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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地理]行走长沙-一座徘徊在时尚和传统间的城市

发布于:2022-06-15 作者:admin123 阅读:55

序:

  那天晚上真的很冷,对于春城广州来说。

  我破天荒地穿了件毛衣。

  本不该响起的手机用振动的方式提醒我。

  我茫然地看着电话号码,发现是公司打来的。

  谁在假日未完的寒夜还在公司里?

  电话很简单,也很短促,只是问我一个问题,公司想派我去长沙,去不去?

  我放下电话,问身边的妻:去不去?

  妻看着我反问:你说呢?

  我点点头,我是要去的,因为我要去和长沙尽一场未尽的缘分。

  在我考上大学以后,我的父亲曾经调到这个城市工作,他也是在一个春寒料峭的深夜经过我读书的城市,给哆嗦在站台的我丢下一个巨大的包袱,然后继续呼啸南去——他的目的地是长沙。而我,则在北风中独自穿越漫长的街道。

  如果不是我在毕业后执意下广东,我想,我应该在那个叫长沙的城市生活。

  我信缘。

  很多缘分是无法逃脱的,十年前我和长沙擦肩而过,那么今天我必须以这个方式补偿这段失落的缘。

  妻问我,要去多久。

  不知道,长则三五年,短则一两年吧。

  我最后在长沙工作了两年半,在春江初暖的季节到来,却在夏花灿烂时分离去。

  我想,应该为这段缘分写点什么。我怕时间久了,很多感受会被淡忘,从而忘掉这段缘分和动人的人生。

  打开电脑,从哪里写起呢?

   当我们讲述一个城市的时候,总要有一个起点,这个起点或者在车站,或者在机场,人们总是在茫无头绪中开始城市中的陌生旅程。长沙的起点却与其它城市不同,它一定要从岳麓山开始。这座横亘于长沙城西,与湘江为伴的小小山脉沉积了长沙乃至中国太多的历史,把一千年的光阴浓缩成了传统,成了文化,也成就了特立独行的湖南人。

  之一:岳麓风雨护长沙

  (上)

  湘江缓缓地从长沙城西流过,自南而北,把整个长沙捋成了东西短、南北狭长的一座城市。从长沙市区跨过湘江一桥,江心的橘子洲一闪而过,就到了岳麓山的地盘。山离江如此之近,以至于在岳麓山与湘江之间只能摆得下一条麓山路和沿江大道,长沙人也顺势把这片为岳麓庇护,被湘江滋润的土地称为河西。

  河西是长沙的大学区,湖南大学、中南大学等有数高校错落有致地依山临江而建。著名的岳麓书院便是在湖南大学内,至今仍归湖南大学管理。

  鲜有人到了长沙不到岳麓山的,而到岳麓山则必到岳麓书院。书院因山而得名,山却因书院而名扬天下,如果说岳麓山是长沙的历史名片,书院就肯定是岳麓山门楣上的那块金字招牌。岳麓山与书院如此血脉相连,似乎在冥冥间注定这座山与传统文化有着某种不可分割的关系。

  顺着麓山路一路南行,两侧的民居、商店、酒肆逐步被青砖碧瓦的校舍取代,路旁的行人也大多成了步履匆匆的莘莘学子。城市的喧闹与嘈杂如潮水般退去,就在一片绿荫中,没见围墙,没见大门,湖南大学悄然而现。这所大学似乎在以这种独特方式静静地纪念和传承着岳麓书院包容和务实的精神。

  信步校园,就在一条不起眼的小径之旁,一个古朴的院落突兀地进入视野,头门门楣上只有四个大字“千年学府”。

  岳麓书院到了。它历经千年风雨,却如此谦卑地伫立在路旁,让人几乎生出错觉,这就是让龙应台于激动间写下《山间小路》,余秋雨在感怀中写下《千年庭院》的岳麓书院?无一丝傲气,也和宏伟无关,它犹如江南春雨中的一个普通学塾,默默地敞开着自己的胸怀。或许在书院200米开外的自卑亭以《中庸》里的一句话恰如其分地作了注脚:“君子之道,辟如远行,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

  但踏入庭院,便能深深地感受到它纤弱身躯中蕴藏的力量。这种力量来自于文字和文字背后的思想。

  进了头门,穿过朱熹题额的赫曦台,大门就跃入眼帘,门额上“岳麓书院”四个大字为宋真宗题写,原为石碑,刻于自卑亭附近的牌楼之上,现在的木匾则为后人仿制。大门的两侧便是名烁古今的对联:“惟楚有才,于斯为盛”。说起这副对联,还有一个小小的故事。清嘉庆年间,书院大修后,山长袁名曜应学生所请题写门联,但写了上联“惟楚有才”之后,却想不出下联。无奈之下,他命诸生作对,众人也是苦思不得。后来一名叫作张中阶的贡生到来,几乎是脱口而出:“于斯为盛”。这位张中阶先生后来做了多大的官,际遇如何,早已被历史淹没,无从考究了,但这副流水联却成了岳麓书院的真实写照。我想,它不仅仅在夸耀岳麓书院的人才之盛。更难得的是激励了一代又一代的湖南人,从楚地出发沿着先贤的脚印去做学问,去治国和平天下。可想而知,一个负笈少年,用稚嫩的声音读出这副对联时,在他心中投射的是一种怎样的骄傲和抱负?

  徜徉书院,随处可见闪烁着先哲们思想光芒的文字,随着岁月的风化,如今他们大多变成一块块镶嵌于墙上的碑文,流连于其间,不得不让人们生出不可名状的感悟:或如久旱甘霖,心结渐解;或如当头棒喝,一时顿悟。且不去说讲堂前著名的“实事求是”牌匾让毛泽东生出怎样的感悟,也不去说“整齐严肃”的校训让你有怎样的心动,更不必去谈碑廊中让人目不暇接的锦绣文章,只是墙上随手拈来的文字就会让你有黄钟大吕的感受。

  在讲堂侧墙上有一篇《岳麓书院学规》的碑文不妨驻足好好一读:

  时常省问父母;朔望恭谒圣贤;

  气习名矫偏处;举止整齐严肃;

  服食宜从俭素;外事毫不可干;

  行坐必依齿序;痛戒讦短毁长;

  损友必须拒绝;不可闲谈废时;

  日讲经书三起;日看纲目数页;

  通晓时务物理;参读古文诗赋;

  读书必须过笔;会课按时蚤完;

  夜读仍戒晏起;疑误定要力争。

  这篇学规由清代国学大师王文清于1748年(乾隆十三年)手定,全文18条,每条6字,总共只有108字,却涵盖了品德修养、学习内容和学习态度三个方面,可谓言简意赅,与当代学校动辄洋洋千字的管理制度相比,孰高孰低,一望可知。

   轻轻推开书院的后门,拾级而上,便上了岳麓山的山道。看着掩映在绿树白墙中的书院,突然有了这样的感悟:惟有怀着“业精于勤荒于嬉,工善其事必利其器”的态度方能有重践履、务实学的传统,也只有充分理解“君子之道”的精髓,才能以虚怀若谷的态度对千年以来周敦颐、朱熹、张栻、王阳明、王夫之等大家的不同思想、不同流派进行包容。

  这种务实和包容成就了岳麓精神,也成了湖湘文化源远流长的脉息。

  也正因为如此,岳麓山不仅有名垂千古的岳麓书院,还有着古麓山寺和云麓道宫。据记载,书院原来是古麓山寺的旧址,其前身就是唐末五代僧人所建的一所学堂,而为唐李邕所创作、被誉为文、书、刻三绝的古麓山寺碑还存于书院中。儒释道于一山中共存:儒家占了山脚,释家位于半山,而道家则高踞山顶,它们千百年来不曾有过倾轧与纷争,而在一座小小的山中和平共存,甚至相互帮扶,难道不正是中华民族精神的一个缩影?

  顺着山道石阶而上,你不得不承认岳麓山不愧为文字之山。这些或清雅、或雄奇,或发人深省、或振聋发聩的文字在游山之际不时地从古木间,草丛旁和亭子中窜出来,与你不期而遇,让人惊喜之余,深恨未带得纸笔在身旁,不能抄回去细细揣摩。

  迤俪而过爱晚亭,亭侧对联“山径晚红舒,五百桃夭新种得;峡云深翠滴,一双驯鹤待笼来”,郎声读去,尽洗尘世间俗气。而亭内以毛体书写的《沁园春#8226;长沙》又让人不由生出遥想英雄当年的情思。走出红叶谷,山道台阶弯弯曲曲,看不尽群峦叠翠,古木参天,浓荫匝地。一个不知名的亭子悠然在望,刚想坐下歇息,却被亭上对联所吸引:“何处临江高阁近,几人芳草夕阳来”,爱惜玩味之下,竟然疲惫尽消。再走得几步,写有六字真言的照壁挡住了去路,侧身一看,又一副气势磅礴的对联映入眼中“汉魏最初名胜,湖湘第一道场”,原来古麓山寺到了。入得寺来,还来不及疑惑一个小小的寺院缘何称得上“湖湘第一”?粉墙上的寒山拾得道问答就展示了一个禅机的世界,而观音堂前“寺门高开洞庭野,殿脚插入赤沙湖”更是出自杜甫的《麓山道林二寺行》!据闻麓山寺所珍藏的佛经和古籍极为丰富,石刻的阎立本、吴道子、牧溪、仇英等作的观音宝像,湘绣怀素草书《自叙贴》等均为珍品,可惜未能一见。有如此底蕴,麓山寺自然把一副口气很大的对联挂在自己矮小的山门之上了!

  于讶叹中出了麓山寺,继续在绝妙好辞的丛林中穿行,只顾得赞诗文之佳,对联之美,竟然忘了蓊郁青葱之怡神,山涧泉流之悦耳。不知不觉中就来到了云麓道宫,又是一联“对云绝顶方为麓;求道安心才是宫”,它将云麓道宫四字巧妙地藏于联中,同时也把道家境界不露声色地隐于其间。方才欣赏完毕,另一联“西南云气来衡岳,日夜江声下洞庭”更让人欢喜赞叹:此联气度不凡,对仗工整,可谓精品中的精品。一查之下,果然是名家所作,作者是清末湖南诗人黄道让,原联在桔子洲头的望湘亭,后毁于兵燹。光绪年间,重修云麓宫时,又将此联重新锩刻于宫门前。

  信步走到云麓宫前观景台,还未及放眼远眺,却摸得护栏上凹凸得不似寻常,急忙去看,却是密密匝匝的人名,一抬头就看见一方小小的提示牌在不远处的墙上,石牌上用中英文写道:“此处麻石围栏上刻有五千多位长沙战中阵亡将士的名单”,未及读完,双眼不知觉地模糊了。这里所说的长沙会战是抗日战争中最为惨烈的战役,从1939年9月至1944年6月,总共进行了四次。在历次长沙会战中,岳麓山均为主要战场,如果细心搜索,至今仍能发现六十余年前的战壕与弹坑。1944年6月18日,岳麓山被日军攻破,同时也标志着长沙的沦陷。读史至斯,不能不让人于悲怆之余生出感慨,山与城间的血脉相连竟达如此境界:岳麓不破,长沙不陷!

  据说参加长沙会战的我军官兵多为湘籍子弟,于战前均立遗嘱:“成则以功勋报祖国,死则以长沙为坟墓”。战后岳麓山也饱含深情地接受了这些为保卫自己而牺牲的子弟,将他们葬于大师们徘徊思考的路旁,先贤们讲学辩经的台前,书生们晨起读书的亭侧……不同的历史、人生和风景穿透了时间的阻隔,融化在一起,最终交织成这个城市的脊梁。

  岳麓山却绝非只有抗日将士的茔墓,更早之前,就有一批民主革命的先驱就长眠于斯。沿着山上不同的小径,黄兴、蔡锷、陈天华……这些名字会勾起你怎样的回忆?

  在观景台上,只见长沙的旧城新颜尽在淡淡的烟雾之中,近处的湘江如带,浩浩汤汤,碧水凫洲。而此时竟然毫无“一览众山小”的心情,只是怀着尊敬的心情来阅读远处暮霭苍茫中的叠翠重峦。心中突然一动:长沙人,你负得起岳麓山么?

  长沙王六代孙刘秀创建东汉。东汉开国之君光武帝刘秀的祖先就是那位跳“啪啦啪啦”舞、筑定王台的长沙王刘发,不过他却出生在湖北。这是为什么呢?其实,刘秀直到他爷爷那一辈都还算是当时的长沙人,封地在舂陵(称为南舂陵),大概在郴州的桂阳县一带,后来刘秀他爷爷觉得几代人在边远贫困地区献完青春献子孙的岁月太难熬了,于是提出调动申请。当时的汉元帝也比景帝通情达理得多,就批准刘秀他爷爷调动到南阳郡白水乡,在那里又建起一个舂陵(称为北舂陵,在湖北枣阳一带)。真应了树挪死,人挪活的老话,这家一搬,就搬出了个中兴汉家的光武帝,而长沙王后裔舂陵刘氏也成了东汉的真正的天皇贵胄,长沙王刘发倘若知道自己子孙中出了如此杰出人物,也算大大地出了口鸟气。至于刘秀算不算湖南人,就让湖北和湖南争去吧,反正刘秀即位后,对南、北两个舂陵都进行大力的投资,修葺了祖陵和宗庙,也算手心手背都是肉的意思。

  唐人有诗赞曰:“王已分封受汉恩, 长沙终不及中原。后来争得三分气, 已是东都六代孙。”

  张仲景长沙坐堂。东汉时期的张仲景被尊为“医圣”,一代牛人当然有很多牛事,其中最牛的事之一就是他曾在王粲(建安七子之一)二十多岁时断定王粲四十岁脱眉,半年后即会死去。二十年后,王粲后来果然与张仲景预言的一样,脱眉而死。医生当到这个境界,岂止是圣,简直就是神了!张仲景晚年时做过长沙太守,恰逢长沙一带伤寒流行,张太守就择定每月初一、十五两天在衙门大堂上看病,开起最早的专家门诊来。据说后世人将医生在药铺里看病称为“坐堂”,就是因为张圣人的这一举动而得名。此后,张医生见“国病难医”,于是挂冠而去,整理整理伤寒病历资料,埋头搞创作,写出《伤寒杂病论》十六卷。后人也有仿照贾谊故事,称张仲景为张长沙的。

  引张圣人的诗赞曰:“人参远志忌蛇床,薄荷淡竹官桂菖。莫贪附翁金钱花,荆芥蜂房恋红娘。益智厚朴枳实好,安神丹参枣仁姜。祛邪藿香正气丸,避秽冰片加雄黄。解毒防风休续断,理气芍陈广木香。菟丝杏仁决明配,贯众合欢神曲扬。”

  起兵讨董,孙文台长沙一练湘军。东汉末年,豪强四起,兵戈连年,历史舞台上则是文人退下,武将粉墨登场。汉灵帝死前一年,浙江人孙坚(字文台)被朝廷任命为长沙太守,在平定长沙四周的叛乱之后,任用良吏,治理长沙,为后来的东吴奠定了良好的基础。汉灵帝死后,董卓拥兵入洛阳,挟天子以令诸侯。各路诸侯兴兵讨伐董卓。孙坚为人刚烈,素恨董卓,于是在长沙募兵扩军,开始了“湘军”(那时还没这个说法)的第一次出省北伐的历程。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这支湘军锋镝凛凛,一往无前,数破董卓军,并终于攻入洛阳。事迹可详见三国类图书。(这次讨董很有点象后世蔡锷起兵讨袁哈。)

  世人皆道,曾左练湘军名闻天下,岂不知当年的孙坚才是首练湘军的主?只是孙坚乃浙江人而不是湖南人而已。唐人有诗赞曰:“忠驱义感即风雷,谁道南方乏武才?天下起兵诛董卓,长沙子弟最先来。”

  关公战长沙太有名,懒得写了,长沙至今有捞刀河,据说就是关公不慎失落青龙偃月刀而后打捞之处。

  陶侃与长沙的不解情缘。江西人陶侃是东晋初年的名将。在高姓名阀把持朝政的晋代,一介书生,以贫贱出身,容貌迥乎于汉人,最后因军功成名,领荆州刺史,都督八州军事,几近于神话,是小人物成功典范中的典范。陶侃与长沙结缘,是白衣领职入湘平定杜弢流民之乱。此后陶侃转任广州刺使、荆州刺史,并被封为长沙郡公,长沙遂成为其食邑。他初入长沙时,曾结杉庵于麓山侧,筑陶关于湘江畔。常对人言:“大禹圣者,乃惜寸阴,至于众人,当惜分阴”,长沙至今有惜阴街、惜阴小学等名,就是为了纪念陶侃。陶侃平生最恨赌博,如果下属赌博一经发现,不但要训斥或者鞭打,连赌具都要扔到江里去。如今长沙麻将声声度长夜,号为声色之城,假使陶侃复起于地下,又当作何感慨?

  陶侃晚年居于武昌,却对长沙念念不忘。他重病之际,派人将官印节传送还朝廷,然后登船赴长沙,可惜死于途中。读史至此,不由感叹,长沙又有何魅力,竟让陶公有“生不能为长沙人,死亦要为长沙鬼”的情缘?

  陶侃曾孙,著名诗人陶渊明有诗赞曰:“在我中晋,业融长沙。桓桓长沙,伊勋伊德。天子畴我,专征南国。功遂辞归,临宠不惑。孰谓斯心,而可近得。肃矣我祖,慎终如始。直方二台,惠和千里。”

  一代诗圣,陨落三湘。一条长江,俨然是中国古代诗歌的河流,而杜甫诗则是其中最灿烂的篇章之一。安史之乱后,杜甫买舟出川,迤俪来到长沙(那时称为潭州),在这里度过了人生最后的一个春天。其时乱世已现,潭州也并非安稳之地。杜甫抵达潭洲不久,即逢兵变,于是下衡州,带全家溯湘江而南,却为水困于耒阳,挨饿五日,幸得当时耒阳县令送来牛肉白酒,方才免于饿杀。不得以杜甫再次返回潭州,准备北上襄阳,舟行至岳阳,困顿一生的诗人再也无力回天,逝于船上。(也有说杜甫其实是饿极后饱食涨死的)

  杜甫在潭州一路奔波,但佳作不断,最脍炙人口的当属《江南逢李龟年》:“歧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长沙的各位语文老师注意了,一定要告诉学生们这首诗是在长沙写的。在这里还要插句嘴,当今说到江南,很多人就以为是江苏、浙江,其实大谬不然,清以前古人诗词文章中的江南是指湖北的一部分、湖南、江西等地。

  杜甫曾在湘江畔租了一间临江的房子居住,房子有一个阁楼,杜甫在诗中称它为“江阁”。江阁极为狭促,杜老有诗云:“客子庖厨薄, 江楼枕席清”。如今原阁自然不可再觅,长沙市在2005年建起一座四层的杜甫江阁,四周是一个面积极大的文化广场,隐然有与江南三大名楼争长短的雄风。这座仿唐楼阁壮则壮已,然而于此巨阁中,叫人如何去读杜甫那些“穷年忧黎元”的诗呢?

  引杜甫诗曰:“夜醉长沙酒,晓行湘水春。岸花飞送客,樯燕语留人。贾傅才未有,褚公书绝伦。高名前后事,回首一伤神。”

   (三)

  聚众抗金,辛弃疾潭州二练湘军。长沙(时称潭州)人是深恨金人的,金灭北宋之后,兵锋直指江南,1130年金兵从江西分兵入湘,合围潭州,八日后城破,“掠潭州六日,屠其城而去”。一段国仇家恨,从此结下。

  49年后,南归已18年,郁郁不得志的辛弃疾终于迎来了他人生中罕有的畅快时期。这一年,南宋朝廷不但委任他当湖南安抚使,还同意了他建立一支地方武装的建议。

  欣喜若狂的辛弃疾迅速将此军定名为“飞虎军”(无独有偶的是,七百余年后陈纳德的抗日飞虎队也曾驻扎湖南芷江,前后飞虎相辉映,也是湖南历史的一段佳话)。他深知朝廷对统兵将领建军的忌讳,38年前12道金牌召回岳飞予以杀害,便是前车之鉴。于是,辛弃疾以雷厉风行的作风建军营、招兵买马,期间果然接到朝廷的金牌——与召回岳飞的金牌同属一类——要求他停止建军。辛弃疾竟瞒下了金牌命令,加速建军,留下了“百钱买瓦”的逸事,直至军成乃报。宋孝宗比他的混帐老爸强一点的地方就是,在看到辛弃疾建军完成的报告后,倒没有把辛弃疾怎么样。

  这支怀着对金人刻骨仇恨的飞虎军,很快就勇冠江上诸军,被金人称为“虎儿军”,可见其骁勇。飞虎军虽然只维持了三四十年,但对后世的影响也是深远的。相隔百余年后,蒙古军队绕道云南(大理)攻打潭州,征战月余,却无功而返,以一省之力而对抗当时最精锐的侵略军而得以不败,应当说有当年辛弃疾创建飞虎军的影响。16年后,蒙古军再度攻入湖南,9月围潭州,残酷的攻防战持续了三个多月,这对于内无兵、外无援的潭州是十分不易的。潭州城破之日,潭州兼湖南安抚使李芾自焚而亡,潭州居民自尽者众,“城无虚井,缢林木者相望”,仅岳麓书院学生殉难者就达数百人。

  我每每揣度,湖南本属江南,却有与江南柔弱个性完全不同的血性,这种性格的形成应当就在南宋抗金、抗元时逐渐形成,或者辛弃疾创建飞虎军就是其中一点小小的火星?

  不过在创建飞虎军之后,辛弃疾却被潭州人赶走,1181年他被奏章弹劾,说他“用钱如泥沙,杀人如草芥”,之后辛弃疾被罢去所有职务,离开湖南去了。如今长沙城内已无法见到辛弃疾当年的练兵遗迹了,空留一条营盘路,让大家发挥想象。

  引用辛弃疾的一首词曰:“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人文地理]行走长沙-一座徘徊在时尚和传统间的城市

  元建湖广行省。在漫漫历史长河中,长沙在中南地区再次短暂成为老大的时间竟然是在元朝——潭州人民曾拼死抵抗的政权!元代将全国分为十大行省,每一行省辖地极为辽阔。1276年,蒙元占领长沙(潭州)后,即把荆湖行省的治所(省会)迁到长沙,此后又改名为湖广行省,大致辖当今湖北、湖南、广西、贵州四省之地。而湖广作为影响后世极大的地名也正式走上历史舞台。

  不过这次长沙当老大也只当了5年,1281年元平定全国后,即把湖广行省治所迁往鄂州,长沙则作为湖南道和潭州路的治所。

  在元朝后期,长沙由潭州路改为天临路,明朝建国后才改回来。这其中有一个故事,元文宗图帖睦尔为元武宗次子,尚未即帝位时因受倾轧而流放至海南岛,其后受召返京,行至潭州又接令暂停不进。图帖睦尔就只好象楚人屈原、汉人贾谊一样在长沙郁闷着,郁闷了几个月终于返京。又经过几年坎坷,他终于登上皇位,感慨在潭州的郁闷生涯,下令将潭州路改名为天临路。

  历史总是这样的有趣,长沙不知不觉就和元代的皇帝结了缘,改了一个希奇古怪的名字,得了一个啼笑皆非的殊荣。

  元人有诗赞曰:“楚汉英雄今寂寞,两城相倚旧封疆。荒台落日酣红叶,古墓秋风老白杨。岂是有为增感慨?便令无事亦凄凉。徘徊望尽东南地,芦苇萧萧野水黄。”

   (四)

  江西填湖广,湖广填四川。从明初开始,长江流域一直有一股溯江而上的移民潮,既有官府的介入,也有自发而成,被称为“江西填湖广,湖广填四川”。湖广土著居民应当是“荆蛮”、“扬越”及其后裔,经过历史洗刷和兵火涂炭,所剩已然无几。不过湖广自东晋以后,却不应是很多人所说的人烟稀少。作为楚汉名城、湖湘第一都会的长沙则更是繁荣一时。东晋之时,凡据荆州刺使者,皆有遥制扬州之能,如果没有荆州的民富兵强,是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的;元代之初,朝廷甚至有设想,发湖湘富民万家,屯田广西,后为湖广行省领导谏阻。

  但到了明初,确实出现了官府倡导的“移江西之民填湖广”的举动。这是为何?

