这颜色?"依然微笑的问.

   "不是,我很喜欢.只是平时穿惯了淡色,现下不习惯这么华丽的颜色."安楚希的衣服大都是白色与浅蓝,而我自己也较喜欢浅色系.很少穿浓重色调的衣服.

   "呵呵,我忘了楚希一向比较喜欢白色.可是现在找人做也来不及了,楚希将就着穿吧,反正也就去皇宫穿一次.来,试给娘看看,看是否合身."

   走进里间,由着苏默儿换上衣服,走出去,看到了娘亲和苏默儿眼里的赞叹,没有镜子,但是我知道,一定很美.

   "小姐,楚希穿这衣服真好看."

   "是啊,我的楚希长大了,比娘当初还要好看了."

   "默儿,去把清儿叫进来,楚希,你去里间把衣服换好."

   苏默儿出去,我走进里间开始脱身上的紫裳.穿上原来的衣服.刚换好,就听见外面有了说话声.

   "清儿,明天还是你陪着小姐进宫.去年才去过,规矩没忘吧?"

   "奴婢没忘"

   "那就好,明天陪着小姐,好生侍侯,小姐比你小,不懂得要帮着点."

   "奴婢记下了."

   "去吧,带小姐去歇着."

   我已走了出来,走到娘亲面前欠了身道了告退,便跟着清儿去了朝南的房间,洗簌后就让清儿去歇着.自己躺在床上想起明日的事来.

   第三章 初入皇城展才华

   去年进宫,刚刚清儿不经意的提起.是去年除夕的国宴.皇上在国宴的前几日特地嘱咐让安天煜带着安楚希,说是想见见天下人口中的神童.如若不是这样,这安家里绝对轮不上安楚希跟着父亲去参加国宴. 国宴时,皇上让9岁的安楚希坐在他身边,并当着众人出题考她.不曾想到安楚希不负神童之称,对答如流,从容镇定,且题题准确,获得了众人的一片称赞.皇上更是龙心大悦,赏赐万千.后来,更重用安楚希的大哥.

  这次进宫是参加天下文人的聚会.幸好我现在所处的时代与中国历史上的不粘一点边,那么我所读的那些古代诗词是能派上用场了,再小心应付,谨慎言行,应该能应付过去吧?这样想着,就放心下来,睡去.

   早上听见清儿开门的声音,便坐起来.更衣、洗簌,最后坐在铜镜面前让她给我绾了一个简单不失雅致的发髻.看着镜子里幼稚却日渐显山露水的美貌,隐隐的担心起来.再过两年,安楚希定会出落的倾国倾城,而自古红颜多薄命,纵有倾城之貌怕也不是什么好事.且这安家又与宫廷有着紧密的联系.还有两年就要进宫待选,一旦卷入后宫纷争,那么外貌越是出众,越是香消陨落的快.

   "小姐,好了,我们出去吧,老爷派的人过来接了."被清儿扶着出了闺门.

   "楚希,姨夫在大厅等,我们过去吧!"少年变声期特有的声音传入耳中,抬头就看见了韩文故.没有说话,与清儿一起跟在他身后,到了大厅,看见爹爹正在用茶,走过去福下身道:"楚希给爹爹请安."一直没听到他叫我起来,也不敢去看他的表情,只能依旧福着身,婶子快支持不住,摇晃起来.

   "起来吧,今天去的是皇宫,不比在家,又是在众多大臣与天下文人才子面前,且不可强出头,要谨言慎行."不过平淡的口气,听不出任何感情.

   "楚希谨记爹爹的吩咐."再次福身.

   跟在他身后出了大厅,进了马车,开始不安起来.这次进宫,皇上肯定少不得要考安楚希的学问,而我虽在那静默的几年里,看遍中国古代文学诗词,诗也能勉强写得出来,只是今天是在天下出名的文人学士前,自是不可拿出手.幸好这中王朝的诗词与中国古代诗词无二,万不得已借古人之作,也可蒙混过关吧!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清儿先下了马,接着伸手来扶我.下了车,继续往前走了10多分钟,那庄严堂皇的宫殿出现在了眼前.清儿和其他人退去歇息的房子.只剩下我和爹.跟在他后面,想殿门走去.还没到殿,一个尖细的嗓子声音响起."安天煜大人父女觐见." 不一会,里面一个同样尖细且大的声音穿来."宣安大人父女进殿."

  继续向前,爹突然转过头来严肃的看了我一眼,很快转过身走进大殿.跟着走进殿.

   "臣安天煜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女安楚希叩见皇上,皇上万安."跪在爹身边叩头请安.

   "都起来吧!今儿朕兴致不错,不必拘礼了."声音不大,却不失威严的气势,这就是帝王的气势.

   "谢皇上."站起来,同爹爹走到边上.

   "人也都来了,咱们摆架百嫣园吧,皇子和一干才子都在那边候着呢."

   "摆架百嫣园."随着皇上身边太监的一声大喝,几位大臣依官品大小走在皇上身后出了刚刚的议政大厅,经过绿沁园,皇上突然停下,看着站在第二个的爹说:"天煜,把楚希带过来."声音温和.我抬起头打量起他,四十五六岁,额头上有了皱纹,却依旧不减半分帝王之势.稳健成熟的面庞,透出他年轻时的英俊的轮廓.现在的味道是岁月与君国大事填满的,胜过年轻时没有内里的英俊.

   "你下去吧!"爹爹依声退下.

   "楚希,过来."微微弯着身子笑着对我说.

   "来,牵着朕."我走过去,被他牵起手,跟着他向百嫣园走去.转过一个游廊,进入眼帘的是百花盛放,蝶飞翩跹的园子,里面有十多个人,早赏花谈笑.百嫣园,果不负其名.

   "皇上架到."听到皇上身边太监的大宣,园子里其他人一起跪下.

   "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儿臣宇政" "宇靖" "宇泽" "宇杰" "叩见父皇".

   "都起吧!"

   看向最前的这四人,最大的二十六七的样子,最小的应该只比我大三四岁.年龄不一样,却都继承了皇帝的优良基因.长得不凡. 在我打量他们的时候,他们也盯着皇帝牵着的我的手满脸疑惑.那个小皇子对我眨了下眼,随即起身站到了一边.

  皇上牵着我,走进了百嫣园里一个临水的亭子.亭子很大,而且已经分主次摆好了桌椅,笔墨纸研应有尽有.皇上看了一眼身旁的公公,公公走至亭口,说道:"各位大人才子都进来入座吧!"

  我站在皇帝的身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想要退下,手却依然被皇帝牵着,而皇帝的龙椅边没有别的椅子.正在我一片迷茫的时候,皇帝身边的公公已搬了一把椅子放在皇帝龙椅的旁边.我抬头,注视了一下众人的神情,毫不意外的都是惊讶,除了安楚希的爹之外.

  皇帝松开我的手,率先坐下,我与一干大臣学士一起坐下.数名宫女鱼贯而出,在桌子上摆上了茶点,又迅速退下.

   "今日朕召你们来,只是赏景吟诗,尔等不用拘束,君臣同乐,本该说说笑笑才是."

   "父皇,今儿请来的这些都是天下有名的文人学士,朝堂上的各位大人也都是状元出身,不如父皇出题,再准备些彩头,让我等来赛赛吧!"说话的是那个最小的皇子,满脸朝气,语调明朗.

