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区消息]我不能把他丢在废墟里 父亲背儿子遗体回家(让人掉泪的感人故事)
昨天下午,我的同事在办公室读完这个故事,抑制不住地哭泣。他刚刚做了父亲,他说,只有为人父母才知道父母之爱有多深。 逝者安息,生者坚强!祝普天下的父母幸福...
2024-03-23
万王之王 第 七十 回 冰火九重心欲死
第 七十 回 冰火九重心已死
昭元想拉她却又不敢拉,只好任由她去,自己赶忙梳洗好见人。又过一会,仪姜红着脸端着早茶进来,却是根本不敢看他,只砰地一声放在桌上就跑了。昭元连想跟她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只好胡乱用了些茶点,便故作镇定地踱了出来。可是在门前院中转了几回,却是一个人也没出现,似乎人人都藏在门里面要看他笑话。昭元无奈,想了想,便去敲范姜的门,道:“仪姜姑娘,在下……要离庄去了,请即赐还佩剑。”
不料门一开,出来的却是范姜,对自己笑道:“你还真是记她记得这么清楚啊。她跟小姐在厅中等你呢。”昭元脸上一红,道:“在厅中?”范姜忍住笑道:“是啊。现在人人都知道是你在求小姐,难道你还想让小姐再来这里见你么?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
昭元无奈,只好径自前去。走了几步,他却又觉范姜紧跟在自己后面,似乎便是在押送自己前往一般。昭元心下颇觉尴尬,却也没有办法。待到了正厅,果见仪姜和那几个侍女花团锦簇一般,都拥簇着坐在檀香桌旁的宫云兮嘻笑。众少女一见他进来,人人都是脸上露出极古怪的神情望向他。
昭元心头打鼓,但却已无退路,只好上前道:“各位早了。”那名早上第一个来看他的侍女忽然道:“我们是早啊,你为什么这么晚呢?”昭元忙道:“昨夜有些不习惯,所以晚了些。”那侍女道:“为什么不习惯呀?”说着众女齐声而笑。昭元涨红了脸,道:“在下昨日和衣而坐,所以不甚习惯。”那侍女道:“你简直就是睁着眼睛撒谎。我明明看到你脱了衣裳在仪姜姐姐的被子里睡的。”昭元急道:“你明明是看见我在椅子上的。”
那侍女笑道:“你要真在椅子上睡,现在脸上会成猪肝吗?现在我都在你面前跟你对质,你都还敢狡辩?大家说,是信他还是信我呀?”众女齐声道:“当然信我们自己的姐妹了。”一名侍女道:“你看看他那样子,一幅被人戳穿后作贼心虚的样子,谁会信他?小姐说该怎么罚他呀?”又一名侍女道:“小姐当然要罚,仪姜姐姐也要罚他,不能不罚。不然就是共犯,我们就也罚仪姜姐姐。”众女嘻笑声中都是点头称是,仪姜和宫云兮都是羞红无限。
昭元见她们如此唱和,便如自己十成十真那样了一宿,自己却全无分辨之法。他心下又羞又恼,却又实在没有办法:原来造谣的最高境界乃是“当面造谣”,一旦造得好,那可实在是威力无穷,让人全无反抗之力。
本来呢,造谣大都是背后来造。但背地里说人坏话,听者也大都有心理准备,很难让人全信。可若是能当着被造谣人的面,硬将他的某一件确实不是完全没有的事添油加醋大说特说,只在关键处加上一些歪曲夸张,说得其人一时难以辩驳或是辩驳不力,那么立刻所有人都会觉得千真万确就是这样。从这以后。那人也就再也难以澄清。
昭元虽然明知此等谣言的威力,但现下这种情形,摆明了就是她们要来取笑自己的,自己只能是越辩越丑,还不如老起脸皮,干脆来个彻底装傻。众女笑了一气,见他脸上窘迫之色居然不但不涨,反而见消,不免都是颇觉惊异。大家既然知他脸皮终于过关,已是刀枪不入、水火不伤,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便也只好渐渐停了下来。昭元道:“在下……在下蒙小姐和姑娘们盛情款待,不胜感谢。今日雪已停了,还请赐还佩剑,让在下下山。”
范姜道:“就这么就完了?一点实际感谢都没有?”昭元道:“日后在下当然会再登门相谢。”范姜点头笑道:“这还差不多。今儿个不幸得很,里面雪停了,外面雪却也停了。因此,你是不得不走了,可莫怪我们不留你。只是你的佩剑被我们一个姐妹藏在一个地方,我们都不知道,便仪姜自己也不知道。因此呢,你求我们也是没用的。”说着抿嘴而笑。
昭元心下一奇,道:“请问是哪位姑娘所为?”范姜摇头道:“这个……不能告诉你。你自己去猜,猜到了才能全身而走,不落一物。猜不到嘛……嘻嘻。”一名侍女娇笑着接口道:“猜不到嘛,那就太笨啦!”
昭元想来想去,渐渐觉得八成是那位大肆当面造谣中伤自己的少女所为,而且还肯定是藏得极让人难以自处。既然如此,那么她很可能就趁自己和宫云兮出去的时候,将剑藏在了仪姜的被中。不然的话,她应该不能那么肯定自己确实是在椅子上讲究了一夜,而后却又如此起劲地来大造自己之谣。可要是自己去求她,她要为难自己的话,肯定只说地方,就是不肯替自己去拿。那样的话还是需要自己去翻仪姜的被子,自然又是替她不自觉地圆了些谎,日后更容易被她抢白。
昭元心头虽然这样想,但眼神已经不自觉地望向那名少女。众多少女自然也都明白他的确已经猜到了,都忍住笑,随着他眼光看向那位少女。
那侍女见他猜到,反而引得自己成了众人注意的对象,立刻凶他道:“你看我干嘛?又不在我身上。”昭元道:“还请姑娘赐还,在下感激不尽。”那侍女道:“我没有藏啊,你怎么就硬要说我藏呢?再说你说我能藏在哪里?”昭元道:“定是在那被中。姑娘要耍在下,日后……”范姜忽然轻笑道:“日后有的是机会?”昭元大窘,道:“还请姑娘赐还。”
那少女被范姜一句话说得满脸通红,一肚子的气都要发在昭元身上,忽然眼珠一转,道:“姐妹们,我确实是藏在仪姜姐姐的被中了。可是你们能猜到吗?”那些少女一笑,都道:“猜不到。”那少女笑嘻嘻道:“我们都是好姐妹,彼此尚且还猜不到,他却怎么猜得到?显然嘛,根本就不是猜的,而是他本来就翻看过一晚上了。要不然的话,怎么能说上一个‘定’字?大家说是吗?”众少女都是笑绝。
不料仪姜忽道:“不对不对。最值得怀疑的事是,这小子猜的本事就算是奇佳,却怎么偏偏猜中的是你所想所做,而不是别人所做所想呢?按照你的想法,八成是你自己就告诉……”那少女一把掩住了她嘴,两下里顿时闹作一团,反而将昭元完全冷落一旁。
良久,她们才闹得略停了停。昭元硬着头皮道:“在下的佩剑,还请赐还。”范姜道:“你既然猜到了,那就自己去拿。要是想让人家给你拿回来,怎么说人家也是藏了一场,你也该求求人家才对,怎么能这样直通通就要呢?我们只听小姐的,你可管不住我们。”昭元无奈,只得道:“在下求姑娘……”范姜笑道:“她叫华姜。”仪姜道:“她呢,因为年纪最小,老是只能叫别人姐姐,从没人叫她姐姐。因此呢,她是最最盼望能有人叫她姐姐了。”
昭元眼见华姜甚小,行事也是一派小孩脾气,要叫这姐姐,未免实在肉麻。他脸虽已涨得通红,但却还是知道别的讨好肯定更请不动,终于还是呐呐道:“请华姜姊姊赐还佩剑。”众女都是哄笑一片。华姜又是得意,又是羞涩,早已跑出厅去了。
范姜鄙夷道:“你这人就是总是不老实,什么都要钻空子。让你叫姐姐,你偏要叫姊姊,简直就象这样就有了面子一样。其实还不是一样?还有当初死活都坚持只肯给小姐沐……”说到这里忽然掩口一笑,却不再说。昭元正在心神荡漾,那华姜已如飞般跑了回来,把剑朝桌上一扔,已是藏身到了宫云兮身后。
昭元拿起佩剑,道:“在下……在下告辞。”但口中说是告辞,脚下却没有动。众女也都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却都不说话。一名少女抿嘴道:“你不是要走吗?现在又没人留你,怎么不走啊?”说着凑近宫云兮和众女耳边,似是悄悄说了句什么,众女更是笑得前俯后仰。昭元实在无奈,只好道:“在下……不知小姐父母是城中哪一家宫大人?”
范姜忽然扳起脸道:“你想干嘛?”昭元一呆,答不出来,呐呐道:“在下……想日后登门拜谢。”仪姜笑嘻嘻道:“这可是你说的啊,只许拜谢,别的什么也不许说。”昭元脸上一红,望向宫云兮,却见她本来一直是在笑吟吟地看自己窘态的,可现在小脸上也微微返起了羞色。只听她轻轻道:“你……先去办你的事,我这两天就自然会见你,告诉你我家的。”
昭元一听,大是放心,心头幻想着自己再见她并且去拜见她父母的情景,险些又是失态。他连忙拱手道:“多谢小姐和各位姑娘款待,在下感激不尽,日后当再见以报。”说着又深深望了宫云兮一眼,似乎便想将她的容貌和风仪深深藏于心中,让自己这两日间能有一丝心灵慰籍。宫云兮见他如此看自己,简直就象要把自己整个人都带走似的,也不自禁脸儿更红。仪姜忍住笑道:“不许这样贼眼兮兮地偷看。把小姐看跑了可怎么办?你赔得起么?”
昭元不敢回答,只得转身便行,前面厅外已有好些嬷嬷在等候送他。他才一出厅门,便觉这厅内厅外实是两个世界,那些嬷嬷冷冷的目光投在他身上,立刻就令他全身发冷,浑身不自在起来。他微微一叹,只觉心头的那些绮念刹那间烟消云散,便如同春梦乍醒一般难受。但他却也没有办法,只能收摄起心神,摆出先前的端方模样来,一步步走了出去。那些老嬷嬷倒也是一言不发,双方配合得一句也不需多说。不多时,他便已出了山庄之门。
昭元一听身后脚步声退回去了,立刻长长吁了一口气,似乎摆脱这些老嬷嬷的目送,实在是说不出的痛快和轻松。他想起这一日一夜的欹旎风光,实在是感慨莫名,忽然忍不住一转身,似乎想要再看一看这个厅内厅外简直如同冰火两重的神秘山庄。尽管这座山庄依然透着难以言传的神秘,但宫云兮的绝世美丽,众侍女的美丽、聪慧、刁钻和可爱,以及老嬷嬷们那冷峻如刀的目光,都已从此在他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他叹了口气,知道自己人虽然是出来了,可心却根本就还在里面,而且也许真的就永远也不可能再游出来了。
雪是真的停了,但外面依然无丝毫人迹,似是厚厚的积雪在维持着这座山庄的神秘。昭元一步步地走下山去,可是脑中却依然无法完全清醒过来。这所有的一切,简直便如做了一场千秋大梦:梦中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那么的随心,那么地贴近自己的本性,简直都美好得自己有些不敢相信它是真的。当然,这与那怪诞的瑶宫之梦迥然不同,昭元自然还是分得清的。最起码,这是自己实实在在可以企及,马上就能得到的。而那个怪梦,永远也只不过是自己的幻想升华凝华而已。
这整整一日一夜,昭元都生活在头晕目眩之中,脑中一幕幕场景始终盘旋不去。她们的美丽和聪慧,体贴和任性,全都已深深印入了自己脑海之中,完完全全地控制了他。从今以后,只怕根本不再需要任何迷魂术,自己就已经被迷得无法自拔了。
下山的路只是一段并不太长的路,但在昭元看来却是无比地难走,因为这毕竟是远离那些美丽的行程。他足足费了大半天的时间,才又回到了城中。到得馆内,从人们却也并未惊慌。这自然也是因为他临走时,总是会留书一封,先为下人们安排好。
从人们见他终于回来,便都怂恿他再去那陈太史家。但昭元见今天已至下午,实在并不方便,也就说明天再去。这些仆人之所以如此起劲,自然是因为陈家极讲门面,甚是重视这个“姑爷”。因此,陈家对昭元带来的下人甚是客气优待,除了红包之外,还管吃管喝管杂耍。这些仆人在那里不但不需服侍昭元,反而自己也如被服侍一般,如何不乐?在他们看来,简直就应该每天都去那里赖上大半天才对。
这一夜昭元翻来覆去,好不容易才睡着,而且居然还梦见自己是在仪姜的香莟中温软而眠,醒来之后自然更是脸上阵阵发烧。但那些仆人却已容不得他再睡,不住地来禀报,说是昨天下午已又去送拜帖了,今日当早去为好。
昭元见他们居然自己就去送拜帖,自然也知他们用意,却也并不生气。反正宫云兮说会来找自己,自己这两日间又不好再去太华山庄,那便也正好做做“正事”。况且说起来,这真宋文昌和陈夫人都是对自己此行之获大大有功的,便没有先前的尽量多来探望的话,自己也当去感谢。自己如果不去把这事办得圆通些,那又怎么好安心?
当下昭元备齐车马,衣冠楚楚,便又去拜见那位“丈母娘”。但还在门口的时候,他便看出来陈太史多半依然未归,不免有些失望。但两边的下人们却都是喜不自禁,因为每来一次,双方的下人就都能得些好处。若按他们的想法,最好这陈太史永远别回来,让他们天天有便宜占。昭元见陈夫人又已迎出厅外,连忙展身再拜,口称“岳母吉祥”。他这次实在是诚心诚意、感激涕零,自然也是拜得殷勤无比,全无半点上次的心头勉强、口是心非。
陈夫人见他时时而来,明显是重视自家小女,甚显诚心城意,当然也心中高兴。待二人又入厅中坐定,昭元便问:“不知岳父大人回来没有?”陈夫人道:“说来惭愧,还是没有,让贤婿你久等了。”昭元虽然早已猜了出来,但却也不得不作出失望的样子来,口中道:“岳母大人快别这么说,小婿承担不起。”陈夫人笑道:“不过你本是一家人,既然来了,那便也不用客气。你今日就在这里陪我用膳罢,顺便见见小女。”
昭元吃了一惊,道:“女公子的病好了?眼下将近隆冬,还是当静养为上。小婿还有些事情要料理,就不敢打扰岳母大人了。”陈夫人道:“无妨。她那点病,说有也是有,说没有也没有。再说都这么长时间了,怎么也习惯了。你们十几年不见,这下马上就要成夫妻了,先见上一见也好。你来一趟不容易,老头子不在,我也不是食古不化的人,也就不用太守那什么古礼。你还有什么事啊?能大过这里之事么?”
