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西方魔幻小说 《格雷特的选择》间章一点五 睡前小故事

　　“你不是一直想听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吗？今天我就大发慈悲的告诉你吧！”

　　“……你抽风了吧。”

　　“少废话，躺下。”

　　“那天是我第一次出门，也就是出城啦。事先都没有准备，突然就接到了主教的通知。有三个高级学徒带着我，我一个都不认识。出门前他们给我上了三天课，告诉我一些关于城外的常识，叫我装的自然一点，不要露出马脚。那一次其实算是带新人，也没打算有什么收获，没想到第一次就抓到了你，你说咱俩是不是有缘？”

　　“孽缘。”

　　“那天是我第一次走传送门，我记得我在门前犹豫了很久，就是不敢进去。后来罗兰师父蒙住我的眼睛，把我甩了进去。等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是我们带你回来的时候走的那条下水道了。”

　　“然后呢？你们就直奔我家了吗？”

　　“哪有那么快，都说了要带新人嘛。三个师父带我在城里玩了好几天，说真的，当时我都不想回来了。发现你的那天晚上我们去喝了酒，是在回旅馆的路上发现的你。”

　　“等一下，你才多大，能喝酒吗？”

　　“稍微化化妆就行了，要不要我教你？”

　　“算了吧，这种邪门歪道。”后来我还是学了。

　　“我记得发现你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吧，你好像在点火，半夜点火是要干什么？”

　　“做饭呗，我姐经常加班到半夜。”

　　“你还会做饭？没看出来啊！”

　　“说正事吧，然后呢？我记得我眼前一黑就到了海顿，实际上过程应该没这么简单吧。”

　　“老师们把你弄晕以后背着你往下水道走，他们平时也不干体力活，背着你走那么远可把他们累坏了。以往发现的巫师都是婴儿，像你这样的还是第一个。从你家到下水道不是要经过一条大街吗，好像叫……”

　　“普莱斯勒。”

　　“啊，对，我记得是个很好记的名字，跟大法师同名。”

　　“不是同名，就是以他命名的。赶快说正事。”

　　“走过那条大街的时候被巡逻的警察盯上了，而且一来就是好几个。老师们说你是我同学，今天我过生日，你喝多了。结果警察上来闻了一下，发现没有酒味，说着要抓我们，还报告了上级要增援。我们一看情况不好，把这群警察电晕，赶紧跑开。没想到增员来的那么快，第一波几辆车，我们跟他们交了火，然后第二批又来了，连武装直升机都有。我们想着再耗下去估计坦克都要开进城，三个老师用了个我看不懂的大魔法把整条街弄得一片漆黑，我们就逃了。”

　　“明明是个挺惊险的故事，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这么没劲。”

　　“我已经很努力的把故事讲的精彩啦！”

　　“算了，对你还能苛求什么。”

　　露娜气哼哼的，又说不出来，搞得我很想笑，我憋着笑，绷着脸：

　　“好了好了，睡觉吧。”

一、长篇玄幻小说《涅槃筏》第二章转生战尊

　　《涅槃筏》（长篇小说)，作者福气挡不住，

　　简介：

　　一个凡人碎梦穿越异世，变身玄天门门主，修 龙神功和圣塔真经，在五王争霸乱世中肩挑密护魔印重任，受魔军追杀经游虎牢关、太湖、终南山、武当山、中州、并州、长安等地，结交蒋仙碧、白玲玉、游鼎等诸多知已，寻龙珠，骑黑焰神驹，并肩血战疆场，推举成武林盟主，高举万军帅旗，仁心济世，助唐王一统天下。

　　九死一生，苦修战阵，七宝修神，以战止乱，金枪霸世，百忍成刚，参悟玄道，大梦觉空，百战修神，飞仙脱尘。

　　《涅槃筏》如莲香存世，愿通过它认识很多挚友，友们多支持，多提宝贵意见哦。

　　第二章 转生战尊

　　游塔后，李慧鸣的爹娘又带他到街上买了一些好吃的零食，下午陪他逛逛书店，买了几本课外历史故事书，在晚饭后，反复盯瞩，后坐车离开了。

　　李慧鸣和良子哥、凤儿姐捉迷藏疯，打弹珠，滚铁环，出汗玩累后，打水回房洗了个澡。在房中书桌前椅子上坐下，李慧鸣翻看新买的书，对其中一本《隋唐英雄传》看得带劲，渐渐入迷，也不知过多久，慢慢趴在桌上。

　　李慧鸣恍惚中感到眼前有黄光闪烁，一会看见有云朵翻来转去，眼前出现一屏幕，上面很多小点隐隐约约，一会变成一条波浪涌动，在旋转一会后，汇聚成一个纯白色椭圆形小圆圈。

　　他感到眼前白圈越来越耀眼，像轮明月挂在夜空，想多注意它亮度时，猛然散开，很快暗淡消失，但屏幕亮了起来，由淡黄变浅白，而正感光线不断转换明暗，突然弹现一道长影，渐渐变明，出现一个白色七层塔!

　　李慧鸣细看时，这白塔闪了几下后飞速倒转到他左手臂上，一会又返到眼前，又突地变换成一把明晃晃尖头长枪，过不多会突然变现成一把拂尘。

　　正想怎么回事时，眼前闪过一道金光，又变成一珠串旋转不停，顿觉额头发胀，头骨渐感疼痛，放弃观望，眼前由白屏变黄，而后变得漆黑一片。

　　李慧鸣揉揉双眼，不明白发生什么，房间出其地安静，他惊愕不己，又好奇又害怕，刚刚是梦境吗一个不到十岁孩子茫然不知在他身上己出现惊天动地力量，只是能量仍处于封存状态。

　　他抬眼看物品东西，轮廓清楚无比，闭眼就觉有物影随步蹦显，难不成前天雷炸坏了脑子李慧鸣闭眼思考，抬手连连拍头时，居然发现额前有长长影子一会远一会近，交替晃动，确认是拍动时手影。

　　“天啦，我能闭眼看到手影!“李慧鸣惊讶，试着看茶杯，手电筒，都有类似物品模糊影子，只不过不明亮，都是暗影。

　　李慧鸣到床上，一边坐一边观察，这下可好，一闭眼转下头就感到有什么东西晃来晃去，跳来跳去，感到害怕，不敢关电灯，又拿来那本书看，闭眼隐约看到一排排字影闪动，吓得丟下书，折腾半天，五心朝天一会后，实在累，迷迷糊糊睡着了。