  一切的一切,都只能说明,元末明初,红巾军对元战争及其内部战争的残酷程度超越了我们想象的极限。从朱元璋建国后杀人毫不手软的作风来看,在元末明初乱局中,草民的性命只怕和蚂蚁差不多。

  连绵的战争,摧毁了湖广在过去岁月中积累下来的一切,使得生灵涂炭。据说,明初长沙下属各县有着这样的记录:“湘潭土著仅存数户”,“醴陵古老相传土著亦仅存十八户,余皆无复存在,洪武初招集流亡,皆来自他省,而豫章(江西)人尤多”,并允许“插标为地”……江西填湖广的历史大剧就此拉开序幕。这股移民有两大特点:

  一是时间超长,从江西逆流而西的移民潮从明跨越到了清,由初期的官府主导变为自发。明末有李自成、张献忠流民之乱,紧接着又是满清与南明的战争,此起彼伏,更有张献忠立七杀碑屠川的传闻,清初遂有湖广填四川之说。

  二是涉及的范围非常广泛。江西人迁往湖广,几乎遍布所有府县。比如,长沙的坡子街,当时在彼开店的多为江西人,湘潭曾经发生过当地土著与江西移民械斗的事。令人吃惊的是,江西移民甚至到了湘西、贵州、云南当时被人视为畏途的苗蛮之地,湘西的凤凰古城建有万寿宫(注:江西人奉许真君为神,一如妈祖于闽南人,所到之地往往修建万寿宫,可以这么说,凡有万寿宫处皆有江西移民。),而在云南彝族的民歌中竟有:“江西货郎哥,挑担到你家,你家小姑娘,爱针又爱线……”看来,江西的货郎哥哥倒是最早的情郎哥哥,走遍天下,与湘女多情的说法相映成趣。

  关于江西填湖广还有一些趣闻,比如相传明初强制江西移民至湖广,由官兵捆住手以免移民逃跑,要上厕所必须喊“解手”,很多地方至今将这个称谓保持了下来;湖南、湖北人之所以称江西人为老表,是因为相互之间本为表亲;据说江西后裔的小脚趾会多生一小块指甲,各位赶快脱袜瞅瞅,究竟自己是不是被填而来的江西人后裔?

  无论“江西填湖广、湖广填四川”的背景如何,从效果上则是一次史无前例的文化大融合,从此湖南已非楚人之湖南,而是天下之湖南,成了中国各处移民的聚居地。而湖南也正由于这样的文化融合开始脱胎换骨,于近代历史舞台上演了一出出波澜壮阔的戏剧。当代有的人将湖南近代人才辈出,完全归结为曾国藩创立湘军,使湖南民风士气为之一变,而不见两三百年来的文化融合之功,实在是短视之至!

  引竹枝词一首赞曰:豫楚滇黔粤陕川,山眠水宿动经年。总因地窄民贫甚,安土虽知不重迁。

  两湖分治,现代湖南初现雏形。自公元110年汉武帝建荆州刺史部以来,除了南北分裂时期以及个别时代以外,长沙、湖南都是作为荆州、湖广行省的下属治地而存在的。这点很让当代湖南人愤愤不平,觉得多年以来一直被湖北压着。尤其是自元至清初的四百余年中,湖南一直作为湖广行省的一部分,而湖广行省的省会在武昌。

  历史终于走到雍正元年(1723年)。当年清廷正式设立湖南布政司,次年改偏沅巡抚为湖南巡抚,标志着湖南省正式成立,长沙当仁不让地成为了省会。两湖分治于湖南来说,是一件大事,它使洞庭湖以西以南和南岭以北的地区,成为一个有机的行政整体,它还最终确立了长沙在全省的中心地位,而湖南人对自身的认同也从此正式开始,把自己从湖广人中剥离了出来。

  卫道护教,曾国藩湖南三练湘军。太平军两打长沙,曾国藩墨衰绖、出山任湖南团练大臣,与左宗棠、胡林翼等人一道以卫道护教为旗帜,创建湘军,收拾天下人心,并最终扑灭太平天国之乱。这个故事估计人们已经是耳熟能详了,所以也懒得多写了,再说也写不过人家。不过,太平军攻打长沙确实犹如点燃了湖南这个火药桶,数百年蕴藏于湖南的能量注定要让中国此后百年天翻地覆。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当代官方基本把曾国藩定为反面人物,而湖南民众无一不视其为英雄,甚至有一所中学就叫“曾国藩实验学校”!但天心阁上偏偏有一幅太平军战长沙的浮雕,让很多湖南人如同骨鲠在喉,欲去之而后快。

  近代以降,湖南的发展进入快节奏,办理洋务、维新、革命、讨袁、护法、北伐等等,湖南人处处争先,其勇于任事,敢为人先的性格特点展露无遗,甚至出现敌对双方势力的领导者竟然都是湖南人的情形!纵观近代史,湖南犹如 笔下粪土当年万户候的同学少年,挥斥方遒。

  至此,长沙迈过了漫长的前世,迎来了自己纷繁多采的今生。

  引《沁园春#8226;长沙》赞曰: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携来百侣曾游,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五)

  解放后,很长一段时间,长沙风光不再,南比不过广州,北比不过武汉,这让心高气傲的长沙人气结。建国初,湖南属中共中央中南局管辖,中南局驻地又在武汉!国家对工业发展也倾力于武汉,改革开放前夕,二汽、武钢、武锅、武船、武柴、长动、江汉油田……一批大型国企已在湖北落地生根,长沙人是以艳羡的眼光看着这一切的。但最伤长沙元气的,我认为是50年代进行的院系调整,对湖南大学进行了肢解,基本上中断了长沙几百年的历史文化传承。

  湖南大学起源于岳麓书院。1903年岳麓书院改制为湖南高等学堂,1926年定名湖南大学,是国民政府教育部九所国立大学之一。解放后,李达为新中国时期湖南大学第一任校长,毛泽东 亲笔题写了校名。此时的湖南大学难道不是中国第一流大学之一?紧接着的1953年全国院系调整,湖南大学遭遇最惨,水利专业并往武汉大学,机械系全部并往华中工学院,从湖大中分出湖南师范学院、湖南矿业冶金学院,而李达也调往武汉大学任校长……湖南大学凭半个土木系,改称中南土木建筑学院和湖南工学院。至此,湖南大学沦落。

  虽然湖南大学于1959年恢复原称,1978年列为全国重点大学,1998年调整为教育部直属高校,岳麓书院也仍在校内。但经过当年的院系调整,岳麓学风不再,传统从此割裂,此湖大已非彼湖大!湖南大学很难再成为中国的一流大学,而长沙的科教实力也难以望武汉项背。这道伤口恐怕将严重影响长沙乃至湖南的后续发展。

  不过湖南人做事大多出人意表,经常完成一些“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前有袁隆平的杂交水稻,后有中南大学勇夺国家发明奖,过十年在此方面又创造出什么奇迹也未可知。

  当代长沙辖5区4县(市),行政区划面积达一万一千平方公里,超过武汉,为中部六省省会第一,从此看来,似乎长沙应当是“大长沙”。但是长沙的市区面积又极为狭小,仅为五百平方公里,只有武汉的三分之一,是六省省会中最小的。“大长沙”的东部与江西的萍乡、宜春相接,作为省会直接与邻省接壤,长沙当数唯一吧?

  改革开放以来,尤其是近几年,长沙发展极快——而且都是在没有获得中央资源倾斜和投入的情况下迅猛发展的。制造业长足进步,十几年前就有中意冰箱,近十年远大空调、三一重工、中联重科等一批民营企业势头甚猛;商业的进步神速,社会零售总额已经超越郑州,直追武汉,隐然有取代武汉作为华中商业中心地位的态势;娱乐业就更不用说了,长沙在中部敢认第二,就没有人敢说是第一了……据说长沙的人均GDP、人均收入在中部诸省中也算最高的。

  在长沙工作两年多时间里,我感觉到长沙是憋着一股劲在做事的,潜台词是:你们把我的铁路局也撤了,枢纽机场定在武汉,沿江规划我又在从属地位……老子偏要做出点事情给你们看看!而湖南人如果认真地去做一件事,的确罕有做不成的。就拿卷烟来说吧,二十年前只闻云烟贵烟,但现在长沙的白沙烟、常德的芙蓉王竟是行业的领军企业之一!

  现在湖南最热衷的两件事是泛珠三角和长株潭一体化。

  泛珠三角又叫9+2,9是指广东、广西、湖南、江西、贵州、四川等9个省区,2就是中国之内、体制之外的香港和澳门了。明眼人一看,这是广东的信心爆棚,当华南区的老大还不过瘾,想依靠经济的力量把自古以来不属于自己势力范围的长江中游地区网罗过来。国家大事、宏观经济我不太懂,只是定睛一看,其中缺了俩:一个是湖北,一个是重庆。我就乐了,川渝、两湖本就是同根生的兄弟,怎么偏偏有一个没一个的?重庆情况我并不清楚,但湖北好歹我也呆过两年,没有了宜昌和武汉,长江这条黄金水域那就如同没牙的老虎。

  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两对兄弟之间的意气之争?论理说,都是“大人们”的事,大人应当有大量,不过潜意识里,我看是互相拗着的。两大经济区域牵手,不是坏事,只是缺了湖北和重庆,这泛珠三角的酒席就很难办下去了。

  泛珠三角是湖南省外的事,对黎民百姓的影响倒不大。而长株潭一体化对长沙来说,可真是大动干戈,影响千家万户。历史上,长株潭都属长沙,后来由于政治因素以及浙赣铁路的延长而导致湘潭、株州脱离长沙自立门户,现在重新再捏到一起,也无可厚非。

  关键是这个项目太花钱。长沙要向南发展,湘潭中心要东移,株州则是东提西拓。在三地一体化过程当中,据说要“通过先行基础设施建设、生态住宅建设、生态工业园区建设、高科技产业园区建设、统一大市场建设、现代物流中心建设等途径,促进三市相向逼近”,如此浩大的工程建设,完全由政府主导,经济是否支持得住?据说规划中的湘江生态经济带,长达128公里,有100多坐山峦,15个洲岛,初步投资即达480亿!而这个生态经济带,仅仅是三地一体化中的一个项目而已。筹建中的“电力同网”,就涉及两座大规模火力发电厂、四大电网的建设,这又是极花钱的买卖。

  第二个问题是,即使把钱花下去了,收益是不是能收回。我琢磨着三地政府的如意算盘是把公路、通信、电力、供水修好后,把生地变成熟地,然后卖地挣钱,通过房地产开发和招商建厂顺利地把投资转换到芸芸众生的头上。不过这个算盘能否打响,实在是未知数。要知道,珠江三角洲的融合,可是伴随着二十余年的经济发展渐进而成的。

  所以,长株潭一体化是一个宏伟蓝图,应当随着经济发展逐渐进行,绝非一蹴而就,以大跃进的方式来搞。一着不慎,即可能成为巨大的现金黑洞,吞噬掉三地乃至湖南积累不易的经济发展成果。

  第三个问题,即使长株潭一体化完成了,湖南又拿什么来支撑这个庞大的城市呢?

  借着长沙发展定位的话题,我谈谈自己对长沙乃至湖南发展短板的考虑。在我看来,湖南发展最致命的问题有二:

  一是深受水害,却鲜得水利。深受水害很好理解,长江一涨,洞庭湖自然也跟着涨,于是湘资沅醴一起跟着抗洪抢险,哪怕你这里是晴空万里,只要上游大雨如注,湖南就跟着倒霉。这点,无话可说。

  水之便利有三,其一是航运,沿江诸省莫不有航运之利,远甚于水害。惟独江西、湖南两省,中心地区不在沿江,沿江的港口当然很少,所以得益最少。可能会有人说,长沙不是在湘江下游吗?也是浩浩荡荡,水天一色。我来告诉你真实的湘江,在航运看来,湘江就是一只虚有其表的橘子,丰水季节最大通行不过一两千吨,枯水季节仅有两百吨,这样的通行能力如何去大量地运煤、运油、运送大宗物资和生产设备?长沙根本无法享受到大规模航运所带来的成本下降。

  其二是发电,湖南东部为丘陵、北部为平原,西、南均为山区,小水电可谓星罗棋布,但不成规模,也成不了规模。向北看,湖北的三峡、葛州坝,巍巍耸立;向南看,广西的天生桥梯级水电站,风生水起。而湖南又和江西一样,偏偏没法享受到水电这样的好处。

  其三是工业用水,很多人不明白这点。作为基础的重化工业、电力行业是用水大户,一方面要靠水运大量运输原材料,另一方面是巨大的生产用水量,比如美国佛罗里达州比斯坎湾,一座核电站排放的温排水使附近水域水温增加了8℃,造成1.5公里海域内的生物消失。前段时间听闻湖南想建核电站,要是真建成了,估计再无鱼类,看再拿什么去打造山水洲城?火电厂用水稍小,大约是同等装机容量核电站的一半到三分之二,总量方面也是惊人的。

  二是湖南缺乏能源以及获得能源的手段。湖南矿产丰富,尤其是有色金属。但湖南没有石油,煤炭储量不但有限,而且开采的条件全国最差。作为中部省份,湖南获取能源的手段也十分单一,只能通过铁路和公路。这样的运输方式对于需要大量、低成本运输的能源类产品,是远远不够的。湖南没有便宜的运输手段获得煤、油、天然气,又缺乏大型水电站,仅在能源方面,用什么去支撑高速发展的经济和迅速扩大的长株潭城市群?

  我对长沙以及湖南的发展有两个建议或者看法:

  第一,要往南看,但更要往北看!湖南这几年的发展似乎忘了在长沙以北一百多公里处,有个叫做岳阳的地方。岳阳是湖南唯一一个既守在洞庭湖边得水运之利,又蹲在京广铁路、京珠高速公路旁的城市,此天所以赐湖南!岳阳的地理位置决定它几乎可以发展任何工业,包括湖南极为短缺的重化工业、能源行业,因为煤炭、石油可以通过长江航运源源而来。而长沙至岳阳就是极适合的工业走廊,这条走廊以长沙为中心,岳阳、株州为两端,岳阳为省内水运枢纽,株州为铁路枢纽,长沙则是省内的航空枢纽……我这个设想怎么样?

  而且,我认为岳阳工业重镇以及这条工业走廊的打造,比长株潭一体化居于优先的地位。

  第二,要加强与武汉、南昌的合作。长株潭只是小三角,长江中游的大三角应以武汉为核心,长(沙)岳(阳)、(南)昌九(江)为两翼的大三角。古人将两湖一体治理,并将湖广行省的治所设于武昌,是有道理的,而并非刻意地压着长沙一头。武汉的位置实在得天独厚,九省通衢,武汉人再不争气,但这种地利却是长沙流着口水也盼不来的。有句话说出来可能刺耳,但我认为是良言:两湖合则双赢,长沙想甩开武汉大踏步地发展几乎不可能,在长江中游的棋局里,长沙得甘当老二!

  累了,明天再帖,不经意之间竟然写了这么长。

   之三:吃在长沙,辣在长沙,醉在长沙

  自小以来,只听过粤、鲁、吴、川为大菜系,湘菜是不入流的。但近年来,湘菜风头甚劲,四处攻城略地,“洞庭土菜馆”、“湘水人家”、“湘土地”……这样的招牌也开始堂而皇之地在中国各大城市闹市里招摇,大有一洗“湘菜不上席”之耻,要翻身做主人的趋势。

  来到长沙,自然要一尝湘菜之精髓,然而环顾大街小巷,那些在其他城市熟悉的湘菜馆名字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禁深感诧异。略为沉思,不禁哑然:这里便是长沙,粤菜、东北菜要亮明身份,而作为地主的本土湘菜自然不需要了。

  只要在长沙转悠上半天,就可以数得出本地菜的几大豪门了:火宫殿、玉楼东、冰火楼、西湖楼等等,从它们的名字中你便能窥出一些长沙的文化痕迹。以辣闻名的湘菜馆却有着不食烟火气的名字,倒也有趣得很。走进这些饭店,首当其冲的往往是一篇作得极有功力的“某某楼记”,摆设多为巨大的菊花石或大幅湘绣,食客至此,几疑吃饭已成长沙一大艺术活动,食文化于是跃然而出。

  在几大豪门中,最值得一提的,自然是名气最大的火宫殿了。

  望名生义,火宫殿左看右看都不象一个吃饭的地儿。事实上火宫殿原本的确不是一个饭馆,而是货真价实的道观,其中供奉的主神就是火神祝融。按方位五行而论,南方属火,南岳衡山既在湖南境内,长沙乃至湖南自然是不折不扣的火神领地,故衡山主峰为祝融峰,而省会长沙有一座火神的道观——火宫殿自然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火宫殿什么时候成为一座饭店,我并未认真考证过。发展至今,除了坡子街总店外,其它火宫殿已经是单纯的饭店了。既有如此底蕴,火宫殿也就当仁不让成了长沙本土菜系的老大,不但把仿古的门楼修得到处都是,而且与其他豪门不太相同的是,火宫殿是大小通吃:既有通常的正餐,也仿照广东习惯开起了以小吃为主的湘菜茶市,而且小吃的水平似乎还高过大菜,比如全国闻名的臭豆腐,坡子街火宫殿总店就号称最为正宗。

  据说文革时期,所有的饭店都要在外墙上刷一道“最高指示”,而火宫殿也不例外,不过它刷的竟然是:“火宫殿的臭豆腐就是好吃!”

  几大豪门的主要功能是用来应酬和宴请贵客的,朋友和家人小酌自然要去寻一些价位平、口味佳的店子。在长沙两年多下来,倒觉得这些店子有一些菜倒是比那些豪门饭店要多几分亲切感,也更有特色。由于长沙与中国其他城市一样,吃文化极其发达,笔者不可能吃遍长沙,仅挑选一些印象深刻的菜和店写出来,仅供参考之用。象那些已经红遍全国的剁椒蒸鱼头、手撕鸡(鸭)等等就不提了。

  个人认为,湘菜中最好吃的并非是久负盛名的剁椒鱼头或者黄骨鱼(本地名为黄鸭叫),而是湘江畔的水煮鱼。在长沙与湘潭交界处有一昭山,依山临江之处有一排挡级饭馆,名字已无法记得,但其中做的水煮鱼是最让我折服的。鱼是湘江中新鲜捕捞上来的回鱼(注:音似而已,不知如何写),加入青辣椒、姜、葱段煮成一大锅白色的鱼汤,入口烫而辣,但须屏住呼吸,稍后便觉极鲜美,令人食量大增,尤其是寒冬之际,一碗汤就可让人全身暖遍。只是水煮鱼极辣,不辣就失去独特风味,还请食客斟酌思量。

  腊味是湖南特产,大大小小饭馆自然也都有腊味合蒸、大块腊肉、小炒腊肉之类的菜式,但吃来吃去,都不免让人产生不过尔尔的感觉,更何况这一类菜的卖相不好,看得让人触目惊心,吃起来也就难免胆战心惊。直到有一次在长沙郊外农民家吃过腊肉后,才彻底让我认识到腊肉之味。那日对一条管线大修,错过午饭,大家就到附近相熟农家搭餐,一人十块。恰逢新春刚过,农户见我们前去,极为热情,要蒸盘腊肉给我们吃。看着他从挂在梁上黑乎乎物体上割下一大块肉,我当时就暗下决心,宁愿吃素,也不吃这个腊肉。未曾想,腊肉尚在锅中蒸,香味已然四溢,纯出天然的味道恍惚让我回到儿时过年时节。终是忍不住诱惑,伸出筷子,一尝之下,方知前两年吃的竟然都不能叫腊肉!后来,看到一部周星驰的电影《食神》,里面有位老姐吃到一碗腊肠窝蛋饭,感动得泪流满面,我觉得特别能形容我当时的心情。那天让我知道了一句老话的含义:好吃得舌头都要吞下去了。只是,这样的菜属于可遇不可求,也算是文章中的插曲吧。

  豆腐及豆制品堪称湖南一绝,我至今尚未吃到能超越湖南水平的豆腐。不说大街小巷都有得卖的兰花干子、攸县香干、臭豆腐,只说说我吃过最难忘的豆腐。一个是衡东味美思的草包豆腐,店子就在机场高速公路口上,如何好吃法?我能说的就是,我们四个人吃了两份草包豆腐,要第三份前考虑了一下是不是真成草包了,才作罢。而另一个是澧县的千张(豆腐皮),实乃佐餐佳品,只是吃过最好的千张却非在长沙,而是在常德(澧县是常德下属的一个县)。

  红烧肉当然是长沙传统的骄傲了,没去长沙之前搞不明白毛 为什么对红烧肉有如此偏爱,去了长沙之后就知道红烧肉果然让人难忘了。总体而言,长沙饭馆做红烧肉做得都不错,但细品之下,还是火宫殿火候最为到家,把入口即化、肥而不腻的特点发挥到极至。只是我个人对大店作品始终抱有刻板的成见,所以吃红烧肉的难忘经历又是在一个无名小店。小店在橘子洲上——这两年橘子洲关闭,也不知还在不在了——当时陪着一对退休的老夫妇,本意是去吃水煮鱼。经不起店家力荐,点了红烧肉,心里还在嘀咕:红烧肉这个菜要在长沙博得采声可不容易!端上来一看,却有独到的风味,虽然肉并不象火宫殿那样大小整齐划一,却看得出选的精致,带着淋漓的汤汁,入口又感觉到热得恰到好处,不自觉地顺口而入,筷子却又伸了出去。事后,才知道同座老先生也多吃了两块,夹一块被老伴踢一脚,踢一脚后再夹一块,最终还是抵不住红烧肉的诱惑。

  辣椒炒肉听说过吧?这道大路菜却完全能称为湘菜的经典,我甚至有这样的观点,一家湘菜馆是否合格,关键要看辣椒炒肉的水平。在长沙辣椒炒肉做得最好的店名字就叫“辣椒炒肉”,在芙蓉南路。店子规模很大,档次很低,环境很糟,服务员态度很不好,喧哗之至。但它的辣椒炒肉能让吃一碗饭的吃两碗,吃两碗的想吃第三碗。除了辣椒炒肉外,其它家常菜也做得可圈点,尤其是蒸水蛋——这是我除了草包豆腐外,吃过两份的菜。如果是个人因私旅游去长沙,此店一定要去,一定要去。

  口味……写到这里,我汗就出来了。长沙有一系列的菜以口味开头,又以口味虾、口味蛇、口味牛蛙最为有名。这一类菜极辣,在到长沙之前我自忖也算吃得辣之人,但在火宫殿的几只口味虾就让我连喝了两小碗绿豆粥,何况那里的口味菜并不算辣的。口味们的集中地在南门口,自北而南穿过长沙的步行街,街道两旁一些不太起眼的大排挡到了晚上可是水泄不通,据说这就是长沙本地人最爱消夜的去处了。曾经和朋友去过南门口,也想一尝口味牛蛙,但看着那厚重的红油,终于还是打了退堂鼓。不怕辣的朋友可以到那里去练练,练完后绝对可以声称怕不辣了。口味蛇做的好的应当还是数九龙蛇城,记得有好几家。

  粉和面是不入流的,但作为一个在长沙呆了两年有余的“单身汉”,却免不了时不时以粉面裹腹,何况长沙粉面味道极好,花点笔墨倒也无妨。没到长沙前,自恃尝过桂林米粉、广州沙河粉,想必湖南已无能让我感到美味的米粉了。让人大跌眼镜的是,我得承认,如果让我个人来评价,还是湖南的粉最为好吃。这并不是说,长沙的米粉本身有什么过人之处,而是它的汤料实在配得好。走进杨瑞麟、黄春和、无名这些专做粉面的小吃店,招牌上三鲜粉、鸡杂粉、鳝鱼粉、冬菇菜心粉……应有尽有。这些粉的特点之一在于,它们是煮出来的,所加的三鲜、鸡杂等等,在长沙被称为“码子”(注意,不是马子哦,^_^)。与捞出来再加调料的粉不同,这种种煮粉更为香浓可口,十分入味。而名目繁多的行话也就随之诞生。一个长沙人走进粉店,大喊:“轻挑、宽汤、双码!”,这可不是对暗号,而是要求他的粉或者面要少一些(轻挑)、汤要多(宽汤)、要双份的码子(双码)。

  不过如果就此认为湖南捞粉不好吃,那就又犯经验主义的错误了,开遍大街小巷的常德(津市)牛肉粉就以其骄人的客户群而在这个喧闹的城市里拥有了一席之地。夸完长沙的粉,我还得说,最好吃的粉并不在长沙,我一直坚持应该是在常德。沅江畔有一家清真牛肉米粉,汤料调制得极佳,入口之下竟有兰州拉面的味道,不能不服吧?

  面虽说并非南方的强项,但是新华楼的炸酱刀削面绝对可以和北方面食来一个PK,说不定未知鹿死谁手呢!