   "宇杰这法子不错,德其,年去把西域前几日进贡来的那柄如意和五颗南海珠子拿了来做彩头吧."

   "是"

   "至于以什么为题,朕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宇靖,你出一个吧!"皇帝看向大皇子.

   "遵命.既然在百嫣园,就以这‘花’为题吧!诗词皆可.韵律也随意.只是这‘花’必须是这园里有的,父皇可让人把管这园子的奴才找来.若诗里的花这园子里没有,便由这轮的首家出法子惩罚,无伤大雅的都可,最后把今日不俗的佳作编成册子."

   "听起来甚是有趣,就依你吧."皇帝说完,皇上身边的另一个公公已退下,大概是去找这园子的管事去了.德其公公托着的托盘里放着一个精美的盒子,走进来放到了皇帝身边的一张桌子上.不愧为贡品,果然是价值连城的珍宝.

  众大臣与文人似乎有了兴致.已有人站起吟了起来.突然意识到自己脑子里没有多少写花的诗句,急忙思索起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一阵呼好声,回过神来,原来是一才子作了两首学梅花的诗,博得了一片称赞之声.因默诗的人就在我旁边,就看见了这两诗.

   梅花绝句①

   月中疏影雪中香,只为无言更断肠.

   曾与诗翁定花品,一丘一壑过姚黄.

   雪中寻梅②

   幽香淡淡影疏疏,雪虐风饕只自如.

   正是花中巢许辈,人间富贵不关渠.

   我看向写这诗的男子,笑容淡然,举止不俗,定是胸有大志之人.难怪敢在天子面前作这样的诗.第一首倒是在写梅花,赞梅花比牡丹更美.这第二首便是借梅花抒写自己的胸臆了.看来又是一个空有才华无处施展,满心抑郁的才子.

   "正是花中巢许辈,人间富贵不关渠.恩,写的不错,你叫什么?"皇帝看着他.

   "草民卢友,让皇上见笑了."不卑不亢的回答.

   "诗确实写的不错,朕会好好品其中之味的,大家继续吧!"

   "父皇,儿臣也来作一首吧,不过我诗里的这花不是栽种在这园子里的,但是这花现在却在这园子里.不知父皇可允?"说话的是四皇子.

   "哦?联倒想猜猜是什么话.快念来听听."

   "婀娜身姿芳若样,眉淡远山烟笼江,花开未比展颜容,娇于嫣园紫丁香."

   他念完此四句,停下来看向我.眼神里有捉弄的意味.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便他听他又说:"父皇,素闻安大人之女安楚希小姐文才过人,儿臣想请她帮我解诗,不知可否?"有一些惊讶,皇上没考我,他倒考起我来了.

   "楚希,你就帮宇杰解吧,朕也没猜出来这是什么花呢."皇上看向我,笑着说.

  从椅子上站起来,在皇上面前欠了身道:"楚希遵命."走到四皇子身旁,拿过他桌子上写下的诗,不急不缓的开口:"小女愚解,如若解的不妥,四皇子与各位饱学之士勿怪."

   "但讲无妨."

   "四皇子此诗,写这花身姿婀娜、模样出尘、眉淡如远山似烟雾笼罩着的江一般,最后说她的展颜一笑任何花也不可与之相比,她的娇美胜过了百嫣园的国花紫丁香,可对?"望向他.

   他也看着我道:"你解的很好."

   那名叫德其的公公问了出来:"什么花有眉,还能笑?"

  我看了看众人,发现他还看着我,眼里也有询问的意思,转开脸回过头对着德其公公扯动嘴角

  浅笑着说:"四皇子此诗写的是‘女儿花’也就是‘貌美如花倾国倾城的女儿家’".

  说到这里,我突然觉知了什么.看向这园子,也就皇上身边有两个宫女,而最多算清秀,貌美自是说不上,难道他写的是安楚希?如若是,那么这些大臣学士也肯定猜的出他的意指,难道他对安楚希有情? 如若是,那让我出来给他解诗就是在探我的意思,难怪开始时看我的眼里有捉弄的意味.该如何是好?

   "安小姐不愧是名满天下的才女,果然聪慧那依你看,此诗该起个什么诗题?"

  这就是在探询我的意思了吧.却不知该怎样回答他.

   "安小姐?可有想到?"看着他的脸庞,我并不熟悉,而我也不属于这个时代,所以就算安楚希与他有什么,我也不愿意去承担,那无关我本身,无关我心.

   "不知四皇子觉得‘赞花’可好?"不愿意再看他,就算是失望或者别的,都不该我去关怀.

   "哦,‘赞花’似乎俗了点.‘慕花’更好吧?"口气里有不解.

   "楚希才疏学浅,自是不如四皇子."

   “德其,你看四皇子这诗写的是哪位姑娘啊?”皇上突然开口.

   “回皇上,奴才愚钝,不知四皇子写的可是楚希小姐.”

  连德其公公都看得出来,那么众人肯定早知晓答案了吧.在我尴尬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声音自身后响起.

   “父皇,儿臣也做了首诗,这诗里的花园子里倒是有,不过花期在冬季.不知是否算是违规?”二十一二的样子,一袭月白色的长衫,绾上的发髻插了一根白玉簪.剑眉、凤目、薄唇、手持题了字的纸扇.不似皇子,更像一个饱读诗书的翩翩公子.转过头,不再去看.

   “既然这园子里有,也不算是违规了,念来听听吧!”皇上回答道

   “洁野凝晨曜,装墀带夕晖。集条分树玉,拂浪影泉玑。 色洒妆台粉,花飘绮席衣。入扇萦离匣,点素皎残机.③”

  这首咏雪的诗,果真不俗.只是我本打算把纳兰容若的采桑子.塞上咏雪花拿来应付,现在他已经写了雪花,我可如何是好?

   “宇泽,你写的乃是雪花吧!”

   “回父皇,正是‘咏雪’.”

   “恩,写的不错,你跟宇杰今天也算出新了.”

   “谢父皇夸赞.”说完看了我一眼,退回位旁坐下.

  皇上看向一直站在边上的我,说道:”楚希,各位大臣学士都作了,现在该你了.去年除夕你写的那几首,可是极好的佳作,今年应该更好才是.

   “皇上,臣女愿意受罚.”欠下身子说道.

   “哦,为何?”

   “皇上,臣女想咏的花已被咏了,一时又想不出别的,只能受罚了.”

   “哦,既然这样,众位大臣学士觉得这轮的诗首该是谁?”皇上看向众人.

  议论声起.

   “回皇上,老臣与众大人学士都认为三皇子与四皇子的诗当推首.诗里的佳作易得,却难在出新,两位皇子敢于打破常规,且写的清新脱俗,实属难得.”说话的老人六旬有余,头发胡子皆白.

   “太傅都这么说,那么就他们吧!”又看向两位皇子道:”你们看出个什么法子罚这丫头!”

   “楚希小姐就再做一首应景的诗便可.”他看着我,摇着纸扇.

   “父皇,儿臣听闻楚希弹得一手好古筝,让她弹一曲来助兴岂不更好?”说话的是四皇子.

   “本来只想安稳过关,看来是天不遂人愿.这两位皇子把我推到风口浪尖了..

   “楚希,看来可有得你忙了.”皇上这样说,看来是让我两样都得做了. 果然,已有太监搬来了古筝

   “皇上,既然这样臣女就应三皇子之说,先做诗.”起了身,看向百花,闻到了沁人心脾的花香,缓缓念着.