　　天眼功能分为内视，微视，透视，遥视。佛家称之为天眼通，亦称天眼证智通，照佛家的说法，就是色界天的眼根超越了大地的远近，时间的过去和未来，一切现象都能明见。

　　醒来后，他又来试验他的天目，瞧房间桌椅的过去，由老旧变成崭新，后变得粗糙，再变成参天大树，然后变得缩小，后又变成种子。

　　他对房门使用天目功能，瞧到房门的过去，他好奇地对房门外空间使用天目，见到这片空间区域内发生的一些事情，但只能瞧到一两天内的事情，而且不很稳定。

　　天目功能根据目标的改变，消耗不同的能量，因目标层次高低而变化。瞧桌椅所用能量不高，而瞧过去时空，损耗较大，他还不能操控自如。

　　李慧鸣喜欢封神演义中有三只眼的二郎神，能识破真形，英雄岳飞故事，相当祟拜岳王。

　　他七岁时调皮好动，舞大枪耍木刀，打仗很平常，头被打破几次，将几个玩伴淹在河里，他爹无奈找当地岳大垸一位拳师教了一套岳家拳，听他爹讲这岳大垸是英雄岳飞后人居地，岳家后人一直流传教岳飞开创的岳家拳。

　　他胆子比一般同龄孩子大多了，对环境适应快，这次遇到雷劈很快不怕，醒来还嘻嘻哈哈，没想到眼晴发生状况，开始又点怕黑了，但他不想为这告诉爹娘，不然练武白练了，还会让良子哥和凤儿姐笑话他鼠胆废材。

　　还是由它吧，反正不碍着学习和生活。

　　李慧鸣摸了摸身上佩戴护身符:“小爷有你什么都不怕!将来我要当一代枪王，除暴安良，降妖除魔，当万人景仰的大英雄大将军，指挥千军万马!!!”

　　第四天，周五上午，李慧鸣正常上了学。六（五）班里平时爱打闹的同学都离他远远的，好友曾平超用异样目光瞧了他多次，并说了句：“老大，造型真精神，三天不见，进系统升级成雷神呀！”。

　　有个女同学代表部分女生关心，朝他打招呼：“那个，鸣子，你头发焦了不影响梳头吧？”

　　李慧鸣心碎，瞪了她好几眼：“去玩你的，你小妮子要遇上，恐怕炸成艳尸！”

　　李慧鸣一天心情不大好，听课也不太认真，感到处处有人指指点点，唉，都当我霉人，连曾平超都躲，这么明显针对这自认帅小伙的他，形象节操都快毁完了！哼，再议论，小心我以学习委员身份公报私仇，不治下挑事的，以后威信更会扫地。

　　他放学后，马上在校外不远处转角追上曾平超，在路上拦住曾平超，两掌相拍：“超子，来来，听说你功夫长劲不少了，试试力气哦！”

　　曾平超惊慌后退几步，连连摆手：“老大，饶过我吧！你的岳家拳炉火纯青，全年级公认第一！我不服不行！”

　　李慧鸣冷哼一声：“让我试下你马步稳不稳！”

　　曾平超讨好地口气说：“别别，老大，我错了，下次带些好连环画给你瞧！”

　　李慧鸣用暗劲按下他肩膀，恶狠狠地讲：“下不为例，老大带你们玩不容易，再笑老大就开了你！班里有任何议论我的，由你这个劳动兼体育委员负责解决掉！”

　　曾平超低头：“任何时候一定要听老大，老大就是宽宏大量！”

　　李慧鸣笑了笑，后趁他不注意，来个拌腿背摔，曾平超爬起来，苦着脸说：“老大，你来阴的！”

　　李慧鸣说：“小样，这叫机敏！”

　　李慧鸣整完曾平超，吹着口哨离开。回到住处吃了饭，开始瞧一本《说岳全传》的小说，没一会要睡，就上床午休。不知不觉进入梦乡。

　　李慧鸣感到一阵啪响，自已通过一个旋洞，来到一处湖塘边，见到一片十数丈空地处，坐北朝南摆着一张老虎椅，两侧架着各种兵刃器械，摆着三个木架，各架立着一个大鼓，中间竖立两杆大旗，一杆金色大旗，旗子上绣着“玄天战尊”，另一杆旗是黑色，旗上绣“金枪营”三字。

　　场中有四队统一穿着深黑色衣服，唐代军人甲衣，每队十六人，共64人，每人右手长枪左手滕盾，个个神情肃穆，威风凛凛。

　　他们队前面，有一位喊口令的青年佩刀军官，见到李慧鸣过来，迅速向李慧鸣握拳行礼，并高呼：“全军听令，列队操练，李将军巡视！”。

　　李慧鸣才猛然发现自已身上穿着重重的黄金色锴甲，左腰佩着一把宝剑，身形高大威猛，不禁哑然，自已已然穿越到古代。

　　那名佩刀军官体型壮实，走近时，相貌似是见过，他神情恭敬让过，方脸翻唇，眉上带疤，李慧鸣顿然想起:“曾平超!是你个小虫子!”

　　那军官一脸茫然:“将军你说谁？不懂!”

　　李慧鸣感到这是体型身高都放大多倍的曾平超，面部像极，可知不是那个小超，自已却变身为另一个时代的将军，都无法理解。

　　李慧鸣看到四队军士们列阵整齐，威猛刚武，声震冲天，盾剑交替，错落有致，变化多端。那军官小声询问:“将军，您是否马上开始？”

　　这下轮到李慧鸣迷糊，问:“你叫什么任何军职要我开始什么？”

　　那军官感到惊诧无比，不敢怠慢上峰，急答:“回禀李将军，属下玄甲兵金枪营千总罗士信，您的副卫!”

　　见无回音，接着说:“这支金枪营由您亲统，现驻军虎牢关。上月底，你在将领大会上讲在今天初一日，要亲自挑选五名金枪虎卫，先通过比武竞技出线十名，再由你亲测亲定，你说要演示绝世玄天枪法的!”