  长沙的小菜类也颇有可圈可点之处,比如烧椒皮蛋、萝卜皮、酱板鸭、鸡汁萝卜片、凉拌刀豆等。烧辣椒是湖南一种很特别的做法,多为红辣椒所做,红得极为美丽,初尝之下,感觉甚至有点甜味,但后劲上来还是挺辣的。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最好的萝卜应该不产于湖南,但湖南人为什么可以把萝卜做得这么好吃,连萝卜皮都可以腌得回味无穷?湖南的青菜绝对值得一提,红、白菜苔以及当地产的一种矮脚大白菜,曾经让我一位挑剔得不能再挑剔的广州同事大为赞赏,以至于他离开长沙时唯一想带的土特产竟然是一箱新鲜的白菜苔!

  坦率地说,湘菜并不如粤菜那般地让人感到高不可攀,也没有川菜那样的历史传承,湘菜之胜,可谓胜在创新,这也是长沙人引为自豪的“敢为人先”精神的体现。略举一二例子,比如湘菜中最负盛名剁(酱)椒鱼头,湖南人原本和大多数地区一样是不吃鱼头的——十几年前恐怕就广东人吃,这个菜应当是从粤菜和川菜中翻版而来,但现在却比豉汁蒸鱼头、鱼头火锅有名得多;再比如口味蛇、口味虾,想都不用想,又是从粤菜中来……湖南人就是这么霸蛮,不客气地把别人的菜拿来,加上自己的创意,就成了新的招牌菜,也唯有如此,方能有湘菜的推陈出新,层出不穷。

   之四:不夜长沙

  与其说长沙是一个没有黑夜的城市,不如干脆说它属于夜晚。可以这么形容一下:当你吃完晚饭,走到门口,想和当地朋友告别的时候,他们会告诉你:“生活才刚刚开始……”

  确实,长沙绝不能算风景秀丽的城市,虽有山有水,但怎么可能有桂林那样两江四湖的绝佳风景?哪里去寻张家界枕山而眠的福分?长沙也不是一个浪漫的城市,它有着所有南方稍大一点城市的毛病:街道上尘土飞扬,车辆横冲直撞,立交桥底臭气熏天、污水横流。大街边的建筑还算看得入眼,但一转入小街小巷,一个乱字怎么得了!在秋雨绵绵之际,踏着满地金黄落叶,揽了小MM的细腰,走入江南烟雾般的爱情之中……这样的梦在长沙做都别想做,道理很简单,找不到这样的地方!所以,当我听说长沙去参加国家文明城市的评选,吃惊得连眼珠子都快掉了下来,惊讶之余,对长沙市政府的勇气还是万分钦佩的。

  但是这一切都无法阻止长沙成为一个风情万种的城市,正如无法阻止长沙市政府报名参加文明城市的评选一样。

  对于初到长沙的客人,夜长沙里首先值得一去的地方就是歌厅。第一次听到歌厅这个名字,很多人都会摇头说:“不去,不去!”暗地里还嘟囔着:长沙竟然还有舞厅、歌厅这样落伍的地方!

  长沙的歌厅却绝非那些镌刻于八十年代的种种印象,甚至大相径庭。田汉大剧院、大中华、港岛演艺中心……这样的名字会令你想起什么?而他们在长沙拥有同一个名字——歌厅。这些歌厅正如它们名字一样,动辄拥有上千座位,宏大的舞台,华丽的背景以及璀璨的灯光,但有意思的是,它们还有着狭窄的座位,并且为每个客人免费送上一杯茶,倒真有当年“歌厅”的几分遗传。

  如果说岳麓山代表了长沙文化的阳春白雪,那么歌厅就是下里巴人,如同一枚的硬币的两面,迥然不同的风格,却合成了真实的长沙。

  歌厅表演的大多是综艺节目,套路则基本上是晚会型的。据说当年歌厅起步时节目以本土特色的相声、笑话为主,并以贴近生活的粗鄙著称,但现在这部分节目已经不多了,不过却是压轴戏。

  歌厅的节目往往是这样开始的:

  晚上9:00正,有关湘绣、书画似真还假的拍卖过后,当晚的台柱——主持人闪亮登场,说他们是台柱一点都没错,整场节目最累、最富挑战性的角色便是主持人了。他们时而义正凛然,极尽煽情之能事;时而谐趣横生,和观众、演员开几句有伤大雅的玩笑;不但要能说,还要能唱,没两下子还真拿不下来。

  聚光灯下,主持人抖擞精神,对着观众一问:“今天晚上哪些男士是带着自己老婆来的?请鼓掌!”台下掌声稀稀拉拉;二问:“哪些男士是独自一个人来的?请鼓掌!”掌声一片;三问:“哪些男士是带着人家的老婆来的?请鼓掌!!”台下掌声如雷。

  晚会便在淡淡的黑色幽默中拉开帷幕。

  舞台上的表演者都不是大家、名角,隐藏在一连串头衔下面的是二三流的演员和歌手,但也绝非歌不能入耳、舞不能入眼之辈。他们或许登不上万人体育场去拥抱山呼海啸的狂欢,也去不了电视台的演播厅走不进千家万户的生活,但在歌厅的夜晚,他们仍然用心地歌着舞着,只为了观众的掌声和黑夜中挥舞起的荧光棒。于是台上的如梦如幻,台下的如痴如醉。混迹于长沙歌厅的,也有一些颇有天赋,但尚未露峥嵘的可造之才,他们则将在这样的舞台上逐渐历练成熟,最终走向更广阔的天地,比较典型的例子就是奇志、大兵为代表的本土笑星。

  但演员绝非只能单纯的演出,一定要和观众做好交流。情歌王子常常连蒙带骗一位少女上台共同表演节目,唱一首《懂你》,情深款款地喊少女一声:“妈!”,绯红了少女的脸,笑倒了观众的身。主持人再度登场,不怀好意地问歌手:“那你爸爸来了没有?”歌手答:“听说来了,坐在台下面,人多不知在何处。”

  歌手中气十足地对着台下喊一声:“爸爸!您在哪?”台下观众早就铆足了劲,齐声回应:“哎~~~”少女在台上再呆不住,飞奔而逃,身后还传来主持人的声音:“看不出来,你年纪不大,身体还是蛮好的嘞!”笑声、掌声、嘘声和跺脚声如雷般响起。

   之五:湖南人,爱也由他,恨也由他

  (一)情于利先的湖南人

  写完风景,写完吃喝,总得要谈谈对人的感受。初到长沙,倒是有一些看法很想写下来,时间呆久了,却有点不知从何说起,或者两年多生活,我也成为山中之人,慢慢地不识得庐山真面目了。在我看来,长沙人与湖南人几为一体,干脆就当成湖南人一起写吧!

  就从妻子同事对她的警告写起。

  我外派至长沙之后,按照休假制度,妻自然也就有了一年一度的探亲假。她第一次到她单位去办探亲假手续时,经办的同事大为吃惊,问明不是换了老公,而是老公给派到长沙去之后,竟然不免为妻担心起来:“长沙那个地方都是敢让你老公去的?要小心哦,湘女多情啊……”说得那么真诚,好象她吃过湘女的亏一样。无独有偶的是,不少同事在我派至长沙后,见面都用戏谑的口吻道:“长沙好地方啊,要好好珍惜机会哦!”,回味一下,竟然有那么一点点的羡慕。

  湖南人,在广东的心目中,竟然真的只有一道“多情湘女”的风情?又或者,太多的湖南女人过得南岭,令广东女子情场饮恨?

  我是抱着对多情的疑惑去长沙的,两年下来,对长沙人乃至湖南的人第一个评价仍然是一个“情”字。

  湖南人重“情”,但是此情已非广东人坏笑声中的彼“情”。

  广东人重利,凡事以利为先。人不论南北,地不分东西,只要计算下来有利可为,哪怕是催眉折腰,广东人也是肯的。只要有利,甚至仇敌也可化干戈为玉帛;如果无利,那么吃饭恐怕也得AA制。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广东的人际关系倒是符合“简单”二字。但这样的做法放到长沙就绝对行不通。对湖南人来说,情于利先,只要感情处好了,什么事都好说,乃至吃亏也是乐意的。

  初到长沙,不解其中滋味,工作中奉行与同事等距离交往的原则。下班把门一关,便是私人时间与空间,也绝不到别人私宅拜访。半年多下来,发现同事对自己总是礼貌有余,合作不足,有点敬而远之的味道,而在会上谈好的工作,也总是被各种各样的原因所延误。苦思冥想之后,总结出一条:得向党学习!于是脸孔一变,常常和大家一起吃吃饭、喝喝酒、打打球,碰到值班的员工,还拉拉家常。几个月一过,发现同事和员工都是很可爱的人,道理也讲得通,工作也落实得下去。就此明白了一个道理,与湖南人共事,态度重于能力。

  湖南人总体来讲待人热情,走在路上问路,很少出现广东人脸上的冷漠与警惕。无论在哪里,只要你肯放下架子,客客气气地对他们说话,他们会以更大的热情予以回应,自然很快就会消除陌生,建立起良好的初步印象。因此,要想对湖南人晓之以理,首先必须动之以情。

  既然重情,湖南也就养成了爱憎分明,敢爱敢恨的性格,并且不惜为自己的爱恨付出代价。湖南话里有个词——“霸蛮”,就能非常形象地诠释这种性格:霸是霸道,蛮是认死理,放到一起,活脱脱一个执着得有几分可爱的湖南人。为了加深这个词的印象,举一个例子,据说当年曾国藩办湘勇之时,初次在洞庭湖与太平军接战便大败,几乎跳湖自尽。后来他父亲写了 ,信里有那么一句话,大致的意思是:出了湖南,无论哪个地方你都可以死得其所,而湖南没有你该死之处,如果你死在湖南,我哭都不会为你哭!

  这就叫霸蛮,曾老太爷的霸蛮。

  这种霸蛮的爱憎分明却非耿直可以形容,湖南人大抵是聪明人,又重情,感情自然是非常细腻和敏感的,所以绝非北方人性格中的“直”字可以涵盖。在某种意义上,湖南人身上集中了一些看起来相互矛盾的性格。

  仅以湖南人自豪的血性为例。首先,得承认湖南人是有血性的,当年抗日战争,四战长沙、血战常德都让不可一世的日本军队尝到了湖南人的厉害。可是,谁又知道大概在抗战之前三十年余年,同样是湖南的常德,满街挂的却是日本旗?!挂旗的原因很简单,时逢民国初建,南北混战,兵荒马乱之下,常德许多商铺便去求日本兵舰的保护,挂上一面旗就可以保证不受溃兵的掠抢。从这个事例来看,湖南人倒又是十分地务实,有着实用主义的倾向。

   三)说说湖南人的“坏话”

  长沙在申报文明城市评选的时候,匆忙地总结了自己的城市精神,其它我都记不得了,但“敢为人先”四个字,我觉得非常妥帖。湖南人本就是一个敢于创新的群体,远的象伟人们的革命功业就不再说了,就拿近的来说,湘菜本非有着悠久的名菜,却凭着不断的推陈出新,俨然已经成为主流菜系之一;长沙乃至湖南天生是一个缺乏能源、不利于工业发展的地方,当年工业布局也没把湖南放在什么重要的地位,但湖南人霸蛮做去,中联众科、远大空调、三一重工倒也做得有声有色;长沙不是九省通衢,没有黄金水道,也非风景秀丽之地,但十年经营下来,长沙似乎已经取代武汉在华中地区的商业地位,就连机场的客、货运量也凌驾于武汉这个区域枢纽机场之上!还有知名度最高的省级电视台——湖南卫视,红遍全国,力压中央台节目的超级女声……

  长沙一无天时,二无地利,能办成这么多事,唯“敢为人先”四字而已!

  夸了湖南人这么多,也得说说湖南人的坏话,否则就好象不是一篇公正的文字。湖南这种重情、霸蛮、敢爱敢恨以及敢为人先的性格特征,也造就了湖南人的一些毛病:

  第一,不讲规矩,岂止是不讲规矩,简直是没有规矩!政府及组织的行为不好直接写来,最直接的反映,就是道路的交通秩序。走路的自然是乱穿马路如同闲庭信步,开车的也是勇猛直前,有时犹如在看一场赌命表演:一个在赌“莫非你还敢撞我不成?”,另一个在博“我看你敢不走开?”,倒是让旁观者捏了一把汗。中国的司机在无人监控的情况下,时有偷鸡心理,但象湖南驾驶员们视双实线、车道、限速标志、红绿灯达到本来无一物的境界,也着实不多见。

  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似乎湖南的交通管理部门知道本地驾驶员们的这种性格,于是在道路设计、标志设置方面也就马马虎虎了——反正好好地按规范设计了,驾驶员也不会百分之百地遵守。比如长沙机场高速公路在接近机场的路段有一个90度的急转弯,这样的设计也能通过评审,实在不清楚当时的情景。如果你有幸驾车经过这一路段,我的劝告是一定要按照路旁的限速标志把车速降低到40到50公里/小时,顺便把余光投一瞥到两边的护栏上,相信就可以读到很多很多曾经的事故。

  但我见过最胆战心惊的事例却是发生在湘潭与长沙交接的107国道段。那一段路在2005年下半年封闭了半边维修,不知何故,在维修路面的进口既无警示标志,也无轮流放行的安排,更没有临时车道的设置。可想而知,小学四年级应用题中的相遇问题在这里可以得到最生动的诠释——两辆相向而行的车辆,一旦进入这个路段,就由上天决定它们以何种方式相会了。

  我每次开车经过这段路之时,祈祷就成为不可或缺的举动,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让我佩服的是,身边的客车、货车依旧呼啸而过,司机每每在千钧一发的时候用他们高超的技术险险避过。

  有一天却很奇怪地发现这一路段两边提前设置了醒目标识,打听之后才知道前两天早上一辆湘运客车与一辆货车剧烈碰撞,前后有十几人死于这场车祸!我不能肯定用亡羊补牢来形容这个举动是否恰当,因为一则代价之高已远远超过亡羊的水平了,二则似乎挂着“湘ABCD……”的大小车们也没把这些标志当成一回事,依旧呼啸来往,使得补牢的效果大打折扣。

  湖南人这种敢于把规矩扔到脑后,不惜重复犯错的勇气,还是不得不让人佩服的。

  (今年再到长沙,发现长沙现在对交通违法采用了治乱用重典的方式,多了很多电子眼,而且罚得不少人嗷嗷直叫——我却为此高兴而欢呼,执法过程中肯定难免有疏漏之处,但瑕不掩瑜,长沙以往那种不把生命当回事的交通秩序不彻底整顿和治理的的确确是不行了!)

  从更广的角度来看,湖南人从来都是制度破坏者或者革新先锋,但在遵守制度方面却有桀骜不训的传统。我在湖南工作的两年多时间里,发现员工对制度的遵守是比较糟糕的,如果你去指责他,往往还振振有辞:我觉得我这样做更好,更合理。听得最多的话就是“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制度是人定的,为什么不能改”、“制度不合理的就可以不执行”,似是而非的理念经常让我无言以对。这一点,我认为是湖南发展的最大短板,现代工业是建立在许许多多规则、制度、规程基础上的,只有遵守这些规则才能彼此合作,才能组织起大规模的运作,而湖南人似乎很难做到这一点。

  遥想当年,曾国藩创立湘军,以勇猛著称,创造了同治中兴的神话,但是现代军队却没有在湘军中产生,而是李鸿章接过曾国藩的衣钵后,从淮军中孕育出后来的北洋军。这种历史的错位是不是也和湖南人的这一性格特点有关系呢?

  第二,欲成大事者多,愿做实事者寡。就我跟一些湖南人打交道的情况来看,湖南人的使命感比较强,大多心怀大志,渴望成为成功人士,喜欢那种“名动公卿”的感觉。即使那些到沿海城市打工的湖南人,恐怕也不仅仅是为了生活,在其内心深处都有着出人头地、衣锦还乡的志向。

  与一些光说不练的主不同,湖南人是会想办法实践自己抱负的。只是近年来他们太渴望成功,而且是快速成功,因此普遍向往“一夕成名天下知”的方式,而鄙薄渐进模式。远的不说,就拿近的来讲,不光有超级女生这样的选秀节目,也有明星学院这种直言不讳造星的场所。

  这种“大丈夫当扫天下,安事一屋”的心态,导致当代湖南人不太爱干实在的事,尤其是小事往往不屑为之。即使是去做一些实事,其初衷也往往不是因事而为,而是希望这些事能够成为自己迈向成功的阶梯。关于这点我一直在想,这种情结是不是当年以曾国藩、左宗棠、胡林翼等为首的湖湘精英有意或无意播下的种子?要知道那句“是以国家不可一日无湖南”也太有名了!

  这种心态的另一种表现方式便是,对他人尤其是身边人的成功抱以羡慕与嫉妒并存的心理——羡富与仇富心理在湖南应当说是比较浓重的。

  对于个人而言,这种心态无可厚非,但一旦成为这种社会的普遍心态,那就极其危险:再美丽的楼阁也是建立在沙滩之上——根基不稳。

  第三,易感情用事。湖南人既重“情”,那么情字自然就是罩门。爱一个人时什么都是好的,只怕自己没把心掏出来给人家;恨一个人时则什么都是坏的,恨不得置之死地而后快。我常常怀疑,湖南人的字典中只有好人与坏人,而没有所谓的“一半是好人,一半是坏人”这样的说法。

  于是,湖南人喜欢以自己的好恶将人以群分,并旗帜鲜明地爱一群人和恨一群人,因此以湖南人为主的团队中也就容易产生形形色色的小团体,并且经常会发生一些“与人斗,其乐无穷”的故事。这种内斗的激烈程度往往会超出你的想象之外,甚至不惜把对方打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所以看到湖南人之间开始斗争的时候,最好是躲得远远的,置身事外方是上策。

  这种性格让湖南人处事易走极端,对问题的分歧往往不能局限在事情本身,也就是说很难做到“对事不对人”,常常是一事之争论扩展到对个人的看法上面来。这形成一种有意思的情形:湖南人大多聪慧,但湖南人自己之间却难以合作,究其原因,就是彼此针尖对麦芒,不肯退让,自然也就不可能有“忍则众恶不喧”的效果了。

  这种性格也让湖南人中多完美主义者。完美主义者的好处可以列举很多,象百折不挠、宁折不弯等等,现实中的例子也不少——湖南经常就出一些让全国人民刮目相看的事情。象杂交水稻,象中南大学获得国家发明奖,象超级女生,象长沙烧制出的红瓷……很多似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湖南人做到了。但完美主义者的另一面,却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到南墙不回头之类的词,反正如果你有一个湖南人的上司,你就预备着脱层皮吧!

  第四……呵呵,不能再说了,否则湖南人要来拿砖头砸我了。

  用一句话来作为这一篇的结尾,那就是:湖南人那,爱也由他,恨也由他。

   之六:点滴心情忆长沙

  (一)长沙书店

  诚然长沙遍地是饭店,满街是洗脚城,但如果就认为长沙是文化沙漠,或者认为长沙人不好书、不好学,那就大谬不然了。

  长沙城里有一个去处,叫做定王台,如今已没有台了,倒有一个巨大的书城。书城位于解放路,与众多的酒吧相距不过一条街的距离。两处场所反差极大,但很和谐地井水不犯河水,各自生意都兴隆,只是白天属于书城,夜晚属于酒吧,有趣得很。

  定王台的书城里既有皇家风范的新华书店,也有把“开卷有益”写在门面上的民营书店,但更多的却是小小的书档。之所以称为书档,因为它们大多批零兼营,而且其中泥沙俱下,颇多盗版精品。作为自诩有点文化的人,我对书的情感自是非同一般,定王台书城是经常光顾的地方,只是对于卖书的档口来讲,既然书已成为商品,也就和衣服、猪肉之类的再无分别,只是获利的工具而已。于是,书城里更多的是人声鼎沸和喧哗嘈杂,穿行于黑暗而狭窄的小径之中,磨肩擦踵之下,往往有杞人之忧:一旦有火,安全门于何处?

  不过这并没有降低我逛书城的兴致,一则长沙书城几乎能找到各种图书,而不象广州天河购书中心,量多而类少。曾经有位朋友渴求外研社的一本书,遍寻广州各大书店,一无所获,还是我帮他在定王台找着的。

  二则长沙书店普遍有着一种规矩,不得不让我赞赏,而时时前去。

  众所周知,在书店看书并不是一种很受欢迎的行为,因为它使得书店降低了顾客的流动率,更何况,书看得差不多了,自然也就不买了,遑论部分爱书人士可能趁人不备动手将其中的精彩部分据为己有。所以,书店虽打着“欢迎翻阅”的牌子,却绝不会给读者备上凳子,总是让你站得腰酸脚疼之下,匆匆掏钱或者仓皇离去。即使你厚颜无耻地坐下,也有店员坚定而不失礼貌地请你站起来。

  但是,长沙的书店却大多备有凳子。

  当你走进长沙书店,不由得为这样的情景感动:书架两旁的凳子上坐买了人,都在两耳不闻窗外事地看书,有的人干脆就席地而坐,让你感觉似乎进了一间阅览室。看书的人自是怡然自得,卖书的人也是落落大方,相安无事之下,书店竟好似这个喧嚣闹市中一方不可多得的净土!静坐的人之中,不少是不同年龄的孩子,捧书而读。

  我第一次看到这个情景,真是有恍然若梦的感觉。记得年幼之时,和母亲回农村老家的路上就常常看到牧童抱着本书,在田间,在树下,或者干脆骑在牛背上静静地读着。母亲自豪之余对我的教育言犹在耳:“妈妈小时候也是这样的,小孩子一边放牛、一边读书是我们老家的传统……”

  我以为,读书的传统应当已经被时代的车轮碾压得粉碎了,电脑、电视、游戏、各种各样的视听设备早把孩子们的读书习惯挤压得无影无踪了,即使去看,也是完成学校布置的任务,多是教材和教辅读物。这也怪不得孩子,我们这些大人现在看书的功利性也一日比一日强,我们更多地去看美名其曰的“专业书籍”和“工具书”,或者是那些宝贝们写的快餐,谁还愿意去读那些优美如诗的散文和诗歌,那些闪烁着智慧光芒的哲人高论,那些启迪心智的先贤警言?

  然而在长沙的书店里,我看到了这种传统的传承。我曾经向同事提及我的发现,他倒没觉得惊奇,反而对我说:“有的父母去买东西不愿意带小孩子,就把小孩往书店里一扔,交代他乖乖地在里面看书……”我突然想起,我在书店里看到的那些孩子,的确没见父母在旁呵护。

  一个城市,即使有一万个放纵和堕落的故事,但只要仍有一个地方,能让孩子安静地读书,就充满了希望。

  长沙正是这样的一个城市。

   (二)第一师范

  很多人只知道长沙有岳麓书院,却不知道长沙城内尚有一个城南书院。或者是仁者乐山的缘故吧,与岳麓书院类似,城南书院也是依山而建,山名妙高。妙高峰虽没有岳麓山般的重峦叠翠,却是长沙城内的制高点,历史上每一次的长沙城攻防战,它都是得失的关键。

  城南书院就这么静静地卧在山峰之下,与岳麓书院不同的是,自从1911年湖南省立师范学堂迁入之后,书院两个字就只存在于它门前的那条书院路之中了,现在它的名字叫做“湖南第一师范”。

  在大学如林的今天,这是一所极其普通的学校,它甚至在2000年3月才升格为普通高等师范专科学校。

  但它又是极其不普通的学校,因为它是毛泽东的母校。除了毛泽东以外,蔡和森、何叔衡、任弼时、李维汉、萧三、张国基、陈天华也都曾经求学于此。学生既然如此不简单,老师当然也是非凡之辈:徐特立、杨昌济、黎锦熙、谢觉哉、周谷城、田汉、李达等人先后在此任教过。

  试问即使是今日中国的一流大学,又有几所曾经如此星光灿烂过?