  舀一碗江南

  酒兴几许

  醉眼轻眯

  悄把平湖潋滟依

  吟一盏东风

  思意几许

  凉里深忆

  仍道秋痕冬梦昔

  舞一曲曼歌

  诗情几许

  赞也顽皮

  百嫣园里影旖旎

   “好个‘赞也顽皮’,楚希丫头,你比以前要开朗多了.不过,这是什么诗体?朕怎不曾见过?”

  糟糕,一时兴起,忘记在这个时代,还没有现代诗.

   “回皇上,这是臣女自创的诗体,这种诗体没有严格的韵律和字数要求,句子可长可短,读起来也通俗易懂,不用堆砌典故,只要能直抒自己的感情即可.”

   “倒是不错,比起古诗确实更易懂,你这丫头真是一年比一年长进了,来,弹首曲子给联听听,去年除夕你的那首曲子,让朕的后宫都闹腾起学古筝的热闹劲来了.”

  我5岁开始学古典舞,因为古典舞一般用到的音乐为民乐,就专门学了古筝和琵琶,把中国的民乐学了个遍,现在自然不用担心.可是,爹爹在进殿前的那一瞥,已经明确告诉我,不能出风头,不能引人注意,而前面的事情已经把我推到风口浪尖上,现在能不引人注意便不引.

   “皇上,臣女近来疏于练习,琴技凋敝,恐污圣听.”欠下身,诚恳道.

   “你这丫头,还跟朕谦虚起来了.快,去给朕和众卿家弹一曲.”

  推迟不掉.只能起身.在筝前坐下,调着琴弦,脑子里出现断情殇,拨动弦,随着筝声轻唱起来.

  风袭夜凉 云雾迷茫 孰见月光 幽琴低唱

  云雾茫 抚剑怅望

  相见惘 断情殇

  看 剑影刀光 烈火焚天兮十年墓荒

  盼 北星之芒 繁夏之芳 燎境之苍

  叹 隔世景恍 罹桦溅血兮苘鳞逝亡

  尘封 记忆之痛 狂风 湮灭心中梦

  放眼天空 纸鸢已无踪

  何堪生死匆 凝噎成恸

  舞 寂地草木 笑颜展处 谁知孤独

  梦回初 谁知孤独

  离别苦 过眼枯

  诉 别离之苦 星曜映辉兮沧海倏忽

  尘封 记忆之痛 狂风 湮灭心中梦

  放眼天空 纸鸢已无踪

  何堪生死匆 凝噎成恸

   曲毕,突然内心钝痛,不知所措的看着身边陌生的人和景,隐隐的感到委屈,由一个伤心的时代,来到这个完全陌生的时空,连唯一能依靠的父亲也成了梦里的慰藉.不能多想,要在这个时空活下去,就得尊重这个时代的规则,做符合这个时代的事说这个时代应说的话.

   看皇帝的表情,似在深思什么.我太冲动,不应该在这种场合唱那么悲伤的歌.起身,在离皇帝一米多远的地方跪下低头道:“请皇上恕罪.”

   “你何罪之有啊?” 声音里有淡淡的无奈无伤感..

  跪在地上,没有回答.

   “哎,起来吧!这曲子很好听,只是悲了些,朕从来不曾听过,是你自己作的吗?”

   “回皇上,这曲子是臣女偶然所得,,调虽悲却实在是难得的好曲,今日,见皇上想听曲子,臣女想皇上听过千调万曲,却不一定听过这新曲,就想弹给皇上以及各位,没曾细想,不合适宜,皇上恕罪.”

   “朕不过因你的曲子想起些往事,起来吧,不怪你.”

   “谢皇上.”站起至边上.

   “今天众卿家的兴致都不错,联也来作首吧!”说完.,起身出了亭子,向一隅走去,我与众人跟在他身后,也走向那角落,进入眼帘的是白色的栀子.只有两棵,上面白色的花朵随风飘摇,馥郁的花香迎风散去.它开的那么优雅、那么淡然、那么安静、又那么郑重美好.刹那间,被这美所震撼,看了好一会儿,皇帝的声音响起.

   咏栀子花④

  蜀国花已尽,越桃今又开。

  色疑琼树倚,香似玉京来。

  且赏同心处,那忧别叶催。

  佳人如拟咏,何必待寒梅。

   "众卿家,联作的如何?”

   不愿意去听旁人言不由衷的赞美.只是依旧看着那两棵栀子.不知皇帝曾和谁一起在这里种下的栀子,不知谁同他一起赏这白色的清淡仙子.也不知这花背后有着怎样的缠绵悱恻.

   “楚希,你说朕写的如何?”耳边传来皇上的话,回过神来.

   “皇上,臣女有一词,不知皇上可愿听听?”

   “念来朕听听.”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聚散苦匆匆, 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看着花,一字一句念了出来,然后抬头看向他.

   他蹲下来,用手摸了摸我的头说:”也就你个小丫头懂朕的心.”说完后,向亭里走回.我跟在后面,他突然停下,转头看了我一眼,又看着众人说:”丫头,把你写的花的诗念来听听,现下罚也罚了,念来朕与众卿家听听也无妨.”

  楞了一下,随即道:”是.”

   采桑子 .塞上咏雪花

  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谢娘别后谁能惜,飘泊天涯。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

  这是纳烂词里面,我很喜欢的一首.今日原以为可以不用拿古人的诗词作弊….

   “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丫头,这轮的诗首应该是你啊.”说完后,走进亭子.

   有宫女出来撤掉了桌上的茶点,端上了各地的特产和上好的雨前龙井.而我却没有一丝兴致.想要逃离这热闹的地方.正低头思索着找个怎样的理由离开.听到有东西打破的声音,抬起头,看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宫女,楞在了皇帝右手边.脚边是被她不小心打碎的果盘.皇帝正待发作,看向她却突然楞住了.旁边的德其公公看着那名宫女,脸上写满对她的担心.心里有些纳闷,便听皇帝说道:"如姒你怎么来了,朕不是不许你来的吗?" 声音里有责备,更多的却是宠溺.

   那女孩子似乎也觉察到皇帝没有太责备她的意思,就说道:"父皇,您从小要求我与众皇哥一样,熟读诗书,识字知理,可是今天这样可以与天下文人学士共同探讨诗词的盛会,却不让儿臣参加,那您当初让我读书做什么呢?女子不能考取功名,又不能在适当的时候学以致用,难道只是装装您天子的门面?" 说完后笑嘻嘻的看着皇帝.她叫皇帝父皇,那她就是公主了?听清儿说皇帝只有一个女儿,而且对其宠爱有加.这公主又跟安楚希极好,那么这伶牙俐齿的小女孩就是那因从小喜欢水仙而被赐号"凌波公主"的孟如姒了.

   "好,好,朕说不过你,你来便是.先下去换好衣服再来."皇帝摇摇头似无奈的笑着说.

  她走后,皇帝与众人说起话来,想着在这个时空经历的事情,心里有太多的疑问,顾不得其他,细细思忖起来.

   "凌波公主到".听见一声大喝.抬头看见了正向这边走来的白衣飘飘笑靥如花的女子."凌波仙子"她确不负此称号.