万王之王 第 七十 回 冰火九重心已死(二)
昭元一时语塞,只得道:“谨尊岳母大人吩咐。小婿虽然有些事,但自然没什么能大过岳母大人吩咐了。小婿遵命就是。”心想:“我本来就和真宋文昌甚象,我这易容术也不是吃素的,连声音也好好注意过。我只记住少说话少接触,应当不至于出什么差错。”
昭元想到这里,也即坦然。那陈夫人陪他闲聊了几句,终于还是问到他最怕的地方来:“贤婿可曾去那太华山?”昭元忙道:“岳母大人吩咐指引,小婿自然不敢不尊。前日和昨日,小婿就……已经游过了。”他本想说“就在太华山”,但心中有鬼,如此说怕她知道自己是在太华山过夜。要知瞧宫云兮的气派,宫家也必是王庭重臣,说不定陈夫人还能知道那上面只有宫小姐一处庄院,而且不留外客。她要一时间心下奇怪,问将起来,那可就不好办了。
陈夫人点了点头,笑道:“贤婿,这太华山之行当是不虚此行罢?”昭元连连用力点头,道:“实在是不虚此行。岳母大人曾说小婿不去的话会后悔终身,小婿一去之后,才知当真是所言丝毫无虚。说起来小婿真是不知该怎么感谢岳母大人。”
陈夫人笑道:“贤婿大有才名,可有名篇传世?”昭元虽然早已有备,但还是禁不住心头一慌,忙道:“说来惭愧,小婿才疏学浅,实是惭愧之至。当时但见眼前美景无限,心旷神怡之下,竟然丝毫也无才思。”
昭元知自己的那首《凤求凰》确实意境高远,若是现在吟将出来,定能博“丈母娘”之赞叹,日后也必定能享千古之名。只是此诗实在并非宋文昌所作,万一日后穿帮可怎么办?再说了,这首诗他甚是得意,即使能不穿帮,也不愿意让宋文昌平白享此大名。
陈夫人似乎微微意外,但立刻又道:“哪里哪里。世间名篇,大都得于不经意间,若是专门搜求佳句,反而失之下乘了。现在下午膳尚早,你便先去见见小女罢。”昭元道:“女公子既然身体不适,小婿身为未来之夫,自当爱惜。依小婿看,就不用太去惊动,只需午膳时见上一见,也就是了。”陈夫人道:“贤婿不必客气。她如此娇惯任性,又怎么好去做夫人?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能太惯了她。你有为夫之道,她也该有些为妻之道才对。”
昭元见其势不能相避,只得道:“是。”心中却想:“但愿他们从小没什么印象深刻之事,不然可就麻烦了。”但转念一想,却又觉应当没事:自己毕竟曾为大祭师,算命指运本来便是自己的老本行,那些隐密无限含糊莫名、既可正解又可反解的话,自己最是在行。就算那小姐问起什么,自己一概来个含糊以对就是。
再说了,他们当年见面还不过是学步娃娃,能记得什么?即使能记得些,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不再清楚也实在是很可能。只是这陈小姐的芳名却是一大难题。昭元想了想,道:“不知女公子后来可改名没有?现在可叫什么?”
陈夫人笑道:“贤婿何以有如此一问?这改名之事,若是有之,我早就告诉你了。你直呼她本名就是了,也不用太拘束。”昭元无奈,道:“乳名毕竟是小时所呼,现在彼此都大了,未必还好。夫人平日最喜欢唤她甚么?”那陈夫人笑道:“难得你有这份心,只是也不用太拘束了。要说我唤的,不过是‘孩子’‘儿啊’之类,你却怎么唤得?你还是唤她正名罢。”
昭元暗暗叫苦,但却一时不敢再问,想了想又道:“女公子兰心智慧,心灵手巧,想来定有些刺绣珍品,不知可否赐小婿一观?这样一来,小婿也好在见到她前,先知道些她之喜好。”他思很多小姐刺绣之后,会一并刺上自己闺名落款,只是从来不给外人看的。但自己马上就是她丈夫了,这样要求,虽然突兀了些,却也不能说过分。不料陈夫人笑道:“贤婿太过用心了。其实以贤婿才名,就算小女有天大的喜好,贤婿难道还能不知晓应对?”
昭元心头越来越苦,却也是毫无办法:“难道我一见面就叫‘你’,或者‘夫人’,或者‘小姐’不成?这些都实在不象是未婚夫妻间的叫法啊。”忽然又是脑中一亮:“也罢。人都说姜是老的辣,从陈夫人那里捞不到真名,难道还对付不了小丫头一个么?我先这样勉强叫上一声,施些手段,怎么也能在十句话内套出她真名来。”
一念未已,那天接那灯笼给小姐的垂髫小环过来禀报:“禀夫人:小姐就要去后花园等候宋姑爷了。”陈夫人点了点头,对昭元笑道:“你先去罢。你们年轻人之间好说话,我就先不去了。只是午膳已是将近,你们两个莫要让我还特地再派人去叫。”
昭元唯唯称是,随那小丫环朝后花园走去。他现在更担心的反而不是那名字,而是这小姐试过自己的猜谜本事,这下万一一开始就看不起自己,堕了宋文昌的名声,那可如何是好?那样的话,岂不是楚国也跟着蒙羞了么?
那小环将他带到到假山碧池之旁,那里早有几名丫环候着,都是道:“姑爷请稍待,我家小姐一会就过来。”她一说完,便和那些僮仆都退出园外,只留下来几名丫环。
昭元随意看了看周围风景,只见这后花园虽小,但也甚是别致,可说是颇有书香大家之气象。他自从瑶宫一梦和太华之行后,对这些自然早已看不上眼,但现在火烧眉毛,毕竟不敢有丝毫怠慢。因此,他一面继续思考该当如何对付这位小姐,一面样样细心留意周围,以便找好话题,争取主动,免得一会说话时慌乱无度。
过不多时,身边一个丫环忽指着一处他并没在意的小径,轻轻一声道:“到了。”昭元吃了一惊,连忙定睛看去,却见一群侍女拥簇着一位小姐分花拂柳,冉冉而来。昭元一见那小姐之面,不禁心跳加速,口舌干燥,站起身来颤声道:“你……怎么也来了?”
原来来人正是宫云兮和范姜、仪姜、华姜等一众侍女。宫云兮微微一笑,盈盈坐下,却不说话。范姜笑道:“我们小姐马上就是你的夫人了,今天奉母亲大人之命来见你,怎么能不来?”昭元但觉整个人都跌入了冰窖,浑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你就是陈家小姐?”
只听仪姜笑道:“怎么?不相信么?你呀,自以为狡猾,可偏偏就是只有你自己还蒙在鼓里。”说着抿嘴而笑。昭元之头似在给人用千斤重锤一下下猛砸,恍惚中直似有金星乱舞,眼前的一切已是根本无可让他相信。
昭元忽然极力定了定神,慢慢坐了下来,缓缓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你姓宫,怎么会是陈家小姐?”华姜嘻嘻一笑,道:“你呀,真是井底之蛙一只,连改姓都不知道?上古之时天下才有几个姓?当今天下又有多少姓?说起来其中十成倒有九成是更改而来。要非改姓,哪里来的这么多姓氏?便你楚国好几支王姓,还不是出于上古一姓?你敢说你这个姓不是别的姓改过来的么?”说着一双妙目满是笑意。
昭元冷汗涔涔直接冒,根本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宫云兮轻启樱唇,微微笑道:“你们就留点口德罢。姑爷面前,还是该有个样子。公……夫君,这也难怪你会觉得奇怪。本来我是陈家,但小时爹爹妈妈曾因竹书一案受冤,我便跟了一位姓宫的德高望重的亲戚好多年。因此,他老人家实在可说是我的救命恩人兼授业恩师。后来爹爹妈妈又平凡昭雪,我才回来。只是在当时,我已改不过口来,也就干脆姓宫了。不过……不过不管我怎么改,以后都是跟你姓的了。”说着脸已微红,娇羞不胜。
范姜见他满脸都是震惊和不敢相信之色,似乎觉得这下戏耍才真正够狠,得意地道:“我们家小姐的授业之师,说出来都能吓你一跳。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宫之奇宫老太爷。”昭元心头越来越冷,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他……不是在晋借道伐虢时,劝虞君未果,就举族隐居了么?”
仪姜笑道:“隐居当然是不错,但却是隐在周都,而且我们小姐当时也是跟着他隐居啊。宫太老爷的名讳中有一个‘奇’字,自然是出你意料了。要不然还能叫这个名字吗?”
昭元只觉心头越来越是绝望,心头如有千万把刀在割,片片入肉,丝丝浸血。数十年前的这一故事,本来便是晋文公之父晋献公企图灭掉一个近邻虢国,但由于虢国和虞国“唇齿相依”,互相帮助,又互相守卫要害,一时不好动手。晋献公打听到虞君贪财,就先派人送了玉壁和宝马,说是要借道伐虢。
虞君果然受不得诱惑,就要答应。但当时宫之奇在虞国为官,就说虞国和虢国之间的关系是“唇齿相依”,“唇亡齿寒”,若是虢国被灭,虞国也必定被灭。但虞君终于还是太贪财,又自以为自己和晋国本都是姬姓之国,关系也不差,晋不会伐灭自己,就拒绝了宫之奇的建议。宫之奇还要再谏,但听过百里奚的保身建议后,就不再劝谏,举家避祸,不知去向。
后来晋国借道灭掉了虢国后,果然回过头来把虞国也给灭了,世人皆叹宫之奇之智和虞君之愚。再后来百里奚辗转到了秦国,被秦穆公拜相,而宫之奇却不知所终。若是按照她们的说法,那便是实际上到了东周。天下列国征战,但百年来从无人战周,的确是只有东周王城一带是净土。宫之奇既然在东周有亲,又要长避战祸,的确也是以东周为佳。
宫云兮微笑道:“范姜仪姜,你们两个说话也要有个收敛样子。不然将来陪嫁过去后,你们可怎么面对他呀?”范姜和仪姜都是脸上羞红。
忽听一名侍女笑道:“说起来这姻缘还真是天定的呀,摆都摆不脱。这不但本来就是从小定下的亲事,后来竟还能在万里之外的月氏就相识,再后来呢,居然还能在太华山庄再度定情。而且呀,这小子的爹明明是文官,他却到处瞎跑;我们老爷也是文官,我们的小姐居然也到处瞎跑。在月氏时这小子用假名,小姐就也用假姓;现在他用回真名,小姐也就把自己最认同、最亲的真名告诉了他。不过按照这小子自己所说,他小时候曾与父失散,的确也是叫昭元叫过几天的,倒也不算是欺骗小姐。可是呢,小姐在家里的小名虽然是云儿,但在宫老太爷那里却总是喊玉儿的,也刚好跟这小子那个半假不假的名字对上了。嘻嘻,一切都能对的这么巧,还真是天上掉下来的缘分。”
另一名侍女道:“这姻缘简直已不能用千里姻缘一线牵来形容了,乃是万里姻缘一线牵。”又一名侍女插口道:“不对不对,一线怎么牵得住他?这次是一巾牵来的。你们想,要织小姐的丝巾可需多少线呀?”
一名侍女轻轻叹道:“范姜姐姐有赠巾之德,仪姜姐姐有留宿之义,就连最小的华姜妹妹也有藏剑之行,自然是都陪嫁了。小姐是不是不要我们了?”宫云兮微笑道:“你们也都有插嘴之功啊。我们是好姐妹嘛,只要你们愿意,自然也都跟我陪嫁了。哼,我们都不分开,以后要欺负他,也好人多势众大,怎么也让他还不了嘴。”那些侍女都是粉面生羞,齐齐躬身道:“谢小姐。”
宫云兮扳起脸道:“我们自家姐妹,就不谢了。只是你们要讨好他,不然他不要你们,那就没办法了。唉,真是便宜了他。”那些侍女全不理呆若木鸡的昭元,都嘻嘻笑道:“才不用讨好他呢。他要敢不要我们,我们就不放小姐给他,让他难受死。”
又一名侍女道:“其实呢,他也该感谢我们才对。月氏那次要不是我们帮腔,小姐当时一时嘴软,李嬷嬷他们就真的要阉掉他了。……嗯,真是天意啊,幸亏小姐当时坚持下来,要不然小姐可就……”说着齐地格格娇笑起来。
宫云兮满脸通红。仪姜笑道:“他当然不会这么傻的,你们这么多美人,那是不要白不要。你们都是看准了他好色,才敢这么放肆,却偏偏要拿小姐说事邀功。”范姜一笑,道:“这小子来提亲,居然还又想娶小姐,不过小姐当初跟他本有指腹之约,却还是赠了丝巾给他,那就也算扯直了。小姐的确是事事都有先见之明。当初说要抓回着名逃跑的姬妾,如今果然乖乖送上名份来了。看来真是天定的缘分,他天生就是要嫁给小姐的,怎么跑也跑不掉。”
华姜笑道:“你也有先见之明啊。当初你要他留下丝巾,简直就象定定地知道他就要一辈子给小姐沐足一样。”范姜羞道:“你瞧他那个样子,脸都拉得这样了,还真是开不起玩笑。哼,他也不想想,当初在月氏时他是多么放肆?他对小姐那么冒犯,小姐都保住了他,现在他才让小姐小小戏耍戏耍,小出点气,就这样受不了。”
仪姜笑道:“再用句范姜姐姐的话来说,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有些不老实,居然连来见丈母娘也涂脂抹粉。不过呢,这也算是想讨好小姐和丈母娘大人的一片心了。再说了,他虽然猜谜的本事差了些,不过作诗的本事却又超乎想象,也算取平了。”
一名侍女嘻嘻笑道:“这次虽然夫人是许了婚,但小姐自己不亲自试试怎么行?他嘛,要配小姐,自然是差了点。但实在架不住他运气好,居然也还是能讨好了小姐,得到了小姐首肯,这可就只能算他造化了。再说了,小姐自从一见他之后,就恨得牙痒痒地,一定要抓回这名逃妾,我们总不能让小姐出不了这口气,对吧?”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简直就似根本没把昭元放在眼里。昭元的心在滴血,他只觉得自己已一脚跌入了一个无可挽回的巨大错误,自己的一切未来,一切的希望,都已经全然幻灭。他甚至已经感觉不到自己还活着,只知道自己整个身体都在发冷,可是心却早已更冷,再也没有丝毫热力能从其中发出来。他心头所有那些曾经软绵绵的粉红色梦想,忽然间全都变成了面目狰狞的恶魔,正在脑海中张牙舞爪地对着他狞笑。
万王之王 第 七十 回 冰火九重心已死(三)
她们后来在说什么,笑什么,昭元已经完全听不到了。他只是呆呆地坐着,整个人如同泥塑木雕的一般,眼前一片黑暗,心中更是无边的黑暗,黑暗中的黑暗。他忽然一字一顿,极慢极慢地对宫云兮道:“你真的是陈家小姐?”