  步入师范大门,你立刻能够感觉到这所学校的不一般之处。徜徉在校园之中,不禁为设计者独具的匠心而钦佩不已:校园面积有限,建筑多,却错落有致,毫无杂乱无章之感。栋与栋之间有游廊或亭楼相连,即使骄阳似火或大雨倾盆,游廊也可让师生从容行走。各栋又自然抱出或大或小的天井,既为采光通风之利,也是学生课间的场所。于妙高峰登高俯望,整个校园犹如一个巨大的四合院落,又象一片中国园林。作为一间师范,校园设计、布置得如此巧妙、精致,着实不易,其水平高于许多大学校园——尤其那些匆忙而建的新校区更是拍马难及。

  学校的历史与校园固然让人赞叹不已,但最让我感到难得的却另有两点:

  难得之一,长沙没有因为毛泽东曾在此就读、工作八年,而把整个师范封闭起来当作一个专门的纪念地。中国有个惯例,一旦某处成为历史事件发生地,或者成为著名人物的重要经历地,人们就要恭而敬之地把它送上圣坛,似乎非庄严不足以表现其敬,非肃穆不足以感受其诚。

  一师范绝对不是一个庄严肃穆的地方,除了腾出一个教室和陈列室之外,其余地方仍是学生使用之地,烂漫的笑容与朗朗书声依旧是这个学校的主旋律。学生们日日踩踏前辈名人行走的小径,在他们曾经生活的地方生活。前辈们的思想、习惯也就这样潜移默化地对学生们起到了示范作用,因此油然而生的激励作用,与板起脸来说教相比,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我想,这才是传统与文化真正的星火相传。

  难得之二,百年下来,仍是一间师范。如果以当代某些人的眼光来看,一师范简直是在浪费历史资源,既有如此辉煌,早该包装包装,借机大肆炒作一番,别说翻身一变成大学,就是开它个十几、二十个博士点,也不为过。

  然而,它仍然是一个师范。它仍然在踏踏实实地培养着中小学老师, 他老人家没做成教书匠,他的师弟、师妹们却几十年如一日教桃育李。据说长沙的小学教育质量之所以极高,其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很多小学老师出自一师范。

  这一份恬淡从容和坚定不移,与周围的浮躁社会相比,高下立判。正因为此,这个学校赢得了我的折服与仰慕。在离开一师范的时候,我转过身去,恭恭敬敬地向它鞠了个躬。

  于我心中,它已不是湖南第一师范,而是中国第一师范。

   (三)爱花钱的长沙人

  在中部六省的省会中,长沙市区面积仅为556.33平方公里,是最小的城市。如果以人口计算,2004年年末长沙城区人口大约200万,排在武汉、郑州、太原之后,与南昌差不多。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在省会城市中,长沙真的只能算个“小”城市。

  不过它的消费能力却可谓中部之首,年初看到《长沙晚报》一则消息:2005年长沙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达到743亿,比人口251万的郑州多出30多亿,跻身全国十强。如果以人均消费水平来衡量的话,长沙恐怕早就超过城区人口400多万的武汉,成为中部老大了。

  在国人保守、稳健、偏爱储蓄的传统面前,长沙俨然是一个叛逆:长沙是一个爱花钱的城市,住着一群爱花钱、敢花钱的长沙人。

  走在长沙街头,其商场、超市、店铺之多,直追华南商业之都广州。除了本土的阿波罗集团(长沙众多的阿波罗、家润多、友谊都是一家的,买了阿波罗的购物卡,即可在很多店通行无阻,可谓送礼佳品。有哪位初次去长沙送礼,谨记阿波罗购物卡是不二的选择),北下的王府井、西来的平和堂,以及零售业巨头沃尔马、家乐福都在此安营扎寨,坦率地说,初到长沙,见到小小长沙城竟然扎堆了这么多大牌的卖场,我真是给吓了一跳!

  想想看,在黄兴路不到两百米的距离内有两家麦当劳,你有何感受?甚至一向高傲的哈根达斯在长沙也有店,要知道,这可是中部省份唯一一家啊!唯一的总结就是,长沙人的消费能力已经超越了它的GDP、人均收入所对应的水平。那些商家是来挣长沙的钱来着,不是来做贡献的。

  听人常言:广东人舍得吃,舍得玩,舍不得穿;东北人舍得穿,舍得玩,舍不得吃。而长沙人是舍得吃、舍得穿、舍得玩。

  就以我认识的一对夫妇为例,两人的收入应当在长沙属于中等,属于那种要紧点也能存点钱,供个房的主。我刚到长沙的时候,他们见我常常一人独自呆在家里,不禁为我错过长沙丰富多彩的生活而可惜,于是盛情邀请我如果没事的话和他们一起混混。我和他们“混”了一个星期就感到有点吃不住了。这二位及其朋友的周末生活常常是这样的:周五晚上一帮人在外面吃饭——听到哪里新开张了饭店,一定要去捧捧场,生怕去晚了饭店就关门大吉了;然后在酒过三巡之后,一起商量下面的活动安排,通常是继续寻个酒吧或者卡拉OK继续喝;夜生活的闭幕往往是在南门口或者八一路桥底的夜宵店……周六上午狂睡,下午是女人逛街时间,又是在外面吃饭,接着是搓撮麻将或者是周五晚上的翻版。

  我曾经和男主人有一场对白

  问:“你们自己不煮饭的吗?”

  答:“哎,两个都不想煮,平常下点面条也是一顿,我们家煤气比人家经用一两个月呢!”

  问:“这么玩,累不累啊?”

  答:“有时也累。”停了片刻两眼放光地反问我:“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地方??”

  问:“这么下去,你们俩收入顶不顶得住?”

  答:“反正是轮流请,再说我们又不存钱,每月花光拉倒。”

  问:“那有了孩子怎么办?”

  答:“有了孩子再说喽……”

  他告诉我,大多数长沙人都这样,还给我讲了一个小故事,说一个长沙小伙子怎么花兜里仅有的10块钱:拿3块钱去买碗粉吃、拿4块去买包白沙、拿3块钱去打车……声明一下,他们俩人都是三十左右,不是二十多岁的疯狂后生,所以自认为玩得还不算疯狂的。

  和他们混了几次后,我就主动退出了,一则精力吃不消,二则我还得在广州供比长沙贵三四倍的房子,实在没有他们当月光族的勇气和能力。

  长沙人花钱怎么这么疯狂呢?我很长一段时间以为他们的收入肯定不止说出来的那么多,后来发现长沙总体收入水平的确不算高,于是更加百思不得其解。问及一些长沙人,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有一位甚至告诉我,他家老人年轻时好象也这样的。思来想去,就怀疑到曾国藩带出的湘军头上:当年湘军打破天京城,掳掠一空,不少人发了一笔横财,是不是从那时就开了挥金如土的风气之先?否则,湖南作为一个农业立省的省份,怎么偏偏有个与农业社会习惯格格不入的省会呢?

   四)长沙话

  长沙人与湖南人一样,是最固执的人群之一。作为湖南重要地方方言的长沙话,也是很固执的一种方言。最直接的例子就是,湖南人很少有讲普通话不带乡音的,尤其以“h”字难把握,只要听到谁把“湖南”说成“福南”,几乎可以肯定他就是湖南人。

  有意思的是,长沙话好懂却一点也不好学。

  自幼年以来,我也算走南闯北,十年前到得广州,不过半年就可以听懂广州话,两年下来广州话也能达到韶关人的水平了。但是长沙话,除了几个字和几句话,我根本学不会。

  我不是方言专家,只能以直接的感受来谈谈长沙话为什么比广州话难学。广州话虽然与普通话差异很大,但是它的发音很有规律,普通话中的同音字在广州话中基本也是同音字(除了个别字以外),所以广州话是可以照直读文章的,只要掌握了这个规律,再学上一些俚语,就很容易掌握了。而长沙话最难学的地方在于它很多词、字的发音规律性不强,又喜欢在话中加上很多助词,最要命的是似乎句子的音调也左右着整句话的意思。举个例子,你只要能把广州话一句话中每个字音发准了,缓慢连读,就可以让人理解整句话的意思了;而长沙话不一样,在不同的句子中,每个字声调好象会受到整句话语调的影响,即使你掌握了它们在某句话中的发音,到了其他句子中,又发生了细微的改变,令你无所适从。

  但这一切不能让人去否认长沙话是一种表达极为丰富,并富有幽默感的方言。比如,用长沙话讲出的相声,几乎和东北话的小品一样让人大笑不已。下面试举一些我觉得比较有意思的长沙话中的词语或短句:

  “策”。这个字绝对是长沙话中被使用频率最高的词,它的意思却很难准确地用普通话表达出来,而必须和用这个字的情况相结合,字义似乎可褒可贬。“你策我?”带着“你开我玩笑?”的意思,还有点怀疑对方是不是欺骗(多表达善意的欺骗)自己的意思。“策神”则形容此人能言善辩,意思有时为褒,有时又为贬。细细想来,和西安话中的“谝”、“传”有点相似之处。总之,“策”是个很轻松的词,大可在玩笑时使用,君不见,湖南卫视还有节目叫“越策越开心”呢!

  “做好事”。中间的好字得发第一声。当长沙人说你做好事的时候,可不是夸奖你,这是句略带责怪你做事不当的话。

  “我的牙”。说起这句话,我还惹过一个笑话。初到长沙和同事们喝酒,大家都到三分醉的时候,有位老弟和我说着半醒半梦的话,一会儿冒出句“我的牙哎。”我当时就很纳闷:即使喝得满地找牙,也不应该问我啊?于是,我就回答:“我没看见。”他说一句,我就答一句。他不奇怪,我也不烦躁。后来发现有两位同事生生笑倒在旁边凳子上,方才醒悟,其中恐怕有诈。虚心请教之下,才知道“牙”是“老爸”的意思。我靠!早知道,他说一声,我应该答应一声的,浪费了N个占便宜的机会。

  “宝”。也是发第一声。长沙话中“宝”可不是宝贝、宝宝这样肉麻的意思,岂止不是,简直是南辕北辙。“宝”是傻的意思,与此相近的是武汉话中的“苕”。当然,如果哪个长沙女孩依偎在你身边,低声说你:“你个扎宝”,你也别生气,那是情浓蜜意低语时,自然是爱极而骂了。

  “恩诺”。去年电视剧《汉武帝》热播,里面的汉家子弟一口一个“诺”,和长沙话里的“恩诺”一个意思,莫非这真是古汉语留在长沙话里的痕迹?

  “西下的”。这个词的含义也比较丰富,字面上理解有“下流的”、“赖皮”的意思,不过更多用于玩笑场合,其生动程度类似于广州话中的“咸湿”,只是词义比“咸湿”要广得多。

  普通话中一些单字的形容词,在长沙话中经常使用双词,所加前缀却又非副词。比如,“面黑”、“刷白”、“通红”、“驾湿”、“勒胖”、“寡瘦”等等,用长沙话讲出来,更显得形容的生动和夸张。

  短短的一段文字是不可能写尽长沙话精髓的。没能够学得会长沙话——哪怕是不地道的——是我的遗憾之一。如果想领略长沙话的魅力,不妨听听奇志、大兵的长沙话相声,或者到长沙歌厅去看看“湖南第一美男子”李清德表演的节目,一定能把你笑翻。

  只要肯用心体会,你会发现长沙是一个“很有味”的城市,故事俯首可拾,感动随处可遇,只恨没有生花妙笔,去写尽历史沧桑和时尚风情。三万多字的帖子,只是想还一个承诺给心中的长沙,我答应过,要再走时把内心的感触一一临摹再现。

  因此,它只是心情文字,仅此而已。

  2006年8月的某天下午,我仍在日复一日的枯燥和烦琐中忙碌。这天最大的新闻是,碧利斯已经在前一天深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切断了京珠高速公路和京广铁路,张书记卷着裤腿站在《长沙晚报》上焦急地指挥着吉普车疏散群众。

  而长沙却似乎丝毫未受影响,一切如同其它364天一样地运转。人民路的车堵上了杨家山立交,漂亮的长沙妹子坐在破烂公共汽车上百无聊赖地补着妆,交通电台提醒京珠高速又出现了事故,家润多的导购员扭着站立了大半天而酸痛的腰肢,金色年华的领班在解放路边对着排着整齐队伍的服务生和咨客训话,火宫殿的服务员忙着摆桌子迎接晚上的客流,满脸疲惫的飞行员抖擞着精神手捏飞行通知单带着一帮空乘在黄花机场大厅鹤立独行……

  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响起,打断了我构思下班的遐想。

  电话是从公司广州总部打来的,简单地通知我,总部决定调我回广州。一如两年半前那个冬夜,也是那么的简单,那么的短促。

  我要回去了,我对着夕阳中的长沙说,我要写一篇文章,不管有没有人看,有没有人跟帖,有没有人灌水,我都要写,讲讲我所知道的长沙。

  三天以后,我登上了3380航班,下午四点。我无数次地坐过这个航班,看着它从737-500长成737-800,变成空客320,变成757……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我的手里捏着的是单程票。

  757轻盈地一跃而起。从窗口望去,但见丘冈起伏,河川纵横;碧玉池塘,星罗棋布;山城水郭,历历在目……蓦然,一丝不舍从我心中流出,最终模糊了眼前的景色。

  (全文完)

一、[中短篇]春光有意人无缘

春光有意人无缘

   黄 洋

  一、 误投罗网

  初春时节,一个雨雾蒙蒙的早晨。卫权才一早起来就去白岩赶场。他走出村子,几只乌鸦叫着飞过他的头顶。他打了个寒颤,心里骂道:“狗日的,烦死人!”路上冷冷清清的。他觉得还早,于是不紧不慢地走着。走了好几公理,快到信寨竹林时,林中高高椿树上,几只喜鹊对着他清声脆气地边叫着边点头,忽儿又冲向空中旋飞几圈后,飞向远方。卫权才想,今天真是怪事,一路上,先是乌鸦叫,现在又有喜鹊叫。

  当他走到蜂子岩的山路上时,遇一卷电话线挡在路中间,他看了看四周,枯草荒林上,一层冰花隐约可见。但不见有人架电线的迹象。年前就裁好的的木电线杆,依然冷清清地站着。他想,清晨大老早的,真是怪事,是哪样人,拿圈电线堵在这路中间就不管?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弯腰把电线抱起来准备丢在路边,免得堵路。可正在他抱起电线时,不远处的灌木丛中跳出两个凶神恶煞的二杆子乡丁,身上挎着大盒子枪,手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麻绳,不容分说地把卫权才五花大绑地捆了起来,并狠狠地哼了声道:“敢偷国家电话线!走,到乡公所去!”卫权才说:“你们讲不讲理,这个线堵在这路中间,我把它拿过开点还有错哪?”一个乡丁上前吼道:“你要不是想偷你东张西望的搞哪样?你有理由你去和杨显睦乡长讲去,少跟我们罗嗦!”卫权才怨气冲天地说:“老子今天是撞到鬼了!这么倒霉……”两个乡丁根本不听他申辩,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得意,像捡得个金宝卵一样,一个看一个的,有点神秘兮兮地点着头,暗自对视了一下。其中一个悄声对卫权才讲:“如果你拿出十个大洋,我们可以放你走!”卫权才听了吼道:“狗日的,你们真是活抢人,简直比土匪还凶!”乡丁也横了起来:“你不要敬酒不吃罚酒!到时候你多的都要着。”卫权才不服气地说:“老子今天落在你两爷崽的汤锅头,随你们咋做,无非是想黑老子点钱,怕会把我吃了不成?”听了卫权才骂人的口气,一个乡丁心里一轮,问道:“你家是哪点的?看你还有点不服气呢!”卫权才怒道:“硬盘上的卫家!”另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十八、九岁的小乡丁愣头愣脑地说:“硬盘上的?老子怕你是软盘上的还差不多!”年长一点的轻轻拐了一下这个年纪小的,然后问卫权才道:“你和卫虎森卫老太爷家是一个寨子的?”卫才没好气地说:“是又咋?不是又咋?”

  “如果是,看在他的面子上,你拿五个大洋我们就放你!”

  “五个大洋?看来卫虎森只不过值五个大洋!老子今天就是五个铜钱也不会拿给你们的。想要,除非过抢!”

  “老子们抢你促球,到时候由不得你拿不拿!”

  走在崎岖曲折的山路上,卫权才气愤地喘着白色的气。山野里飞来窜去的清脆的鸟声,让他心烦意乱。他飞起一脚,将一块石子踢向那鸟儿闹腾的刺蓬,那些叽叽喳喳的鸟儿受到惊吓,慌乱地向远方窜去。两个二杆子跟着他,还嫌他走得慢,时不时还推他一下。他鬼火冒:“推哪样推?你些不要太过分!不要以为你些是正理!”年长的乡丁说:“这个年头,我有理由拿到你就是正理!”卫权才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他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但他相信天下总有讲理处。

  卫权才被押到乡公所。他是第一次走进这两米多宽的大门。这是一座坐南朝北的庭院。大门头上,像亭子一样盖着青瓦。吊脚的穿方、柱头呈八字形。门的两边,錾花点点的青石墙下,有两块条形青石凳,呈八字形摆放。这使卫权才想起“八字衙门大大开,有理无钱莫进来”的古话。他摇了摇头,又回头看了看。他看到这乡公所和长五间的民房差不多,只不过两边各有两间厢房,有两排紫红色的栏杆。楼房尽是红板黑柱。壁窗雕刻着各式各样的花。脚下的院坝是方形的青石块所铺就。

  在乡公所的四合院里,一个乡丁看守卫权才,一个忙去找杨显睦“汇报”战果。然后把卫权才送到侧厅。本来就灰蒙蒙的天气,厅堂里更显得阴暗。乡长杨显睦从左边厢房里伸着懒腰出来,摇了摇脖子,迈步走进厅堂。然后坐在那把黑红色、有扶手的雕花椅上,翘着脚,抱着手,眼睛紧盯着卫权才说:“你咋要偷国家的电话线?那是战略物资,耗子咬着都要脱层皮的!”卫权才继续申辩他的理由,可杨显睦就是听不进他的话,并且还说:“不是是非人,也站到了是非地,你难道一点也不得错?咋证明你不是想偷国家电线?就算堵在路上,你不可以让开啦?”真是有口难辩。可卫权才始终不按他们的安排画押“招供”,并拍案而起:“你们有本事要钱明起讲,不要来这种!”乡长上下打量卫权才,看着卫权才穿着粗布短袄,清瘦的脸上却透着一股身强力壮的骨气,于是便想杀杀卫权才的锐气:“你小伙还有点不服气?我再给你重复一遍:那是国家的战略物资,耗子咬着都要脱层皮的,不管它在哪点,哪个请你拿它?你只要拿了它,就是犯了法的,犯法就有罪,就当罚!你愿不愿画押都是这么多!”卫权才听后气冲冲地吼道:“怕真的哪样都要由你一手遮天!我就不相信天底下不得个讲理处!”乡长听到这话,欺软怕硬的本性让他心头一颤,心想,‘死人旁边有活鬼’,听他的口气,说不定这人背景不小。于是,语气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略显温和地说:“你家头有哪样人?”卫权才没好气地说:“有爹有妈、有弟有兄、有娃娃”杨显睦想了想,又试探地问道:“你的外家是哪点的?”卫权才因无故受了这一场委曲,心中很不耐烦地说:“亏你还是个乡长,越扯越远,越问越希奇!我家外家是那点的关你屁事?”卫权才昂首挺胸,一副不买账的样子。杨显睦把拿不定,担心搞不好怕出乱子。沉默了一会又对权才说:“你最好不要这样,我问的话有我的道理,也是为你好!”卫权才冷笑道:“为我好?太阳从西边出来差不多!反正我是要钱不得要命有一条!”卫权才脾气越大,乡长语气反而显得越温和:“你又何必呢?如果你不配合好我们,对你有哪样好?”卫权才恨声恨气地说:“如果我配合你们,就该着冤枉,就该着罚!对我又有哪样好!”乡长摆了摆手,轻轻叹了口气说:“现在我和你讲不清楚,等你冷静点再说。”于是,摇摇头,苦笑而去。

  二、雪洗冤情

  卫权才的父亲卫洪虎智听到他被乡丁抓走,火冒三丈地将其二哥卫权丰叫到跟前说:“老二,你去看你家兄弟一下,再去叶家坪寨一趟!我自家的人是哪样人怕我不晓得?狗日的,吃人不长眼睛的!你赶紧去!”。然后附耳低言地交待了两句。

  年仅二十七八岁的卫权丰,手中抱只大红公鸡,心急火潦地走在曲折起伏的山路上。他想,这个社会,越老实越吃亏!横吃估霸的反而得势得很。因此,他准备看一眼卫权才后,直奔卫权才兄弟的外家,他知能卫权才之妻弟降得动乡公所。

  卫权丰当天天擦黑就赶到白岩乡公所找到乡长杨显睦,杨显睦本身就巴不得卫权才家里人知道这事,卫权丰一到,杨显睦看到他手中抱着只大公鸡,眼中含着笑。可见卫权丰并没有要买他的账的意思。相反,一脸的沉重,开口就要求见自己的兄弟。杨显睦就应卫权丰的要求让他看了卫权才一眼,卫权丰安慰卫权才说:“兄弟,先稳住再说,不要怕,不得哪个会把你吃了的!”。乡长杨显睦说,卫权才是否涉嫌盗窃国家战略物质要等查实后再说,最好准备百把小洋罚款。一米七几的卫权丰语气有点霸道地给乡长讲:“我是他的二哥,一是来看我兄弟一眼,二是请你把他放开,不能让他捆起受罪!你们无非不是要钱,会要命哪?”

  乡长听这话,联想到卫权才的话,更加疑心。心中再次打了个寒颤,心想这件事看来要慎重!不然的话,怕赔了夫人又折兵!看着卫权丰急匆匆地离去,乡长迟疑一下后,叫住卫权丰,抬头看了看天色,用略带探询的口气问道:“这么晚了,二先生,你还走哪点去呢?”

  卫权丰咬着牙,放慢语气说:“我去叶家坪寨一趟,反正不得好远”。

  “你家哪个亲戚在这边?”乡长忙问。

  卫权丰语气硬邦邦地说:“我这个兄弟的外家是叶家坪寨的”。

  “是哪家?”

  “叶光焕、叶光禄家”。

  乡长一听,惊出一身冷汗,知道真的遇上了行家,心想:坏了,惹祸了,惹大祸了!看来只有舍车保帅了,要不脱不了干系!于是马上换了副人情美美的嘴脸说:“哦!哎呀,不管咋说,二先生呀,现在走哪点都太晚了,晚上路上又不清静,干脆今天就不要走哪点了,在我这点歇,等我安排人搞几个小菜,两弟兄喝两杯!”

  卫权丰听他了他的话,心中暗想,看来,看来叶光焕、叶光禄是什么人的,要不,这位扯下眉毛吹得叫的杨乡长绝不会一下子这样客气起来。他既然晓得利害,我又何必和他客气呢?卫权丰略思片刻,就爽快地答应道:“既然杨乡长瞧得着,哪我就不客气了。”

  酒菜摆上桌,杨乡长摆出两个杯子时,他们的对话又开始:

  “杨乡长,多拿个杯杯吧,喊我兄弟一起来热闹点。”

  “哎呀!我这个人呀,这点事我都没有想到!好,我马上请他来。”

  三人对饮半酣之中,卫权才因为被冤枉,情绪郁积,始终闷声闷气不说话。杨乡长与卫权丰边吃边喝边谈。这回是杨乡长先开的口:

  “干脆这样,这个事不管咋,我就作个主,明天你家兄弟就和你回去,事情先摆着,我搞清楚会给你们讲。叶家坪寨,就不要去了,你看行不行?”

  “这个到要谢谢你,不过叶家坪寨哪点我还是要去一下!”

  “哎呀,兄弟,就算给我一个面子嘛!”

  “要是你叫他们抓错的,这个面子肯定要给,在这一方你杨乡长也是扯下眉毛吹得叫的人,哪个敢不给你的面子?”

  “兄弟,不能这么讲,我咋会叫他们去做这个事?自家的狗自家晓得,他们有时候是会乱咬人的。”

  “事情还是这样,这本身还不晓得是哪个的错,就算错也错不到你身上,我想还是这样,该咋审你就审,该咋查你就查,如果是我兄弟错了,坐牢打板子,该罚就罚;要不是我兄弟的错,该哪个负责肯定要有个着落!一要办酒席当众赔礼;二要敲锣打鼓放炮仗送我几弟兄到家!三要赔偿我家的兄弟遭受这种冤枉打击的损失。你看我讲这个是不是有道理?”

  这时,在一旁沉默良久的卫权才插话说:“要不这样,还有哪样面子?狗日的那两个杂种,一开始就想给我要十个大洋,后来怕我们家和卫虎森家是一家子,才松了口气,要五个大洋才同意放我。狗日的两个杂种,清晨大老早的,就把一圈电线丢在路中间,电线杆都没有裁得几棵,毛人都不见一个,一眼看去,就是安窝工的,他们会有哪样道理?”

  杨显睦听了这话,暗记在心,并在心里说,他妈的这两个免崽子,还会背着我吃钱!还不晓得整了好多吃了!枉自老子这样信任他们。于是对卫权丰、卫权才说道:“既然你这样讲,也好,那就这样,你兄弟在我这点你放心,我不会亏等他的,你们就等到我把情况弄清楚,一定还你们一个公道,好好收拾这两个免崽子”!。

  话虽然这样讲,作为心服,怎样处理这两个乡丁他也有些犹豫。面对这件事情,他不得不暗暗叹气。

  第二天一早,卫权丰抱着那只大公鸡准备去叶家坪寨时,对卫权才说:“兄弟,你就在这点多等几天,不要各人拿起回家去,那不得个面子,自家兄弟我晓得你不会贪那点烂铁丝的,这明摆着是有人想打你的歪主义!你看他咋做?”权才嫌权丰啰索:“我家二哥简直是,要走就赶紧走,还要讲这些搞哪样子?”