　　李慧鸣若有所思，片刻下令:“众将士听令，按比武规则开始竞技!”罗士信高呼:“玄天战尊，金枪霸世，荡妖除魔，海天昌平!”

　　军士们金枪上下舞动，枪盾互击，齐声跟着高呼:“玄天战尊!金枪无敌!玄天战尊!金枪无敌!!”声音震耳欲聋，空中居然雷动。

　　武学之道固然浩瀚如海，可是百变不离其宗，一切武功修为以内功为主，如果内功不深，再神奇奥秘的招式也没有用。

　　李慧鸣真气急运，顿时全身骨骼似乎起了变化，发出一阵炒蚕豆似的声响，而硕壮硕长的身躯也似乎充了气，衣衫在不住抖动，束好的发丝根根竖起。

　　李慧鸣电闪回顾，自已为唐将李靖身，现在秦王李世民麾下征战群雄，不久前已然打败宇文化及。

　　他想起这生来历，自已与唐家李渊与李世民渊源，特别是当年他携张出尘，游至太原，访着了张仲坚、徐洪客，投见刘文静，当时秦王李世民正开招贤馆，刘文静引他三人见秦王。秦王感到他们气宇皆非常，以优礼结纳他们。

　　秦王与仲坚下棋，仲坚第二局将败，急忙收拾东南一角，秦王犹欲攻击。仲坚说道:“君何并吞若此弹丸一角，犹不让我稍竟其局？”

　　秦王才住手，洪客对仲坚道:“天下大事己定，兄何心强求？”仲坚等别秦王，就将家财赠与出尘一妹，自同洪客飘然往海外扶余国去，别做一番事业。李慧鸣这一世李靖身在秦王幕下，情投意合。

　　前不久，秦王李世民与淮安王李神通，引兵讨伐许宇文化及，而夏主建德以刘黑闼为大将军，挂元帅印，范愿为先锋，高雅贤为前军，孙安祖，齐善行为后军，引十万大军杀向魏县。

　　魏王李密领兵会唐。秦王因定阳可汗刘武周引兵攻并州，洛阳王世充侵犯伊州，粱粱萧铣剽掠峡州，受父店王令征讨，令刘文静助夏伐许，把军机大事托付他与淮安王李神通、李靖同事，同诛宇文化及。

　　淮安王李神通得秦王兵符将印，进兵攻讨宇文化及。由徐懋动用计让魏将领左诩卫大将军王薄假名领兵三千投做募兵，被封前殿都虞候，暗伏起事。

　　宇文化及统兵出城迎敌，李靖暗出奇兵，伺他刚立寨观阵，令刘宏基飞骑取杀，宇文化及手下大将杜荣，马华两戟招架，刘用刀迸断两戟，化及急忙逃回，宏基拔马回阵，杜荣上前追赶。

　　李靖长吟一声，飞掠而去，人在空中，枪身斜立，攻入阵内，枪影如重山叠岭，以泰山压顶之势君临而下，转眼之间，攻进中军，连续有十多名化及卫兵中枪身亡。

　　李靖枪法如电，或挑或刺，或扫或撩，一路夺命枪法使出，仅仅九招，当者披靡，已无一合之敌，碰到铁枪的许兵，莫不剑折身亡，血洒黄土，没有一个人能够幸免。

二、长篇小说《楼台诉》发于本站天涯文学

　　内容简介：一部浪漫主义与现实主义兼具的长篇励志小说，分上、中、下三部，共90万字，青年才俊宁丰，从一家濒临倒闭的企业，幸运地考入一家大机关做秘书后，立志向新的事业目标“局长”奋斗，但苦拼多年才发现，他这个距局长最近的不仅距局长宝座越来越远，反倒沦为一个无足轻重的边缘人物。历经一番思索与权衡，他决定辞职到北上广等地重启事业，但终因学历、户口或外语等条件不服水土被一拒再拒。之后，而立之年的他，像小学生一样从ABC起自学英语，后考入北京一所著名高校的英语专业就读。不料在求学之路上，因邂逅一位酷似于妻的80后女生，而误入感情歧途，乃至发生了一系列与初衷相背的事……

　　小说是一个不甘平庸的年轻人近30年的奋斗史，也是他所处环境不断发展变化的简史。三部书各重点讲述一个故事。第一部讲述宁丰从企业到机关，再到离开机关的故事，所展现的是一部小官场的人生百样；第二部讲述他在求学之路上，对青春时代一段跨越校园和社会的苦恋与奇恋的追忆，由此引出两位女性夏雪、刘诗丽一喜一悲的情感结局。第三部讲述他重返大学校园期间与另一个“她”划婕的纠葛及离开校园后所发生的新故事。各故事之间，既一脉相承，连续贯通，又独立成篇，自成一体。

　　第一章试读：那一个干热而平静的下午，我一跃成了厂里的风云人物。成为这么一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主，不是跟风有缘，不是跟云过不去，只因干了一件被称作“鲤鱼跳龙门”的事。“跳龙门”，绝非吃饱了撑得没事干，以此来健身，也非一时心血来潮，刻意去吸睛，而是别有原因。什么原因呢？真想一句话告诉您，可是——可是我实在嘴笨，十句话也说之不清。愿意听的，且听我慢慢道来。

　　依稀记得，那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发生的事，距今已有二十多个年头。这一年，我供职将近四个春秋的面粉厂续延了上一年的颓势，效益下滑，光景衰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受此影响，职工工资一降再降，福利一减再减。即便如此，企业仍困难重重，一天天向着死的方向挺进。到春夏之交时，职工们每月连可怜的一两百元都难以领到。厂子的掌门人姓刘，是个年轻人。刘厂长让大伙稳住心，定住神，咬住牙，与企业共渡难关。可谁都知道，这个难关恐怕是插翅难渡，厂子的完蛋只在旦夕之间。前几年，粮价大涨，经销商靠大囤面粉发了大财，而我们这家面粉生产企业却并未获利多少。为什么呢？早在涨价之初，厂里就倾库促销，清空了所有的存货。之后，粮价大涨，面粉价格随之大涨。刘厂长和职工们一样，后悔卖得太早了，不然，厂里会成倍获利，职工也会成倍沾光。