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孩子,你怎么这样说话?我还会骗你么?”昭元不用回头,已知是陈夫人来了。宫云兮看了看昭元脸上神色,撅起小嘴撒娇道:“母亲,他好象不喜欢我。”陈夫人揽着她笑道:“乖孩子,别瞎想。娘看他是喜欢你喜欢得入了神,才会傻成这样。有你这样的妻子,谁能不欢喜?若真不欢喜,那种眼光就根本不配和咱们家结亲,娘说什么也不把你嫁出去。他又不是那种没有眼光的人,怎么能不喜欢娘的宝贝掌上明珠?”
昭元眼睛已经完全转不动了,眼前的一幕已经让他的最后希望彻底断绝。本来他还存有万一的希望,因为宫云兮气质高雅无比,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不属于尘世的感觉,而陈家虽然是公卿大家,但要培养出这样的女儿,也不那么容易。因此,他心中其实还存有一丝她是陈家亲戚,这此不过是来串门、开自己玩笑的希望。
可眼前的这一切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了昭元,宫云兮就是陈家小姐。陈家世代清高,气质传承非常不凡,再加上宫云兮从小就随着隐居世外的宫之奇生活,她能有这么一种超然风华,自然顺理成章。再说陈家本来就是巨富,很多人还传说,现在的陈老爷本身也是以燕渤巨富身份入赘的,那么养出这等比公主还要高贵、还要养尊处优的小姐来,实在也不是没有可能。
而且更重要的是,以宫云兮的家教、风范和眼光,她怎么可能在明知她自己已订有亲事的情形下,还在太华山庄那样亲密地接待自己,而且还坦然接受自己的爱意?这一切实在已经明白无疑地告诉了自己,她是预先就知道了许多的。可自己……为什么就是一点也不肯去想?
昭元只觉自己之愚实是天下无人能及。为什么自己偏偏就要假扮宋文昌前来?为什么宋文昌订下的亲偏偏就是她?为什么那天灯谜之时,自己就偏偏止步在了她闺房之外?只要自己稍稍能偷看一下她的样子,无论如何自己也会小心在意的,绝对不会去碰那不能确定是不是她的女子。宫云兮虽然美丽无双,但自己定力也不是不堪一击,只要自己先有警惕,那便绝不可能对她产生这样深得无法收拾的爱意。可为什么这些多机会,全都被自己错过?
昭元呆呆地坐在那里,陈夫人和宫云兮以及那些侍女丫环都是望着他,渐渐脸上也开始露出吃惊的神色。陈夫人奇道:“贤婿,你真的不喜欢云儿么?”昭元却只是痴痴而望,眼中早已全无神采,似乎完全没听见。
陈夫人冷冷道:“贤侄,你真的不喜欢云儿么?”这声音虽然不大,但称呼却已从“贤婿”改成了“贤侄”,其中之意已是不言自明。昭元心头一震,惨然道:“喜欢,当然喜欢。”他心头本已经完全绝望,只恨不得转身就跑,此后永远也不再见这一家人;可是陈夫人的这一句话,却又惊醒了他。他心头陡然起了一个念头:我自作自受,怎么能让别人去承受?宋文昌肯将身份借于我,我若是现在就走,岂非将他的好事也破灭了?这不是恩将仇报么?
宫云兮和众侍女许多双妙目都是紧紧盯着他,可他心头却忽然出奇的平静,脸上居然也回复了那消失了许久的坚定神情。眼前的一切本来就是跟自己没有关系的,经历了数日错乱后,终于又回到了正常,自己又有什么好埋怨?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埋怨?自己之心根本已死,又有什么必要去埋怨?
昭元忽然缓缓道:“云兮小姐天姿玉容,冰雪聪明,戏耍小婿丝毫不落痕迹,小婿怎么会不盼宝之爱之?说来惭愧,小婿实在是在太华之行即已倾倒,只是当时还心念自己身属陈家小姐,未敢直言,到底还是倾慕无限。今日小婿发觉礼法与倾慕一致,能同偕所愿,狂喜之下,竟致失态,却让岳母大人和云兮小姐见笑了。惭愧之下,小婿先自罚一杯为谢罪。”说着他坦然举起茶杯,向陈夫人和宫云兮奉了一奉,一饮而尽。
宫云兮和范姜等见他忽然恢复常态,与刚才那幅震惊之极的神态迥然不同,顿时一双双美目都更惊奇地紧紧盯着他,似要猜透他为什么转变得这么快。昭元坦然回视,全无所避,更再无丝毫失礼之处。范姜期期艾艾地道:“你……现在真的是这样想的吗?”昭元微微一笑,道:“小姐如此安排,虽然有些突兀,但毕竟也显冰雪聪明。有此一雅,足显小姐无论才貌都是举世无双,在下安有不喜之理?姑娘有此一问,在下反而觉得诧异了。”
范姜仔细看他神情,竟然看不出半丝作假,微哼了一声,却不答话。一时间,场面反而有些静了下来。陈夫人松了口气,道:“贤婿,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先前我见你那个样子,还以为你忽然爱起面子来,连小女的一个小小胡闹都容不得。当时啊,我倒还真有些不敢放心把她交给你。现在知道你其实并不那么小气,我也就放心了。”
忽听仪姜道:“只怕夫人放心得或许还早了些。他明知自己已和陈家结亲,这妻还没娶,就又在太华山庄被另外一个姑娘倾倒,只怕是有花心之嫌。”宫云兮忽然微微一笑,轻轻道:“算了。虽然他先前失态了点,但你们也别得势不饶人。这对他也是两难,怪不得他。再说这件事早过去了,你们就不要再挖苦他了。”
陈夫人道:“是啊。说起来这太华山是云儿相信自己的才貌,死活吵闹故意要摆出的阵势,我们也都是不得不由她。他要是在那里全不倾倒,云儿定然不开心,愤愤不平之下又要为难他,说什么也要让他倾倒才甘心。要说他全然不能自制,却又有失先妻后妾之礼,云儿肯定又会不开心,不知又会去怎么整他。这次他在太华山庄神魂倾倒之际,还能想到自己有未婚妻,能够坚持以其为先,不肯直接表露,已是于礼于情都不违了。你们将心比心,也替他想想才是。”范姜等都是口中唯唯,脸上却依然大有不以为然的神气。
昭元脸上却是平静如水,道:“云兮小姐愿配小婿,实在是小婿的毕生之福。小婿当早些回楚,好生打点,或许还能请动蔽国大王亲自赐婚。总之,此亲定要风风光光地迎娶,才成体统。云兮小姐的才貌,小婿永铭于心,当宝之爱之,不负岳母大人之托。现下天时已不早,小婿还是早些回馆准备的好。”宫云兮忽道:“说好要共用午膳的,你怎么现在就走?”昭元想了想,道:“也好。小婿就檀越一回,先行侍奉岳母大人和云兮小姐了。”
说话间三人渐次起身,又朝正厅行去。昭元此刻心如止水,无论答话举步,处处都极显风范,便似自己真的已经对这一切都不再在乎了一样。他甚至都主动找宫云兮攀谈,言笑也丝毫不拘,全无半点禁忌。
待到了正厅,下人们穿梭般地呈上菜来,许多菜的风味自然是和太华山庄颇有相似之处。昭元吃在嘴里,坦然相评,尝一道,赞一道,竟然思如泉涌,妙语连珠,却又不失风雅。三人席中,除了宫云兮被逗得不住格格娇笑外,连陈夫人也不时微露笑意,只是她自重长辈身份,不愿跟他二人纠缠。范姜仪姜等都是立在宫云兮身后伺候。
这一顿饭,竟然似是昭元有生以来吃得最为畅快的一顿。到得最后散席时,昭元已是微有醉态,但却依然丝毫不失风度。午茶之后,昭元起身告辞。陈夫人和宫云兮也不再挽留,只是嘱他早日再来。
昭元道:“若要早日来,便当早日回去备办。岳父大人看来一时难归,但小婿亲眼已见仙仪,极盼能早日永结同心,却是要迫不及待地回去准备了。如此一来,只要岳父岳母大人一定下婚期,派人通报,家父和小婿立刻便可具彩礼迎娶,不会有半点迟误。”
说话间众人相揖而别。昭元端坐华服马车之中,只觉自己片片肝肠都已碎裂,整个腹中脑中早已是混沌一片。但他面上却是丝毫不动声色,既不故示风度和爱意而慢走,也并不催促快行,只是头也不回地痴痴坐在车上,僵尸一般回到自己之馆。入了馆中,他冷静地吩咐下人去给周司礼卿衙门等处送上离境之帖,又命下人都去采办远路物事,以备明日或是后日离境。那些下人虽不甚愿意这么快就走,但却也没有办法,都去各自采办。
昭元诸事吩咐妥当,慢慢步入自己房中。才一进门,他便忽然如要发泄什么似的,猛地反腿将门踢上,整个人发疯般扑入床中,瞬间便已泪流满面。他似乎还拼命想告诫自己不要放声而哭,可是方才自己的那些强颜欢笑,早已是用尽了自己的全部意志和心神。现在的自己,已是根本再无理智可制,只能以被蒙头,尽情地痛哭。
宫云兮的笑厣在他脑海中驱之不去,一遍遍地回翔着,浅笑着,令昭元的神智之防完全破碎无存;恍惚中的他,更如觉天地间的一切都似是在嘲笑着自己。他不住地质问着自己:自己为什么什么身份都不借,偏偏就要用这宋文昌的身份?她又为什么偏偏是陈家的小姐?为什么陈家不是与自己有亲,而是和宋家有亲?自己为什么要在月氏伸出那只该死的手?自己又为什么非要那么听话,稀里糊涂就去上那太华山?自己又为什么时时刻刻都忘记不了那个荒诞不经的怪梦?自己为什么没有突然间瞎了这双眼?
昭元只觉自己一个也答不上来,痛悔和愤恨在胸中闷得便如要爆炸一般。一股腥腥的、甜甜的感觉慢慢现在喉头,他知道这是自己的鲜血,可却根本就懒得去注意。他的眼前,更是一片从未有过的漆黑,以至于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看见东西。他狠狠地捶打着自己,似乎要将自己打成一团肉酱,什么都感觉不到,才能免除自己的痛苦。
外面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却丝毫感觉不到。外面似是有人敲门,他怒喝一声:“滚出去!”那声音立刻便消失了,接着好长好长时间再也没有人来打扰。
夜色越来越深了,忽然却又有声音敲门。昭元心头莫名其妙地一阵狂怒,一把冲过去拉开房门,却见外面几位仆人端着饭菜和所为他准备的衣物。众仆人一见到他的神情脸色,都是情不自禁地露出害怕的神情,几乎就想要转身逃走。那食盘也噹地一下翻落地上,饭菜洒了一地。那名端食盘的下人立刻吓得跪地磕头。
昭元本来恨不得将他们抓来发脾气的,但一见他们这个模样,心头却忽然间又是一阵凄凉:我自作孽,却关他们什么事?要拿他们发脾气,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他知自己现在的样子定然极是可怕,叹了口气,定了定神,极力柔声道:“你们不用送饭过来了。我现在不想用饭,我想休息一阵。”可是声音一出,却连他自己都禁不住吓了一跳,知这等语气在他们听起来,一定没有丝毫温和之意味。一名仆人垂头道:“是。公子似乎吐血了,不知是否要请个大夫来?”
昭元忽然暴怒道:“不用!”那剩下几人都吓得团团而跪。昭元极怕自己会忍不住冲出去拿他们出气,狠狠又关上房门,那似乎流干了的眼泪却又是哗哗而下。他跌跌撞撞又挨到床边,颓然趟倒在床上,心中说不出的悲凉:“我也能算男子汉大丈夫?我如此拿不起放不下,哪有半点铁血男儿的样子,居然也好意思自居男子汉大丈夫?”
他极力平抑着自己的心情,可是却又怎么都无法平抑。自己今天不是表现得很好么?自己在得知真相之后,立刻便决定了遵循礼法,由自己去承受一切后果,不是做的非常得体么?宋文昌的名头一点也没有损失,只要自己关照一下宋文昌,他们婚后一定会很快乐,自己也算是没有破坏这儿一对天成佳偶。
宋文昌是楚国年轻一辈有名的青年才俊,虽然武功差了些,但文才相貌无不是上上之选,又没什么纨绔子弟的习气,列国无不传诵。可以说,他早就是无数少女心中的梦中良人了。宫云兮美丽无双,若以郎才女貌而论,实在是天下绝配,天成佳偶。自己不过是一勇之夫,而且还被功利礼法和压在自己肩头的国之大运所制,全然动弹不得,又怎么能配得上宫云兮这样的仙灵超脱之气?
万王之王 第 七十 回 冰火九重心已死(四)
昭元想到这里,心头更是一阵阵的痛。恍惚间,他似觉有一个极微弱的声音在说,宫云兮也许还是更喜欢自己的,可他立刻便又知道这是多么的可笑。
自己和她的真正定情乃是在太华山庄,之前不过是自己的臆测妄想而已。可自己还没去太华山庄时,宫云兮就已经知道了“自己”是她丈夫。她只不过是要故意设局,想让自己首先折服于她的风采之下,从而在婚后自己心理上自然便要低她半筹,对她宠爱乃至敬畏。因此,可以说实际上她是看在“自己”是她夫婿的份上,心中先已少了许多防备和禁忌,才肯和自己那样亲密的。若是本来就知自己不过是一野人,她只怕立刻就要赶自己下山,怎么还可能要自己留宿于她的太华山庄?
昭元越来越是后悔,也越来越是心痛。他多么希望能够视这一切为一场大梦,醒来之后便能一笑置之啊,可是宫云兮的美丽和温柔亲密,今天陈府那残忍的事实,却又让他无论如何无法视其为一场大梦。梦幻都是美丽的,只有现实才是残忍的。这一切既然如此残忍,那又怎么可能不是现实?
他心痛已极,竟然情不自禁地回想起自己和宫云兮的亲密情形。月氏之时自己一失手,终于惹下了这千古之恨。自己就是因为这一手而和她纠缠起来了,从开始对她的厌恶可鄙视,到后来得知她为女儿身。那个时候,自己在巨大的反差和愧疚下,老老实实放低身段,企图让她心平气和些。可是后来竟然一不小心被制,被逼为她沐足。从那以后,自己梦中就再也少不了她,乃至几乎走火入魔,硬是出了个瑶宫幻梦。再到后来,太华山的心心相映,每一幕都让自己心跳,每一幕又都让自己既后悔又不后悔。
自己为什么会既后悔又不后悔?是还希望再来一次么?是啊,自己多么希望永远一遍遍的重来啊,永不知道她的身份,可是却总知道她和自己的心灵。
忽然间昭元脑中一闪,一个从未有过、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念头骤然间起了来。宋文昌和宫云兮只是几岁时有过几面之缘,至今没有见过真正待嫁的宫云兮。若是自己能想个办法,自己就真娶了宫云兮,而另外找个美人冒充宫云兮,让她嫁给宋文昌,那不就两全其美了吗?只要掩饰得好,即使发觉,也必然在多年以后。那时候木已成舟,宋文昌和宫云兮自然也就已经没有办法了。自己只要好好待宫云兮,疼她爱她,不就好极?