  卫权丰志气昂帮地笑着给杨乡长打招呼:“杨乡长,我兄弟就拜托你帮照管哪,过两、三天我再来。”对周围团转有权有势的人杨乡长是有所了解的,但没有想到叶家坪寨这样大田大地的地方,又这样有权有势的人家,会和远在深山之中的卫权才家有联系,他知道卫才家两个舅舅,除了 一个在省保安司令部外,还有一个是地主兼资本家,交游广,方圆数十里,只要提到其名,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于是客气地笑道:“你放心去,这点你不要管,麻烦你去给你兄弟的家头人讲,把心放宽,不要有哪样想法,我会还你们家一个清白的!”

  一星期后的下午,流动的云层里不时漏下几缕阳光。在两个乡丁的家人、卫权才家几弟兄和亲戚几十人在场的情况下,乡公所的院坝显得有些拥挤。乡公所的乡长杨显睦,站在正房堂口,像是清点人数一样,仔细看了看院坝里里站着的众人,然后笑着看一眼站在一侧的叶光禄。叶光禄微微抬手示意他宣布,于是,杨显睦清了清嗓子说:经调查核实,罗某伙同乡丁张某,借拉电话线之机,故意栽赃陷害硬盘村卫权才先生,在索要钱财未果的情况下,将卫权才捆送我乡公所.......给卫权才先生及房族造成不良影响,故判处:

  将罗某、张某清除回家,永不录用;

  鉴于罗某属主谋,故由罗某办酒席十桌向卫家赔礼道歉;

  罗家须从白岩乡公所敲锣打鼓、鞭炮不停地送黄家弟兄四人及房族人等回窝子老家。

  罗某赔偿卫家小洋四十块。

  要知道,从白岩村到硬盘村,少说也有十六七里的山路,要多少钱的鞭炮才能送完这段路程呢?何况还有个快、慢问题!虽然酒席费及其赔款实际上都是由杨显睦出,但仅这笔鞭炮的花费他家就难撑得起。

  处理结果一宣布,罗某埋着脑袋,手把着斜在面前的大盒子枪。在场的卫权才妻弟叶光焕,当时任国民党贵州省保安司令部团级干部,中等身材,葵眉鼓眼的,有几颗麻子的脸一码,杀气吓人得很。他这次来,一是亲自来看看事情的处理情况,二是拜会一下白岩的杨乡长。只见他身穿笔挺的灰色制服,腰系锃亮的皮带,身挎“勃朗宁”手枪。在杨乡长宣布当中,迈着方步,走下台阶,站在姓罗的小乡丁侧边,斜眼看了看这小乡丁,伸手摸着小乡丁的头说:“小伙子,你这枪好像比我这个要大点,但不大有我这个管用嗬!”他虽然已二十一、二岁,但这时他像个未见个世面的孩子,双腿有些微微发抖,那显得有点空大的疙瘩钮子黑绸衣下虽然有一层绵衣,可身子还是颤巍巍的,眼泪禁不住来潮似地涌出,鼻子抽气、抽气的。他想,对于他们来说,这一卷“金铁丝”,在乡长暗地里支持下,已经有好几个人进了他们的圈套,拿了钱还要讲好话的,可说是屡试不爽的发财之道,不曾想这一次会在“阴沟”里头翻船!因此,只见他的嘴唇动了动,但却不敢嗯一声,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样流了下来。乡长当众把他的枪给下了。

  傍观人群中,有一老农议论:“黑来黑吃,白来白吃,经常吃惯了,这回汤倒硬家就晓得锅儿是铁倒的了,看人家好欺负的样子就想吃,没有想到人家死人傍边还有活鬼!这回好啦!”其实,真正的罪魁祸首还在稳坐钓鱼台!罗某只不过是只替罪羊而已。

  罗某父亲因前面所娶两妻子没有儿子,又另娶一妻。罗某即为其父第三妻所生。罗某之后,其母再无所出。因此,一家人视之为掌上明珠。他的三位母亲系着蓝布围腰,围腰包上香、纸,在“宣判”现场齐整整地跪在卫家兄弟亲戚面前,像求神拜佛的样子,烧香烧纸、磕头作辑、眼泪婆娑地哀求道:“求千求万,求卫家弟兄、亲戚抬高贵手让过这回喽,要是这个送法我家倾家荡产都送不到地点!我家是一根头发丝吊扇磨!你们可怜他一下,你们可怜他也等于是可怜我们三个当妈的喽!这回么教乖他喽,他二回还敢这样做不是,求千求万,求你们抬高贵手让过这回喽!”

  后经过调解,改为赔偿损失小洋二十个,办酒席四桌以示赔礼道歉,为卫权才披红挂彩,高声大喊以洗清冤屈。并从白岩乡公所敲锣打鼓、鞭炮不停地送卫家到离乡公所几百米远的少数民族村寨----小坡上。但卫家要求罗家在赶场天送,罗家也不得不答应。那天,一路上围观的人,真可谓人山人海。

  三、祭祖风波

  卫虎森知道卫权才家风风光光地赢了官司的事后,心里感到不安。想找个机会化解多年积怨,又担心出现尴尬。因为多年前他怀疑卫权山因祭祖风波怀恨在心而调线抢他家。那时,卫权才之父卫虎智当保长,按约定俗成的规矩,村里一户被抢,有枪的人家都要出人出枪打土匪。当卫虎森说出对卫权山的怀疑时,卫虎智为卫权山说了几句公道话,卫虎森联想到他当时在雕楼上听到这边的枪声稀稀疏疏的,就疑心卫虎智、卫权山都与土匪勾结。由于卫权山与其父跑马帮折了本,家中有个聋哑妹妹因出了丑,在卫虎森的操弄下还发生了一场祭祖风波。家景日渐衰败。卫虎森就把卫虎智告到县政府,县政府派人抓卫虎智去关了七十三天,罚了七十块小洋,卫虎智回来后对作为侄儿子的卫权山说:“老子是为你的事才被去关这两个多月的,关就关了,但被罚的钱,我承担一半,你拿一半,以后卫虎森家的事少管!我是不想惹麻烦,要不,我是不会怕他的!”因为那时卫虎智之子卫权才与叶家坪寨的叶家定亲,他不想为此事去麻烦人家,怕人家以为开这门亲事是看重人家的权势,日后也显得低人一等。

  原来,卫权山有一个先天聋哑的妹妹凤蛾,十六、七岁还未出阁就先出了丑。其母最初以为是得了水鼓病(肝硬化腹水),成天唉声叹气地,可怜这个姑娘。四处托人请医问药。有一郎中,帮号了脉后,悄悄地对凤蛾妈道出实情,凤蛾妈为此打了个寒颤,深深地叹了口气。她不知道凤蛾咋会出这种事。作为妇道人家,她深知这种被认为是伤风败俗的事的严重后果。因为按照卫氏族规,不问来由,出丑的女子一律五花大绑,拉到祖坟上绕祖坟三转,然后将犯了族规的女子强行跪在祖坟前,由族长对着祖坟诵读祭祖文告,接着,选两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用白布条活活勒死之后,随便挖个坑,倒埋在离祖坟几百米远的荒丘上。为此,凤蛾妈紧咸其口,并且连凤蛾上厕所都加以限制。宁愿服侍她都行。谁知越是这样,越引起院中人的怀疑。同时,希望她的丈夫、儿子快点回来,好有个商量处。但又怕他们回来。她为此像痛场大病一样,憔悴不已。

  那时,族长卫虎森家住在一个大四合院里,北面靠山的一方是七个头的六间两层瓦房,两头是山墙,中间全是木结构。两侧各有两层楼的五间厢房,左边厢房比右边看上去要高一点。乡间风俗说的是:“左青龙,右白虎,论让左边高万丈,才得青龙胜白虎”,据说只有如此,才能阴阳谐和,家运长盛不衰。要是右边比左边高,就会阴盛阳衰,家道中落。厢房底层各有四个牛圈。只是右边的牛圈,院坝、朝门过道各两个。紧挨正房的厢房前都有一块二十见方的石院坝。正房前两边居中有两路石坎子直达四、五米宽的长方形的院坝。前面同样是一栋与北相对称的房子。所不同的是,靠东留有一道三进三层的大朝门,进门有三十几道高石坎。朝门楼上,平行地挂满铁齿尖利的耙,耙上又用瘦长的布袋横装着石灰,用以防匪。西、北和东面正房山墙外,均建有高高的围墙。两边厢房的外墙全是封闭式的。紧挨正房的西北角还建了座四方形的、四层楼高的碉堡。西面厢房后建了个八十平方米左右的花园。花园后是两间七个头的长工茅屋。风蛾家就住在这样的大院的左边厢房里,紧挨卫虎森家住的长七间的正房里。卫虎森之子卫权银就住紧挨凤蛾的这边。因厢房的外墙包围了正房,正房最东边的穿方上两个一米宽、三十多公分高的三角形空间未封闭。凤蛾出丑的事,问题就在这点!

  这个大四合院里的人家,共用朝门外左边全村唯一分男、女的小木屋似的厕所,卫权银看到凤蛾时,眼睛不打调地发呆,凤蛾碰到他的眼光时,像触电似的加快步伐。十八岁的卫权银,已经禁不住对异性的渴望。他想,凤蛾这种又聋又哑的人,要是有机会的话……不会有啥问题的。虽然他读过四书五经,懂得点礼教。但当他半夜三更干火旺起来的时候,就非常羡慕人见人爱的贾宝玉的风流,这是他看《红楼梦》最感兴趣的情节。他每当看到那男欢女爱的情节,他那敏感的集束神经处就会灼灼发热,就会有干柴渴望烈火的辗转反侧。

  一天早晨,他准备下楼时,听到高处山墙内有蛇捕杀老鼠的尖叫声,他抬头一看,看到那三角形,不由得眼前一亮!他想,何不如找机会从这儿探探凤蛾睡在哪里?要是她正好睡在这洞洞口下面,那该多好!反正这段时间她家爹、她家的哥们都不在家。当他探好后,他就在半夜三更找根绳子,拴在穿方上,实施他罪恶的计划。

  有一天下午,卫虎森发现卫权银脸上有几道指爪印,问他说咋搞的?卫权银一早起来就带起狗去撵山,其目的就是为了应付家人问到指爪印时好蒙混过关。因此他说是不小心被刺挂到的。他说这话时,低着头,生怕被子其父看出什么。谁知卫虎森确相信了他的鬼话。

  由于卫虎森多在城头少在村的,卫权银的哥嫂住南面正房,爷爷卫龙兴带着他的一个弟弟卫权九住左起第二三间房中,卫龙兴在家中召集族中有田有地的人家十几岁的子弟八九个办私塾,除了逼他背背书,练练字外,其他时间很少过问他。他十来岁的聋哑妹妹小云和他的继母住右边大房中间,继母少言寡语,对他更无所管束。他的叔叔在县党部当秘书,其婶带着三个弟妹住右边两间正房和厢房。家中几个上了年纪的女佣住在正房里,一到夜晚都关门闭户的。这为他继续作恶提供了侥幸空间。更何况,当他回味起强暴凤蛾时,凤蛾反抗的过程,他觉得她其实也是需要的,要不后来她在反抗无能之后,对他的侵入,只是咬牙哼了哼后就渐渐地松了下来,放平了身子,任他胡为。他有一种像捅黄鳝时陷入烂田里的感觉,只不过那种感觉是有点冰凉冰凉的,而这种感觉却是又温又软的。而且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紧张地颤动着……风暴结束时,他松开手,把手做成荷叶状,去摸她那小笼包一样尖而不够丰满的乳房时,她并不反感,还用手轻轻拥了一下他的腰呢?并装着无意识地碰了一下的那粗壮敏感的神经。他这样想着,于是就有了二次、三次……

  当凤蛾的父兄卫虎达、卫权山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时,凤蛾的事因纸包不住火,已被凤蛾妈寒起心肠,托人远送他乡。

  卫虎达、卫权山的马帮被征去运抗战物资到云南一趟。途中由官军负责人食马料。他们受不了那种军事化的苦,一天难有五个小时的睡觉时间,不但半夜三更还要赶路,还要担惊受怕。为此,第二次征运途中伺机逃跑回来的。卫虎达成了个光头,乳名金山的卫权山却是长毛嘴尖的。原来,父子俩风餐露宿,长途劳累,因途中身无分纹,打了个穷主意。他们在一个寒风飕飕的雾雨天走进一个理发店,卫虎达要求剃个光头。剃完头,他消声请师傅把他的眉毛剃了,他说剃了后长起来要青点。剃完后他就不依不饶地说:“是哪个剃头兴剃眉毛的?等人家不晓得还说我是癞子(麻疯病)!这回看你咋做?”吵闹起来,围观的人就多,人越多他就越起劲。他说:“要么你把我的眉毛生上去,要么你就看咋赔我?”店主人讲是他要求剃的,他对围观的人说:“你们大家想,有哪个剃头兴剃眉毛的?”很多人都点头认为他讲的对。最后以店主赔他十块大洋了事。

  有了这十块大洋,他们才得以回到家中。回到家中,就叫下人赶快做菜做饭。卫虎达之妻泪流满面向他哭诉凤蛾的悲剧。他们这一去遭受了不少惊恐、磨难,一路上疲惫不堪。因此,强打着精神听凤蛾的事,他们对凤蛾的事感到气愤,但他们庆幸这事总算有个了结。家丑不可外扬的思想让他们咬牙发出闷雷般的声音。

  原来,凤蛾的事被族长卫虎森知道后,卫虎森才想到他儿子脸上指爪印的缘由。他于是把他儿子卫权银喊到城里的铺子头去,好好地教训了一番。但他还是装昏,放出话来说,要按族规将凤蛾祭祖。凤蛾的母亲想,好歹是条命,也不容易养这么大,遭孽得很。于是就趁夜晚没得人看见,托人将凤蛾送到沙坝地她堂姐家,并带口信去讲,请她的堂姐给凤蛾随便找个人家安顿下去,起码保得她这条命在。她说,她也想不通,凤蛾咋会出这种事?她成天看着凤蛾在家的,没有出过远门。好在后来族长再也未过问此事。

  卫虎达父子虽逃了回来,但他们十二匹马丢了。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其妻将饭菜端上来后,他们狼吞虎咽地饱餐一顿后,大睡一场。

  父子俩大病一场似的,精神有些苍白。

  四、旧怨缓和

  卫权才被冤枉讨回公道的事,在当时轰动一时。

  卫权才家弟兄四人,均已成家立业。祖上田产分下来,每家有二十来亩田地,除了栽插收割忙不过来的时候请请短工外,主要靠自家起早贪黑地耕种。其父做私熟先生,教村上多少有点余钱的人家的子弟读读四书王经,兼做“二道地主”,每年有十几担谷子的收入。平时在村里,几弟兄都是讲礼讲信的庄稼汉子。不爱说长道短的。加上那时候信息也闭塞得很,所以,卫权才家有这样一门威震一方的亲戚,要不是这回卫权才出事的话,没有哪个晓得。

  卫权才被抓后又风风光光回来,对于卫虎森来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于是,他盘算着如何与卫权才家化解由来已久的积怨。

  他知道,那个社会是鱼大鱼吃虾、虾大虾吃鱼的社会。要是不拉好有权有势的亲戚朋友,也担心他聚敛之中出个三差两错。虽然他家一百多担租,在安顺还有几个铺面。在硬盘村神龙山下,还有一栋坐北朝南、二丈八八高的三层楼的长五间的房子,全是五十公分的方石板盖顶。层檐、内顶都是方木条钉得合丝按缝的,还上了紫红色的漆。楼枕全是两尺多大的干杉树制作的方柱子。除柱头全漆成黑色外,其余全漆成是暗红色,包括楼板上下、干隔板壁。不说雕梁画栋,如何给人走马转角楼的惊叹,就那方方正正錾花点点的青石山墙,合丝按缝的样子,让人一看就顿觉气势不凡。但其财产大多都是巧取豪夺而来的。加上财大气粗,爱逞能斗狠,因此,结怨不少,包括家族之中。现在,卫权才家要是起心的话,虽然钱财比不上他家,但要斗势的话,怕也是够他伤脑筋的。

  卫权才家对卫虎森家的不满还有两件事。

  一是侵占族人家业。卫虎森之父卫龙兴,他们本来有七弟兄,因最小的、唯一与他一母怀抱的兄弟卫龙臣到岩坝村蔡家去提亲,蔡家放出话来说:“我家三个姑娘,大的两个女婿,最小的都是县太爷!如果你家要想成就这门亲事,除非你家这个儿子当上县太爷差不多!”老幺卫龙臣一气之下说:“老子怕是哪样希奇的,小小芝麻官,好大的口气?”于是,作好准备后,赴京赶考。金榜题名的消息传来,卫家高兴如过大年。又过半年,有消息说卫龙臣在北京因煤气中毒身亡!葬于北京义园(八宝山)。其祖祖遗及时性所置家业由卫龙兴代管,说是有朝一日,将往北京寻回卫龙臣遗骸归葬祖莹。可从辛亥革命前到解放,此事不了了之。族人为此恨其聚财之用心。

  二是风水宝地之争引起的宿怨。

  俗话说:“背着大树好乘凉”。卫虎森深知这其中的道理。当他得知卫权才家有这样的背景后,总思量着如何理顺与这边的关系。

  卫权才家父辈几弟兄与卫虎森还算亲堂弟兄,自卫权才的爷爷辈分立门户后,卫权才的父辈就有四弟兄,到了卫权才这辈,弟兄多达十人。他家属于幺房,他比卫权才们长一辈。他这辈就两弟兄, 财势比卫权才家这边强。但卫权才家这边弟兄多,人势大,因此,两边虽然怨仇深结,卫虎森家曾请人提枪追杀这边,只不过干呈威风而已!因为他家也怕这边凭弟兄多,横下一条心,瞅冷火把他家香火断绝。

  事情是这样的,原来,卫虎森家请了位阴阳先生,看中了卫权才家离寨子不远的打乃哥山脚下的一块所谓风水宝地,很想买这块地,卫权才家父辈也找人看过,这地坐南朝北,四五百米远处的山坡曾被一位比较出名的阴阳先生喻之为狮子滚绣球,说是这块地不论拿来做阴地或阳宅,都会出人才辈出。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期,卫成山家在那点建了一栋九个头的三间毛草房,到了八九十年代,他的子孙考取学校参加工作的有十几人,有的还当上过乡镇领导。寨子头的人们更相信那地方确实是一块宝地!至于卫成山及其子辈是如何勤俭持家,如何拉钱背债苦苦地供子女读书,以及这些子女如何为跳出农门人勤学苦读,人们反而视而不见。

  由于卫虎森家在村里有钱势,他家要是看中的地方,大多不会放脱!可是,卫虎智寒心卫虎森冤枉冤哉地告他被关了两个多月,还要被罚七十块小洋这事,加上见不惯他家的显摆钱势的样子,所以扬言他家拿黄金铺满地也不会卖的!虽然那是块荒草丛生的黄泥巴地。可卫权才家放出的话让习惯于逞强好胜的卫虎森听了不是滋味,于是,在一个秋末冬初,他家修建一座后花园时,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请人到这个地方去打石头来砌他家后花园的挡土墙,挖泥巴填平那花园两米多深、八十多平方宽的后花园。目的是想把这块地的“龙脉”挖断。卫虎智去制止,卫虎森之父卫龙兴来应付说:“哎呀,三公呢,那匠人讲,你家那点的那股石头扎实,比哪点的都好,黄泥巴都不得哪点的有那点好,反正也要不了好多,所以就没得来跟你们讲!”

  卫虎智冷笑着说道:“满爷,有石头、泥巴比我家这点好的地多很,咋不去挖呢?偏偏选到我家这个地方!反正你也晓得,我家这个地方,你甭看到是块荒坝坝,有用得很,你把挖坏了赔不起呢!”

  卫龙兴倚老卖老,不紧不慢地回道:“三公,当真你家那块地是金的、银的!裁棵树都是三年不长二寸半的,只是在那点开点石头、挖点泥巴,会损到哪点?”

  卫虎智晓得他家居心不良,但他家辈分高,按族规,又不好说重话。卫虎智把阻止不了卫虎森家的事给卫权才他们讲,几弟兄于是商量出一个策略……

  卫虎森家虽然父子三人,其兄弟性情温和,为人谦逊。不但从不做一点点伤天害理的事,而且对佃农心肠好,乐善好施。是个树叶落下都怕打着脑壳的人。对其父兄的所作所为,虽然恨得不得了,但只是阴在心头,不敢讲哪样子。与之相反,有其父兄卫龙兴、卫虎森二人却爱逞强斗胜,使钱弄势。特别是卫虎森!幺房出长辈。他父子二人认为他们辈份高、有文化、有钱势,除了怕这边人多来蛮的外,有点码倒吃的味道。但只要见到他家的雇工去挖泥巴,卫权才他们就要去强行阻止,那些雇工没有不听的,因为那点作为荒地,尚未分断,卫权才他们这辈弟兄又多,那时个个都是气大饱力的。为此,卫虎森家父子每天都要去那块地上坐阵指挥,认为这样卫权才他们就没有办法!因为那时长幼尊卑的观念很强,长辈的尊严在一般情况下是不可侵犯的。长辈再过分,小辈也只能忍让。否则,世人会评价这个家族不得“教养”,落人笑话。特别是有点声望的家族。为此,卫权才弟兄们想出个歪主意:几弟兄弄了一大壶酒,轮流喝完,喝得一个二个兴头烘烘的,就瞅着他家两父子走在去那块地的那条高坎田埂路上,吆喝着牛马横冲直撞,借酒撒泼。结果,由于毛雨稀稀的,路有些滑,作为小辈的弟兄把作为长辈的父子俩撞翻到丈把高的田埂下。虽然没有大的伤筋动骨,但倒床一两个星期才慢慢恢复。

  本来,族长就是卫龙兴,这样冒犯长辈的事他可以按族规处治。可族规规定惩罚的是有故意冒犯长辈行为的人,对于年轻人喝酒失去理智冒犯长辈的非故意行为没有什么规定。

  事发后,卫虎森家派人来来跟卫虎智讲,要他好好教育他这几个儿子。卫虎智恨声恨气地对他的几个儿子说:“这几个打短命的,豺狗拉的!咋会去做这种事嘛?你回去跟满老太爷和大太爷讲,我这点会教训他们!”讲到是这样讲,但卫虎智本身就恨卫虎森,因此,这事就不声不响地拖着。于是,卫虎森请人杀卫权才家几弟兄。卫虎智怕真的真有个三差两错不好,督促卫权才他们去赔礼道歉。但他们软软地拖着不去。卫虎森家真的请了几个人,各人提把老鸭步枪找找卫权才他们。卫权才他们天不亮就出门做农活,天黑了才回家。这几个人提着枪,每天在外转一圈就回去说找不到人。实际上他们找到卫权才他们还帮着做活路,家头送饭也送他们一份。这些人对卫权才他们说:“反正他家请我们追一天开一天的钱,我们拖得一天多一天的钱。再说千天万天你们还是一家人,‘只有千百年的本家,没有千百年的亲戚’。我们又何必要听他家的,为他家卖命呢?”