   "父皇,刚刚写花的诗里可有写水仙的?" 没等众人给她行礼,径自坐到德其公公刚刚搬来放在皇帝右边的位上,对着皇帝问了出来.

   "你去问问沈太傅,他是今天负责录诗."

   "公主,这是今天诗会里写水仙的,因为作诗的规矩是,一花只可写一次,便只有一首.太傅把诗递给了她.

   题水仙⑤

   澹墨轻和玉露香,水中仙子素衣裳.

  风鬟雾鬓无缠束,不是人间富贵妆.

   "写得不错,不知是那位才子所作?" 她念完诗,看向众位才子.

   "在下不才" 一个身穿棕色长衫十八九岁的青年站起,抱拳施礼道.

   "原来是工部侍郎的公子,果然文采不俗."

   "谢公主夸赞."

   "好了,你坐下吧."转过头对皇帝说道:"父皇,我也有首写水仙的诗,您要听听么?"

   "好啊丫头,念来朕听听."

   水仙花⑥

  得水能仙天与奇,寒香寂寞动冰肌。

  仙风道骨今谁有? 淡扫蛾眉篸一枝。

   "父皇,怎么样?" 她坐下,对着皇帝撒娇道.

   "你这丫头,还狂得很,不过,写得倒是不错."充满宠溺的味道.

   "父皇,诗已作完,该推首论赏了吧?"

   "恩,今天众卿家都做的不错,受罚的就楚希丫头,不过朕瞧着楚希丫头诗作非俗,又创一诗体,这诗首当推她.众卿有何疑义?"

   "臣等无疑义." 众人齐答.

   "这柄如意赏给安天煜大人之女安楚希."

  起身跪下,"谢皇上赏赐".

   "起来吧,这是你应得的,你今年十二了吧,过两年也得进宫选秀了."有些微的感叹.

   心里咯噔一下,无意入这皇宫之门.我只是一个来自21世纪的灵魂,来到这里只是为了解开心上的枷锁.即使我并不想要去解,可是我努力活在这个时代,也只是为了陌生与安稳的一生,不用付出,更不奢得到.这样淡漠的一生就足够.陌生的时空里,我无一丝牵挂,这需是我活得安稳的前提.皇宫内有太多阴谋、斗争,而我不愿意涉足,也无力招架.

   "皇上,各位才子已完成,您要不要下去看看?"

   "恩.如姒、楚希,陪朕下去看看."

   稀里糊涂跟着皇帝和公主走下去.

   "楚希,这幅百花图不错,你代朕题上诗可好?" 接过递来的毛笔,心中一片慌乱,我的毛笔字写的并不好,而我也不会写繁体字,这下可如何是好?" 右手边有宫女在研磨.没办法,只能如此了.

   拿着毛笔,眼睛看向左边,身子往右退.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宫女因为我的碰撞,失手把磨研打翻.正好泼到我的衣服和裙子上.

   "大胆奴才,眼力劲哪里去了.拉下去打五十大板,打发到浣衣局." 德其公公大声训斥到.

   "等等.皇上,是臣女太过专心看画.撞到了她,错不在她,就饶了她吧!" 既然目的达到,就不能让人受我连累.

   "既然楚希求情,那就饶了这奴才.快扶楚希小姐下去梳洗."皇帝道.

   "皇上,小女最近身体微恙,就让她在后园等臣吧." 爹突然站出来说道,这样也好,不用提心吊胆.

   "难怪我瞧那丫头老走神,既这样,如姒丫头,你陪楚希丫头下去休息吧."

   "谢皇上." 平淡做答.

   "是,父皇."声音里透着开心.

   刚走出百嫣园,手就被她牵住,拉着我往前跑.

   "楚希,半年多没见你,你长高了好多.刚刚在里面,又不可以跟你说话,跟你使眼色,你又低着头不理我.看见四哥了么?他可是很想念你的.对了,你爹说你身体微恙,你哪里生病了?你那姐姐又想什么办法整你了?你说话啊."

   她停下来看着我,"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哈哈,忘记你最怕跑了.瞧你脸红的.哈哈." 看着她大笑的脸庞,突然觉得她很耀眼,似阳光一般,如斯美好.听她刚刚的话,应该是真心待安楚希,我不愿意自己现在的冷漠伤害到她.

   "如姒,我有话告诉你......"正准备说话却被打断.

   "有什么话等去到我那边你换洗好了再说吧.走."

   "被她拉着向她住的凌波园走去.到后,被她领进房间,脱下衣服,在木桶里坐着沐浴.旁边是那个被我撞到了的宫女.闭上眼睛,享受这难得的安稳.

   "奴婢谢楚希小姐救命之恩."

   传来谢恩之声,睁开眼睛,看见木桶前跪着那个宫女,眉清目秀,透着伶俐,若以后真要进宫,或许可以依靠.

   "起来吧,不用谢我.本就是我的过失,害你被训斥我心里很过意不去,对不起了."

   "奴婢不敢."

   "不要再多礼了.帮我更衣,公主也该等及了."

   "是". 她帮我把如姒拿来的一套白色裙装一一穿好.来到这里这么多天,最让我头疼的就是穿衣.古代的女装很麻烦,夏天还得穿三层.盘扣、衣带、腰带、手臂上的素绢.繁琐,复杂.

   "你叫什么?" 在他帮我整理裙子的时候问道.

   "奴婢叫书馨,宫里的人都叫我馨儿."

   走进大厅,看到三人正在说笑.走至厅中,欠身道:"给三皇子、四皇子、凌波公主请安."

   "楚希,干嘛这么生分,过来坐."四皇子走过来扶着我的手,把我往他旁边的位子拉.我赶紧抽出手,他楞住.定定的看向我,另外两人也有些不解的看着我.

   "楚希有事想告诉各位."

   "有什么事也坐下说啊,来坐我旁边好了."

   走到她旁边的位置坐下.看着她说了出来.

   "如姒,我那次睡过去睡了一天一夜你知道吗?"

   "恩,知道."

   "我醒来后,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你们是谁,不知道怎么与你们相识.连我的父母,我也不认得......这件事情,因为不是小事,我还没有告诉别人,希望你们能为我保密." 既然她们是真心待安楚希,那么告诉他们不仅可以缓解他们的疑惑,也可以给自己少一些麻烦.

   "怎么可能,你怎么可以忘记我们呢?我不信,宣御医,宣御医." 看着四皇子不可置信的脸,我突然有些自责.我怎么可以如此自私的因为自己安稳的在这个时空生存就剥夺别人的快乐.可是,我又能如何?我有自己的无可奈何,与无能为力.

   "四弟,这件事不宜宣扬,你这会儿叫御医来,来了怎么说?说安天煜大人女儿突然失忆?朝堂上的政局变化,还有她身边的人会有什么变化?你想想.你这是把她往艰难里推啊.现下,这事还需从长计议,我们先想想办法吧."

   "那三哥你说怎么办....."

   注解:

   ①②.均为陆游所作之诗.

   ③.选自全唐诗作者为唐太宗李世民.

   ④.出自唐代刘禹锡咏栀子花.

   ⑤.乃明代李东阳所作.

   ⑥.出自宋代黄庭坚之手.诗题为刘邦直送早梅水仙花.

   若浅是喜读古诗的,可是要真来做,还真写不出佳作.

  所以只能拿古人之作装装门面,各位看官大人,拍的时候可轻点...