这个念头实可说是无耻已极,可是昭元竟然一时无法拒绝。他知以自己的地位、手段和心计,若是真的用心去做这件事,不要说让他们一时难以发现嫁娶错了人,只怕都很可能做到让他们一辈子、甚至几辈子都发现不了。即使万一发现了,宋文昌乃是自己之臣,君要制臣,那简直是再也方便不过。
而且宋文昌定然也是明白人,他一旦发现此事,反而会帮助自己掩盖,极力辟“谣”。陈夫人那边更是根本不是问题:花轿中途调换,完全能够不落痕迹。难道多少年后,彼此都已儿女成群,谁还能再翻出前事来,哭着喊着非要改嫁不成?
昭元明知此行无异于禽兽,但默默想了许久,竟然依然无法放弃。他无可抗拒之下,脑中忽然回想起公孙贤、望帝、燃灯、荷马等人,以及自己那六位生死与共、同度劫难的好兄弟,心头顿时又升起了正念:“我昭元一生能结识这么多的英雄好汉,怎么居然连这一点英雄之气都没有?英雄或可寂寞一世,但却要留下英雄之气于世间;岂能效那些庸碌过客,生死德操都是一般无痕?论扮假,我等都无忌讳,但从来都是为国为民,而非图害国利己。可我今天所想的假冒,却是天底下最明显不过的害国利己禽兽之行。我怎么还能算是人?”
每当昭元难以取舍之际,就会本能地想起这些英雄,因为以他们来帮助警惕自己,乃是他的不二法宝。果然,这想法立刻便发生奇效。昭元立刻便出了一身冷汗,脑中也立刻清醒了许多,那一幕幕若是如此就可能发生的可怕后果都浮现在面前。
古礼有云:“君不见臣妻”,本来就是警戒君王也当知趋避。现在看来,这一告诫实在是再正确不过了。君夺臣妻,乃是古今大忌,若是此行败露,哪怕是在百年之后,也必然极大地伤害全国之士对王室和臣民间基本规范的信心,导致全国君臣间出现真正的互信危机。王室权威毁于一旦,无数战乱自然将起,人人都可能企图取代原来的王室。自己若是还没死,受此难也是罪有应得;可全国万民遭受战乱,他们又有何罪,却要替自己受过?
昭元甚至发觉,自己这情形和魏颗父子之间的情形,竟然是惊人地相似:君为父,臣为子,父子争妻,不是完全一样么?魏颗和魏颉乃是亲父子,都能为这一件事而产生那么大的隔阂,自己还怎么能期待臣民心头全无介蒂?
然而,更相似的却还是姬黑臀和魏颉。姬黑臀、魏颉还有自己,本来都是三个能交心的朋友,可是为了一个琴儿,三人竟然彼此间都已完全反目。这种伤害,该是多么的大?
昭元忽然非常非常理解姬黑臀的心情,那先前对姬黑臀所曾有的一丝厌恶,已经完全消失得干干净净。姬黑臀的痛苦,乃至他的迟疑,他的反抗,他的自制,都在昭元面前翻翻滚滚;甚至他说的那句“我一定要比他强”,也明白无误地响在了昭元耳边。
昭元心头滴滴沁血:他……终于还是抑制住了,他……至少已立于不败之地了。自己真的是比他差么?自己真的需要去和他比么?这种事为什么要比?自己能不能不和他比?
昭元咬着牙想着,可却终于不得不绝望地面对现实,那就是这根本不是能不能比的问题。从小到大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别人早就已经为自己选择好了一切,那所谓的选择,其实根本就不是什么选择。自己除了去接受、去面对之外,还能怎么样?所有的人都羡慕为君者的自由,可是又有谁知道,要不做一个昏君,该是多么的痛苦?该是多么的无可选择?姬黑臀比自己年纪几乎大一倍,连他都只能无奈地退缩,自己又能去企图什么?
昭元呆呆地想着,心地简直就已经如同死了一样。那不屈死去的董狐,似乎又回到了他眼前,而董狐那些劝告姬黑臀的话,更如万把钢刀般在他心头乱搅。自己也许不怕别人,自己也许不怕任何人,可是自己却真的是很怕董狐,真的非常非常怕这类人。他们的存在,简直就象是时刻悬在自己头顶的利剑,有些时候甚至比百万之师的威慑还要大,还要深。如果自己是那天的姬黑臀,自己是会选择杀董狐,还是也只能跟姬黑臀一样,选择黯然离去?
昭元回想姬黑臀最后在太后、在所有人、甚至包括他自己的阻止下完全绝望的样子,心头更是无限悲哀。他更想起宫云兮那曲《凤求凰》没有结尾的结尾,更觉得冥冥之中,天意无处不在。不论天道人理,都已注定只有一个方向,自己为什么还要如此不甘?
他痴痴想要回答这个问题,可却每一次都被姬黑臀、魏颗、魏颉、燕家兄弟、灵毅等等的凄凉景象挡了回来。痴痴的想中,痴痴的痛中,他心下实是说不出的悲哀。
忽然,昭元心中一动:宫云兮难道也是故意来挑拨自己君臣关系的?可是转念一想,却又知道这种为自己开脱的借口实在并不高明。自己复位没几天就来此地,一切都只有樊舜华一人知晓全情,便连宋文昌也只是被告知其身份有人要用,并不知道具体什么。况且自己在月氏遇宫云兮之时,根本王位还没一撇,彼此全不知道身份,而两人那个时候便有情谊。后来她知道“自己”是她未婚夫婿,心奇这巧遇,自然就会想来戏耍一下自己。因此,真要说起来,人家从头到尾可是丝毫也没变过心,人家一直喜欢的就是宋文昌。而真正心怀鬼胎、意图欺骗的,根本就是自己,又哪里能和宫云兮扯上关系?
这根本就是自己的假冒插入而导致的问题,自己怎么能如此厚颜无耻,居然还想去用这来怪别人?况且魏家确实是有些兵权,如能离间君臣关系、让姬黑臀陷害魏家,还能起些作用。可宋家却是半点实权也不沾边。要说激国君杀掉宋文昌能有什么立竿见影的效果,那简直是连自己都没法相信。
昭元叹了口气,知如果硬要用这来作为借口报复宫云兮和宋文昌,首先自己在良心上便过不去。可难道就眼睁睁地看他们成亲么?难道就一定不能避免那些可怕的后果么?
虽然昭元也知道,如果自己用换人之术的话,这些后果并非那么容易发生,甚至此事极可能永远湮没于历史之中,根本就不为人知。可姬黑臀母亲那句“你以为知道的人真的很少么?你知道有多少人盼着你做出来?”,却又着实令昭元打了个寒战。
况且即使没有别人发现,自己如此痴迷于宫云兮,若是得到了她,不还是会蹈夏桀、商纣、周幽之祸?他们这些还都是明明白白选进宫的呢,可说是心安理得,就其事本身来说,没对君臣关系有什么损害。可是无可抑制的沉迷和溺爱,依然消磨了君王志气,导致了无法想象的昏庸;贤才一个个地离去乃至反叛,终于导致他们亡了国。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无论红颜是不是祸水,红颜引发并导致了祸水,实在是一点都不假。宫云兮起码比她们还要美十倍百倍,自己现在还没得到就已经这样,何谈成亲之后?自己是不是会给每位大臣,都发上一道“敢谏者灭族”的圣旨?自己还奋什么起来,谈什么一鸣惊人?楚国诸臣还有希望在朝政上见到自己吗?
古今中外,凡是大仗,拥有美女的一方总是失败者,最终也根本保不住美女。人们往往希望男子地位高,女子美貌,才是绝配。可是世界本来就不完美,又怎么会容许绝对完美之事出现?猛兽不群,猛禽不双,也许世界上本来就该是最好的配次好的才对,本来就不允许一个最好配另外一个最美的。即使跟别人相比有无数缺点,但每一个男人都潜意识里希望自己是“综合起来”最好的男人,就跟每一个女子都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是“综合起来”最美的女人一样。宋文昌文采与自己相当,虽然俊美,但武功跟自己差的远,地位更是远没自己高。若以自己看男人的标准来说,显然不能说最强的。可也正因为如此,只有他娶了宫云兮,才能既不亏待了宫云兮,又避免了为国家惹下大祸。他不过是一名才子文人,不掌实权,便沉溺一些,又有何害?世界本来就是这样安排的,自己又为什么一定要去破坏?
昭元想到这里,不禁又是一阵苦涩:原来这个世界上,强的并不一定就是好的。自己比宋文昌不知尊荣威风多少倍,可自己却偏偏不能如他那样尽情追求人生快乐。可自己要是不能得到最好的生活,那么自己一心要最强又有什么意义?自己并不醉心权术,并非那种一触大印就浑身激动、比得到什么都快意百倍之人,那么要这楚王尊位,不是自寻烦恼么?
可杜先生告诫过自己无数遍,自己就算再勉为其难,也应该去当权,至少绝对不能让那种权欲过分熏心之人执掌大权。因为这种人之所以如此快意,正是因为他们知道,他们一旦执掌大权,就可以肆无忌惮为所欲为。因此,他们一旦大权在握,立刻便会荒淫无度。如今杜宇是逝去了,可自己难道就可以以这为理由,堂而皇之地把他的话忘个精光?
昭元双目无神望向梁上,只觉这个世界真是无比的讽刺:许许多多的事,最想得到的人,却根本就不能让他得到。自己既然觉得那些人不应该得到权力,那么自己却也不应该得到宫云兮。这虽然讽刺,但却似乎也极是公平。
唯一能够打破这个平衡的,就是自己真的就去荒淫无度。这样的话,这一切的禁忌,就都不再是禁忌了。可是自己这破家后的几次重生,已经完全改变了自己的心神,自己又怎么可能再去只思行乐,全无顾忌?
昭元越来越觉,这世界根本就是一个无比巨大的矛盾,而自己不但无法左右逢源,反而还受到矛盾两方面的同时夹攻。自己既受了日日苦思要保住权力的苦,却又没有得到,也更加不敢去得到权力所能给所有者带来的享受。那么自己究竟能得到什么?一个千百年后的虚名?不,自己连这个都得不到,因为这件事自己根本连公开都不敢公开。那么自己生在世上,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自己受苦,别人受乐么?是只为了做好人而死时,那最后一刻的心态安详么?
昭元忽然心头一阵郁闷,几乎无可忍受。他坚信人人都有私心,人人都想自己过得能好些,若说绝对没有,必然是无比的虚伪和无耻。他自己,更是一向也不忌讳直言于此。可是如今自己身在大位,正是最有能力让自己过得无比之好的时候,却又为什么不能面对一下自己的私心?难道自己只为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观念,就亲手去放弃一生中可为自己带来无穷快乐的宫云兮?自己难道真是犯贱?
昭元呆呆想着,痴痴望着,就象已经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白痴。终于,他还是做了那完全在意料之中的决定,即将重新回归那虽然痛苦、但却光明的一面。
万王之王 第 七十 回 冰火九重心已死(五)
他忽然一拳砸在床上,咯喇一声脆响,床上立刻现出一个大洞。床上之被被他内力震裂,已是片片飞散,满室飞舞。他忽然疯狂地将整张床都击成粉碎,将那些团团飞舞的木片布片抓起又撕扯得更是细碎,撕了又扔,扔了又撕。他每一下都用了全力,每扔一下,身体都被自己的去势带得要打旋,似乎全身有无穷的精力需要发泄似的。为什么要这样?他似乎知道,又似乎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现在的无边痛苦,必须要用这种方式才能稍稍宣泄。
良久,空中已经不再有能被撕成更小的碎片了,地面上更是落满了细细的木屑和布片。昭元呆呆地站在屋中,忽然间想放声大哭三声,却又想放声大笑三声。他慢慢坐到一个角落里的幸存下来的一把椅子上面,只觉自己心中,终于已呈现出了渐渐平静下来的趋势。
昭元是大祭师出身,对这心理把握乃是受过极深熏陶的。他曾经蒙杜宇专门传授过极秘密的“大祭师遗忘法”,知道在这种极度悲伤和郁闷的情形下,能够尽力宣泄,就是平息心灵的无比重要的第一步。因此,他虽然人已几近疯狂,却还是能本能地寻找宣泄对象,同时又不毁房砸窗。他的心情果然慢慢在回复,那些先前就象是要炸裂开来的痛苦,现在已经渐渐消失于无形,甚至都有些可笑:是啊,没有了宫云兮,自己难道就不是自己了么?
可是一想到这个名字,昭元就又立刻心头一阵翻涌;那好不容易就要消失的情绪也突然间起来,几乎就要压制不住。他不敢再想这个名字,心头只是以“那人”来代替,慢慢按照望帝所传之大祭师遗忘法,再次一点一点地让自己平静下来。
渐渐的,昭元脑中出奇的空明起来,因为他已经新进了一层境界。现在的他,已经能一点点地刮去“那人”在自己心中留下的痕迹了。本来心情之事最是无可捉摸,谈不上“刮”什么。但大祭师遗忘法确实神妙,昭元自己又是心志坚毅之人,现在更已是心冷如死人,自然完全不同。因此,他竟然真的能如同刮去实物一般,一点点地抹去那些记忆。
昭元脑中慢慢转动,极力回想起已经被眼前“那人”的影子,掩盖了太久太久的伊丝卡和冰灵。果然,他心情更是平静起来,抹去“那人”的努力也变得越来越实在起来。只是,现在的每一抹,也更加令他心痛。
为了抹得干净彻底,昭元忍住心头的隐痛,半点都不漏下。他一点一点,一幕一幕,仔细回想自己和“那人”从第一次相遇,到今天分别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丝心情,甚至有些平时自己并没想到、也很可能一辈子都想不到的细节,也通通不放过。他冷冷地告诉自己,她与自己所有的关系,其实都是她与宋文昌的关系;她对自己所有的感觉,更都是对那宋文昌的感觉。因为只有这样,才最能有助于刮除心灵记忆。
他生怕有一丝漏下,生怕日后反噬己心,只求其细,不求其快。因此,无论他是多么迫切地想要摆脱一切,他也依然只是一点一点慢慢地来,半丝也不掉以轻心。直到外面忽然敲了二鼓,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想了一个多时辰。他叹了口气:没想到“那人”的痕迹这么多,也这么深,这么隐秘。自己到底要想到何年何月,才能找到所有潜藏,永远摆脱?