  这时候发生了一件奇异的事。族中卫权生不慎跌了一跤起来之后,就以已去逝的卫权才爷爷卫灵公的口气反反复复的念叨:“小老满(指卫虎森之父卫龙兴), 你要喊倒你家位升(指卫虎森),要是我家老三有哪样三长两短,老天饶你我在阴灵都不饶你!”卫权生之父去给卫龙兴讲:“我家老大整天以四叔的口气念叨你们,你们不去承诺下来,他有哪样事我要找你们!”卫龙兴去承诺,只要卫权才家几弟兄去赔礼道歉,他家就不再追究。之后卫权生才恢复神智,再问他前事他已一无所知。

  冤家宜解不宜结,在长辈的再三督促,由卫权才的大哥卫权德带着他们几弟兄,提了壶酒,抱了只大公鸡去卫虎森家赔礼道歉。去之前,卫权才的爷爷卫卓琳先给卫虎森家两爷崽讲:“他几弟兄的脾气你们两位老辈子是晓得的,明天他们来,作为老辈子,你们要高姿态点,要理采他们,要不的话,他们的脾气怪很,怕又得罪你们不好。”后来,卫权德他们真的还是去了,跪在他家两父子面前,喊出:“满太爷、大太爷”时,看到他们眼皮都不想伸,爱理不理的。年青气盛的卫权德一下子站起来,把鸡放丢在卫虎森家堂屋头,带着几弟兄调头就跑。那只大红公鸡扇起双翅,母鸡一样地叫着打了个旋就向门外冲去……

  从此以后,卫虎森家不再找卫虎智这边的麻烦,这边也不买那边的账。两边开始了鸡犬之声可闻,老死不相往来的局面。

  虽然卫虎森家管祖上祠堂地租,负责每年清明扫幕的开支,但在坟山上,卫虎森家做啥吃啥。这边与那边,你不搭我,我不理你的。

  卫权才经历了被冤枉、又被洗雪的这场变故,使卫虎森家对这边深感不安的同时,也不得不另眼相看。可是,要想搞活多年僵持的关系,没有恰当的机会环境是很难的。

  经过几番思索,卫虎森父子俩决定借来年的清明扫墓之机,把伙食办好,场合搞热闹些,以长辈的身份,借机与卫权才弟兄喝杯酒讲和。

  卫权才他们发现卫虎森家准备的上坟饭菜与往年相比,不但杀猪宰羊推豆腐的,比往年丰盛得多,而且每桌还多了瓶好酒,多了分糖果。卫权德、卫权丰 、卫权才他们心想,多年来,上大众坟都吃得大家添口添嘴的,难得今年他家发这样的善心,看来咋吃也吃不完!卫权丰悄悄对卫权才说:“肯定是你那个的事得了彩头后,他家想弯和关系打的主意!”魏权才凑在卫权德、卫权丰中间凑着耳朵说:“反正也是一家人,只要他家愿和好,也不妨。”

  燃了烛,点了香,上了供、磕了头,烧了纸。卫虎森之父卫龙兴站在坟后龙高大大气地说:“今天来挂纸的都是一家人,从今年起,每年上坟,我们贴点,把它办得好点,一年就一次,只要大家聚在一起,就会想到是一家人。以前相互之间有哪样恩恩怨怨,都不要计较。我长话短说,大家八人一桌,自由组合,围坐好后,就开始打菜吃饭。”

  卫虎森端起酒走到卫权才几弟兄面前说:“我要专门敬你家几弟兄一杯,前对不信的地方你们要多包涵。”

  权德忙说:“你大太爷这样讲简直是折杀我们,你是老辈子,应该是我们几弟兄敬你才是!”

  卫虎森又走到卫虎智面前笑道:“三哥大人大量,望对兄弟多多海涵。以前那事怪我多疑,让你吃亏不小!这样吧,那钱我补给你,还要望你以后多关照。”卫虎智深知他话的来意,本想回敬他几句,但又想,这是件好事,只要他肯拿出钱来,只要他知道这边也是不好惹的就算。于是说:“其他的都不要讲,从今往后,一家人还是一家人。有事好商量。”

  五 王氏兄弟

  回到家里,卫龙智对卫权德几弟兄说:“今天你们几弟兄都看到,他家两爷崽晓得这边有狠人,借机说和。不管咋,他们是老辈子,以后见到,你们要喊。这是我们家的规矩。这回老三出这点事也好,让人家晓得我们家不是随便可以欺负的。你们也不要认为有点靠山就天不怕地不怕的,那肯定要不得!打铁要本身硬,要勤磨苦奔地把日子过好。不要像他家两爷崽,总想算计人家!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起心不良的人,终归不得好报!”

  卫虎森起心不良的事,一代传一代,现在不少年轻人都耳熟能详。只知道卫虎森一生中就做了一件好事。因为这,王座程、王量清两弟兄在解放初对卫虎森的诉苦会上,一个沉默不语,一个地讲得伤心透顶。

  原来,卫虎森在安顺北兵营附近还开了一个比较大的商铺,挂羊头卖狗肉的贩卖鸦片。一九四二年秋,他的佃户王座程牵一匹一米四、五高的大枣红马去安顺卖,一位军人前来卖,说是价钱好讲,但要先试一下,看好不好骑再说。很少出过门的王座成认为遇上了好主子,可能会得个好价钱。谁知这位军人,煞有介事地围着马转了两圈,对王座程说,这马看上去不错,只是不知道骑起来如何?干脆我先试一下,你看行不行?价钱的事好商量!王座程看到这人身穿四个荷包的军装,挎着支短枪,说话声音洪亮,在秋日的阳光下,头戴盘盘帽,一脸的油红黑亮。心想这人起码是个连长!作为国家部队的军官,要服从命令听指挥的人,肯定说话算话!于是,想了想,就同意这人骑上去试一试。在取得同意后,那众目军官翻身上马,在马屁股上扬鞭一抽,这马飞奔而去。很快消失在午后的蒙蒙雾气之中。云层里透着的一点阳光随着时间的过过渐次消失。他左等右等,不见他的大枣红马回来,他的心头不禁打起寒颤。他抬眼看了看树梢上乱叫的晚归的鸟儿,越想越不对头。这时的他,被骗了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禁不住泪水盈眶,孩子似地抽泣起来。场散人尽,他还抱着一丝迷茫的希望,翘首张望。

  夜幕渐临,他的眉头越来越重,心头不禁一酸,涕泪横流。想到自家最值钱的家产一下子没了,于是哭得昏天黑地,哭得死去活来。夜色越来越浓,他抱着一线希望,惶恐不安地问到卫虎森家铺子找卫虎森,求卫虎森看在同村共寨、又有点亲戚关系的份上帮他想想办法。他找到卫虎森家铺子,卫虎森听到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哭腔哭调的声音,从里屋传出话来:“是座程哪?是搞哪样?咱哭声哭气的?快进来,有哪样快进来讲!”年轻的伙计招呼他进去后,他忙给卫虎森说,他拉来的马被一个当兵的骑去就不回来了!他想再详细讲解事情的经过,卫虎生扬手制止了他,并笑着对正在他家抽大烟的一位身着军装的中年胖子说:“兄弟,你是团长,这个事要请你关照一下,我家的佃户拉马来接我,被你们的一个弟兄骑起去了,这回我回老家咋做?这么远的路程,难道要我走路不成?”

  胖子抽完最后一口大烟,在红红的烛光下,显得精神焕发。他咂了咂嘴后问了这匹马被骑走的时间、毛色、身高、年龄及其他特征。然后说:“这个事情不要紧,只要是我的那些弟兄干的,明天早上我叫我的勤务兵帮你送回来!反正今天也晚了,你也不可能回去。”卫虎森听了,义气地回道:“好嘛,那明天我就等你。”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那匹马被送了回来。王座程见到那匹马,愁容顿消,惊喜不已,忙跑上去牵着它、抚摸它的头。那匹马见到王座程,远远地就仿佛久别重逢似的“噫嘿嘿……”地叫着。那位勤务兵走后,王座程扑通地跪在卫虎森面前,磕头作揖的,感激得语无伦次。

  之后两年,卫虎森之母病,给王座程要块地,王爽快在答应道:“我家的地,不管哪点,只要你用得着,用不着讲哪样!那年卖马的事,不得你我无天无法。”

  其实,用得着的那块地,卫虎森早就请阴阳先生看过。阴阳先生还说:“这块地要是过卖,码得到的人家,至少要百把大洋!因为这地形是个猫形,是个追捉老鼠的猫的形态。葬到这官地的人家有横财运!”为此,他早就盘算着怎样把这块地弄过来。谁知,王座程卖马被骗的事恰好给他提供了机会。

  王座程的兄弟王量清,不但从没有得到过卫虎森的人情,而且还和卫虎森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王家本是土著居民,仡佬族。因明清时期调北填南的屯军转民与其文化落后等原因,他们的田地渐渐被侵蚀,地位不断走低。

  远的不说,卫虎森有一个远房的侄女卫菊花,与王座程同辈的一个亲堂兄弟王和兴想去请人讲来做二房,其父母都要先给卫虎森打个招呼,否则怕吃不了兜起走。卫虎森同意后说:“这个事是可以的,但是,以后我们卫家在辈份上只认她这个姑妈,你们家按街坊喊,要小一辈才行!”王家同意了他的意见后才敢去提亲。半个世纪过去了,卫家子孙,一直称卫菊花姑奶、姑老祖太,却只能喊王和兴叫大伯、大爷爷。

  当年在硬盘村,王量清算是有点的人家。其父母病逝后,两弟兄分立门户。家中本来就仅有十多亩田地的王座程,因连遭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而家道中落。王量清很勤苦,养牛、养马、喂猪,因牲口顺手,十年八年的还买了二十几亩田地,建起九个头的三间瓦房和一间厢房。可惜他大姐有个儿子王白斯,是个不成器的,二十来岁的人,到他家来横吃估霸的。想吃哪样做哪样,想要哪样拿哪样!那个时候最值钱的要算房屋地契,王量清家的房屋地契怕被王白斯偷去,专门放在一个墙体隐蔽处。

  突然有一天,卫虎森找到王量清说:“你看你家的地契文约还在不在?”“你大太爷咋会想起来问这个?”王量清有点莫名其妙地反问道。卫虎森不冷不热地说:“你先看一下再说嘛。”王量清一看,空空如也!心想,可能被王白斯那龟儿子整走了,他在心理恨得咬牙切齿,巴不得扒了王白斯的皮,吃了王白斯的肉,喝干王白斯的骨髓!“还没有找到哪?”听到卫虎森的追问声,王量清才回过神来:“真的不在啦,大太爷!你咋会晓得这个事呢?”卫虎森这时才慢知斯理地说:“你家那不成器的外甥偷去找我换500块小洋,我跟他讲,我们两家一个寨 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咋会换给你?我这样讲,他就连夜走了。”

  王量清连连叹气。当天晓上就抱了只大公鸡去找卫虎森说:“大太爷,你也晓得,我不得文化,你看咋想办法帮我把我家的地契文约要转来,屯坡上我家这些大树子随你选区一百棵!万一不行先写个纸给你拿到都行!”卫虎森听了这话后说:“那我们就先君子后小人,我按你讲的写起你画个押就行。”手续很快办好。

  一个月后,卫虎森将王量清的地契文约送了回去。

  于是卫虎森就约王量清到王量清家背后的屯坡上去点树子打记号。卫虎森整整点了一百棵周长两尺以上的大杉树,有几棵做棺材都要得。因为那年他家开始请人下基石,正准备建长五间、二丈八八的大房子。

  其实,王白斯偷王量清地契文约去找卫虎森兑换银子时,卫虎森早就算定他是偷来的,因此,看了地契文约后对王白斯说:“你小伙胆子大呢,连你家老舅家的地契文约都敢偷?还想拿当钱!还想要伍佰块?怕不得这样好的事?”王白斯听人说卫虎森与安顺国民党驻军某团的一位团长玩得好,那人送他一支手枪,据说常藏在身上。卫虎森和王白斯说话时,身着铜钱花绸缎衫,坐在太师椅上,手不离腰。虽然王白斯是个游手好闲的土匪,在卫虎森面前不得不有所顾忌,何况是在卫家深宅大院里。王白斯眼珠子一转,凑近卫虎森说:“大太爷,我是个爽快人,你不管东西是咋来的,你年看着给,多少都行!”这时,卫虎森想,这家伙好歹是个强盗,给多了划不着,给少了又怕他怀恨在心。于是,想了一下说:“这样吧,我给你伍拾块小洋,你拿了钱就不准再踏入硬盘村一步!”王白斯连连点头道好。卫虎森就写好当纸,叫王白斯签了字画了押。因此,卫虎森不用打官司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兑现对王量清的承诺。

  可事情却并非如此简单。

  当王量清家建厢房时,需要砍些树子来做行挑楼枕时,卫虎森家儿子三龙就去强行阻止。王量清问:“三少爷,我砍的又不是答应给你家的树子,自家砍自家的,你凭哪样不要我家砍呢?”三龙口气强硬地说:“凭的是白纸黑字!你家这些树子都是拿抵给我家的,你还想砍?”为此扯来扯去的,最终不得不翻开双方签字画押的合约来看。原来,合约上不但把一百棵写成了一百窝,而且连这一百窝树子之间的土地在内!因此,卫虎森在点树子时专点最边上的,最大限度地把王量清家的地圈归他家。而王家把这片树子及其所圈的土地去了,只剩下三分之一的地产。王量清晓得被霸占的真相后,气得一夜间满头霜雪。其妻不分白天黑夜地围着卫虎森家房子哭成了疯子,到后来一丝不挂地到处乱窜,乱得乱吃,蓬头垢面的,哭笑无常。

  很多人都在感叹:“造孽啊,造孽!”

  王量清也常以泪洗面苦苦地熬着日子。这事让他想不通的,卫虎森家上百担的租子,为哪样还要这样狠心霸占他家的这点产业?他劝解不了自己,更劝解不了他勤快、节俭、又谨慎的妻子。他的妻子在前面疯疯癫癫,他常在后面苦口婆心地哭着追着。家中一对不到十岁的儿女更是可怜,成天花屁花股、鼻涕眼泪的。

  对于王量清来说,要打官司,肯定搞不赢!要悄悄忍受,又咽不下这口气!

  王妻投水自尽后,他与其姑娘、儿子相依为命。他的姑娘十三、四岁,从小家里家外地帮着父母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她的母亲神经失常直到去逝后,长期郁抑痛苦的折磨,她消瘦了不少。其弟年幼,贪玩,尚不知家庭变故的悲哀。

  六、匪首放话

  卫虎森家东头的卫土匪是个多在外头少在家的,当他得知王量清家的为哪样会搞成这样时,他骂了起来:“狗日的,吃这种人算你妈哪样本事?有本事去吃大户,硬对硬的整!”卫土匪比卫虎森小两辈,是隔了好几代的关系。他出生之时,太阳正从窗子射进来,金灿灿的一片,其父一时高兴,就取名黄金。黄金是被押着读了几天私塾的,但从小就有点任性胡为,逞强好胜。十二三岁的时候,他就用十几个尺把高、一抱大的草凳,七上八下地吊在楼上练拳脚。十五六岁就开始换成沙袋来练。再后来,练飞刀、练飞石、练枪法。其父认为:“家有千贯,抵不了过硬汉”是句至理名言,因此对黄金有点惯势。谁知到后来成了一方豪强。

  有一年春天的一个早晨,村西头毛家大院被抢,十几个土匪很张狂,抢了人还在偏石板大晒场的墙边,支起大铁锅 ,现杀猪,煮肉吃。他站在屯坡顶上大叫道:“煮肉的那伙狗日的帮老子听着:敢在老子的地盘上来张狂,老子今天叫你些连汤都喝不成!”这伙土匪有几个提着枪远远地占成一圈,其余有往火中加柴的,有正在尝肉的,有正准备碗筷的等,听到声音,都往坡上看。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坡上传来的话是什么意思,一块五、六斤重的石头不偏不倚地砸在直径一米的铁锅之中,在锅边的几个被烫得喊死去活转来。其他的也惊慌不已,赶紧收拾东西就跑。可跑出寨子门口不远,茂密的竹林里窜出四个小伙,一手提挡牌,一手提杀猪刀,三下五除二地放倒了四个土匪。其余的现势头不对,拼命地往外跑。有一个跑跌倒的,被追上后求饶道:“我是县政府的……”话还没有说完,脑壳就落地。第二天,人们看到,村西头那两棵楸树上,挂着五个用石灰掩过的人头。

  因这件事,黄金名声大振。卫虎森也不得不让他三分。

  更何况,黄金二十来岁,就开始组织人抢大户。而且大都是跨区域地做这种无本生意。因其名声在外,他家提亲,提到哪点人家都婉言拒之。他的妻子就是他在人家接亲的花轿上硬抢来的。他有时喝酒醉后,还要爬上他家房顶高声大气地喊:“老子不要我家婆娘了,哪个要老子拿给哪个!”谁敢答应他呢?毛家大院来了几个有钱的亲戚,他跑去和那几个人赌钱,身上的钱输完后,他还要赌:“我再输到500块大洋你们就和我回家去拿来,老子有的是钱!”后来他确实输了,那几个和他去他家,到了门口,他说:“你争我夺在外边等到,我拿给你们。”他回家去,端起枪出来,对准来人说:“日你妈,来给老子要钱,老子看你些要钱么李命?”吓得那几个小伙赶紧举手告饶。

  卫虎森深知他从小就是个不论黄的,惹火了他,横起来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有一次,深更半夜的,他打得他怀有身孕的妻子喊爹叫娘的。其父怒火中烧:“虎毒不食子,你瞎起你那眼睛,下手下脚的!”一边吼,一边打了他一耳光,他飞起一脚将其父踢倒在石碓上,好半天起不来,他还说:“老子不看你是我家爹,老子两枪嘣死你”随后甩手出了门。他家妈气起来的时候背倒骂他:“这个喂豺狗老豹的!”于是人们送了他一个外号——卫豹子,并且喊出了名。

  如今他传出这样的话,让卫虎森坐卧不安。

  正在这个时候,卫权才以儿女称老舅的叶光禄来他家,卫虎森听到后来请过去。说是卫家最好的亲戚,请卫豹子来陪。卫豹子听卫虎森介绍,自然乐意来陪。因为叶光焕在省保安司令部,而各地又在扩编保安团,卫豹子正希望有个人引路。

  卫虎森给卫豹子说:“我每次往返安顺,都要在叶家坪寨打全腰站,要打点麻将,赌点小钱,吹两口洋烟,只有在光焕二先生家方便。”

  原来,卫虎森自从与卫权才家讲和后,就问到叶家坪寨叶光焕、叶光禄去攀亲戚,而且比卫权才家走得勤。他第一次去问的时候,叶光焕不在家。在他刚骑马走出村口时,就遇到一层轿子,他忙下马问:“请问,轿上坐的是不是光焕二先生?”叶光焕忙下轿子来反问道:“请问你是不是收虎森大太爷?”两位年近半百的人相视一笑。从此,双方往来甚密。只要叶家两弟兄到了硬盘村,卫虎森都要热情相邀,尽情款待。而且,每次都要叫卫权才之子卫成宏帮其舅抱水壶烟袋,陪着去搞两天好伙食。

  卫豹子也晓得卫虎森与叶家的关系,听他一吹,又多明白了几分。

  觥筹交错之间,言来语去,其乐融融。卫虎森说:“黄金,你认识这个老辈子后,多走走,我们家难找这样的好亲戚!”叶光禄忙摆手说:“不要这样讲,只要瞧得着,有时间就到家坐坐,我不在家,我二哥在家也是一样的。”卫豹子端起酒杯:“就冲着你这话,我再敬你一杯!我黄金是个讲义气的人,以后多处几次你就晓得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卫虎森被他讲义气的话弄得暗自叹气。因为这种匪气十足的人,最好面子,讲威信。不枓头的话,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卫虎森想来想去,促成他家的丫鬟做王量清的填房,除了几十块大洋的嫁妆外,还拿了几亩田地作陪匲。人们还以为是他良心发现。王量清也为此消减了满腹怨气,重新有模有样地过起了日子。卫豹子知道此事后,也觉得卫虎森给足了他面子。

  蓬春暖花开时节,卫豹子刚出道去干那无本营生时,被一条阴悄悄的凶恶的狼狗把手臂咬了个对穿,他的点苦蒿,嚼粉碎状,包起回来。来的时候,他骑着一匹大黑马,路上遇上王量清,王量清晓得他是被狗咬伤的,就赶紧找药给他重新包扎,又另找了一副药给他吃。十来天就恢复得差不多了。而和他一起被咬的一个同伙人,因为没有得到这样的药,狂犬病发作死了。因此,当他在外闯荡一段时间回来,晓得王量清家的事后,就放出话来。

  七、连出阴招

   卫虎森家几代都是秀才。因此,方圆几十个村,在文化上算得上数一数二的。

  王量清家的事,虽然他最后做出了让步,但心不干,情不愿。要不是卫豹子放出话来,他死也不会这样做的。因此他怀恨在心。虽然卫豹子后来成为他家的坐上宾,两家往来关系看上去很不错,那是因为他怕卫豹子整他。卫豹子之所以凶的原因之一是他加入了民团,是个红黑两派的人。卫虎森深知这种人是惹不起的。因为他年轻的时候考上遵义军校,当过营长。在他手中握有军权时,栽赃他人,明查暗抢大户,黑了不少钱财。要不是遇上硬手,被罢免官职、解除军藉的话,不知他还要黑多少钱财。他离开部队时,副营长杨恩承提为营长。杨恩承不愿与他同流合污,因此隔阂已久。但念在老乡份上,还是送了他一匹壮实的大青马。他很留念那发号司令的岁月。如今看到卫豹子像当年的他一样,他不由得摇了摇头,暗暗地叹了口气。他在心理想,但愿天赐良机,在卫豹子身上好好地出这口恶气!

  后来,卫豹子家生了个儿子,晓得卫虎森会推算“年庚八字”,其父卫权熙抱了只公鸡去请卫虎森帮推算一下,改个名字。卫虎森问了“年庚八字”,掐指一算,说:“这个娃娃‘八字’上缺金,应改个带金的名字来凑。” 卫权熙说:“那就麻烦大太爷帮取个名字。”卫虎森想了想说:“你看这样行不行?乳名就叫铁巴,铁属于金,改名叫铁巴,听起来贱,但名字贱,娃娃乖,好领。” 卫权熙为此千恩万谢的。谁都知道,对背时倒运的人,人们常说:“捡得黄金变成铁”。父名黄金,子名铁巴,其取名之用意不言而喻!

  铁巴这小子八九岁就有一米四、五高,八、九十斤重。黄金笑呵呵地对人说:“老子家铁巴还不铁,狗日的那点样子,怕长大比老子还要高还要胖!”这背时倒运的名字,卫豹子竟如此高兴,卫虎森心里不是滋味。

  这时候,卫豹子的爷爷病逝。恰好安葬在卫虎森母亲墓地对面的小山上。卫虎森每年为其母扫墓,都要前后左右斟酌一番。原来,其母墓地对面的小山很像一只胖乎乎的老鼠形状。这是两块相生相克的墓地。他想,阴阳先生说其母之墓不能立碑,原来是要为留下对面阴地。为其母看葬地的,与为卫豹子的爷爷看葬地的,都是安万一。而安万一是卫豹子的幺舅外公。那地就在卫虎森葬母时看好了的。安先生说卫虎森之母的墓不能立碑,就是怕立了碑,就像猫有了嘴。碑上填上红膝,就等于猫正在捕食老鼠,吃得满嘴是血,就会破坏了对面那块在鼠屁股下的阴地。那边埋坟的人家,子孙后代就要遭灾落难。

  据说,得葬那块阴地的人家,子孙繁衍。可家运一旦败落,任凭哪家,都经不起几多磨难。

  阴阳先生没有道破的天机,无意中被卫虎森悟到,他暗自得意。于是,为其母之墓立碑,并填上红膝。之后有一天,卫豹子之子夜间出来站在堂屋门口解溲,解完溲,双手高举,伸了个懒腰,就听到“哎哟!哎哟!……”地喊得惊天动地,一家子差点连衣服、裤子都穿不赢,慌忙点灯来看。不看则已,一看全都惊呆了:原来,铁巴的手心上被打了一枪。可奇怪的是,谁也没有听到枪响!

  卫豹子不在家,他爹卫权熙想,卫豹子虽然豪强,但周围村寨 的人他不容易得罪。如果是近处人放的枪,多少要有点动静。可问谁,谁都没有听到枪声!卫权熙沉住气,到处打听。最后问到离硬盘村三、四公理远的双龙村,说是普茂才家新买了只枪,昨晚上半夜三更地对着硬盘这边试枪,因北风呼啸,子弹顺风而来所致。听到卫权熙诉说的情况后,那边吓得倒吸了口冷气:“你说咋会这样巧?简直想都想不到,实在对不起,好在没有伤到命,算万幸,算万幸!”紧接着,好酒好菜地招待卫权熙,又赶紧找专治枪伤的药,买东西到卫权熙家来赔礼道歉。

  第二年秋天,铁巴伤痊愈后,去爬枇杷树摘枇杷果,不幸被一条潜伏树上的小蛇咬了小腿一口,当时感觉像被蜂子刺了一下,回家后就钻心地痛。卫权熙忙找来长发,将伤口上方的大腿拦腰扎紧,再用酒含在嘴头,对准伤口反复猛吸。然后又用蒜泥和蜂蜜搅拦敷上。后来,这只腿开始溃烂,能够问到的药都找来放了,就是不见好转!