三、[小说]一棵开花的树

一棵开花的树

   祝视/文

   1

   5年前我收到 。

  祝视: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

   我已在佛前,

   求了五百年。

   求它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阳光下,

   慎重地开满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小麦

   1996.3.30

   我没回信 。

   小麦是在我出差武汉时认识的。那时她是武汉某大学的一个初升本的计算机系学生。我上那学校办事。我站在校门口望着庭院深深的校园,正当迷茫的时候看到了小麦。我问她李力教授在哪幢楼?我并没有指望她告诉我点什么,可事实上她马上带我找到了李教授。

   出于礼貌我跟小麦聊了一会。我告诉她我是从遥远的南方来的,她问我你们那里有海吗?我说我们县城就在海边。我于是向她描绘着大海的样子,小麦很陶醉。办好事后我们一起吃饭。然后我们一起看了一会儿星星。我发现她知道很多星星,以及与那些星星有关的故事。

   以后的几天我们玩的很开心。小麦问我什么时候走并表示走的那天来送我。我终于要走了,那天来的是小麦的同学,她说小麦有事不能来了。我说没事的,谢谢。等我走了很远,隐约听小麦的同学说小麦哭了。我没回头。脚步有点重。

   5年后我收到

  祝视:

   当你走近,

   请你细听,

   那颤抖的叶是我等待的热情。

   而当你终于无视地走过,

   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

   那不是花瓣,

   是我凋零的心。

   5.1我的婚礼你来吗?

   小麦

   2001.4.9

   我没回信。

   5.1号那天晚上,我特意去了海边。看到了我向她描述的这一湾海水。也看到了星星。小麦说星星会哭,于是她眨眼睛。我不懂。

   当我把信扔进了大海的时候,星星眨着眼睛 。

   1996那年的夏天,小麦14岁。

   2

   2001年10月30日,当我写下上述这些文字并划上句号的时候,故事本应该就此结束。我只会偶尔想想我在14岁的时候做了些什么,虽然那时的很多事情我已经淡忘,但我可以肯定那些东西绝对与爱情无关。而小麦正是从那时起在我的脑子里淡化,犹如我14岁时模糊的记忆。

   今年大年初二。我挺直着身板坐在我女朋友大米家的沙发上搂着她,看着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的春节联欢晚会。手机响了。一个陌生的长途号码在手机屏幕上闪烁。接起电话一个女人祝我新年快乐。我说,你打错了。她问我是祝视吗?然后叫我猜她是谁。

   我的女朋友大米对我的这个电话装出不屑一顾的样子,大米看着赵本山傻呼呼的说大哥你到底抽了没有之后痴痴的笑。我知道此时她脑子里只对电话那头的女人感兴趣而绝非那个老土包。女人常常在做着某件事情的时候,脑子里依然可以毫无干扰的想着别的东西,比如一边做爱一边问你爱不爱她,比如一边做菜一边告诉你今年春天流行的是什么颜色的衬衫。

   我说,也祝你新年快乐,然后冲着大米说,老婆,把电视声音调小点。我把老婆这两个字说的特别重,我看见在厨房做菜的大米的妈妈探出头来冲我笑笑。电话那头马上说,是不是现在说话不方便,我是小麦呀,这是我的小灵通号码,有空的时候给我来个电话。停顿了一下然后轻轻的说,我想你。 我说,好的,代我向你家人问好,想到他已经结婚了,我又说也向你丈夫问好。我把丈夫两个字说的特别重。挂了电话大米大笑,我问笑什么。我的女朋友大米说,把丈夫两个字说的这么重,你把我当聋子,还一下子家人一下子丈夫的,哈哈,丈夫不是家人呀,哈哈。

   我对我女朋友大米说她叫小麦,一个把自己当成流星的女孩。

   3

   我和我的女朋友大米认识了已经有了2年,1年前我们买好房子后开始同居。

   我们没有定婚,也没有要求对方给自己买个戒指套在手指上以表示自己的忠诚。相反,我们给对方彼此很多的空间。比如,我的女朋友大米这几天没有向我追问起小麦。

   我知道如果我自己不主动告诉她,她是不会再问的。

   她常说,男女朋友间首先要有信任,然后才有爱情。

   我不反对。我和我女朋友大米的性格极其相似:通情达理,安静平和。也有许多共同的爱好:爱阳光,爱读书,爱零食,爱睡觉,爱父母,爱生活。我们决定今年结婚。

   在一个悠闲的下午,我把一堆零食搬到阳台,在温暖的阳光下把 交给大米,然后向大米讲述小麦:

   小麦,1982年生,不高,略胖。

   大米打开一包番茄味的上好佳薯片。

   有着可爱的脸和一双美丽的眼睛。

   大米把一片薯片放进了嘴里,薯片裂来,粉碎,发出清脆咯咯声。

   可惜如此美丽的眼睛里流露的竟是苍凉,苍凉,懂吗?那种大漠里夹着沙子的风,打在脸上的感觉。我挥着手势形容道。

   大米抬起头看了看我的手,又把头低下。

   小麦把自己比作流星之前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她说,有一个14岁的女孩,生活在一个贫困的乡下,自幼家境贫寒。她就读在当地的乡中学的初三班。当时她们班有三十多位同学,临近中考,班主任告诉它们县里给她们学校参加中考的名额为15人。小女孩成绩中等,她想读书,想进城,想离开这片贫瘠的土地。于是那天放学后她等同学都走光的时候找到班主任的办公室。

   小女孩问,老师,名额定下来了吗?班主任点头,小女孩问,有她吗?班主任摇头。小女孩哭了,小女孩说她要去考试。班主任,一个四十来岁谢了顶的男人用邪邪的眼睛看着小女孩说,你真的要去考试吗?小女孩点头。那天,班主任把小女孩蹂躏了,然后告诉小女孩说,你一定能去考试的,但你不能把今天的事情告诉别人,最后和蔼的说,同学,努力去实现自己的梦想吧。小女孩参加了中考,后来终于进了城。

   小麦说完这些然后问我,你说小女孩以后还会有爱情吗?我说肯定会有的。然后就听到小麦兴奋的叫,流星,看流星。我抬头,一颗流星划过天空,疼痛的燃烧,而后死亡。小麦告诉我她就是那颗流星。

   大米抬起头看我,仿佛以为我在撒谎。她用力吸了口酸奶说:人间悲剧。

   小麦告诉我她喜欢大海,喜欢它的湛蓝,可惜她没有看到过,她说,我想看看大海,那样她的心才能安静下来。

   大米把酸奶吸的哧哧响,然后摇了摇盒子,扔进了垃圾桶里,说:

   一个痛苦中,甚至有点绝望的人,她内心的痛苦在无法向周围的朋友倾诉的时候,突然某一天碰到一个从遥远的南方海边来的看上去有点帅却又不失成熟的陌生人,

   我捂着嘴,努力的不使自己笑出声来,大米看看我继续说:

   于是她产生了一种述说的欲望,把在心里积压了好几个月的痛苦一下子倒了出来,而后是无条件的对你产生信任。

   我的女朋友大米具有敏锐的嗅觉与判断事物的能力,犹如狼狗,说:

   而后的几天接触中她又对你产生好感,她进了城,可是她的学业并不理想,她那种想告别贫穷的想法依然存在,所以她想走另一条路来实现,那就是找个好男人,比如像你这样的男人,可想而知,小麦当时只是早熟,而不是成熟。

   我点头。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为她回第 ?