昭元忽然惊觉,知这其实是情思的某种反扑,要让自己丧失勇气。若是不能一次性、而且干净彻底地尽快摆脱这种畏难思维,长期这样想,反而会加深自己的思念,以至入狂。
他当下不再这般细想,而只是先想大事,从上而下一层层来翦除。凡遇到模糊处,就先除容易想到的要害,日后再行慢慢压服那些隐藏的微微情思。这等办法本来也是可行,只是不如一次性全不细细搜出来得干净彻底,还需日后长时间提防,而且一遇异常,便仍然可能死灰复燃。但现在身处两害之间,燃眉之急就在眼前,却也只好先顾眼前再说。
不料他这方法正正击中了要害。正所谓主干一去,其枝自散;那些本来纷繁杂乱的思绪,为了避免长久之后的散落命运,居然都主动跳出来垂死抗拒。这样一来,倒省得他再去一点点苦苦寻觅了。
等到夜至三鼓的时候,昭元心头终于完全平静。他已经不再惧怕脑海中出现“宫云兮”三个字了,因为这三个字只要一起,自己立刻就会想到她是宋夫人。而且更为重要的是,自己心中已经全无吃醋和感伤之意了。
遥想当年,樊舜华不过是喜欢一个已经逝去的影子,自己就已经无可抑制心中的激愤,甚至抛家去国。那个时候,自己的自制力实在不值一提。可是如今,这个比樊舜华还要美丽得多的宫云兮,就在自己眼皮底下实实在在要做臣子的夫人了,其刺激的程度岂是当年能比?可自己却居然能在半日之内就将其彻底刮除,甚至连发泄的过程也还是受到了自己潜意识中的控制,这从定力上来说,实在不可谓不是极大进步。
昭元淡然一笑,知道自己无论是功力还是心力,都已比三年前有天壤之别了。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自己都的的确确已是一位真正的英雄了,而且是一位经过了生死心灵洗礼的英雄……当然,也许还将是一位一生寂寞而又孤苦的英雄。
昭元忽然哈哈一笑,似乎在笑自己迂腐。她宫云兮再怎么美丽,也不过就是一女子而已。自己身为楚王,后宫多少美色相伴,自己岂能说得上什么寂寞和孤苦?自己这就回去先趁这名声好好荒淫几天,然后再行真正振作。那时地位美色均有,又有什么可遗憾的?
娶了她又有什么好?难道自己还真的去为她天天沐足么?那种事不是英雄做的,那种事只有宋文昌那般的无壮烈之血,只知风花雪月的文人才能做得出来。自己是什么人?自己是大祭师出身!自己怎么能与这等人为伍?
昭元心目中,宋文昌和宫云兮的形象忽然又低了下来,与他先前所想截然不同。他根本不去想这其中的矛盾可笑之处,只觉自己似已突然间看清楚了两个人的真面目,心头居然有些莫名其妙的得意感。
昭元慢慢打开房门,自行到从人之处叫醒他们,命他们给自己准备好静室、热水和新换的衣服,同时,也替自己去收拾一下那已经一团糟的房间。他慢慢洗浴着身体,只觉洗掉的不仅仅是自己口边的血迹,更多的是自己这一切的荒唐过去。他从仆人们战战惊惊呈上的衣服中,选了一套最为豪华、甚至都有些俗气的衣服穿上,回头一看那洗过的水,忽然心中说不出的厌恶。
昭元立刻便起身回到了自己之房间,只见房中已经是干干净净,并且重新摆好了床被之物。房中除了什么都灿然一新之外,简直就象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他若无其事地想要解衣就寝,可是不知怎么地忽然害怕起那被褥来了,以至于连束发金冠都不卸,直接就全幅衣冠不伦不类地平躺床中。自己为什么不敢脱衣?他完全不知道,只是心头浮想连翩。但无论如何,自己真的已摆脱了对宫云兮的刻骨思念,却是毫无疑义的。
他忽然一阵气盛:我却怎么如此害怕?若是真正害怕,那反而显得是没有忘记了。君子坦荡荡,我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不要说有时想起她,便是再面见她又怎么样?我难道就不敢明天直接再去她家,好好地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忘了她?
昭元一想到这里,顿时雄心万丈,只觉自己连这样的事都能毫不避忌地想将出来,那她的确是再也不能影响自己了。可话是如此,自己到底明天去不去呢?按说自己只是向东周的公事衙门告别,并未正式向她们告别,临行再去正式告别一下,也是应有之义。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事一时间就是难以拿定主意。
昭元想了许久,终于拿定主意:“我既然能如此快意地想起这个,说明我已确实忘了。既然都已经这样了,我又何必去多此一举?国内还有多少事等着我去处理,我怎么能因私废公?再不回去,只怕樊舜华都快要撑不住了,那可怎么办?”想到这里,立刻便是心安理得,也不去想想樊舜华三年都挺过来了,为什么就挺不过这个把两个月。相反,他只觉樊舜华那里,实在是非常非常需要自己照顾,少了自己还真不行。
昭元现在心情平静,忽然想起自己回到后宫后,立刻先真正荒淫几天的想法,不免又有些惭愧:自己要是真想趁机和后宫姬人来真的,樊舜华可会怎么看?又会怎么想?
昭元不知道为什么,竟然非常在乎她的想法。他虽然离宫三年,见事无数,但樊舜华的言行举止,却依然对他有着难以言传的影响力。而且这种影响,似乎光用姐妹的感觉还说还不能完全解释,因为即使心灵上更亲密得多的琴儿,对自己也没有那种力量。
昭元脑中转了几转,方才明白过来。虽然琴儿也曾很象自己之姐姐,但毕竟自己还是比她大点,心理上就先没输。后来再见琴儿时,自己身心俱长,自然对她就只有亲爱之心,并无敬畏之感。可樊舜华却是实实在在比自己年长的,而且自己先就是因为她而离宫的,心理上就先已输的一榻糊涂,自是敬畏有加了。即使是现在,她也依然是余威尚在。至于还有没有别的原因,昭元一时想不到,却也不愿去想。他脑中现在充斥着楚宫中情形,便仿佛自己已经回到了楚国一般,而且越思越顺,先前的各种担忧都不再成为担忧了。
忽然窗外传来几声毕剥的敲击声,在静静的夜中显得极是清晰,显然就是要故意引自己注意。昭元微觉奇怪:“这周王城中,能有谁夜行来找自己?”但心中并无惧意,懒洋洋地便走到窗边拉起弦窗。弦窗翻出,一个浅浅微笑、清丽绝俗的身影现在面前,正是宫云兮。
昭元眼珠都要掉出来了,几乎就要反手将窗拉上。但他终于还是忍住了没有动手,只微微笑道:“云兮小姐怎么晚上还有空出来?”宫云兮嘻嘻一笑,道:“你出来,出来我告诉你。”昭元打了个呵欠,道:“已经很晚了,你还是回去睡吧。”宫云兮道:“就是因为很晚了,我才要你送我回家啊。”
昭元无奈,只好打开窗户,跃出墙外站定,道:“你……怎么这么晚还出来呢?她……她们呢?”宫云兮道:“不是这么晚出来,而是这么晚回去。我下午出来的,没带什么人,不料后来看灯都看得流连忘返,那几个丫头早不知散到哪去了。”
昭元道:“你……怎么知道我就住这里,而且还住这间?”宫云兮道:“哼,我那么多侍女婆子都是吃白饭的?”昭元道:“现在夜太深了,而且……”宫云兮轻轻呵了口气,道:“而且还很冷,我都不大想走了。你要是不想送,那你出来挨冻,我进去休息,怎么样?”
昭元皱眉道:“你我虽然是未婚夫妻,不用太避忌,但也不能这样随便。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这样任性?”宫云兮笑道:“才这一点就受不了啦?那以后任性的日子还多着呢,你可怎么办?你不先练练,那以后就有得苦头吃了。”
昭元见她跟在太华山庄时的神态大不相同,完全没有半点羞怯之态,反而大显刁钻习气,心下更是反感,道:“那也是以后的事了。现在夜色已深,你既然能夜来,必然也是夜中能走。你我这等相处,容易惹人闲话,还请自便。”
宫云兮嗔道:“都跟你说了我是下午来逛的,看灯看晚的,你怎么不相信?你在太华山庄的时候怎么不嫌晚呀?在太华山庄我待你多好,你却这么狼心狗肺。”昭元不愿跟她多说,道:“好象没有灯会能到三更之后的。”
宫云兮俏脸一扳,道:“那你是以为我在撒谎了?你莫以为你和我爹妈订下了婚事,我便一定是你的妻子。你要是敢对我不好,我说什么也不当宋夫人。废话少说,你送不送?”昭元叹了口气,道:“送,送,哪敢不送?”宫云兮得意地一笑,道:“早这样不就成了?非要先骄傲一下,来来不情愿,真是……”忽然住口不言,只是笑嘻嘻地盯着他。
昭元被她看得不自在,道:“云兮小姐,走吧。”宫云兮扳起脸道:“对待夫人,要恭恭敬敬地说请。”昭元拂然道:“你我还不是夫妻。再说就算是夫妻了,也没听说过夫妻之间还要说请的。”宫云兮俏脸一扬,哼道:“我规定的,从今以后你就要这样。你听不听啊?你不听我就……”昭元叹了口气,道:“听,听。”
宫云兮格格娇笑,道:“这还差不多。还不快说请?”昭元愁眉苦脸道:“云兮小姐,请随在下回府。”宫云兮纱袖微抖,伸出了一只纤纤素手,笑道:“对待夫人,要以手相扶,在旁领路。要小心伺候,才成体统。”
这话若是在昨日,昭元简直就会觉得是天上掉下来的福气。他整日里朝思暮想的,就是怎么样能碰触到宫云兮的玉体,便没机会也要挖空心思去创造机会,哪里还用得着宫云兮去提醒?但现在的昭元却已是心如止水,对她直恨不得躲得越远越好,眼不见为净,因此反而觉得半点吸引力也没有。况且这种扶小姐夫人走路,本来是丫环婆子之任。她以前也似没见要人扶持,现在忽然非要自己扶,乃是摆明了要耍自己。
万王之王 第 七十 回 冰火九重心已死(六)
昭元心下极不愿意去碰她,道:“这等规矩若定下,那夫妻还能是夫妻么?”宫云兮见他居然推推阻阻,嗔道:“这等规矩若不定下,那夫妻还能成夫妻么?你要娶我当夫人,就得老老实实这样。你听不听?”
昭元见她今晚换了一身衣裙,虽然亦是一身雪装,但却跟前面的大不相同,夜色中显得更是超凡脱俗,美丽无比。她轻嗔薄怒之下,樱唇微翘,笑语盈盈,三分嗔意,却又显七分喜欢,当真是对自己说不出的亲近,正是自己昨天以前梦寐以求的情形。
昭元呆呆看着,禁不住有些微微出神,忽然间心下极深处一动,那好不容易沉静下来的心神几乎就要全盘倾覆。他吓了一大跳,急忙提醒自己“我是假装的宋文昌,跟他们可不能再有关系”,这才平静了下来,但心底却依然狂跳不已,连脸上也不自觉地有些发烧。
宫云兮见他神情,似乎微觉奇怪,但又立刻脸现羞色,低头轻轻道:“你听不听?”昭元忍不住暗想:原来她毕竟还是刁蛮多些,看来还是在月氏时,才是她的本性。太华山上的文静羞涩,只怕是她故意装作,要专门引我上当,好来扁我笑我。这些规矩太也不象话,自己倒是脸皮已厚,可以勉强遵循,可日后要是宋文昌无法遵循,那可怎么办?
再说了,以前是因为自己不知道她是宋夫人,沐足贴手也就罢了。可现在自己已经知道了,要是还和她如此亲密,就算宋文昌知道了不介意,自己也无法向自己交代。嗯,对了,据说是婚后最开始的那段时间里,谁要是占了优势,那么以后便成习惯,另外一方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这宫云兮,肯定也是打这主意。如今自己要是只顾眼前,身段放得太低,那宋文昌以后岂不是被她呼来喝去当奴仆使唤,可怎么做人?只怕全楚之人都觉面上无光啊。宋文昌若实在硬气不肯,说不定矛盾一大,一时没注意帮自己掩盖,那便立成极大麻烦了。
昭元想来想去,终于还是决定不能无原则地大让其步,怎么也要为宋文昌和天下男子争点自尊回来,最起码也为自己稳住心态。他想了想,当下道:“虽然是未婚夫妻,但毕竟未婚,这等过于亲密之事,还是要小心些。你不是也说你未必就是我夫人么?这种事你还是小心些的好。”
宫云兮笑嘻嘻道:“那你是说你不想娶我当妻子了?你要是现在不肯,那可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哦。”她如此满不在乎而言,显然是对自己风采极具信心,根本就吃准了眼前这位“宋文昌”心中必是千肯万肯,所以一定要先把“他”的自尊心彻底打掉。
昭元威胁无效,甚是丧气,只得道:“我当然是巴不得了。只是你我都是世家大族,怎么也要有个样子。”宫云兮嫣然一笑,微微转了转身,裙带风起,缕缕幽香直扑他鼻畔,道:“样子?嘻嘻,这个就是婚后的样子。现在就是要让你学着点,再决定敢不敢娶我回家,免得到时候你后悔莫及。你要是真想娶我,当然就要好好努力了。”
昭元觉她步步紧逼,心头越来越是难以回答,忽道:“你就算是天仙下凡,我……却也是貌……相不差,颇有声名,并非庸碌之辈。我配你乃是甚当,并非高攀,你不能这般使唤于我。”宫云兮似乎极为惊异他居然敢反口,反问道:“那你是说,你也是天仙下凡了?”