  谁知祸不单行。卫权熙爬楼蹉滑滚下来,倒得人事不省,一命归天。之后,安万一又来帮看葬地。悄悄给卫豹子讲:“你家接连出事,坏就坏在就是卫虎森不听我的劝告,给他妈立了碑,还要用红膝填字!这有两种解法:一是要求他家不要用红膝填字,最好把碑拆除!因为那地形是个猫形,立了碑,就像猫有了口,而你家这边地坟地像鼠形,碑上填红,就像猫抓住老鼠吃得血乎乎的样子;二是在你家爷爷的坟的左侧,砌丈把高的围墙围起来,从那边看不到这边,从这边坟地看不到那边就可以。”

  卫豹子从此又对卫虎森怀恨在心。砌了一道高高的围墙把他家的坟转发起来。之后,一位卖货郎来看到铁巴的腿溃烂得他呲牙咧嘴的样子,很可怜,就给其母潘氏说:“你家这娃娃是不是被子蛇咬的?”在确认后,给了个药方。说是用何首乌制成干粉末撒在溃烂处,十天之内可痊愈。一一照办之后,果然如此。卫豹子家又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安万一点水,卫虎森的报复心理没有得到完全的满足。于是就转恨安万一。

  后来打听到安家想买田地,他就说他想把挨安家那边的裸朵的田地卖了后,卖点近处的。安家知道后就找凭中人来打听口风。双方实地看过之后,通过凭中人,讲定价款。并在地契文约上载明:硬盘村卫虎森因另行置业,情愿将其名下的水田陆地,请凭中人上门,卖给安万一。上卖上裸朵,上抵岩,下抵坎,左抵张姓界,右抵王姓界。下卖下裸朵,上抵罗姓界,下抵毛姓界,左抵河沟,右抵白岩。价银为大洋叁佰捌拾元。是日三面对质,银钱由卫虎森亲领明白。系实银实契,卫家所卖以上水田陆地,由安XX及子孙永远管业。卫氏房族、及异族人等不得有争论。若有争论由卖主承耽(应为“担”字)一切责任。恐口无凭,立卖契一纸为据(原契约无标点符号,且为纵向排列)。民国二十六年冬月二十日。卖主、买主、房族人、凭中人、代字人、异族人等签字画押。到了第二年,卫虎森照样去收下片田地的租担。安家质问他为哪样把田地卖给安家了,他还要去收租担,他说他只卖上面,没有卖下面,不信就去翻起地契来看!果然,地契上写着没卖下面一片田地。安家找当时在场,签字画押的人问,都说不可能,在场的好几个有文化的人都坚定地证实说绝不可能。

  当时地契上写的没错,卫虎森写好读给在场人听,拿给在场人看后,大家都确认无误后,自然就要收起来。在卷起来的时候,趁人不注意,卫虎森在左手小指头上蘸了点墨汁,在“下”字的左边偷偷一点,“下”字就变成了“不”字。于是,“下卖下裸朵”就变成了“不卖下裸朵”。而这上下两片田地,真正值钱的是下裸朵,因为下裸朵的面积比上裸朵的多三、四亩,并且,田坝中间,有一条四季常流的小河横穿其中,旱涝保收。安家最看重的就是下裸朵这片田地,但买下裸朵的钱付了,却没得到田地!差点砍断脖子出气。

  八、 阴招失手

  在文字上玩手脚尝到甜头后,卫虎森又故伎重演。他正儿八经地请了个“先生”到陈家寨看了块阴地。这块地处在一个山弯之中,上有一小条拦山沟,就在这条栏山沟上,有一棵数百年的古树——鸡血榔。这棵树直挺挺的直冲云宵。到二十几米高处,形成一个巨大的伞状树冠,有如皇帝出行时的御伞。下面拦腰隔着一堵凹形巨岩,像两个马车的车把似的。岩石下还有一大片梯地,再往下是一块大窝地。左边是高大挺拔的一片白杨树。右边是荒坡。前边两、三公里有一匹山岭横着,岭后,三座圆宝似的大山,像三个并排着向前奔跑的马屁股,中间的像一个高大的骡马屁股。据说这是一官真龙大地。曾经有不少人想来打主意,就是价钱上讲不拢。都说仅一官阴地就要一百块大洋,太老价了!但卫虎森不怕贵,他早打好了主意。所以,陈家要一百块大洋就一百块大洋。并且还愿多出一块大洋的酒水钱,要陈家把伙食搞丰盛点,多打点好酒。他们请了了凭中人、异族人、族中人六、七个人上前查勘,明确四至。要准备写地契时,他叫陈家弟兄请个代字人。陈家老大陈庭公对他说:“大太爷呢,出在你的手上,还请哪个有这样方便?”。卫虎森说,承得你争我们信得过,那就由我代笔。之后,他们回到陈家,饭菜已准备好,他建议大家先喝酒、吃饭,他说:“承得你们信得过,那地契就由我来写,我写了后再念给你们听,然后大家签字划押就准数。但酒我就不喝了。”在喝酒时他虽然不喝,却热情地劝大家多喝点。陈家两弟兄觉得卖得个好价钱,感到高兴,也劝大家多酒点。到要写契约时,对于卫虎森来说,就有点:“世人皆醉,唯我独醒”的味道。他于是细心地铺开一方白纸,在两边压上两条早已准备好的镇石。磨墨提笔,很快把地契写好,并念给在场的人听。然后画押,实银实契,交割清楚。

  个把星期之后,陈家弟兄三人前来,说是准备连这块阴地下面的一小块地也卖了,要求多给两块钱,并将就在原来的契约上补上。并要求让其最小的兄弟也画个押,虽然其兄弟才十岁多点,上次画押时他不在场,希望他补画个押,免得以后他有讲的。卫虎森听后觉得于情于理都讲得过去,就拿出契约来按双方议定的价钱补上要写的事项,等到墨迹干了后,掖着右边,叫那个小伙子画押,谁知这小伙一爪将契约抢了过来就往嘴里入,同时大嚼特嚼,并放开手脚疯狂地往外奔跑!他的两位哥哥在后面猛追,边追边骂:“嗨!你是这个兔儿,你是只有这样兔么还要兔点?大太爷的份上你都敢这样做!你是想死啦?”

  这突忽其然的变故让卫虎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当他反应过来后,只有听候足长叹的份:“老子一辈子没有吃过这种亏,没有想到今天会上这种当!”陈家是土财主,父母都是勤磨苦做、细吃俭用起家的,而且其父五十多岁,因病医治无效于上年去逝。几弟兄没有读过好大点书。也没有一个成家的。看去都是不会有这种心机的人。没想到死人旁边有活鬼。不但使他的如意算盘如此轻而易举地流了产。而且还让他偷鸡不成,倒折一把米。

  原来,卫虎森买陈家阴地的契约,上面写的是:“立卖契人XXX,因……自愿将XXX阴地一块卖给硬盘村的卫虎森,上抵古沟,下抵古岩......来龙去脉,不准陈家开山打石……”古沟,实际指木浪河,就是现在的夜郎湖流域,而古岩至今不知指的是什么地方。因为南边有锅圈岩、鹞子岩、蜂子岩、白岩等。也就是说,这一百块大洋买了陈家所有田地产。

  原来,安万一是陈家兄弟的舅太爷。说这块地至少要值一百块大洋,就是安万一看出来告诉陈家兄弟的。在陈家把地买成后,安万一到陈家得知此事。因为为自己的教训,提醒陈家弟兄说:“你们要注意,卫虎森这个人毒得狠!最爱在文字上耍把戏。搞不好你们吃了亏还不晓得!”陈家兄弟想,那天个个都是醉的,只有他清醒,搞不好真的吃了亏都不晓得!安老说卫虎森是个吃死娃不邆破布、吃人不吐骨头的。这一说,陈家兄弟就讲他俩卖了这块阴地后,第二天都同时做了一个梦,梦见他们的爷爷凶神恶煞地提根大棍子,追打他们说:“狗日的两个败家子,不成气的,陈家祖宗八代都拿送你两个卖归已喽!”并且都说因为跑跌倒而惊醒。这让他们更疑心卫虎森在这个问题上做手脚。安老为了让卫虎森也尝尝补人玩弄的滋味,他就对着陈家兄弟耳语了几句。因此就出现了小兄弟吞吃契约,两个哥哥追着跑的一幕。

  九、谈心论道

  安家被卫虎森狠狠地耍了一招,这使安家人心烦意乱。要打官司,一是拿不出有力的文字依据,输赢没有把握;二是卫虎森把增广贤文中“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这话作为信条,对此早有预谋,如安家要打官司,他如何应对都早有策划。安万一想来想去,觉得这次吃亏是定了的,于是,长长地叹了口气。但安老在路经陈家寨时,得知卫虎森买陈家地之事,给陈家兄弟递点子,也算解了一下心头之恨。心情缓和得多。

  就在这这时候,安家寨子来了三个同行的道人,家家门前都去窜到:每个人都扎着朝天羊角辫,抱着一个升斗。其中,一个身穿青色道袍的,抱着装满谷子的升斗(那谷子用塑料布箍着),走到哪点哭到哪点;一个身穿白色道袍的,抱着未装有一半谷子的升斗,不论走到哪点都不气也不笑,沉默不语;另一个身穿紫红道袍的,抱着空空的一个升斗,不论走到哪家门前都毫无情由地哈哈大笑。有些半大娃娃跟着这三个道人看热闹。好多人也看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有的甚至说:“这是哪样道人?纯粹是三个疯子!吃饱了没有事做的。”

  为了消愁解闷,安老先生也出门看看这奇奇怪怪的三个中老年道人。他觉得这三个人,不要钱,不要米,一天到晚,该哭的哭,该笑的笑,该沉默的沉默,这总要有个缘故吧?他想,这三个道人或许是真正的高人?可他们不与任何人搭话,就以这种奇怪的方式四处布道!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这边远的山村,对这几个布道奇特的道人,没有哪个细想他们这是布的什么道?

  乱世出高人,安老想。他仿佛看到那穷道人在嘲笑富道人,在嘲笑那些有钱有势的大户,在嘲笑那些费尽心机巧取豪夺的人。他想着、想着,心中的仇怨是乎淡去了许多。

  那天晚上,安老看见月光下,三个道人各站一个山头,开始论道。青袍道人、白袍道人出手作法,在南部山区联成一片雾障,雾障之中,魔影重重,想阻止紫袍道人向南推进,紫袍道人大手一挥,忽然扇起一股的狂风,雾障被卷去,不一会,雾障又狂潮般涌起……紫袍道人气定神凝,仿佛一尊天神冉冉而升,身后红霞似火,一声咒语,化着翻天覆地的闪电惊雷……安老睁开了眼睛,屋外大雨倾盆。这一夜,他再也难以入睡!

  后来,安万一遇上算命先生,算命先生给他留下了四句竭语:“要得香火代代传,塞翁失马须宽怀;行善积德在眼前,千金散尽天开颜。”那时,其在安中读书的小儿子,由于受地下工作者进步思想的影响,回到家中,父子俩常促膝相谈。当他们谈到“千金散尽天开颜”时,其子给他介绍了抗日战争结束后的国共战争形势,他联想到最近所见所闻,咬咬牙,点点头,开始了他的人生转折。

  半年时间过去了,卫虎森没听到安家有什么动静。他在心理为自己的略施小计而得逞倍感欣慰。

  正在这时,那三个道人到了硬盘村,卫虎森正在其还在挖基础的长五间的高楼前的四合院的右边当院坝的房子里吸食鸦片,听到外面一片热闹声,静听了一下外面看热闹的人们对三个疯道人的一片议论后说:“年成不好怪事多!这种道行还没有见到过。”抱着水壶烟袋陪着他的黄之善先生说:“道人布道不说道,古已有之。往往这才是高人!”过了瘾的卫虎森起身揭开窗户看了一眼,回过头来问道:“依先生之见,这几个道人布的什么道?”黄之善起身看了看说:“大太爷出生书香门第,这样有学识,应该看出了些道道吧?”这种以问代答的方式,让好面子的卫虎森不好再说什么。

  黄之善,平坝人,年过半百,留有几寸长的花白山羊胡髭,宽袍长衫的一个瘦高个子。是经人介绍到卫虎森家帮他家找阴地的,据说黄先生祖父姓卫,因招亲到黄家而改姓,按三辈还宗的规矩,其子辈已归卫姓。按族谱,他比卫虎森要小两辈。因此,称呼卫虎森为大太爷,虽然是当地人对有钱有势的人的尊称,但其中也含辈份之称。黄之善对风水很有研究,卫虎森早闻其名,几经辗转,托人介绍相识后请到他家来的。为了让黄之善真心实意为他空指点“真龙大地”,他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地招等黄之善。开始,言谈之中小心下意,生怕得罪。黄之善不想回答的问题,卫虎森也不好深问。后相处时间长了,言来语去,显得随和多了。虽然卫虎森是个多在外头少在家的,黄之善也是三三五五,十天半月的要离开一段时间。但两人似有约定,只要黄之善到来,卫虎森也会随之而来。或者直接相伴而行。

  黄之善以问代答之后看了看卫虎森说:“大太爷真的没有看出什么道道吗?”卫虎森点点头,拿起紫沙壶,象征性的喝了口茶说:“我还是有点迷糊。”

  “那你觉得有啥迷糊的?”

  “升子满的反而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抱着半升谷子的,不哭不笑,话都不说一句;净颗全无的反而高兴得像疯了一样大笑。好像越穷越值得高兴?”

  “穷,不是好事,但在某种情况下也并非坏事!”

  “先生这话咋讲呢?”

  “有一富人家有一穷邻居,白天干活,晚上回来后,常用自制的竹笛、二胡随意地吹拉弹唱,这使有早睡习惯的富家老爷感到怨烦。于是富家老爷给了这个穷邻居一大锭白银,作为要求他从此不要在晚上吹拉弹唱的条件。穷人有了银子反觉终日不安,装在身上怕掉,藏在家里怕被盗,晚上睡觉也睡不着。半个月左右,又把银子还给富人家,说:老太爷,不得银子我想银子,有了银子我连瞌睡都睡不着,这半个月来,我好像比痛场大病还要恼火!我们住个烂偏厦,有点钱,放哪点心都不安。看来我们还是穷命!不得钱还要好点。”

  “看来穷有穷的乐趣!但要是穷得吃了上顿无下顿,衣无一件,被无一块,连最起码的廉耻都顾不上,那活着岂不是受罪?还有哪样可高兴的?”

  “现在这个世上,穷人多。穷人没有哪样家业,穷得田无一塔,地无一块的,那就管不了什么廉耻!有不少土匪都是穷出来的。他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得一天过一天,有时候觉得他们还活得有点潇洒。”

  “很多穷人因为穷,子女上入不了学、中不了举,祖祖辈辈都摆脱不了穷命。他们还能有哪样可高兴的呢?”

  “国军中有一个将军是穷人出生,初入伍,并不起眼,后在北伐中屡立战功,一路升职,仍至将军。其签批军费,大笔一点,即为签名。有模仿高手仿其签名,贪污军费,竟被其查获。从此其威信大增。”

  “那只是个别,大多数穷人是难有出头之日的。所以,这几个道人如此布道,确实有些令人费解。古人云:‘人微言轻’,穷人都很低微,就连讲话都起不了好大作用,更不可能把天翻起来。”

  “大太爷听说过蝗灾吗?蝗虫很小,很不起眼,但铺天盖地的蝗虫狂风一样扫来,其声如雷贯耳,其势地动天摇。”

  “蝗灾,我听说过,但没见过。我们的山区,百年难遇。就像我们这地方的佃户,山一家水一家的,他们成天起早贪黑,更不可能像蝗虫一样聚然成灾。”

  “换句话说,穷人和富人都是相互依存的,富人有土地需要穷人种,有工厂需要穷人做,要是有一天,穷人饿死也不给富人种地、做工,富人就没有着落了。”

  “先生此言差矣!穷人也需要生存,‘好死不如癞活着’,千天万天,无田无地的穷人,只有帮人种地做工才能活下来,有活路,哪个愿意找死路?”

  之善先生重新划了根火柴,点燃水壶烟袋里的烟,沽、沽、沽地吸了一口,然后慢条斯理地说:“这个事情我们不要再讲了,其实我们只是闲谈而已,他们布什么道那是他们的事。他们那副样子,也不像哪样正常人。吃过午饭,我想出去转转。”卫虎森脸上挂着笑容,起身殷勤地对之善先生说:“那就请先生多费心,早点回来。我想到城头去几天。”

  十、阴地文章

  多少次,之善先生都到裸袳坡那方圆四、五公里的山上四处看看。最后,从西向东,顺着像巨龙埋头吮水一样山脉撵去,在东端名叫老蛇冲的一个山凹处,为卫虎森家点了一官“真龙大地”:前面是高山峡谷中的木浪河下游,五、六公里之外的河谷左边,如一将军跨着战马带领千军万马冲锋陷阵狂奔而来,右边似八抬大轿抬着一位将军,后面也跟着成千上万的兵马,且有不少东倒西歪的样子。再前面的山形轮廓隐隐约约,无书案一样的山脉相衬。南北山向阴阳有些失和。据说这一穴阴地积德扬善的人家才有福受用。之善先生看定这官阴地后并没有直接指给卫虎森,而是给他摆了一个故事,他对卫虎森说:“地到是帮你家找到了一块,很不错!但这官地是有讲究的,只有散尽家财,多做好事,以后用到才稳当。” 卫虎森想问个究竟:“愿听先生细言!”之善先生呷了口茶笑道:“我给你讲个故事,我想你就会明白。”

  我的师爷被一姓杨的大户人家请去看官阴地,在那杨家在了三年零六个月,很少外出看地。杨家女主人心理怀疑他是骗吃骗喝的,难免有些言三语四。于是,他不辞而别。路上遇上了男主人,男主人热情挽留,可他推说有重要的事情,无论如何都得走。见难以挽留,男主人就说:“再咋忙,最起码也要让我为你准备点盘缠。”他连说不用。男主人从身上掏出锭银子给他后说:“我请先生帮看的地先生还没有指给我……”男主人的话还没说完,他就说:“在你书房里桌上的一本书中,我写了张纸条,你只要认真看,好好领会就能找到那块好阴地。”男主人急匆匆回家一看,纸条上就四句无头无尾的话:“古牛冲,古牛田,张家夫妇落难在眼前,康慨救难结天缘,野鹿点地理当然。” 男主人对他的指点不明就里,摇头苦笑。这姓杨的主人家虽然有钱有势,但仗义疏财,待人和善。五年之后,他路遇一层白轿子,两个戴孝的中年男子抬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壮汉埋着头跟在后面。轿子里传出一女子阵阵数落痛哭之声。男主人不禁拦路而问,方知是一个姓张的男人赌博,不但把家产输光,而且把妻子也输给了人家作妾。张氏妻子不愿如此再嫁而提出戴孝出嫁的条件,以败坏赌博双方名声。男主人想起我师爷留下的话,就问那女的:“如果替你丈夫把赌账还清,你愿不愿意回去和他在?”那女的说:“我们结婚十多年了,他对我是好的,就是他赌这点钱害人!要是这样的话,咋会不愿意?”我师爷又问她的丈夫:“如果把账还清,你回去还赌不赌?”那男的说:“如果把这账还清了,还敢赌哪样?再赌我就不是人哪!只是田无一塔地无一块,连个住外都不得,回去不晓得咋过!”

  我师爷除了帮张氏夫妇把赌债还清外,还拿了银两给这对夫妇,并嘱咐他们一定要重振家业。

  又过了几年,我师爷在打田的时候,想起去看张氏夫妇一下。他去问到张家门上,看到张家有家有业的。那女的一看便知是恩人到来,忙说:“大恩人,没有想到你今天会来到我家。那个时候我们高兴得连恩人的名讳都没有问一下,从早我们都商量说,打听恩人的贵府在哪点,准备点东西,专门去拜谢恩人。恩人既然来了太好了,我马上去喊他来。”男主人忙问:“他到哪点去了?”那女的讲:“他去古牛冲去犁田。”男主人又问:“往哪点走?小地名叫哪样?”那女手一指,答道:“往丫口上走,有个三、四里路,那地名又叫野牛田。”男主人惊奇我师爷的不可思议,于是不顾那女的劝阻,执意前往。翻过丫口,走两里多路,不慎跌倒,喊了声“哎哟!”,就听路坎上有什么东西突然跳出并往远处窜去。他抬眼一看,原来是头野鹿。他想起我师爷的话,一阵兴奋,爬起来就上去找到这野鹿睡的地方,站在那里前后左右一看,惊奇地发现那是一块好阴地!后来各知这正好在张家地盘上。当我师爷站在田埂上喊这姓张的男人时,这人晓得是恩人来到,马上收拾回家,杀鸡宰鸭地招待。在张氏夫妇言谈中不知如何感谢时,他说:“大恩不言谢!只是想请人在这边来看官阴地,如果看得上,帮忙促合一下。”之后他家得了这官阴地,子孙中有任省级秘书长的。

  卫虎森听了之后,他想,要是我能遇上这样一位高人该有多好!但又想,能遇上这个人的徒孙也算不错,想必之善先生在风水方面还是很不错的,要不然的话,也不会有慕名而求者。这样想着,他对之善先生道:“你师爷实在高明,居然能有这样的先知先觉。‘名师出高徒’,你先生肯定也深得传承!”

  之善先生听了卫虎森的话,心里暗暗叹气。他本想从行善积德方面劝其转变思想,但卫虎森的言语却让他觉得失望。于是,他想了想,对卫虎森说:“我想,再给你讲句直话,但怕你做不到。”卫虎森想,半年多来,怕关键的就是现在。于是说:“先生不要有顾虑,请直言。”之善先生说:“地,我是给你家看好了的,我临走之前我一定会指给你。但要享用这官地,不要吝惜家业钱财,哪怕卖田卖地,都要多做好事,多积阴德,才能保得这官地福荫子孙。更何况食饱伤人,财多累已。你看过《红楼梦》吗?”卫虎森点了点头,之善先生接着说:“那上面的《好了歌》是有点意思的。‘康慨救难结天缘’,只有行善积德,才能为自己老的修得福地,为子孙修来福禄。否则我就不好讲了。”卫虎森听了,心想,这全是败家子的话!人人都想买田地买地兴家立业,只有这种人怪,反而主张卖田卖地败坏家业!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说:“先生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说的不无道理。只是先生何必忙着要走呢?”之善先生叹了口气说:“从事这个行道,我是多在外头少在家的。一晃,头十个月没有回家了。也该回去看看了。”

  一九四七年冬,之善先生告辞而去。第二年五月,卫虎森父、母病逝,安葬于之善先生所指阴地。当年六、七月间,墓后如巨蟒头颅似的山岩被击塌,墓墙被雷电扯得东倒西歪,整个坟墓几乎夷为平地。他想买陈家寨那块阴地来迁葬其父母,并借此估霸陈家产业,可惜未能如愿。

  十一、弟兄恩怨

  弟兄如手足。但卫虎森的内心之中并不这样认为。

  他与其同父异母的兄弟石青,一九三八年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补郎方家养女方正英结为夫妻。第二年,石青大女儿出生,取名叔仪。因爱夜哭,想每晚多要半盏灯油,已掌管家业的卫虎森记就是不给。为了能有点自由,其弟提出分家。但他以其父尚在,不好平分为由拒绝分家业。他的父亲欣赏他当家理财的本事,却对他性格温和、爱接贫救困的兄弟摇头叹气,总觉得他这样的兄弟将来保不定是个败家子。所以,他父亲带点年纪的时候,在他的长期的殷勤侍候下,把整个家业交给了他。但由于他懂得点生辰八字,算到他兄弟将来无子嗣。因此,他兄弟小心谨慎地提出分家这事,他说他兄弟不讲孝道,想分家出去不管老的,是大逆不道的不孝之子,并气势汹汹地提起枪想把他的兄弟打死。他兄弟吓得不顾命从后门跑进大山上的苞谷林中。他还要提起枪在屯坡上追了几转。他的兄弟逃出后到普定,正遇国民党县党部招考秘书,就去报考。并顺利地考上,留在县党部任秘书。

  他听到这个消息后,赶快背起一百二十个大洋去找。他这样去找他的兄弟,考虑到有自己的兄弟在县上,今后如果买田买地办管业证,不仅方便,而且可节药一笔费用。因为财税科长通过各乡、保的人员掌握土地买卖情况,然后乘坐轿子下到村来,要求买主交钱办证。本来,县财税科正收十块,他来最起码要叫交四十块。而且要拖几个月才能得到。要去问一下,还要多少带点礼物。据说,财科员科长借此聚敛的钱财,他也不可能一个人独享。这是外话。再说,有个亲人在县上,也方便其结交权势,为他今后包打官司以谋私利留路。作为一方大户,虽然他在县里名声不小,但有这样可借之势,他当然不会放过。居于这样的考虑,他才想到背起钱去县党部向其兄弟赔礼道歉。

  这时正是春节将临之际,他的兄弟正在磨墨准备写春联,他一见到他的兄弟就殷勤地笑着迎上去:“兄弟,还生哥哥气?不管怎样,打断骨头连着筋,亲兄弟还是亲兄弟,以前当哥的一时冒冲,对不起兄弟!不要在往心里去。我给你带来一百二十场面大洋,在县里工作,该用的要用,用完不得再给我讲。家头的事我会照顾好,你就放心好好地干!”,他的兄弟迫于礼仪,给他倒杯水,喊声哥,并为他与在场的官员作了介绍。他的兄弟晓得他虚荣得很,就在人前很有分寸地夸赞他书法功底。于是,几个官员就纷纭请他提对,贴县政府大门,他撸脚抹手地说:“既然几位大人瞧得起的话,那我就献丑了”。他饱醮毛笔后说:“写篆字还是写隶字?”其中有一人指着桌上的一个碗笑道:“不管写哪样字都行,但最好写有那个碗大”。他抬眼看了看,提气运笔,一气呵成。然后他把那个磁碗拿来,挨一点二地去试他所写的字,每一个字都则好有那个碗大。在场的人赞不绝口:“”先生真了不起,不但字写得苍劲有力,大小分寸还掌握得如此准确!”他却连说:“献丑,献丑!贻笑大方!贻笑大方!”在他撰写的时候,他的兄弟好像要给毛县长汇报什么,去了另一间办公室。后来,毛县长吩咐财政科长给他准备一百二十个大洋的润笔费,他连连推让说:“使不得、使不得!就写这么几个字,哪值哪样钱。”毛县长很认真地说:“能得你赐笔,三生有幸。如果你不收下,就等到于让我落骂名。”他看着毛县长笑道:“毛县长不要这样讲,这样讲来我就惭愧了。我兄弟在你们这点还望多多关照,这点举手之劳的小事,讲哪样润笔费?”至此,人家夸赞他不仅有才学,而且有品德,有君子之风。

  他为能在这些官员面前留下这样的印象而暗自高兴。

  其实,他的兄弟晓得他当面是人,背后是鬼,不想要他送的一百二十个大洋,想借县长之手还给他。要不然的话,将来分家业,他定会把这笔账算进去。石青心想,他这样来看我,一是方便他结交县上官员;二是怕我在县里接他的短,做他的手脚,想堵我的嘴;三是将我的骨头熬我的油,反正家业掌握在他的手头。半盏灯油都舍不得的人,会有这样的好心给我送钱?多要半盏灯油,还说照这样下去,大不可细算,正房都要吃成偏厦!可他吹大烟、赌钱反而是正份。

  因为多要半盏灯油他都说三道四的,他性格倔强的弟媳就顶撞他说:“老爹拿家你当,你去吹去赌都是正份,我娃娃晚上爱哭,多要计盏油你都舍不得?”卫虎森说:“你晓得哪样?你还以为我真的爱吹?我赌钱又咋?我赌得的钱整整买了七十石租,你怕会折本啦!”