　　面对多少年来罕见而来势汹汹的“涨声”，职工们心急如焚，摩拳擦掌，恨不得变戏法似的，让空空如也的库房一夜之间垛满面粉，以换回大把大把的钞票。职工们发财心切，向来谨小慎微的刘厂长也心里直痒痒，和几个副职一商量，就雷厉风行地干上了。干什么呢？向银行大举借贷，高价购回一车皮一车皮小麦，然后开足马力，加班加点、不分昼夜地生产起来。望着车间前所未有的灯火通明，看着职工们前所未有的冲天干劲，年轻的刘厂长乐得眉开眼笑：可赶上了发财的快车！

　　天有不测风云。就在一包包小麦流水般地穿过机械化生产线，变成一袋袋散发着缕缕清香的面粉，并在库房里堆得山高山高时，国家的调控政策如利剑一般，稳、准、狠地砍了下来。整个粮食市场，从原料小麦到成品面粉，价格过山车般直线下跌，一日一价。跌到厂里的面粉一分不赚出售，还跌跌不休。几个胆小的职工沉不住气了，一个个满头大汗地望着主心骨刘厂长。刘厂长呢，用多年来一以贯之的稳如泰山的口吻说，不要紧，不要紧，有跌就有涨，用不了多久，就会重新涨上去。然而，回应刘厂长自信话语的是，粮价愈跌愈猛，自由落体般地跌到了涨价前的水平，才稍显平稳。而调控政策并未就此见好就收，从平抑粮价、稳定市场的角度出发，连着又来了几刀。这可坏了，面粉厂再也等不到希望了。一时间，全厂上下人心惶惶，悲观失望之情绪浓如雾海，再也驱之不散。职工们慌，刘厂长也骤然没了底，往日八小时与职工们不分你我、打成一片的他，开始成天成天地待在厂长室，再也不肯出来。

　　面粉不同于原料小麦，保质期不是很长，存放久了便会结块变质，无法食用，就不得不销毁。存着不行，卖出去则意味着血本无归，企业破产倒闭，职工下岗回家。不卖是等死，卖是找死。艰难中，时间滑向一九九六年年底。遗憾的是，让面粉厂梦寐以求、望眼欲穿的好运依然杳无音讯，而雪上加霜的“内忧外患”却如期而至。银行来了，催贷了！拖了好几个月的工资也得发了，不发职工们怎么过年？厂里开了几次会后，决定先销一部分以解燃眉之急，余货等年后再说，走一步说一步吧。年后说到就到，天气说暖就暖，可粮价王八吃称砣似的，铁了心地原来是啥还是啥。怎么办？库房里的面粉眼看成了未婚先孕的少女，再也无法挺在深闺。“嫁”吧！

　　一季度末，当真正的春天触手可及时，面粉厂却不得不面对一个史无前例的倒春寒日子：销光了所有面粉，赔光了全部家底。望着一辆辆上门来捡便宜的小四轮拖拉机突突着烟圈，在厂区宽阔的水泥道上撒欢似的疯跑，职工们无不捶胸顿足，泪流满面。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让一向乐观而点子奇多的刘厂长也没了辙。大会小会上，他一次次地号召职工们树立主人翁意识，从厂里实际出发，大胆想、勇跃提一些有助于企业起死回生的好思路和好项目。然而，厂长的号召也好，呼吁也罢，对于职工的耳朵来说，莫不如喊声之于回音壁，怎么出去，怎么回来。

　　一年三百六十天，职工们连周末都没有，成天待在厂里，思想被束缚在四堵高墙里，对外面的信息几近一无所知，哪里还有什么好想法、好主意。要说有一些，也全是些消极的、负面的，如今天这个厂倒了，明天那个厂要关了，后天某地方的职工要集体上访了，等等。一直以来，大家对面粉厂能在周围企业的倒声中一枝独秀心存优越，也对刘厂长的人品与能力心悦诚服，夸他头脑聪明、能说会道、年轻有为、为人正直，是厂子的顶梁柱，是职工们的主心骨，都说只要有他在，厂子绝对前程无忧，大伙尽可高枕无忧。职工们逢人便说，面粉厂是个可靠的避风港，是个结实的保险箱，小风险、小风浪奈何不得，大风险、大风浪同样鞭长莫及。

　　可惜，这个被职工们吹得神乎其神，吹成一艘永不沉没的小航母，一不小心就被市场的冰山撞得摇摇欲坠。我这个普通人，虽提不出让厂子起死回生、转危为安的好办法，却在这不长不短的几年间，亲眼目睹和感受到了厂子走到这一步的必然。如，厂里一向舍不得在职工培训上投资，舍不得在更新设备、改进工艺上花钱，至于在调整经营项目、拓宽增收渠道方面想办法，更是无从谈起。为了节约经费，连报道市场变化和产品价格波动的行业报刊都一份不订。企业闭门“造车”，捂着眼睛走路，表面上年年前进，实则不是就地转圈，就是悄然后退。职工们呢，全是些睁眼瞎，只知道亦步亦趋，做应声虫、跟屁虫，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一年十二个月，车间生产时断时续，满打满算不过三个月，其余九个月不是闲坐在一起聊天、打扑克、下象棋、推牌九、打台球，就是聚在会议室里“学习”。说是学习，实则是以厂听领导读报为主。当仅有的那两份报纸没得读时，刘厂长便亲自上手授课。要说刘厂长有才，绝对不是吹，不仅肚肚里干货多，口才也是顶呱呱的好，那张嘴只要打开，大讲特讲五个小时都不重复一句。什么诸子百家，什么唐诗宋词，什么四大名著，无不信手拈来，如数家珍。不讲这些，就纵论天下大事，东欧剧变、波黑战火、北京申奥、三峡上马等一件件天大的事，在刘厂长不废吹灰之力的谈笑间，全成了芝麻般的小事。唯一不讲的是，如何把这宝贵的八九个月利用起来，搞一些与粮食生产相近的项目，为厂子提前造几个眼下用不着、日后离不了的备胎。职工们全是刘厂长的好子弟，他讲什么就听什么，全然不知平静的生活之下已是一片暗流。