昭元脸上一红,忽到:“天仙下凡倒是未必,不过我却自问可说上一句话:凡是错过我的人都会后悔。”宫云兮眨了眨那双美目,忽然笑道:“你真狡猾呀,这句话初听起来气势无比,仔细一想,却是人人都可以说的万无一失的话。若不后悔,怎能叫错过?你是有了结果才有反过来说,当然是放之四海而皆准了。……嗯,不行不行,你这么狡猾,那我就更要让你现在做好样子,以后一体遵从,免得被你骗了还不知道。”说着盈盈一笑,小手几乎都要主动伸过来拉住昭元之手,同时满脸中更都是似笑非笑的神情,紧紧盯着他。
昭元见自己的诡计又被她识破,再加上听她说防止“被骗了还不知道”,心下更是阵阵发虚。他一时无奈,忽然顾不得许多,发起狠道:“我们中华女子历来以温婉可亲为传统,你要这样,实在是丧失了这一光荣传统,绝不可纵容。万一遗祸千年,后世女子都来学样,必然后患无穷,后世人肯定都来骂我……骂我姓宋的。这我可担当不起。”
宫云兮盈盈一笑,挨近了他,忽然凑在他耳边吹了口气,道:“你自己说,我不温婉可亲吗?”昭元料不到她如此,立刻面红耳赤,体念到她吹过来的口气甜香,几乎立刻就险些翻盘。宫云兮见他样子,笑吟吟地道:“做男子汉可不能没有良心。你明明这样喜欢我,却偏偏口是心非,硬要说不喜欢,这可实在不能算大丈夫。”
她这样虽然也不是什么“温婉可亲”,但实在也令人神魂颠倒,无可抗拒。昭元费了无数气力想直接说个不字,可就是怎么说不出来。他叹了口气,勉强转移话题道:“男子汉大丈夫,生来便是支撑这个世界的,乃是创造这个世界,掌握这个世界的。男子总在外面操劳,回到妻子家人面前,自然也就该轻松轻松。因此不是我服侍你,而是你服侍我才对。”
宫云兮眨了眨眼睛,嗔道:“哼,女孩子天生就是来享受世界的!包括你在内,都是本来就该被我享受的。你说什么男子理所当然,我就更加理所当然。再说男子掌握了世界,没人掌握得住男子,那世界不是乱套了?女孩子天生就是来掌握男人的。”
昭元见自己开始白扯,她也开始白扯,居然还丝毫不落下风,心头颇觉不甘,又道:“男子也是归男子管的。你看那朝堂上一级一级,管人的人和被管的人都是男子。而女子就该在家中好好服侍男子,任劳任怨……”
宫云兮忽然手一伸,便如在月氏时一样,极熟练极自然地就揪住了他一只耳朵,手上用力一拉,已将他拉得弯腰下来,笑嘻嘻地歪着头对他道:“就算你说的对,可是最高的那一级不还是没人管了吗?那就只好让本姑娘管了,对不对?”
昭元上次吃过一回亏,知道她武功虽然差得可怜,可这伸手揪耳实是一绝,便如天生就会一般,本来还一直在小心戒备。不料她忽然又使出这一模一样的招数,自己居然还是被捉住,一样的全无反抗之能,简直就象是天生被她这一招克住了一样。昭元又气又急,道:“你……你……”但却也还是不敢出手相抗。
宫云兮似乎一点也不觉得他还有任何反抗之能,只是眨眨眼睛,得意地道:“嘻嘻,妈妈说过了,越是厉害的男人,就越怕这一招,而且女孩子都是天生就会,学都不用学的。我先还不信,不料一试就灵,再试再灵,简直连我自己都不敢不相信我就是来管你的。你看看你这样子,你自己说,我是不是天生就是来管你的呀?”说着忍不住又笑道:“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你们会盟之时经常要抢着什么什么‘执牛耳’。原来再犟的大蛮牛,被揪住耳朵后就老实得象只小老鼠,只会眨着贼眼乱转。”
昭元觉她玉手颇有越扯越低之象,忙道:“你先放手,我才好说话。”宫云兮道:“你认输了吗?”昭元道:“认输了。”宫云兮一笑,正要放手,忽见他眼珠连转,忙一把又揪紧了些,道:“哼,我发现我越来越不相信你了。”
昭元道:“我是确实愿意认输,只是你实在太强词夺理,让我没有办法。你想想,这世界本来就是以男子为主,怎么也该有些尊严。你看你的姓不就是跟你爹爹的吗?而且你自己也说出嫁后跟我,你怎么能……”
宫云兮听他居然还敢反口,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在他耳朵上掐了一下,哼道:“你真笨。你知道不知道‘姓’从何来?‘姓’这个字本来就是‘女生’,乃是强调女子生下来之意,‘氏’才是源自父系。还有‘妙’字拆开就是‘女少’,‘好’字拆开就‘女子’,自然就是说女子就是好,少女就是妙。你想想看,有什么字这样称赞过男人的?天底下哪一个好字好词不是强调源于女子啊?”
昭元一时无可反驳,只得道:“你也很狡猾,既然先咬定了‘好’字是源于女子,天底下的‘好’字‘好’词当然也都是源于女子了。这不根本就是万无一失么?”宫云兮先是一怔,继而笑道:“你知道就好。那还敢不对夫人我心悦诚服?”
昭元心头苦笑:“服?你有什么理,我又有什么可服的?”心头郁闷之下,面上已愁眉苦脸道:“我还知道一件事。”宫云兮微奇,道:“什么事?”昭元道:“那便是我只要和你争,你若有理我就得服你,可你若没理,那么你就不跟我讲理了,我还是没有办法。”
宫云兮嘻嘻笑道:“看来大事上你倒也不糊涂嘛。记住,这才象个当丈夫的样子。太华山庄那一回,是看你有没有资格来定亲。这一次呢,是要看你有没有资格来迎娶,当然要你我先扮上一扮夫妻之相了。你可记住,要扮龙象龙,扮凤象凤哦。”
昭元心中一动,却也无遐多想,但觉她似乎对揪自己耳朵颇为享受一般,而且竟似全无松手之意,忙道:“你……揪得太低了,我受不了。”宫云兮哼了一声道:“要做我的丈夫,当然要姿态放低一点才行了,你这都受不了……”昭元道:“你把我揪得都快靠近你腰间了。”
宫云兮脸一红,缩回纤手,却又微微伸出,羞道:“快来扶我。不许胡思乱想。”昭元揉了揉耳朵,只觉她揪起来竟似是用了全力一般,毫不顾惜。若非自己耳朵结实,加上她武功差劲,只怕早已给她拉伤。
昭元越想越后怕,心头暗骂:“这丫头可真够狠的。”但抚摸一气,疼痛渐忘,却又觉自己之手抚上去,远不如给她揪着时的那种柔滑感觉,竟还有些怀念起来。他忽然惊觉,心下暗骂自己无耻,连忙定下神来,忽然间又心头一动:“我自身有绝世武功,方可勉强承受;若是真宋文昌,被她这样揪上几下,那还了得?”想到这里忙道:“我自听话就是,但你以后可也得轻着点。你我说什么也是夫妻,拉得狠了,我成了聋子丈夫,你就不心疼么?”
宫云兮似笑非笑道:“我心疼什么?我巴不得你聋些傻些,少些狡辩和投机取巧,一辈子都一心一意乖乖给我……”说到这里忽然脸上微红,道:“反正你要是老老实实听我使唤,我自不会为难你。但你若是有了反抗之心,那便揪耳朵家法伺候。嘻嘻,宫爷爷总说我不好好学武,我却只认准妈妈的话,女孩子只需好好学会这一招就行了。再说了,我会看你反应收发手力的,你怕什么?”
昭元叹了口气,心道:“她这般软硬不吃,这下回去还得给宋文昌好好关照关照,叫她对以后老婆要毕恭毕敬,起码要有个心理准备。这要不先打点好,那可麻烦无数。”
宫云兮嗔道:“你贼眼乱转什么呢?还不快来扶我?”昭元实在无法,只好轻轻托住她小手,只觉她小手似乎微微一缩,但还是让自己握住。自己和她肌肤一碰,立刻又是一股温柔传遍全身,说不出的舒服。昭元忙极力收慑心神,缓缓道:“我们走吧。”
宫云兮见他满脸极勉强极委屈的样子,笑道:“你不要这个样子嘛。俗话说龙从云,虎从风,风云现,龙虎行。你自命人中之龙,可是我叫云兮,你本来就该从我……跟从我的了。”说到这里忽然似乎微有害羞之意,几乎就要抽回小手。昭元听她话中有话,面上娇羞和得意之色并呈,美丽无限,简直大有自己生来就是被她享受一般的神气,也是心头一动。但这次却居然不是反感,而是丝丝甜密意。宫云兮小手一缩之际,昭元居然也是本能地握紧,没放她缩回。
宫云兮抽不回手,也就只好任昭元握着。她那粉琢玉雕般的小脸也转了过去,似乎是不想看他,又似乎不愿意被他看。昭元定了定神,忽然心中又充满了对偷偷亲近别人妻子之心理的憎恶感,几乎就要回手打自己一个耳光。
但他终于还是忍住,冷冷道:“云兮小姐请。”说着自己先走了一步。宫云兮似乎被他拉着走一般,也随他前行。昭元心头翻滚难制,只盼能早日摆脱此等危险情境,当下慢慢加快步伐,越来越快。宫云兮先还不觉,但渐渐觉出他乃是故意如此,忽然一甩手,嗔道:“哪有你这样送的?你这样快,简直就是劫持,根本不是护送。”
长篇乡土方言民间通俗喜剧小说 连载“ 扯 火 ”县 长 8
“嘿嘿,怪不得你娃儿生死要往这山上拱,原来老子还看走了眼,不晓得你是干这一行的。崽儿,你还真不是个东西。行骗居然行到老子头上来了,难道你就不怕剁儿棍剁你,三尖石撞你?”
麻凡张大嘴巴,瞪大眼睛,望着气呼呼走过来的金九筒,傻乎乎地直笑:
“九爷,嘿嘿,九爷……九爷,我正要找你,你老人家就来了,嘿嘿……”
“嘿嘿,嘿嘿个屁!要不是老子来得快,你娃儿还不是早就一兜兜提起跑了。”
“不得,不得,你就也想到哪里去了。你看,我不是在等你老人家么。”
“等我,老子不来你会等我?”
“会,会……”
麻凡笑嘻嘻地说道,边说边拉上拉链,还用双手捂住包包,生怕有人抢他,那神态,那样子,又滑稽又好笑。
金九筒怒气冲冲地本来想大骂他一顿,一看麻凡的样子,也被他神绰绰的样儿弄笑了。他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笑中带骂的说道:
“呸!放你妈的屁。你崽儿说得比唱得还好听。认亲戚居然认到老子头上来了,你娃儿有章法没有,那亲戚可是乱认的。”
“九爷,先前我们不是在山下人过的。”
不提那事还好,一提那时金九筒就来气。
“你龟儿的找打……”金九筒眼快手快,话没说完。对准麻凡的脑壳,就一烟杆打了下去:“你龟儿的还要占老子的强势,老子看你的脑壳有好硬,是不是铁打的……”
“唉哟,唉哟,九爷,你啷个打恁重嘛。”麻凡尖叫着,用手摸一下脑壳,又急忙按住自己的包包:“九爷,咋子嘛,您那烟杆到底是用来抽烟的,还是用来打人的哟?”
麻凡看着他,心想,你迟早都是我的老丈人,你现在不干,二天等你晓得了,怕欢喜还欢喜不赢呢。等你二天晓得了,看你还敢不敢打我。
“老子烟也要抽,人也要打。一举两得。看你娃神绰绰的,瓜兮兮的,老子不打你打哪个?”
金九筒走到他面前,又用烟杆点着他的脑壳。
“你把包包捂恁个紧干啥子?放开。让九爷看看,看看,怕九爷抢你,杀你?”
金九筒上前拈起他头上的一撮毛,疼得麻凡干叫唤。
“痛,晓得痛就把手拿开。”
“拿开,拿开……”麻凡装起衣服很不情愿的样子,慈爱爱的拿开双手:“看嘛,看嘛,你看嘛,这钱还不是你的……拿开,拿开,我把手拿开了,你好把钱拿走哇……”
“嘿哟哟,你把九爷当成强盗了嗦,见人就抢?”
“九爷,你啷个懂不起哟,我说这些钱本来就是你的。”
“我的,啥子钱是我的?装进了你包包里的钱,反成了我的,你说来扯嗦。”金九筒用烟杆脑壳敲着他的手:“把拉丝拉开。”
“拉开就拉开,你打啥子嘛。”麻凡拉开拉丝:“里头的钱全是你的,我只不过当了一哈保管。”
“呀,你给我当保管,你以为我要多谢你,门都没有。哈哈,这些钱全是我的,你娃儿以为老子没见过钱嗦。你晓得拿不稳了要梭脚哈,就说是我九爷的。”金九筒用烟杆拨弄着那些票子:“咦,硬是发财了啊。”
“九爷,你数嘛就用手好生数噻,用烟杆在里头刨来刨去的用不得手啊。”麻凡抓住他的烟杆。
“放开,放开。你皮子发紧,要老子给你松唦。”金九筒推开麻凡的手,继续用烟杆在里头刨:“用手,用老子的手,你龟儿想得安逸。老子还不晓得你这钱来得干不干净,用手,莫把老子的手搞烦(脏)了。”
金九筒说完,突然感到话不对头,盯到麻凡不转眼。
“啥子,你发财了,敢教训老子?”
“哎哟,不敢,不敢……”麻凡急忙解释:“九爷,你老人家晓得,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是啥子意思,你娃尾巴一翘,我就晓得你要屙屎屙尿。你以为九爷是傻儿,听不出来。”
“九爷,我哪敢嘛。说真的,我一看到你就只有怕,怕,怕,那里还敢有胆子说你噻。”
“你怕,怕啥子,老子不是老虎,不是狼……”
“怕,怕强盗遇到拐子手,包包里的子弹我拿不走,你是我的大克星,乌鸦嘴里的肉要落进狐狸的口……”
麻凡鼓起双眼,翘起嘴巴,作出一付随时要抱起包包逃走的样子。
“放你妈的屁!”金九筒又好气又好笑,觉得自己被小看了,很不服气。他又举起烟杆,吓得麻凡又用双手抱起脑壳,包包也不要了,赶紧跳到一边。
“你娃把九爷看成了啥子样子人了,老子是拐子手,比强盗还凶。老子拐了你的啥子?”说罢,退到一边。
“算了,算了,老子不给你一般见识,你那包包,老子不挨拢,总对了唦。”金九筒说完,又退了两步。
“九爷,你多心了。这钱本来就是你的,我说起好耍。”
“好耍,好耍也不是你那个说法。老子晓得,你以为九爷没见过大钱,不就是四五十万块钱吗,你以为有好多。老子的钱……”
金九筒停了一下,看着麻凡,用烟杆在天上画着圈圈:“说出来吓都要下死你。”
金九筒吹起牛来,说起说起又说漏嘴了:
“娃儿的,一万块钱一对的大蜡烛,一块钱一张的钱纸(冥钱),你见过吗?”
“没有,没有。九爷,二天空了,你真的要拿给我参观参观哈。”
“参观,参观你个死人脑壳。”金九筒一看说漏了嘴,急忙弯了回来,改口说道:“九爷是哄娃儿的。”
“我晓得九爷不相信我。九爷是百万富翁,千万富翁,万万富翁……有的是钱,操得起,算张八字就是五十块……”
“五十块,五十块啷个,老子都不心疼,你心疼了?”