   我可比她大7岁。

   我的女朋友大米笑笑说:

   你给她打个电话吧,我去做饭了。

   4

   我拨了小麦的电话,响了好久电话通了。

   小麦在那头说:

   祝视吗?我现在在医院,我女儿发高烧。

   我说,已经有孩子了,多大了??

   小麦说,15个月了。

   我说,别慌,这么小的孩子生病是小事,很正常的。然后挂了电话。

   我坐在凳子上板着手指算着小麦的年龄。19岁结婚,20岁有了孩子,现在21岁,一个有了孩子的孩子遇到这样的事情难免会心慌。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我身上已经不能让我感到温暖,我起身,走向厨房,大米洗着菜看见我问:

   打好电话了?

   我说:是,她在医院。

   怎么了,她怀孕了?

   不是,她的女儿已经2岁了,是孩子病了。

   大米说,可怜的孩子便继续洗菜。

   我不知道她是在说小麦,还是小麦的女儿。

   我走向客厅,为无事可做而惊慌,而后发愣。

   我的女朋友大米在县小学里教语文,因为现在教的是一年级,所以在工作上并不忙碌。我是某报驻我县的记者,每天过着看看当地的报纸,听听耳边老百姓的呼声,写点片片段段的文字传给报社,到月底去银行拿拿钱的生活。因此,我和我的女朋友大米有很多的时间在一起。

   时间一长,日子便清静了。

   起初的一些激情被分成2块,4块,8块...最后成一堆细沙,海浪一来便带进了海里,分辨不出当初的模样,甚至再也找不到它的存在。

   我的女朋友大米说,生活就是平淡的,除非你去深圳做个舞男。

   我听后咯咯的笑,我没有反对。

   大米在厨房里突然大叫:

   祝视,今天流行白色的衬衫,明天是周末,我给你买一件吧。

  我恩。

  电话就响了。是小麦。

   我说小麦呀,孩子情况还好吗?

   小麦的声音有点呜咽:

   情况很糟糕,医生说白血球低与正常值的一半,医生给我配了一大堆的药,叫我过3天再去化验血液,他说如果这几天高烧不退,可能有生命危险。

   我说,你老公呢?

   小麦说,他在孝感做水电。

   他知道孩子的事吗?孝感离武汉这么近怎么不过来。

   他忙。

   我听出小麦在说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哭了起来。一年轻的母亲,怀抱着一个生病的孩子,一个人从医院捧着一大堆药出来,她能不哭吗!

   我说,不要太难过了,好好照顾好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小麦说,谢谢。

   我挂了电话。

   我的女朋友大米做好饭,吃好,我去洗碗。我们分工很细,她做饭我洗碗,她洗衣我拖地。

   洗好碗,我告诉大米小麦的情况。大米很惊奇,说,人间悲剧。

   然后我们闲聊,大米问我:

   你知道为什么美国要打伊拉克吗?

   我说,为了石油,还有...还有石油。

   大米说,笨,因为萨达姆偷了布什家的高压锅。

   我说,那11年前的时候老萨是不是也偷了老布什的高压锅呢?

   大米说,不是,那时老布什在高压锅里炖着的几只耗子被萨达姆偷吃了。

   我咯咯的笑。

   生活,平淡的生活。我的女朋友大米曾经说过:我们要学会交谈,在其中寻找快乐。我没有反对。

   我心想:当时为什么不为她回第 ?

金瓶梅与徐渭:文本相关性比较

   如果回信了,那一颗开花的树,会结出同样美丽的果吗?

   5

   其实也不能说我没有给小麦回第 ,不是在当时,而是迟了6年。

   那时,我和我的女朋友大米还没有同居,我们正准备搬进新房。

   我在老房子里整理杂物的时候看到了小麦的那第 。看到那稚嫩的文字,突然有一种想回信的冲动。提起笔写了3个字你好吗,再写上一串我的手机号码按那地址寄了出去。

   我并不指望按这个6年前的地址能把这封信交到小麦的手里,于是小麦又很快的从脑子里暗了去,直到小麦给我打来那个电话。

   过了周末,我的女朋友大米结束了寒假,开始水牛般辛勤的上班。

   下班的时间,我正穿着大米给我新买的白衬衫写着稿子。大米几乎冲到我面前,兴奋的跟我说,祝视,我要跟你吵架,她把祝字读成第一声,把视读在第三声,我知道她是生气了。

   这是大米第二次叫我猪屎,上一次是在大米同学生日晚饭时,那天是我第一次去见她的同学。桌上5个男人纷纷向我敬酒,诚恳的让人觉得不喝下那酒他们就无法再拥有心跳。我这人酒量寒酸,但酒风豪放,我也不忍心看他们端着酒杯像木偶般的站立,我挺着肚子刷刷的把酒倒了进去,之后模模糊糊的听见大米大声的叫我猪屎,然后把我拖回了家了。后来我的女朋友大米便不再和她的男同学来往,还告诉我这些男同学曾经都或多或少暗恋过她。我开始回忆她的同学脸面下的凌刺,有了一种上当的感觉。人吗,总有一张皮盖在肉上,你能看清底下是红的还是黑的。从那之后我更加怜爱大米,如视宝物。

   我的女朋友大米从我们认识到现在的两年里跟我说话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大声过,我先一愣,然后开始努力的回想我这几天的行为,想想也没有什么有过错的地方。

   我说,是因为这几天我给小麦打了电话吗?

   大米说,不是,你好好想想。

   前天,我打碎了那个碗?昨天,买衣服后我没有给他拎包?我迷茫。当我鼓起勇气看我的女朋友大米的时候她却捂着嘴哧哧的笑。

   我说怎么了?

   大米说,没事,我吓吓你的。

   大米说,今天她们学校的一个老师离婚了,平时他们性格相近,没有任何争吵,她的老公今年春节彻夜不归,大赌特赌,这样一来,她跟老公吵架,不吵也罢,这一吵吵来了离婚协议书。

   大米说,我们从不吵架,从今天起我们一个星期吵一次架。然后去了厨房。

   我坐在椅子上突然哈哈的笑了出来,像是在一条黑暗的巷子有人把刀架在脖子上而后没有被抢走一分钱,这种感觉让不由的颤抖了一下。

   生活,平静的生活。我的女朋友大米在这平淡的生活中加点佐料,让我不再有如水的感觉。

   电话响了,小麦。

   小麦说,祝视,孩子去医院复诊了,高烧退了,白血球升高了,医生说用不了多久孩子便会康复。

   我说,这是好事,这几天应该累着了,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

   小麦说,我现在在乡下家里了,孩子我妈带着,我现在想和你好好聊聊,方便吗?

   我望望厨房,说,好。

   6

   1998年,长江洪水。大水漫到了武汉的沿江大道,我们乡下受灾更是严重。那次洪水过后,我们家房子虽然没有被冲走,但那年庄稼颗粒无收,家里靠拿政府的抚恤金过日子。那年我妈妈流着眼泪跟我将学费的事情,我镇定的退了学,在火车站旁的一个小饭店里当服务员,拿着200元一月的工资。

   一些无关紧要的寒暄后,小麦在电话的那头向我将起了我们分开以后她的生活。

   1999年,一个帅气的小伙子经常来我们店里吃饭。

   小麦停顿了一下说,他很像你。

   我说,是吗?