　　厂子穷的时候订的书报少之又少，光景稍好那阵子也不例外。一直以来，我这个对书籍忠心耿耿的无用之人，手里的书刊，几乎全来于妻不辞辛劳从她单位找来的旧货。甭说书刊了，连给刘厂长写材料用的方格稿纸，都是妻从“娘家”要来的，上面赫然印着“玉水县煤炭集运站稿纸”的标识。这让刘厂长不看则已，看则眉头紧皱，唉声叹气，实在憋不住时便吞吞吐吐地说，别用这种稿纸，这这这……我嘴里连连称是，心里却不由地直嘀咕，不用这种稿纸，用什么呀？总不能让我自掏腰包到外边去买吧。

　　妻找来的过期书刊仿如一扇扇洞开的窗口，让我清楚地看到了面粉厂这表面上安然无恙的诺亚方舟终究难逃被市场大潮吞没的厄运。然而，作为一个吃瓜职工，我除了着急之外，还能做什么？难道我会危言耸听，对着盛世长歌唱反调，或越俎代孢，替刘厂长想个纯属多余的办法？我哪有什么办法呀。即便有，也未必凑效，他可对兄弟单位今天搞这个明天搞那个，这种一哄而起一哄而散、赔本赚吆喝的不务正业活动不以为然甚至不屑一顾呀。几年前，全市粮食系统，最先受到冲击的当数基层粮站。粮站在粮价刚刚放开就找不着了北。为了生存，被逼得最先搞起了五花八门的多种经营，有的开石料厂，有的建轧钢厂，有的跑运输，有的捣鼓养殖业，可搞来搞去，不仅没盈多少利，反倒连元气也折损殆尽。

　　而面粉厂呢，则紧抓面粉生产这根藤，任凭风吹浪打，我自岿然不动。用刘厂长的话说，就是在两岸猿声啼不住中，轻舟已过万重山。所以，当过山车般的粮价一举将粮食系统这个东方不败甩趴在地上时，厂里几个可爱的傻样居然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说什么都不信，甚至不无天真地问，到——到——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是不是刘厂长为了进行危机意识教育故弄玄虚，日哄咱们？是，又不是。几年来，面粉厂尽管次次都与这样那样的困难擦肩而过，可危机意识教育刘厂长倒不时郑重其事地搞一两下，吓唬吓唬大伙。更可爱的傻样，竟更天真地说，不会吧，不是有积蓄吗？不是说三年不生产，也不愁吃不愁喝吗？怎么就……啊？是啊，是有积蓄，积蓄还很多，可现在全赔光了。

　　当老底露出的那一刻真正到来时，众人无不慌得满地乱转。可慌归慌，主意终究是半个也拿不出来。不管刘厂长怎么师傅加领导般地循循善诱，都拿不出。钱袋空了，脑袋也空了。职工们拿不出，作为一厂之长的刘厂长就得自己动手。这位三十来岁的才俊，可谓生龙活虎、雷厉风行，不日就带着他一向引以为豪的队伍，冲了出去。参观、考察、调研，忙活了整整一周，就果断地拍下一板：搞养殖业，以养猪为切入点和突破口，先行先试，条件成熟时再拓展些鸡、鸭、羊等项目，让面粉厂重振旗鼓，再创辉煌。先选择养猪，是因养猪业投资少、见效快、技术含量低，属短平快和大众化项目，便于操作，适合每个职工做。不光如此，从近年来兄弟单位所搞的五花八门的项目来看，这个行当相对来说亏损较少，成功的例子也有一些。一般来说，只要功夫到了，辛苦到了，挣钱的把握还是蛮大的。

　　很快，厂区东边的空地上，就魔术般地铺开了一片齐整的猪舍。为鼓舞斗志，增强职工们养猪必胜的信心，刘厂长还发挥聪明才智，亲自编写了一些通俗易懂、朗朗上口的口号，让我这个二文人用红油漆涂在猪舍的砖墙上。外墙涂的是“发展养猪，转化粮食，增值增效，走出困境”，气氛比较庄重、严肃，属书面语。内墙则涂了些非常有趣、生动、活泼的顺口溜，如“猪娃是宝宝，精心饲养好”，“出力流汗我不怕，就盼猪娃快长大”，“喜看猪娃肥又大，细思辛苦没白下”，等等。刘厂长的才能表现在方方面面，就此一项就让我自愧不如，我想我这个水平，就是再修练八百年也够不着他。

　　有了这些振奋人心的口号，职工们的情绪并未如厂长预料的那样，出现明显高涨。纵观全厂上下，人心依然涣散，士气依旧低落，各式各样的牢骚仍然甚嚣尘上。素有头面的长期工们，谁甘心做这种农村老太太才做的事情？走这条路，是实在找不到一条比养猪更好的门路，才饥不择食，慌不择路，跟着刘厂长走啦。养猪的前期，是需要大量投入的，所谓的投资少，是相对于其他项目而言的。投身养猪业的职工一个个倾其所有，拿出了多年的老存折，有的养殖大户还找人借钱，托人贷款，筹得大笔资金，押在了猪宝宝上，将成天快乐无比的猪宝宝们视作脱贫致富的大财神。与投入相反的是，项目的前期，却看不到任何收入。这样一折腾，职工们的穷光景只会愈加每况愈下，甚至雪上加霜，如孔乙己一般，弄到了将要讨饭的地步。

　　与众人或主动或被动，大干小干养殖不同的是，我既没响应，更没参与，一来是家在外地，经常回家，回家后没法喂猪，怕把猪饿死，二来跑这么远来上班，为的是谋个好前途，最终却养了猪，与其在这里养猪还不如回家跟父母养呢。再说，让妻单位人知道，她千辛万苦嫁了一个猪倌，岂不遭笑。因嫁我这个穷光蛋，跟着我过这种本来可以避免的穷日子，妻已让人笑了好几年，只是她心态好、主意正，一切的笑话全当成了事不关己的耳旁风。在养猪一事上，妻与我想法一致，她也不赞称。但不养猪，收入从何而来？厂子要么不开支，即便开也开不了几个。应该说，刘厂长这人很是仁义，对我和另外三两个不适合养猪的年轻女工也给了力所能及的照顾。办法是，分给每人三间猪舍，让我们把猪舍租给那些养猪数量多、超出厂子免费提供猪舍数的养殖大户，挣个租金。只是，租金要待年底养殖户卖了猪、赚了钱才能拿到，实在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即使按时拿到，也寒酸得可以，一间猪舍二百二十元，三间才六百六，有什么用？