提起八字,金九筒又笑眯了,又不由自主的自言自语地念道:“家中供神神仙灵,家中堆金又堆银,有女在外胜男儿,姑爷在位官三品……”
“九爷,你念念有神的,看样子你老人家的姑爷,不是市长就是省长。”
麻凡专拣好听的捧着他,并尽量把和他的关系拉拢:“九爷,我有一个高中同学,是个女的,听说大学毕业后,就分到了你们城里当手术医生,还听说他耍的那男的,还是个啥子大不大小不小的官呢……”
“你那个同学叫啥子名字?”
“啥子名字?说出来保证吓你一跳,说不定还是你的啥子亲戚呢。”
“去去去,你给老子车一转,老子的亲戚,老子的亲戚会给你认识?你又想骗我是不是。”金九筒不相信地摇着脑壳,“你说,她叫啥子名字?”
“金雅兰。”
“金雅兰,真的叫金雅兰?”金九筒一愣,“你说啥子,你再说一遍。”
“金雅兰,金雅兰,她就叫金雅兰。啷个,你认得到?”
“认得到,认得到。老子自己的女娃子,老子都认不到哪个才认得到?你龟儿早就清楚,故意来绕老子。”金九筒跳起脚要打他,吓得麻凡抱着脑壳躲到一边。
“没有,没有。”
“还说没有,你扯啥子躲子(找什么借口)。不过,”金九筒看着地上的包包说道:“说归说,笑归笑,话还得说回来,亲兄弟,明算帐。将才的帐,我们还是要当面算清。”
金九筒伸出一个巴掌,弹着两个指头,做着要钱的动作。
麻凡稳起不理。
“稳得起嗦。”
“啥子?”
“钱噻。”
“九爷,我又没欠你的,找我要啥子钱?”
“哈哈,话还没有冷,你就要打横耙?”
“打横耙,打啥子横耙……哦,哦,想起来了,哦,想起来了,不就是火柴钱吗,该给,该给。市场经济嘛……”
“你少扯,火柴钱老子要,还有该给的,你想扯躲子扯脱嗦。”
“扯,扯啥子扯。在九爷面前,我那里敢扯……”麻凡眼睛一眨,把纸烟掏了出来:“来,来,九爷,先把纸烟抽起来再说。”
“烟我要抽,帐我也要算。”金九筒伸过烟杆:“那盒火柴,就给一千块,多了我也不要。剩下的帐,那是大头,算慢点都要得。免得错了吃回锅肉……”
麻凡听了一惊,把栽倒他烟斗里的烟也给碰落了。他急忙又掏出一支给他插上,划燃火柴。
给自己点烟时,火柴都烧到手了,痛得他直嘘气。
“小气,换根火柴要不得呀?”
“说得轻巧,拿根灯草,十块钱一根的火柴……”麻凡皱着眉:“今天又要差一千块钱帐了。”
“哈哈,铁核桃,老子敲破了你都还弄不到吃。好,欠帐就欠帐,现在说包包里的子弹,啷个算?”
“简单。”
“就两个字?”
“就两个字。”
“那,我拿起走了。”
“那钱本来就是你的,你早就该拿走了。”麻凡笑扯扯地看着金九筒慢悠悠地吐着烟圈:“不过,还有两个字,你要听好。”
“你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你那两个字老子一猜就中。‘留下’,那钱你叫老子留下。”
“不是,是另外两个字,宝地!”
“你想要我不要插手宝地?”
“对,简单。”
“你大白天蒙起铺盖睡瞌睡——做梦,那才简单。”金九筒脑壳转得飞快:“咦,看来你龟儿的是矮子过河——安了心的。我给你说,宝地是我的……”
“那可是我找到的。”
“老子又没有要你找,别个找到了,老子还是一样的要钱。”金九筒指着地上的包包说:“老子要你发财你不发,偏偏给老子打横耙。等到老子冒了火,看你娃儿爬不爬……”
“九爷,你的话我是虼蚤跳鼓——不懂(咚)。”
“不懂你不要装懂,你早就该问九爷。你以为九爷是来拿钱的嗦,老子是找你商量做生意的。”
“做生意,这,这我就更不懂了。”
“不懂九爷教你。”金九筒不等麻凡打岔:“老子晓得你要给我讲条件,晓得你要用智力投资和技术投资来赚老子的钱。所以……”
“佩服,佩服,九爷硬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蛔虫,鬼虫!老子金家从来没有你这种鬼亲戚。不过,看在你是雅兰的同学的份上,老子饶你不死。你胆子倒不小,放牛娃阴到把牛给我卖了。”金九筒看着他:“看你娃就没见过大钱的样子,要赚钱,只要听九爷的话,容易得很。你包包里的那点子子,老子还没看上眼……”
“九爷,说了半天,我还是没有听懂。”麻凡故意拍着包包:“九爷,我一分钱不要,把宝地买了……”
“五百万,一千万,还不是我随便喊,你买得起吗?”金九筒嘴巴一噘,一付瞧不起人的样子,连连冷笑道:“嘿嘿,你那点子弹,拿九爷的屁股来做脸,你害羞不害羞?在九爷面前,你莫提起猪脑壳找不到庙门。一分钱不花,死爱闹热。将老子的骨头熬老子的油,还瓦片装稀饭——要不完了。在九爷面前,你想吊颈鬼上香火——假充正神,办不到。你有钱,你出高价,你的钱,你的钱哪里来的?你有钱,你有几个钱?不是九爷踏谑(瞧你不起)你,在这鹅城,在这双凤镇,你好生问问,像我金九筒这样的财神爷,有几个?”
“乌龟打屁——冲壳子。”
“啥子,你娃不服气,你说我是吹牛冲壳子,不服气,不服气你问问团转地邻。看看老子的银子,是不是土地爷打井——掏神费力干出来的。老子不像那些大贪官大污吏,是财神爷要香火——歪来的。”
“啥子,啥子财神爷要香火……歪,歪啥子来?”
“你崽儿不懂嗦,不懂九爷慢慢地教你。给你说,财神爷是造钱的,他有的是钱,还要大家买钱纸香烛三牲果品来供他。不供他,他就不让人发财。他恁多钱,自己舍不得买,还要叫别个给他买,所以……”
“所以他的香火就是歪来的,是别人帮他买的香火。”
“就是,还说那是名正言顺的。”
“看来,你们这里那有钱的人还不只九爷家把家哟。”
“是噻。老子是纸糊的风筝——背的皮皮。都说财不漏白嘛,那些人,哪个肯夸富?老子的钱是明打明挣来的,瞒不到别个,更瞒不到国家,瞒不到工商税务,所以个个都晓得。大家封我百万,我未必就有一百万,又未必不超过一百万……像你,瞒到老子,真人不露相,三分钟不到,就挣了四十万。一年下来,那还了得哇?”
“九爷,有你这种算帐的呀?”
“事实嘛,啷个没有。”金九筒用烟杆指着他的鼻尖,拖长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搞你这个行当的,弄钱就是便宜哈。一不起早贪黑,二不磨脑花,还不冒风险……”
“九爷,我,我也辛苦,我摔了大跟斗,挞了屁股墩,还,还……”麻凡甩着脚说:“还崴了脚,哎,哎哟……”
“装猫饰象的,活该!”
金九筒一巴掌打到他屁股上。
“我晓得,我的钱麻不到九爷……”
麻凡还要歪缠,一不小心又犯了金九筒的忌讳。
“啥子,你,你安心给九爷过不去嗦。”
金九筒扬起了烟杆,吓得麻凡把舌头一伸,赶紧改口:
“不是,不是,九爷,我是说,你老人家把我的西洋把戏拆穿了,二天我还要不要吃饭……”
麻凡作出忧心忡忡地样子,拿起旅行袋,作出随时都想跑的样子。
“跑,你跑嘛,老子看你跑得出九爷的手掌心。”金九筒说着,又给他脑壳上不轻不重一烟杆。
“九爷还没说要,你就晓得九爷想要?做起那个贼眉兮眼的样子。你不要打岔,你那点板眼,不要在九爷面前耍。你好生听到起,看在你是雅兰同学的份上,老子帮你一把,让你发个大财。你包包里的钱,九爷不要,一分一厘都不要……”
“当真的?”
麻凡心想,你都不要钱,怕是天下叫化子都不会要饭。
“不是真(蒸)的是煮的,九爷不是小娃,说话不算数。不过,话说回来,钱算你的,宝地是我的。”
在金九筒看来,既然有人来出高价买宝地,那宝地肯定就是真的。长在自己土里,哪个都不要想弄过去。现在是市场经济,以钱为主。还要想办法多弄那几爷子几个钱,那才是硬道理。
“说来说去,九爷还是要断我的财路。那宝地是别个出了钱的,人家问我要,我啷个办?”
“啷个办,有九爷。九爷自己的东西,还做不到主嗦。”
金九筒眼睛儿骨碌碌打着转转,他要用这个崽儿,狠狠地对丁石两家拷一棒棒,以解心头多年的积怨。
“宝地是九爷的,九爷当然完全可以作主。”
“所以,你娃唐僧看人——不分好歹。你说我断你的财路,断你的啥子财路?”
“九爷,你把宝地拿走了,这钱我还能装得稳?再说,你又不懂,宝地拿去又没得用。”麻凡一脸苦瓜相,皱着眉头说道:“九爷,你恁多钱,你就打个让手,让我这个叫化儿也种棵摇钱树——好稳到生财噻。”
“你稳到生财,老子还想稳到生财呢。老子要把它留起,保佑老子的子孙后代,保佑老子那当小官的女婿矮子爬楼梯——”
“步步登高!”
麻凡滑稽地鼓起双眼,伸长颈子,两手做着爬楼梯的姿势。
“算你娃儿聪明。”
金九筒一欢喜,又一烟杆打到麻凡脑壳上。
“哎哟,哎哟,九爷打恁重,你打轻点要不得呀。”麻凡抱着脑壳,边跳边说:“这宝地不灵,不灵。你把宝地留下来,你的女婿不得好死。”
“啥子,你龟儿的敢骂我的女婿?”
这一下,比挖了金九筒的老祖坟还恼火。他凶暴暴地上前,一把扭住麻凡的耳朵,恨得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再说,再说,老子弄死你个舅子。”
麻凡冲口而出的一句话,惹怒了金九筒。看来。啥子都说得,就是说不得他女婿的坏话。他护着疼,赶紧认错:
“哎哟,九爷,对不起,对不起。你女婿是真龙天子,真龙天子……”
“这还差不多。”封赠金九筒的女婿是真龙天子,让他欢喜惨了:“你说这宝地灵不灵?”
“灵,灵……”金九筒还不松手,麻凡又说道:“灵,灵,包你女婿做大官,成贵人。”
“你娃这才说的人话。”金九筒放了手。
麻凡逃到一边搓着耳朵:“灵,灵个屁。”
“你,你崽儿注意点,看老子逮到你不垮你的皮。”金九筒指着他气急败坏地说道:“老子哈不到你一半。宝地不灵,不灵,你肯当阴阳,五黄六月的出来受罪?丁五石六肯出大价钱?他们肯把死人搬来搬去,等都要等到宝地选好了才落葬?你,你不能把手道拐往外弯噻……”
一番话,倒真让麻凡开不起腔了。他认定自己是阴阳,认定宝地能起作用帮活人发达,看来我只有利用他,先稳住他,把阴阳做到底。自己刚才还在想要拉拢他,现在他自己主动跑来,这真是天赐良机。
“崽儿,你是我们雅兰的同学,和我娃儿他们也是老表家。你不要整我,大家说好,你要好多钱都可以。”
金九筒生怕麻凡二天用啥子法门整自己,又矮了下来。
现在轮到麻凡跷二郎腿了。
“那好,你也晓得阴阳道士的板眼,整人害人是专家。所以,九爷,我不整你。不过,你要帮我一把,弄他们一下,免得那两家人找我的麻烦。”
“晓得,晓得,丁家和石家嘛。”这话正对了金九筒的胃口:“你崽儿肚皮头的烂药,哄不到我。其实,你不要害怕,刀把子在我们手里,宰他们还不便宜?你想大棒大棒的敲他们,听我的没有错。”
“九爷,你不要吊起嘴巴乱说。”麻凡急忙表白:“你老人家又不是不晓得,丁五石六是双凤镇飞起来吃人的人物。我们一个小虾米,那里就敢惹他们?再说,我靠这个手艺吃饭……”饭字还没有落口,肚皮又咕咕的叫了起来,麻凡吞了两口口水:“再说,我靠这个手艺吃饭,一个钱都不要,我还不是饿死算了。所以,我要钱,不存在敲不敲他们的问题……”
“晓得,晓得,你娃心里想的啥子,瞒得过老子。不过,”金九筒看着麻凡,摇摇脑壳:“我看你也是才出道不久的,没见过大钱。老子也不想给你打嘴壳,只要你听话,跟九爷好好合作,亲戚我让你认,财也让你发,啷个?要钱,就在这宝地上想办法。你娃嫩,不晓得。现在是,十万不是数,百万才起步,千万万万通不了天,十亿百亿是小数……所以啊,只要你娃儿听话,这四十万我不提,另外,二天我们分成。”
“哪,哪火柴钱……”
“找不到话说,老子十万八万都舍得,亏你娃说得出口。”
“多谢九爷。”
“谢啥子谢,你还没有答应我的条件。”
“条件,啥子条件?”
“不懂嗦,叫你听话的条件。说,跟不跟我合作?”
“合作。合作。”
“哈哈,这才是乖娃儿嘛。”
金九筒上前,伸出手托起麻凡的下巴,狠狠地拍拍他的屁股,笑道:“乖娃儿,快说,快说,宝地在那里。”
“在,在这里……”
麻凡把摔屁股蹲的地方指给金九筒。
“是不是真的哈,骗老子,二天有你好看。”
“不得不得。九爷,宝地归你。我可饿慌了,要找地方吃饭去了。”
“吃吃吃,饿死鬼投的胎呀。看到,下面最有气派的那栋房子,是九爷的,不要找错了地方。”
麻凡抬脚走了几步,又急忙转身退了回来,走到坐在地上的金九筒面前说道:“九爷,这钱……”
“不要,不要,说给你就给你,恁啰嗦。”
“那,那我倒要在你家里找个地方,把它藏好。”
“小气,你随便甩到老子家里那个地方,也没人要你的。”
“那,这,宝地……”
“没事,没事。二天少不了你的,出了事老子拣脚子,你就等二天拿钱就是。”
“好嘛,好嘛。”
麻凡转身要走,又被金九筒叫住:
“站到,站到,先说断,后不乱,端了我的碗,要服我的管,不要把肚儿魁圆了,就跑了哈。”老奸巨猾的金九筒想起自己不是内行,怕二天上当吃亏,他要先稳住麻凡。再说,整猪烫狗还要三把手,用这个娃子当挡箭牌,二天出事,也好有个缩路(退路):“不说了,不说了,二天你才晓得九爷整不整你。”
“我晓得,我晓得。不过,话又说回来,九爷既然不少钱用,儿子又是大老板,女婿又当官,那宝地九爷你拿来还有啥子用?”