   小麦说,没多久,他来的次数多了起来。起初只吃中饭,后来晚饭也吃,再后来没有事情也来坐坐。我们渐渐有了交谈。他叫阿土,家在我们乡的另一个村子,在武汉火车站当黄牛,黄牛知道吗?倒卖火车票的。

   我说,知道,武昌火车站,环境脏差乱,七两当斤卖,黄牛满地窜。

   2000年的春节,正是春运,店里生意红火。那年我不能回家过年。除夕那天,阿土没来吃晚饭,店里也只有迎来3个客人。老板在晚上六点时决定打烊。我正要拉卷帘门,阿土出现在我的面前叫我出去走走。我没有推却。

   我们一直往北走,一直到黄鹤楼我们都没有说一句话。上了长江大桥,阿土咳嗽了好几声说,小麦,看样子我是爱上了你。我没有说话,望着江面星星点点的渔火。

   武汉关到中华路的渡轮拉起沉闷的汽鸣的时候,阿土吻了我,而我从他的耳朵边望向龟山电视塔上那闪烁的红灯,没有意思感动的感觉。之后他说,不用回去了,我要和你度过今年和明年。我笑着说,今年明年不就是一夜之间嘛!那晚我终究还是没有回店里那间狭小的阁楼。祝视,那是我第一次在外过年,你应该知道我那时的寂寞。

   我说,我能体会,后来呢?

   后来,我从店里的阁楼搬了出来,住进了阿土租的房子里。2000年的春运,阿土发了一笔小钱,有了一万元的存款。阿土叫我不要去饭店做工了,我歇了几天,闲不住还是去干活。五一,阿土被便衣抓了进去,关了15天还罚了一千元。出来后我死活不让阿在去当黄牛,我们回了乡下。阿土以前在技校学土木建筑,回家后靠那些存款接起了水电工程,管着五六个人,自己还得拿锤子钢锯的,起初接点小生意,后来生意越接越大。2001年4月,我怀孕了。我的父母提出结婚,阿土没有反对,我们定在5月1号结婚。直到结婚的那天,我还是没有当新娘的那种感觉,我是想说那种兴奋的感觉。

   我静静的听着,没有说话。

   小麦说,我现在常常抱着孩子想,我到底爱不爱阿土。

   我问,阿土多大了?

   比我大两岁。

   我说,真年轻。

   他年龄虽然小了点,可生意做的不错,现在在孝感工程做的挺大。

   我说,这样就好。

   自从他生意做大以后就很少回家。

   我说,也许他忙。

   我的女朋友大米叫我吃饭,我挂了电话。心里有一种要看小麦的想法。

   7

   一个月过去了,我的女朋友大米并没有像她说的要跟我一个星期吵一次架。早上10点,我添了一下嘴唇从床上起来,洗刷后照样看到大米在桌上放着的报纸和一杯牛奶。

   我已经很习惯在这个时段起床开始我一天的生活。

   在我们刚同居时,我的女朋友大米一定要在她起床的时候拉我起来,只为了她在7点出门的时候我能抱一抱她,然后用我轻薄的嘴唇去碰一下她那性感的嘴唇.

   起初几天我还有这样的冲劲,后来我就在她出门后重新钻进被窝。有好几次睡晚了,等她中午下班了我还没有买菜.大米就不再叫我起床,把要买的菜写在即时贴贴上冰箱上,然后在她出门的时候悄悄的吻我一下。

   一次,我的朋友木箱问我,你每天醒来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大米说,这个我知道,是睁开眼睛。我说,不是,是用舌头添一下嘴唇。大米冲我笑,而木箱说我没有大脑。是的,我喜欢在醒来的时候舔舔我的嘴唇,那里有甜甜的唇膏,还有一份甜蜜与温馨。

   我看好报纸,准备去买菜,电话响了。我猜是小麦,果然。

   我说,孩子康复了吗?

   小麦哭了起来,告诉我她的孩子病好了,可她的婚姻却病了。

   我说别慌,慢慢说。

   小麦说,她受不了了,她要离婚,她要来看我,现在就过来。

   我说了些欢迎之类的话,然后叫小麦买好火车告诉我班次。

   那天买好菜,小麦打电话来告诉我明天6点到宁波,我跟她交代了转车的车站后,直到中午大米下班,一直在想小麦的感情到底怎么了。而我的女朋友大米,一进来就带着比较悲伤的感情说,告诉你一个事情,木箱和篮子终于平静的分开了。

   我们的朋友木箱和篮子在经历了百来次的分合,终于在今天彻底的分开了。

   大米感慨的问,这么多人在分手,你说我们以后会吗?

   我没有说话,确实在我的身边有太多变了质发了霉的爱情,我又能保证或期待些什么呢。

   我对我的女朋友大米说,小麦要到我们这里来玩,明天早上会到,你去学校请个假,我们一起去接她。

   大米说,你一个人去吧,我还是去上班。

   8

   次日,我和大米一起起床。7点,我在门口深情的和我的女朋友大米吻别,大米感动的说:今天天气真好。

   我估算了时间,在早上8点等在了车站。心里想着大米,一个理性的女人,一个给了我足够大的空间与自由的女人。9点,眼前闪过一个轮廓,那人兴奋的叫我祝视。我走了过去,是小麦?!眼前确实是小麦,我在脑子里想了一下7年前小麦模糊的影子。现在她人变瘦了,但没有因此让我感到漂亮一些,反而有太多的苍老写在了她的脸上。

   我为小麦在某宾馆开了个房间,我问,是先休息还是先去看看大海。小麦说,去看看海吧。

   到了海边,小麦问,我们到了吗?我说到了,这就是大海。小麦愣在那里说,怎么不是湛蓝的?我说,这是东海,海水里有太多的沙子,所以是黄色的,这样鱼儿才不会因为被人看见而害羞的游泳。小麦显然有点失望,不过还是光着脚追逐起海浪了。

   我一直远远的看着她嬉闹的背影,一个21岁的孩子的背影。

   小麦跑过来好奇的问我,祝视,怎么海水越来越浅了,我说现在是退潮的时间,我们该吃饭了。我们在一块礁石上坐定,拿出了牛奶面包。

  我问小麦,前几天你和阿土到底怎么了?

   小麦望远处,我顺着她目光望去,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上飘着几个黑点。

   我说,那是渔船,你看他们飘的多远。

   小麦说,恩,前几天是阿土的生日,那天阿土从孝感回来,黑肿着左眼,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做工的时候不小心碰的,我没有再问,晚上他请他的朋友们吃了一餐晚饭,饭桌上他喝的差不多的时候,当着我的面跟他的朋友说,这辈子他天大的遗憾就是这么早结婚,还说这辈子他要找第二个女人,我没有说话,我当他是醉了。

   小麦还告诉我,前天她从朋友的嘴里知道阿土在生日前的那个晚上在孝感跟一个女人亲热的时候被那个女人的男朋友发现了,后来那个男人把阿土打了,那个女人在那个男人面前求情的时候被那个男人甩了一个巴掌,然后那个男人对阿土说,拿个5千块钱来,这个女人归你,不然老子跟你没完.阿土最后给了那个男人3000元,把事情摆平了。

   我听着,感觉像是在听一个故事,一个千篇一律的故事。

   那个下午,小麦发了疯似的踏着海浪奔跑,从千米长的沙滩的一头跑到另一头,再从另一头跑回来,我站在干处,看落日把我影子拉长,有风吹来,我感到一股凉意,毕竟现在还是3月啊。

   小麦,你冷吗。她应该不会听见。

   回到宾馆,我看了一会电视,看看手表,已经9点了。我叫小麦好好休息,打算回家。

   小麦眼睛盯着电视说,在坐会吧,我去洗个澡。

   卫生间发出哗哗的流水声,让我想起了5月的小雨4月的风。

   小麦从裹着浴巾从卫生间出来,我说我要回去了。

   小麦说,祝视,你就不能再坐一会吗?我听出她有点生气。

   抱抱我可以吗?