　　手里没钱，就得拼命想法子，但想来想去也是空想。见我成天苦思冥想，一副前所未有的深沉状，妻笑着说：“花我的吧。”这话她不说还好，一说就打翻了我心里的五味瓶。在这家企业，我一待都快四年了，也没挣下几个钱，前几年效益不错时，虽说能挣一点，但那也只是跟自己比，与妻的收入是没法比的。几年来，恋爱时的誓言与承诺如鞭子一样，时刻敲打着我，让我不得安心。当年，曾不止一次说，要让她成为世界上最富有、最幸福的女人。可奋斗来奋斗去，奋斗了这么多年，不仅没能让当初的诺言开花结果，反倒连自食其力都成了大问题。一个大男人，却要老婆来养，这……这叫什么？

　　妻说：“困难是暂时的，不可能一辈子这样。”我叹口气，说：“不这样还能怎样？我真的没了信心。”妻不这样认为，她这个乐观派是天生的，相处几年来，我是看透了。她从来没有惆怅失意的时候，无论对我还是对自己；也从来没有失去信心的时候，生活再苦再难，也快乐着，微笑着，甚至还不止一次在外面夸口，说丈夫积极上进、吃苦耐劳，写得一手好文章，迟早会出人头地的。这样的说法传入我耳际时，我每次都苦笑着，默默无语。而妻却用意犹未尽的口吻，乘热打铁说：“人在做事天在看，付出总会有回报，越是处境不好，越要静下心来看书学习，充电用功。肚里装下东西，不愁个用武之地。”妻嘴上这么说，行动上也从不停歇，隔些日子就给我找来一大摞书报。面对比脸还白的书报，我心乱如麻，一个字也看不下去，都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了，还有心思看书充电吗？充满了，充爆了又能怎样？当务之急是充饥、充钱啊。

　　急有何用？急死也没用！无法面对却又必须面对的残酷现实依然是，我这个市里上班的，不仅拿不到家里几个钱，还定时拿着妻资助的生活费来厂里上班。同事们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个个羡慕得不得了，说我福大命大造化大，娶了个好媳妇，模样又俊，境界又高，还能挣钱，而我的自尊心却像被刀戳了一下又一下，遍体鳞伤，体无完肤。愧对男人这个称呼啊！为摆脱窘境，我开始没头苍蝇似的四处奔波，寻找新的立足之地。就这么朝也找暮也找，找得眼都花了，腿都细了，脚都小了，也挪不了地方，楼台这个小得可怜的新建市，哪里有什么位子等着我去添补呀。而且，这年头企业普遍效益差，连已有职工都养不饱，哪还会发慈悲赏我这个乞丐般的人物一个饭碗呢。

　　碰壁碰得无处可碰时，我决定往外走走，到省城，到曾经上中专的那个城市去碰碰运气。这样的尝试始于此年晚春四月，后一直雷打不动地坚持到了盛夏六月。每个月往省城跑两趟，月中一趟，月末一趟，去参加半月一次的人才招聘会。相对而言，体量大的省城，情况要比家乡好一些，用人单位多，就业机会也多。不过，大部分单位全是些“轮共才十来八人七八条枪”的私营企业，效益不好，薪水又低，用工不规范，协议也不签，保险也不上，一点保障都没有。听在省城工作的朋友说，还常常欠薪，欠得关门走人了，还欠着。当然，也遇上几家看上去像样的，有的是国企，有的是三资。应该说，这些单位完全能符合我的要求。遗憾的是，我看上人家，人家却一点也看不上我。家伙们的门槛高得离谱，限制条件也五花八门，层出不穷，有的要求有省城户口，有的要求有大专学历，有的则要求会熟练使用计算机。而这几项，我偏偏要一项没一项。

　　最让我痛心而难忘的一次经历是，有家大型国有药企，工资福利相当不错，却仅因我不会电脑打字而毫不留情地一口拒绝。面对几个月来难得一遇的好机会，我声泪俱下地央求说：“我的学习能力强，很快就学会了，让我试试吧，我……”不等我说完，人家就不为所动地说：“好啊，小伙子，等你学好了再来应聘吧。就这个地方，我们等你，哈哈哈……”哎哟，真绝情，像个国企吗？现在，有句时髦话叫“北上广不相信眼泪”，事实上早在若干年前，我老家那个很二的城市就不相信什么眼泪了。电脑打字，多么简单的活，简直就是雕虫小技，而我却不会。写文章那么难都难不倒我。我后悔平时没向这方面努力，因为厂里是有这个条件的呀。虽说厂里去年买回的那台486被厂长终日锁在装饰考究、密不透风的电脑房里，宝贝似的供着，许都不许人碰一下。但依我与他的关系，开口提一提，他肯定不会拒绝。唉，说什么也晚了，早知三天事，富贵万万年。

　　就这么找啊找，见空就钻地找啊找，路费盘缠没少花，最终的结果却是：心如死灰，身比枯树，脸似黄花，黑土地一般肥沃的自信完全成了寸草不生的荒原，对出去找工作彻底死了心——也实在没脸向妻子要钱出去了。出去闯荡，找不着好工作，待在这家求生无望的厂子，又心有不甘，我不知这样的落魄日子何时是个头，难道一辈子就这样？若这样，我倒没有什么，妻可遭罪了，她将如何在人前抬头。我急得坐卧不宁，要死要活，妻却依旧心静如水，面不改心色不跳，微笑着劝我说，凡事都要顺其自然，急也没用。我知道，再急、急死也无助于问题解决，可身处我这个位置谁能不急？饱汉不知饿汉饥啊！绝望中，我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辞职下海，做买卖算了。可做买卖得本钱，我哪里还有本钱？企业效益好那会儿，每月能挣三百来块，效益差时连二百都上不了，一月下来，除了吃饭就所剩无几，不是月光族胜似月光族。现在，则完全成了赤字收入。要说家里存着几个钱，也是结婚时父母给的，可那是给妻的，我哪有资格支配？也实在不忍心花，就那几个子儿，花出去能挣回来还好，万一有去无回怎么办？