“啷个没得用,说你聪明又聪明翻了山(过了头),这年辰,哪个不是钱越多越想多,官越大越想大?麻广广嗦,”金九筒一语道破玄机:“人家拿钱买官都要干,我靠神灵菩萨弄来的,是板凳上花黄鳝——硬来的,我又啷个不要?”
麻凡被这几句话点醒,才晓得里面的问题复杂。看他越说越得意,就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九爷,你把你女婿捧上了天,你女婿到底叫啥子姓啥子,你晓得不,他姓张姓王,是瘸子是瞎子,你晓得不?”
话一说完,麻凡就后悔了。要是雅兰把自己的体征相貌给家里人说了,聪明的金九筒根据种种迹象把自己给推测出来,岂不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和雅兰恋爱两年多,为儿为女的,总不该瞒自己家里的父母吧。正在担心,只听金九筒支支吾吾地说了话。
“这,这……”金九筒倒真给麻凡问住了。
原来,雅兰因为工作忙,很少回家,恋爱的事家里人晓得的不多。就连城里的大哥金发财也不知道。再说,成与不成还定不下来,怕放出风来二天黄了别人笑话。关于麻凡的事,外人很少知道。
麻凡见金九筒支支吾吾,心头有了底,就更加口无遮拦:“九爷,你女婿是个公的母的,怕你都不晓得。”
金九筒“噗哧”一笑,差点被口水呛了。他指着麻凡好半天透不过气:“你,你崽儿二天讨个婆娘难道还是公的不成,没大没小,没老没少。今天要不是看在这堆钱的份上,你看九爷我,我,我不弄死你个舅子……”
“哈哈哈,没想到九爷还会以毒攻毒,说我的婆娘是公的……”麻凡打着哈哈,说:“九爷,你莫呕气,我是说,要是我的老婆是公的话,你可当不成我的老丈人……”
“啥子?你给老子再重复一遍。”金九筒跳了起来,扬起烟杆就要打麻凡。
麻凡护着脑壳连连退着解释说:“不是,不是,我说的是你女婿要是不相信风水,反对你搞封建迷信,你的一片好心不是白费了。”
“莫得恁怪。”金九筒把头一偏,老于世故地说,“朝朝代代,哪一个当官的不相信风水,不相信迷信?我的女婿也是人,他傻不到别个一半。”
“那不一定,共产党就从来不相信。”
“你哄三岁娃儿,丁镇长不是共产党员,石长安在外干事的几个崽儿,哪一个不是共产党员,哪一个不是共产党的干部?他们信得,我又啷个信不得?你崽儿年纪轻轻的,就会把共产党装进电筒——光照别个。你当阴阳,你找风水,不相信迷信你还干这个专业饭?”
“对头,对头,”麻凡有口难辩,摇着头,只好不卑不亢嘿嘿地干笑。
“崽儿,在我面前耍嘴皮,充正神,你还是大竹林头的笋子——嫩了点儿。”金九筒拿出老太爷的架子,指着麻凡说道:“早些年陈我就晓得了,老子过的桥比你走得路都多,老子吃的盐巴比你吃得饭都多。老子天上飞水上游的时候,你的鼻涕还在横起揩。”
麻凡这才意识到,问题比自己想象的要严重得多。几千年的封建迷信思想,根深蒂固,一直统治着人们的灵魂。共产党虽然不遗余力的下决心铲除,但在一些死角,仍有余孽苟延残喘。尤其是社会上有一定地位的人,他们一带头,其恶劣影响就不容忽视。
“那个时候,我去的那些大公司,会的那些大老板,有哪个不信神信鬼?有哪个不拜观音菩萨的?就是我们鹅城县政府的那个大门,十年前也不是这个朝向,也是那个时候的县长花了一两百万银子把方向给改了的……哼,不迷信,不迷信的官员有几个?不是那些官员,我们县城的陵墓好的能买得到几十万几百万,哈哈,龟儿的,跟我讲经说法,还够得你学……”
听了金九筒这些话,麻凡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看样子,眼前的金九筒,你要想简单的说服他,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何况见面时摆起的,还有那么多的东西,现在只好假戏真唱,走一步看一步。
“九爷,你真的相信?”
“当然相信。”金九筒愣了一下,觑起眼睛看着他,“我晓得你崽儿不怀好意,不过,我也不怕你。九爷好歹也闯荡了几十年,我不信你孙猴儿还翻得过我如来佛的手掌心。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麻凡看着他,故意欲说不说,急得金九筒呀呀呀连声催促。
“九爷,九爷……你家里,你家里供了神吧?”
“哈哈,原来是这个嗦……咦,你崽儿啷个晓得。”闹了半天是这件事,金九筒放了心,“啷个,你也想去朝拜朝拜?”
“啊,不不不……哦,对对对,,对对,我就是想去朝拜一哈。”
其实,麻凡是套他的。他早就从今天金九筒东一句西一句的谈话中,猜出了个大概。现在码实在了,他决心先弄讼弄讼(吓唬吓唬)他。你这个鬼老头,等哈儿你看我啷个收拾你。他突然灵机一动,自己不就是大家公认的风水先生吗,我和不解寄给他个下马威。想到这里,他绕着金九筒转来转去,一直传到仅就同眼花缭乱,心头发慌。接着,他又绕着他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从头到脚,把他看了好几遍,看得他好不惊慌。
“神经病,老子老都老了,还有啥子看头。滚开,滚开,老子有啥子看头?”
“哟,九爷心虚了嗦。我看你一眼就心虚了嗦。”
“心虚,我会心虚?你的脑壳儿是不是短了路哦。”
“为好不讨好,反倒遭狗咬……”麻凡边说边走:“九爷,我是干啥子的,你不是不晓得,动不动就凶暴暴的,我不说就是,我不说就是……”
“站到站到,不说那还不得行。”金九筒跳起来,一把抓住麻凡:“你崽儿吊儿郎当的,看我不收拾你。快说,快说。”
“说,说啥子说……说就说,说出来九爷不要怪我。”
麻凡看着金九筒,不紧不慢地说道,“九爷,你家里供了尊凶神,黑不溜秋的,怪吓人的。”
麻凡边说边摇头,把金九筒说得心神不定。他歪起脑壳把麻凡看了又看,半信半疑地说:“老子才说了要给你分成,你不要用凶神来敲我的棒棒哈。你要是个喂不饱的狗,看老子不依不依叫。”
“九爷,你说的啥子话哟。”麻凡把双手一甩,嘴巴一噘,马起脸不高兴地说:“你老人
父亲没熬过2019这个年
一位农民的程序员儿子随笔(2019-02-09)
母亲说希望父亲能熬过这个年,可癌症恶魔却丝毫没有手软,年前带走了父亲,享年66岁。
我是一个程序员,35岁,不善言辞,但还是尽力写下这篇文章记录对父亲的印象和一些感想。
我的父亲是的一位普通的农民,勤劳,淳朴,善良,节俭是他一生的标签。听父亲说年轻的时候当过十年教师,后来由于一些原因,不做教师了,成了水泥工每年进城打工。父亲结婚晚,生了两个儿子,我排行老二,我出生的时候父亲已经是农民工了。记得父亲春天播种,秋天收割的时候都会回家忙农活,其他时间就和村里其他几个人一起去城里做水泥工,一般出去都是两三个月。虽然父亲很瘦小,但是每次回家都会双手拎着袋子,同时背个大行李。行李里面是被子衣服,袋子里面则是一些打工的工具和工地上带回来的废料,当然也少不了给我哥和我带一些好吃的水果点心之类的。我小时候还是很盼望着父亲回家的,不仅因为有好吃的,更重要的是父亲在家的时候,总会觉的更开心一些,可能是多了一份安全感吧。
父母是村里出了名的勤奋,总是早出晚归,一年四季都闲不住。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自七岁开始我就随父母下地做工。父亲上山拾柴会让我帮忙抱柴,装车;种田会让我牵牛,施肥或坐在划犁上压重;秋天会让我帮着劈棒子,割麦子,剥棒子等等。在我的记忆里,上高中之前,我一年四季都要劳作,帮父母做各种家务农活。说实在的我并不喜欢做农活家务,因为很累又赚不到钱,看不到希望。记得当时有人算过账,一亩地也就赚50元钱左右,如果这是真的,在农村集市也只能买一双旅游鞋。从小学开始我就立志努力读书上大学改变命运,父亲对我的学业是支持的,母亲则认为上大学没有用,因此我和母亲经常拌嘴,被母亲打。记得在初中的时候父亲带我去县城看病,顺便去了一次新华书店,我买了一百多元的书,父亲丝毫没有犹豫就给我全买下了。后来我以村里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感谢父母勤劳节俭撑起这个家,感谢父亲对我学业的支持。
父亲很会讲故事,在和父亲一起做农活家务的时候我就喜欢让父亲给我讲故事,父亲总是绘声绘色的讲给我听。记得有关于狐狸成精夜间去勾引男人害人的故事;有关于小旋风变出蛇来因果相报的故事;有关于行人遇到鬼搭墙,神仙相救驭风而行的故事;有关于傻姑爷见丈母娘闹笑话的故事;有关于临近村子土匪村霸的故事。在家里还没有电视的时代,听父亲讲故事成了我幼年童年的一大乐趣。感谢父亲为我讲过的那些故事。
可能是为了省一些路费,2004年上大学的时候我和同县城另外一个同学和他父亲一起去千里之外的大学报到。父亲是非常爱出门的,对新鲜事物一直充满好奇,但是在大学四年以及我毕业后的八年期间,父母都没有来过我学校和我工作所在的城市。我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拼搏,对家里是报喜不报忧,逢年过节都会给家里买些衣物。记得参加工作的第二年我给父母分别买了一件标价500元,五折实际花费250元购买的羽绒服。父亲穿上后,很是开心,还把标价吊牌放在衣服外面,说要这样穿着去集市上赶集,让大家看看自己穿的羽绒服多贵。虽然,父亲并没有真的这样做,但是看得出父亲很开心,我也很开心。
2016年我的爱人怀孕并生了小宝宝,母亲来上海帮忙,父亲则一个人在家里忙家务。父母三十多年夫妻,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久,我看得出母亲非常挂念父亲,于是给父母都买了智能手机,给父亲买了摔倒时能报警定位手表,并给老家安装了智能摄像头。母亲每天24小时可以随时看到老家的父亲,哪怕是父亲睡觉休息的时候。母亲经常是看着屏幕中的父亲睡着了,自己才慢慢睡着。
2016年底我和爱人用积蓄贷款在杭州买了一套房,同时也辞职换工作到杭州。
2017年7月-2018年10月父亲和母亲一起来杭州住了一年三个月,亲戚都说父亲来这里享福了。父母来杭州第二个月我就带父母去做了体检,父亲有些小毛病但是没有癌症。我每个周末都会带父母去周边玩,父亲在这里留下了很多欢声笑语和很多照片。这是父亲一生出行最远的地方,也是父亲游玩最多的地方。父亲很喜欢带小孙子,一天到晚的背着,抱着,推着。
2018年10月4日查出癌症晚期。两天花了5000多元检查费,全身骨扫描,艾滋梅毒都检查了(虽然我不清楚是否真的有必要查这些,但是在医院的时候你没有太多精力去质疑这些),相同的项目在不同的医院重复检查(我问医生为何重新检查,医生说其他医院的结果本医院不认可)。我带父亲辗转了三家医院,看了四五个专家,最后医生建议放弃治疗。
2018年10月10日父母离开杭州回到老家,2018年12月25日病逝。这期间我来回飞了两次,前后请了一个多月假,感谢公司人性化的制度。
父亲自2018年10月3日确诊癌症晚期到去世不足三个月的时间,这三个月如噩梦一般,一连串问题仿佛天上掉下来的石头砸在全家人的头上,是否继续进一步检查?是否放疗或化疗?吃什么药?需要多少钱?在哪家医院治疗?打吗啡吗?是否输白蛋白?如何才是对父亲的尊重和尽孝?
我的感想是,在父母生前多多孝顺是最最重要的,让父母多享福,不少受罪。如果老人不幸得了恶性肿瘤晚期,建议直接放弃治疗,不要去折腾了,折腾不是孝顺,是给病人带来痛苦。现在的医院和医生有些时候只考虑了技术却忽视了病人的痛苦,让病人和家属为了那微小的存活概率和希望去付出巨大的痛苦和经济压力。更有甚者有些医院和医生只是考虑赚钱,只要你有钱治疗,那就一直治疗下去,直到人去世或者你没有钱为止,对于治不好的病,这样的治疗真的有意义吗?
不要指望任何人告诉你是否继续治疗?医生只能告诉你当前检查结果和病情状况,不会断定病人是否会奇迹般的治好,不会断定病人还能活多久。因为恶性肿瘤晚期(癌症晚期)目前基本上是绝症,绝症意味着是治不好的,治疗和不治疗都是同样的结果,人都是要走的,只是走的过程和方式不同而已。然而,选择什么样的方式离去是和个人的价值观紧密联系的,这是一个世界观的问题和医疗伦理问题,而不是医疗技术问题。你是选择在痛苦挣扎狼狈不堪中离去,还是选择在泰然坦然平静祥和中离去?你是选择在放疗化疗各种手术干预中离去,还是选择自然离去?
对于癌症医院是给吗啡的,但是数量是限定的,每天两只。我的父亲在去世前的半个月就要求我们给他打吗啡,但是我们总觉得这个东西风险高,又限量,担心上瘾不够用,没有给打,现在想想这是我们的不孝,没有满足父亲的要求,让父亲受苦了。父亲去世半个月前曾经奄奄一息,我和家人商量后,又给父亲输了氨基酸和脂肪乳让父亲多活了两周,可是在这两周中,父亲对我们说的最多的话是“救我干什么!如果让我直接走了多好!现在让我受这个罪干什么!”。现在想想,父亲多在的这两周确实受了很多罪,浑身疼痛吃不下,吐,睡不好,不能动,只能躺在床上靠输液维持生命,对不起父亲让您多受罪了。父亲在这两周也多次要求打吗啡,但是我们出于慎重最后两天才给打,现在想想父亲一定很无助,痛苦想要解脱却无法解脱,我们还在以孝的名义让父亲忍受痛苦。
最近几年癌症好像很普遍,我父亲患癌的同时,同村就有另外一个乡亲得了癌症。我家的南院邻居,东院邻居,北院邻居都是五六十岁癌症去世。在同一条街上的邻居就四五个脑血栓,现在怎么这么多脑血栓和癌症?水,空气,土壤,食品哪一个是元凶?
最后,希望读者和天下所有人都健健康康,一生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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