   我看着她,一个21岁的女孩,一个有了孩子的孩子,却没有她那年龄该有的灿烂。我这样望着她,两只手已经伸了过去,把她紧紧的搂在怀里。小麦绵绵的钻在我的怀里哭了起来,祝视,7年前你为什么不给我回信,你知道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等待吗。是呀,我为什么不给她回信,哪怕是说上一句要好好学习的话,让这个孩子苦苦的想了多年。我说,小麦,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孩子。

   我在她耳朵边说我真的要回去了。

   小麦轻轻的说,陪我一夜吧?

   我说我去洗把脸,我跑到卫生间给我的女朋友大米去了一个电话,我告诉她我在某宾馆8608房间,我陪小麦聊会天,可能晚些回来。

   大米说,好的。

   当我回到房间,小麦已经卸去浴巾趴在床上了。白皙的皮肤把灯光反射到我的眼睛,我感到刺眼与眩晕。

   小麦问我是不是跟老婆打电话了,我说是的,她说你怎么把房间号码也报给她了,我说我不告诉她她心里反而会胡思乱想,她说过男女朋友间首先要有信任,然后才有爱情,我了解她,她不会来的。

   我脱去身上的衣服,然后把小麦反过了身子。小麦闭上了眼睛,我开始吻她。灯光下小麦蠕动着身子,我亲她的脖子,乳房,而后,而后我看到她肚子上的妊娠纹如涟漪的江面,我没有了性趣,没有了一丝坚强的感觉。小麦问我怎么了,我说最近工作忙,有点累,小麦好不容易给我把了进去,我的脑子里却想着那个房子大家具小的笑话。

   我趴在小麦的身上说,对不起。

   小麦问我她的眼角是不是有皱纹了。我说是的,小麦没再说话。她茫然的看着天花板的时候有人敲了门。

   小麦有点发慌,说,会不会派出所查房,我的衣服在卫生间,快帮我拿来。我说不会查房,别慌,盖好被子别动。我迅速的穿上衣服问,谁?

   我,大米。

   9

   我开了门,我的女朋友大米看看我走进了房间。跟小麦打了声招呼,然后对我说,祝视,我们回家。

   从宾馆里出来大米一直没有说话,我在出租车上问大米,怎么了老婆。大米望着车窗外说,你的衬衫扣子扣错了。

   那夜,我以为我们会吵一场真正意义上轰轰烈烈的架。可大米相当的平静,也没有不理我的表现,只是坚决要我去洗澡的时候声音重了一点.晚些,我们躺在床上看着电视,一个时尚节目的男主持人穿着紧身束腰的毛背心,露着香肩,左手握着右手,低垂着遮住羞处,娇滴滴的说:2003年,流行疯子般的生活。我的女朋友大米大叫疯子之后关了电视。房子里突然的漆黑,让我迅速想到死亡以及与它有关的词汇.我没有说话,平时我们睡觉前要互道声晚安,而这个时候我不敢发声.我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好久,大米还在床上辗转.我说,没睡呢.大米把台灯拧的最亮,问我,讲讲的徐志摩的爱情观。我感到刺眼,我不知道大米是不是以这样的方式代替吵架来发泄她的愤怒,我知道她在愤怒,我知道。我答道,失去了才知道是的珍贵,得不到的却又是最好的.我的女朋友大米看看我,似乎想笑,可没笑出来.睡吧,她关了灯.在大米睡去后,我还是没有入眠,我在想我刚才有没有说错,至少我是这样看待徐志摩的爱情.而后我想到小麦,她现在一个人是否在宾馆里悄悄的哭泣。

   早上,模模糊糊我听到大米起床的声音。没多久感受到另一片嘴唇的温度,然后听到了轻轻的关门声。我添了一下嘴唇,睁开眼睛。我感觉今天的唇膏特别的新鲜,似乎还带着炙热,像是添着刚出炉的提子面包。从床上起来,洗刷后我带上牛奶,去了小麦住的宾馆。

   小麦还睡在那里,用呆滞的眼光看我,眼圈是黑的,眼睛是红的。我说昨天真不好意思。小麦说,没事情的,我今天回去。

   我把小麦送到车站,给她买好车票,然后把1000块钱塞给了她。小麦推辞了几下,我说给孩子买点补品,小麦又推辞了几下收下了。车子开动的时候,我站在车旁向小麦挥挥手。透过车窗,我看见小麦静静的坐在座位上,面朝着我没有一丝的表情,可眼泪已经掉了下来。我想起7年前当我迈开了离开的步子,隐约听小麦的同学说小麦哭了。而7年后的现在,当小麦坐上离开的车子,她依然是哭了。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部分的树会开花,这些开花的树中又只有一部分的树会结果,而这些结的果中又有一部分会腐烂。我叹了口起想,爱情与婚姻最终的幸福应该就是这些没有腐烂的果子吧。

   回到家,我准备买菜。

   走到冰箱前一看即时贴吓了一跳:

   青菜500g,

   冬瓜250g,

   螃蟹2只,

   你的心肝1个。

   我站在那里感慨了我的女朋友大米好一会儿。

   晚饭后,大米在书房里趴着看书。我们的书房没有桌子,因为我们都习惯趴在地上看书。地是木板铺就的,正中放着一块绣着女人的大毛毯。大米现在就趴在那里。当初我买这张昂贵的毛毯的动力就是毛毯上那个露出身体大部分皮肤的女人。我爱趴在那个女人身上看书。当然不能被大米看见,不然她会温柔的对我说,你去跟她过日子吧。书架从地上一直分割到天花板,四面除了窗和门都是如此,现在3面空荡荡的空在那里。

   我洗好碗,跑到大米面前,把一把手果刀在她面前晃晃。大米惊叫,祝视,你要干什么。我拉开衣服,说,把心肝给你。

   大米把刀往旁边一扔,和我疯狂的接吻与做爱。

   那夜我睡的很好。

   一个月后,小麦打来电话告诉我她现在搬到孝感和阿土一起住着了。

   我说,他还和那个女人联系吗?

   小麦说,偶然有。

   我问小麦:你还打算和阿土离婚吗?

   小麦说:不想了,他是男人.

   我叹了口气。

   好久小麦说,曾经我以为所有的大海都是湛蓝的,却不曾想也有黄色的大海,从你那里回来以后我就想,别把生活想的太美好了。

   我便不再说话。

   小麦已经不是7年前的小麦了,而我相信用不了多久,小麦也会在我的脑子里淡忘过去。

   周末,大米跑来跟我说,祝视,今天我们去拍婚纱照吧。

   我说,好。

  ----完----

  2003.3.16

标签: #开花 #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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