　　尽管束手无策，可我还是不停地想啊想啊，想什么项目能够不投资或少投资，就可以没风险或小风险地挣钱。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最先想到的是种地。父母有二十亩地，我准备向他们讨上两三亩，多了不好意思讨，也讨不上，我下面还有个正值婚龄的弟弟呢。弟弟的娶媳妇钱，一分一厘都得父亲从土里刨。种地的话，不种别的，就种易变现的蔬菜或经济作物。最好的项目，我认为一是辣椒，二是瓢葫芦。辣椒种上两亩半，一亩少则能赚六七百，多则不下一千块。父亲种辣椒那几年，我跟他出去卖过几趟，二十里外的玉水县城去过，七八十里外的骄杨县城也去过。用自行车拖，一次拖上三蛇皮袋，早晨出发，近一点的中午就能返回，远一点的太阳落山也没问题。

　　种瓢葫芦是个赌博性、试验性项目，先种上半亩。瓢葫芦是一种生就具有观赏价值的艺术品。上面一个小圆球，下面一个大圆球，珠联璧合，要多好看有多好看。古书里，林教头、张果老的酒葫芦就是瓢葫芦做的。这个小东西我从小就喜爱，每每看到小伙伴玩，心里就不甚艳羡，但那时候自家院里有限的地块全让父亲种了蔬菜或粮食。父亲从来不会善解人意，辟出一点地种上一两棵瓢葫芦，满足一下我这并不奢侈的小心愿。瓢葫芦的主要销售对象当然是孩子，尤其是城里的孩子。虽说时代前进了，好多孩子连新式玩具都多得玩不过来，但这种由大自然玉成的瓢葫芦一定仍有其经久不衰的魅力。我准备在秋后收获的瓢葫芦上，用刻刀画龙点睛地雕刻上一幅幅简单的图案，猫啦，狗啦，花啦，草啦的。“吉祥如意”、“祝你成才”之类的祝福语和励志语也是可以的。然后，顺着刻痕用五颜六色的水彩描一描。卖的时候，再在瓢葫芦的两颗圆球间系上一小根红丝绦。

　　我敢肯定，这种天人合一的工艺品，对天真的孩子们绝对有着无可抵挡的吸引力。在瓢葫芦上刻图案，我不是外行。小时候常在橡皮上刻人、刻物，然后挤上墨水在白纸上瞎印。半亩地至少能产两千个品相好的瓢葫芦，一个卖一元，就是两千块。加上两亩半辣椒的收入，一年打闹个四千来元，不是难事。这收入跟我上一年班也差不了多少。和妻商量时，她只是笑，不说支持，也不说反对。但我想她是同意的，因为做这事，与她要我做并寄予厚望的读书学习是不冲突的，可以兼顾的。可惜，时已盛夏，早过了时令。要做也只能等到来年。哎哟，太迟了，我现在需要只争朝夕地挣钱。

　　此法不成，又想出一法。什么呢？加工秋衣秋裤去卖。当年在省城上学时听朋友说，石家庄有个服装批发市场，衣服非常便宜，成衣便宜，衣料更便宜。那几年如此，估计这几年也差不多。我打算去石家庄贩上一批制作秋衣秋裤的布料，回来后自己裁开，用母亲那台常年不用的缝纫机，缝制成一件件秋衣秋裤，用妻去年买的那辆女式摩托车驮出去，沿村叫卖。这生意挣不了大钱，但养家糊口估计不难。若运作得当，说不定还能攒下一笔做更大生意的本钱呢。我觉得这生意很适合我。第一，投资小。第二，赔钱的可能性也小。秋衣秋裤属内衣，不讲究时兴和款式，今年卖不了，明年照样能卖。况且，只要价格适中，绝对不会积货压货。可是，这想法刚一出口，即被妻一口否决，说我成天骑个摩托走街串巷瞎游荡，像个旧时的货郎，哪能成啊，十里八乡那么多熟人，还不笑死。再说了，万一摩托车坏在半路怎么办？村里不同于城里，连个修车的地方都没有，还不急死？想做生意也不是不能，在县城开个像模像样的门市也行呀。我说：“开门市得花租金，得投大资，咱哪来这么多钱，有这么多钱就不做这了。”妻说：“那就算了吧，老乡说的好‘命里有五升，不用起五更；命里二隔半，受死也扯蛋’。”唉，还是不行！什么都不行！路在何方？

　　回到曾引以为荣、现在却再无留恋的市里，我买回一瓶二锅头，揭开盖子就猛灌了五口。盛在瓶里的琼浆何其清澈，何其温和，但进入人体内就不那么斯文了，好似一个饱受冷落、憋了一肚子委曲的怨妇找到了发泄处。“怨妇”一边自由落体，一边持一根红火柱，直烫着我的喉咙和心。我泪流满面，跌坐在地，一阵剧咳。不谦虚地说，我是有点酒量的，不要说五口，就是十五口也无所畏惧。在厂里，我的酒量是名列前茅的，肯定不出前五位。想不到而今……唉，墙倒众人推，连鸟酒也敢欺负我这落难之人了，难怪乎“龙陷浅滩遭虾戏，虎落平原被犬欺”！天眩地转中，我连滚带爬上了床，来不及抓过被子就沉深睡去。醒来时，误入愁肠差点革了我小命的酒已发完了疯，而先前阳光灿烂的室外也成了黑如锅底的静夜。我艰难地下了床，一摇三晃，来到了院子里。

　　空旷的厂区，哪里还有人影，静悄悄的，与无人星球无异。要说有点动静，也就是不远处猪舍深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猪们的哼哧。有人怎样，无人怎样？我睡了一下午都无人问津。估计，睡死也无人问津。人们穷得连自己的裤子都顾不上提了，哪还有闲情雅致过问我这个与猪无关、比猪还没价值人的生死。面粉厂呀，面粉厂，这个当年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调进的厂子呀，你要置我于何地？说句话呀！酒劲过去了，饥饿乘虚而入，开始不顾一切地折腾我的肠胃，或拳打脚踢，或捶胸顿足。我跑到传达室，向老郭大爷赊来两包方便面，用电炉煮着吃过后，才稍好了些。对着空荡荡的四壁，我神情木然，不知所措。不知过了多久，我无意识地拉开小桌的抽屉，无意识地取出一支香烟，笨手笨脚地用打火机点燃，含在嘴里吸了起来。浓浓的烟雾中，我忍不住一阵剧咳。我是不抽烟的，抽屉里的烟是参加朋友婚礼时用不菲的礼金换来的回扣。一般来说，这些“战利品”不是送给父亲，就是送给弟弟，他们有这个爱好。有时候，难免会留下一两包，作待客之用。

　　我不光不抽烟，甚至非常反感别人抽烟。我对烟味敏感得很，不仅头晕，还反胃，闻得多了，会上吐下泻。只是身前身后的瘾君子们一个比一个自私，谁也不会顾及我的感受，烟瘾时总是旁若无人，说抽就抽。也许，人家根本不可能想到我会难受，人家那个吞云吐雾的舒服样，不是神仙赛似神仙。我的不适，在人家看来，或许还是想抽而不得的饥渴难耐呢。可我真的既不抽烟，又极讨厌烟味。不过，如倒退若干年，我却是个名副其实的瘾君子。我的吸烟史可谓历史悠久，源远流长，据可靠、可考记忆，至少始于七八岁。那时，偶尔会从父亲的纸烟盒、旱烟袋里偷分一杯羹。父亲呢，居然一次也没有察觉，也放是那么一点微乎其微的烟损实在进不得他的“法眼”。可老是这样，也不是回事。伸手次数多了，难保不会被他发现。于是，我见好就收，想起了别的办法，或从售卖家里零星攒下的破烂来获取烟资，或从母亲的鸡蛋篮里偷上一颗拿到小卖铺去以物易物。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有一天，我胆敢抽烟的劣迹终于被父亲抓个正着。欣慰的是，一向严厉的他，在这事上只不软不硬地说了几句，就再无一言。我猜，他一定是觉得这点小毛病并非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才不予深究，乃至后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显示出一种对生米煮成熟饭的默认。其实，也怪不得我不走正道，大气候如此嘛，与我相好的小弟兄没有一个不抽烟的，我岂能独善其身。后来，祖母向我露底说，父亲小时候也偷着抽烟，比我凶十倍，走读时带到学校的午饭，常常在半路上就跟人换了烟。以饭换烟，只有父亲有资格干，因为祖父是村里唯一的粮库保管。父亲对我在此方面网开一面，甚至听之任之，也许有种自身不硬难打铁的无奈。

　　我的吸烟史在初二时因一件小事戛然终止。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夏天，贪睡的我起床迟了，饭也没吃就跑到了学校。课间操的时候，被一个烟瘾比成人还大的好友拽到厕所，连抽了两支，抽得差点一头栽入茅坑。时至现在我都想不明白，是因为空腹还是由于烟质太次，往日香不甚香的香烟，在这天成了毒不甚毒的毒药。我头晕恶心，不停地吐啊吐啊，连胆汁都吐光了，还干呕个不停。这刻骨铭心的教训，让向来缺心眼更缺意志的我，居然一念之差下定决心：戒烟！从此，我不仅不再抽烟，连烟味都不敢闻。

　　岂料，多年之后，却于身心交困之中连抽了几支，真是鬼使神差啊。与先前的感受一样，先是咳嗽，后是头晕恶心，差点把“还在路上”的两包方便面给追了回来。白天喝酒，晚上抽烟，不出一日，我这才疏学浅的中专生就成了名副其实的研究生（烟酒生）。难受之余，我再次倒头大睡。睡着好啊，眼睛一闭，一了百了，什么都可以忘得一干二净，抛得远远的。

　　第二天，无事可干的我，像无业游民一样，游到了街上。游着游着，就在一家理发店门口停了下来。不是好奇，是头发长得足抵得上少时寒冬腊月里戴的“铁人式”棉帽了，足足遮住了多半个脸，与汗水搅和在一起，让人极不舒服。不是我想留这人熊一般的长发，是舍不得花理发钱。我想，多挺一段时间，就能将这笔不菲的开支后推上若干天。“进去理一理吧，实在热得挺不下去了。”我劝自己。但是，这得花钱，花钱啊！一想到花钱，心里就隐隐作痛。唉，刀戳在身上，也不过如此。理发店是个温州发廊，一位操南方口音的小姑娘，一见顾客上门，就笑容可掬地迎了上来。小姑娘给我洗了头，让我坐到椅子上，然后拎起一把明晃晃的剪刀，麻利地理了起来。小姑娘是个快手，不到二十分钟，就大功告成并顺理成章地挣去了四块钱。我起身离开时，又有几人上了门。多好的买卖啊，小 姑娘都忙不过来了。刹那间，我脑子里灵光一闪：嗬，这可是个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我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心里这个乐呀，乐得一口气跑回了面粉厂。几天后回家时，一进门就兴冲冲地跟妻讲了这个天底下最好的生意，投入少，风险小，回报大，挣钱又快。妻边听我说，边呵呵笑着。等我说完，她说我怎能做这呀，让她单位人知道还不笑死，笑她千辛万苦嫁了个理发匠，还不如啥也不做，保持着一副清高的面孔，让人无话可说。我说：“啥也不做，钱从哪里来？花你的钱你受得了，我可受不了。”妻说：“花就花吧，男女平等，谁花谁的不一样，你们男人就是死要面子。”我说：“这不是面子问题，是责任问题，想尽责任就得想法挣钱，过上那种人上人的生活，至少得能自食其力，养家糊口。而现在这样子，只会越过越差，让你更没处搁脸。”又说：“现在做理发匠，单位人会笑话你，笑话我，等挣了钱，开上一家有模有样的美容院，日进斗金时，就没人笑了。不仅不笑话，还会佩服你，佩服我，成功能改变人的嘴巴。不信试试。”

　　妻不再反驳，但仍不支持我学理发，劝我再等等，等香港回归祖国以后，视情况再作决定也不晚。我一听，差点乐倒：“香港回归，我单位就效益好了，还是香港回归国家就给我发钱发物呀。早作打算吧，在有希望的地方坚持叫执著，在没希望的地方留守叫固执。现在的面粉厂是一条千疮百孔、急速下沉的船，再待下去，无非是同归于尽，藏身海底。”说归说，可实施起来谈何容易，因为开理发店，得先去学理发，学理发得花钱，我手里又没钱，只能向妻借，若妻不支持，还是学不成。此时已是六月下旬，距香港回归祖国眼看没了日子，我想也只能听妻的，暂时等一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