  他这个人倒是很有心计的。他的一项生意就是开烟馆,不论在家还是在城头,遇到有点家业的人家,他都很客气地邀人搞两口解解困。即使人家说没有钱,他说可以赊倒,记个账就行。他估算着人家家底,一月半载,就追债,人家没有钱他就说可以写田地抵。而他抽的并非大烟,只不过是一种替代品而已。

  至于赌钱,总体上来说,卫虎森有赢无输。据说他有一个“蛇吞象”,就是大蛇吃小蛇时,先把小蛇喝进嘴中逼死,然后吐出,再从尾巴将整个小蛇喝进肚子,当两个蛇头正好相衔时,一刀剁下,再择日请道人念经开光,制作标本,红布包上,装进特制的漆盒,经常带在身上,赌钱就会赢多输少。他因此才会这样对分弟媳振振有词。

  他的同父异母的兄弟石青想着他很势利,于是,趁自己在县党部任秘书期间,再次提出分家的要求。他听后说:“你兄弟是晓得的,老爹交给我管的时候,不得现在这么多家产,这几年,我苦心经营,家产差不多翻了一番。要分可以,但只能拿出一半来分,原来老爹交给我好多就拿出好多来分,而且你晓得的,老爹肯定要和我在,所以还要把老爹的一份除开”。他的这个兄弟晓得他的账打得紧,理由也多,懒得和他理扯。只是想,不管咋分,只要分开来,就要有自主权一点,不说在安顺的房地产,仅就两百石粮食的地租,至少也要分得三、四十石。起码除够维持家用外,还多少有些结余。虽然他的条件比较柯刻,但他的兄弟想来想去还是同意了他的意见。可他的弟媳方正英晓得后,不依不挠,总认为这样分法一点也不公平。于是他作了点让步,把一百石分作三股,差不多拿出两股半来分。但分租担不分房屋。房子分开住,产权不划断。说到钱财,卫虎森说前些年被老二(土匪)抢光了,现在有点都是他自己后来赚的,不是他们的父辈留下的。石青晓得狠不过他,也就忍了。

  其实,卫虎森之所以这样对待他的兄弟,是因为其弟姨父洪量,曾邀其子卫要银打伙做生意,并算计了其子。害得卫权银血本无归。由于洪量结怨过多,有可靠消息说有人要洗劫他家,洪量于是携家带口往北逃,途经石青家,准备歇一夜再走。卫虎森想劫洪量钱财,以报其子仇,并将这种想法告诉石青。石青知道卫虎森一旦打定主意是不可改变的,于是说,只要不在他家中劫持,他可以不管。可当卫虎森带人劫下洪量的箱笼后,发现理面空空如也。洪量告到安顺府,安顺派不一个排的保安兵,准备对卫虎森家进行搜查。到白岩时,乡长杨显目遇上后,得知他们的目的后说:“在我这点先整顿饭吃,否则,你信去后,还有很长一段路,到时候着不住。”乡长一边安排菜饭。一边密派亲信,快马加鞭,告知卫虎森。这样一来,去搜查的人扑了空,没搜到钱财。于是就把卫虎森抓回去。可第二天,谷正伦父亲邀约一乡绅,买了条烟,去探望卫虎森。第三天,卫虎森就被放了出来。卫虎森出来后,制了两口大棺木,鸣锣响鼓地送给两位恩人。但那有权有势的人家,白要人家的东西,特别是棺木,怕落笑话。因此,每家还分别打发十二两白银。据说十二两白银可买三个大棺木。这样一来,他不但名利双收,还让人们另眼相看。

   虽然劫人钱财之事,最终他有惊无险,反而落得个好。但对他的兄弟泄露了机密,还是怀恨在心,所以在分家产的时候,就把这份心思渗和进去了。

  不过,分了租石,不同锅共灶后,两弟兄的关系总算有所缓和。

  但其兄弟生母去逝后,表面上他也当着自己母亲的事来看待,合力同办。后来,他兄弟两儿两女,因病医治无效,两个儿子一个姑娘,英年早逝。之后,其弟臀部满布毒疮,淌浓灌水的。他的兄弟石青学卜了个“金钱课”,知其母葬时遇有灾星入墓。于是另择阴地,请人迁葬其母,才发现墓内有黑狗毛、犁口铁之类的东西。他的兄弟想,他没有得罪过任何人,会有哪个做这样的手脚呢?村的贫困的人家、佃户,他都很善等他们。粮食不够吃的,借粮不收利,还让人家满斗满升地应。还的时候却是平升平斗的。这些帮忙的人咋想都找不出用这种心机的人!这种心机,只有他卫虎森做得出来!因为放这些东西,按迷信说法,目的就是要让死者亲生子女家破人亡、断子绝孙,从而好让他自家独霸所有家产。

  十二、逞强好势

  半夜三更,卫虎森家花园的围墙后突然听到狗的狂吠声。卫权洋夫妻被吵醒。其妻推了推他说:“还不快起去,怕是老二来抢人呢?”卫权洋翻身起来,顺手在床头摸到那枝步枪,把子弹上堂。把枪从厢房屋山的枪洞伸出去,黑天黑地的对着卫虎森家的围墙“嘣”地一枪,就听到一声“啊唷,妈耶!”的惨叫伴随着石头砸到地上的声音。卫权洋的妻子又惊又喜地说:“怕是撞着鬼哪?黑灯瞎火的乱放一枪都会打着人?” 紧接着,又听到花园前围墙上又连续传来两声惨叫。碉楼上好几枝枪也警觉地叫起来。狗吠声伴随着枪声此起彼伏。卫家的四合院被惊醒了,所有的枪都树起的耳朵,每一个枪口都像眼睛一样地搜索着。这时候,听到大石板那边传来:“注意围到,围到,不要放脱这狗日些!”

  匪首疑心有人点水,否则,就不会一下子伤亡几个弟兄。于是就房背后的丫口上高喊说:“弟兄们,赶快扯‘红旗’!”匪首话音刚落,朝门楼就起了火!土匪们就从大宅院左边通往丫口上的石梯路逃窜。这四合院一家连一家的,一旦着火,就不是一家的事情。卫虎森望着火焰冲天,不少人在奋力扑救。他却在雕楼上大喊:“弟兄们,赶快帮擂老二,房子烧了我再砌,看他们二回还敢来不敢来?”有两个胆大的土匪翻进墙去,想趁火打劫。被两条狗困住报警,卫权银冲出来,举起枪托砸昏了一个。别一个见势不妙,丢下枪,纵身翻跳过两米多高的墙准备逃跑。卫权银也迅速翻墙紧随其后,那人慌不择路地钻入一户人家年圈。卫权银提着枪堵住圈门,喊人打起火把一看,牛圈里旮旮角角都不见有什么人。卫权银坚信这是不可能的,他说他亲自看到一个黑影钻进去的,这牛圈连去得人脑壳的窗子都不得一个,除非这个人会长翅膀!他再一次看了看后,把火把交给身边的一个小伙,再次走进牛圈。在牛圈里嘣地朝天放了一枪。只见一人从牛圈顶棚闷声倒下,胸口前后对穿,血还在往外流。

  被击昏的那个土匪醒来后,装作救火的样子逃窜。

  一个大腿受伤的土匪,拖着血淋淋的腿,逃进一个深冲里。天亮时,卫虎森带着家丁顺着血迹找到。卫权银提着挡牌,纵身跳下一堵几米高的老岩,骑在那土匪肩上。嘣地一声,土匪朝天放了一枪。卫权银从身上拔出一把匕首,抵住土匪的脖子说:“老子看你是活不耐烦了!”土匪咬着牙恨恨地说:“老子在这条路上二十多年了,不想今天雄鸡落在剃子手!”卫权银一咬牙,一刀结果了那人。

  卫虎森没有想到他的儿子卫权银会这样狠手。

  他不知道他的儿子暗地里已入了卫豹子的伙,还学了点拳脚。

  事后,被烧毁的朝门房,卫虎森负责重修。

  帮卫虎森家做工的石匠问他:“大太爷,你家这次被抢,你晓得是哪个放的线不晓得?”卫虎森摇摇头。石匠说:“喊围到的那个人就是内线!”

  “你咋这样肯定?”

  “我是从十四岁就开始做这一路生意的,四十岁才改行来做石匠,你讲我咋会不晓得?”

  卫虎森正在考虑是哪个调的线。听了石匠这么一说,他才慢慢放下他的疑虑。

  他知道那喊围到的人就是卫权安。于是他花钱雇人追杀卫权安……

  别看他五十多岁的人,不但个子魁梧、壮实,而且心气高,说话做事还是冲很。他去赶跳墩场,在果实本寨,遇一位三十多岁的年青小伙扛着锄头走在路上问他:“,这位先生,你们山里头今年的庄稼好不好?”他跳下马来,鹞子眼睛一鼓,马脸一码,啪哩啪啦地掺了那人几耳光,还边掺边说:“哪样叫山里头?老子就是硬盘村的卫某某,你称二两绵花纺纺(访),老子家田不你家宽,地不得你家大,租担不得你家多,房子不得你家高都不算!狗日的你张起眼睛谈瞎话!”那人被打得鼻子口来血的滚在路坎下,起来吐了几口血,抹了把脸,扯了点苦稿塞起鼻子,扛起锄头气耸耸的走了。他也跨上马赶路了。

  十三、父子连根

  五十几岁的卫虎森,膝下一女三男。长女已出嫁。大儿子卫权金,取其亲姐之女方德静为妻,结婚五年,生了三个儿女,均因早产导致体弱多病而夭折。之后,长子因得了“飞丁”(恶性肿瘤)而英年早逝。好几个月,卫虎森常为此悲痛地叹气、摇头。看着聪明能干的儿媳,他想到她要是一辈子恪守妇道,今后无儿无女的,孤独寂寞的日子不知怎么过。方家也是大户人家,方德静也进过私塾,能识文断字,懂得“三纲五常”,因此,他叫其妻潘氏劝方德静改嫁,方觉得这样不仅有损卫家声望,而且也影响方家名声,始终未从。后来,他给方德静讲,他是为她好才这样想的,如果她愿意的话,她改嫁之后,卫家仍然把她看着是卫家的人,要她把卫家当她的婆家看待和走转,也要下辈子孙记住,不要忘记这方面的情缘。几年来,方德静深知他在家族中讲话有点金金口玉牙的份量,因此,想来想去,对他说:“如果你们真心为我好,要劝我改嫁的话,那我不去一百里就要去五十里远的地方,要不然的话,我就不改嫁!”她说这话是因为村中毛玉强之妻病故两年,已请人探过卫虎森口气,对此事她早有所知,当卫虎森以关心的语气劝她改嫁时,她就说了那宁远不近的话。卫虎森同意她的想法。但要在她讲的条件下为她找个有点门当户对的人家确实不容易!因为那时方圆数十里,有家有业的人家,大多是外甥女赶母舅或侄女赶姑妈之类姻亲关系,街坊邻里互为介绍的都不多。像方德静这样长得秀气又聪明能干的,很难挑一个多方面般配的。因此这事一直拖到解放清匪、反霸之后,方德静迫于形势,方改嫁安顺一户王姓贫农,这是后话。

  卫虎林的二儿子卫权银,出了那场祭祖风波之后,日子平静了一段时间。后来,不知何时,卫权银瞄上了王量清家姑娘并发生了关系,而且长期保存持着那些种关系。由于两家的冤仇和王家的苗族出生及其门不当户不对的原因,虽然卫权银看在幺莲长得乖巧可人的份上,承诺求其父亲承认他们的关系,收幺莲为妻,但结果却遭一顿打骂。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幺莲泪水相伴的身子也一天天隆起来,幺莲始终难进卫家的门。王家为此也很头痛。

  在幺莲怀有身孕的那段时间里,卫权银悄悄地偷其家中的钱和吃的东照顾王幺莲,幺莲很不情愿接受,只希望卫家能承认她这个媳妇。卫权银想,要是幺莲生了个儿子,母以子贵,其父想必会改变主意。因此他对幺莲说:“要想让我父亲同意我们的事,只有你生了个儿子才可能。到时候母以子贵,由不得他老人家承不承认!”纯朴、善良而又无知的幺莲含泪点了点头。幺莲的父亲知道后叹着气对她说:“幺呢,这只有凭命闯,看你的造化喽!对他家我们是吃过亏的,要讲理讲不赢,要打官司不得钱,也打不赢。惹不起人家还躲不起?你偏要这么做!”十月怀胎,一朝临盆。因为难产,年仅十七的幺莲命丧黄泉,白发人送黑发人,王量清含泪送别爱女后,从此又把这一命案记在卫权银账上。

  卫权银和他的父亲一样,都有自己书房。书房的打扫均由丫鬟来喜负责。来喜十三岁上到卫虎森家,两年之后,出落得有些水灵,又勤快俭紧,倍受卫家人喜爱。卫虎森平时对来喜恩承相相待,不但从不打骂,而且有啥好吃好喝,时不时都要让她尝尝。来喜也很乖巧,卫虎森吩咐她做啥都快快当当的。就在这年的正月十五夜间,年过半百的卫虎森把来喜叫到他的书房里,给了来喜一个银簪子,当来喜捏在手中,正差怯地想说句感谢话的时候,坐在床边的卫虎森轻轻揽过来喜,来喜有些不知所措,想喊,张开嘴又像突然哑了似的。原来卫虎森做了个软硬兼施的手势,来喜畏缩地有些发抖。卫虎森悄声说,如果她愿意,他可收她为妾,让她一辈子吃喝不愁。并叫来喜定时到书房陪他。当晚,在卫虎森威逼哐哄下,来喜成了他的口中肉、盘中餐。卫虎森在与来喜云雨之中,还从床头拿了一沓他写字用的白纸,塞在来喜屁股底下,事毕,他把那纸放在床前脚踏板底下。一夜之间,两次云雨。天蒙蒙亮,卫虎森还在酣睡的时候,来喜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的住处,心中一片空白,愁绪蛛网似地笼罩着她,她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为什么总是身不由己。

  第二天天亮,卫虎森醒来后,拖着千层底布鞋,销好门,将那纸拿出来看,并不见红。他不知道他的两个儿子是哪个先他一步。他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说:“想不到!”来喜的肚子渐渐隆起,父子三人,不知是是谁的种。家丑不可外扬。卫虎森说来喜做出了这样的事,他家也不得脸面,于是贴了些钱,得到来喜父母同意后,通过朋友关系,把来喜送给到织金狗场坝找了个憨厚的人家安顿了事。几十年后,卫家族中到狗场坝去寻根,还以为来喜怀中带去的是个儿子,那里可能留有卫家一支人。然而,来喜作古,无从查考。

  1949年初,国民党大势已去,想借大西南山区作最后的顽抗。县城不少人家被驱散到乡下,卫虎森为卫权银接纳了一个被驱散来的姑娘华发玉为妻。

  十四、身陷罗网

  解放军到了硬盘村,借卫虎森家十一个头的长五间的楼房作为区政府办公楼。卫虎森看到形势的不同,四合院里,住满了党、政、军人员数十人。区政委、区长等领导成员住大楼。卫虎森卫权银及华发玉、卫权九被安排在雕楼上住。

  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他将年已卫权银拜记给刘指导员,刘指导员对他说,既然要拜记我,就要让他跟我走。卫虎森摇头。后来把他们作为反霸对象,卫虎森被拘留,他家的雕楼作为临时拘留所。刘指导员对卫权银说,你家爹拿你拜记我,你听不听我的话?卫权银点将说听。刘指导员说,那就好,我明天就发支枪给你,你把你父亲送到补郎去开个会。但卫权银始终不敢。结果失去了最后的机会。

  方德静本来住四合院南面小楼下,但那个姓谢武装部长与刘指导员说,他们要住那点,于是,她向刘指导员请示,要求住在他们的楼上。得到同意后,谢、刘二人帮着她搬她的行李上楼。一天晚上,武装部长跟她讲,叫她带着她的两个弟弟,赶紧逃出去,他帮想办法参加新中国的建设。要不然的话,共产党的政策对他们不利!虽然她家百十石租,比起他山东老家,不算啥大户。因为他老家光汽车都有好几辆!但如果不赶紧逃出去的话,肯定要吃亏的。原来,那个武装部长看重卫家两弟兄和她有文化,如能动员参加党领导下的新中国建设,并重新做人的话,肯定有用。可当方德静给卫虎森讲谢部长的意思后,他不同意。他说他儿子刚成家,加上没有管教好,怕给共产党添麻烦。背地里却议论说:“‘穷吃粮,饿当兵,好吃懒做县衙们’,当兵有哪样好?像疯的一样,这点去追、那点去跑的,子弹又不长眼睛,搞不好连那点小命都保不住!”。

  新政府快成立,并发动群众组成农会。不少穷人都成了农会的成员。之前,有人劝他主动放弃家业,以求“留得青山”。可他想到几十年费尽心机地经营,好不容易才有这份家业。就在他捏着怕死、放了怕飞的时候,一夜之间他和他的儿子、二儿媳就失去了自由。

  那时,根据初步掌握的线索,被认为是匪、霸的成年人,能抓的都被抓了起来。并分别关进雕楼畜圈。然后,农会就发动大家诉苦、申冤。对于卫虎森来说,吃过他家的亏、上过他家当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喊冤叫屈。在开斗争大会那天,凤蛾的母亲含着泪在一旁瞪着卫虎森、卫虎银。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忍不住低声骂道:“你这个畜生,你这个伤天害理的畜生!你也会有今天?你这挨刀的、砍脑壳的,你咋不早点死!”

  王量清在农会的支持下,把卫虎森霸占他家树子、土地,害得他妻离子散的苦哭诉完后,又把卫权银害死他的姑娘幺莲的事诉了出来。

  来喜的母亲苗氏,听卫家大院不知是谁说来喜是被卫权九诱骗成奸后,才被迫远嫁他乡的。于是就把这笔账趸到卫权九身上。

  王座程因为得到卫虎森帮忙要回被骗的大紫马的恩惠,始终没有说卫家一句坏话。

  卫家三爷崽被关进雕楼时,华发玉处于临产期。等她生了小孩后,也被关进了雕楼顶层上。那时,方德静因丈夫早逝,无所牵连才获得自由之身。起初,方德玉抱孩子给华发玉喂奶都不准。方德静就找到指导员说:“大人有罪,娃娃不得罪嘛,在月子头的娃娃,连奶都不准喂,这个是共产党的政策?这么小点娃娃,你们就忍心让他饿死?”指导员挥挥手说:“好,好,好,你每天想抱去喂多少次你就抱去。如果那个阻挠,你就讲是我说的。”就这样,他抱着卫权银的娃娃第一次找华发玉喂奶。下楼后她抱着娃娃去看卫虎森,并给卫虎森说,这个娃娃是个儿子,请太爷给取个名字。他听到他有了个男孙,脸上掠过一丝沉重的笑意,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头说:“现在共产党来了,就叫他小红吧!唉!但愿祖上有灵,能让她长成个人。”方德静又抱着孩子给卫权银看,并告诉他,孩子的爷爷给孩子取了个名字叫小红。卫权银伸手轻轻地摸了一下孩子的小手、脑袋,难过地说:“你是他的亲伯娘,看来这个娃娃要靠你想办法抚养了!”

  不久,他们补送到县城看守所。一九五O年农历三月,他们与其他十几个匪霸被押回村后打奶哥山下大田背后打头。华发玉、卫权九被陪杀场,华发玉的脸却吓得像纸人一样,身子瑟瑟发抖,眼睛充满着惊恐。卫权九因为年仅十六岁而被送到羊艾农场劳教,不久病死于狱中。

  卫虎森、卫权银被镇压后,方德玉把小红请人带着小红,她去看了一眼,身上一阵寒颤,泪水涟涟。要是不仔细看,差点认不出自家的人。脑袋被打破,脑髓暴露了出来。身上穿的都被那些贫下中农剥得干干净净。族中人看了暗自叹息不已,要想阻止,又怕“界线不清”而受牵连,因此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脱得光不留绺的。真是来也空空,去也空空。

  一年之后,华发玉无罪释放。她带着小红转嫁二区粮办主任老袁。老袁看她小脚细手的娇美、能干,才不听从组织的劝告,悄无声息地娶了她。谁知老袁还是没有逃过组织的眼睛,因为娶了个“地主婆”被免了职,回老家务农。

  如今还健在的八十六高龄的方德静说,她到卫家五、六年,很难看到卫虎森好好地笑过,他一向脸嘴重很,加上个子高大,看到他就有点害怕。并说他抽鸦片也仅仅是装门面。

  卫虎森同父异母兄弟石青,虽然曾任职于国民党县党部,但不像其兄卫虎森那样极端自私与势利,心肠和软。至今还流传说,石青夫妻在解放前,过年时,对那些无儿无女、病卧在床、缺吃少穿的人家如何接济的故事。说是有一年流行伤寒,好多穷人过年很恼火,他家就将宰杀的猪头脚烧好、煨烂,大年三十,请人挑去一家一户地分给人家过年。卫虎森家长工张少青死了,他十几岁的儿子到处求人施舍安葬,石青夫妻商议后,给了张家一口棺材,一口袋苞谷。解放后,没有谁说他们一句坏话。而且他们主动把自家的财产交给政府。因此,关了个把月,查来查去,大家反映的都是他的好,就放了出来。

  字数:36600 字

  作者单位:普定县信用担保中心

  真实姓名:黄平

  联系电话:13985705189

二、[长篇]原创长篇

  壁画

  作者 高峰

  序

  这部小说来源于现实,却又远离我们。正如书中所说:历史于现实沉默了多年。正如知识如街头飘落的纸片。一但有人拣起它时,方知既然是一种存在的方式。于是才有了我们。

  溪峪是个古老的地方。它远离我们,却又源于历史。人类单纯的朴素思维。

  福维勒是一段历史的影子。因为他确实存在。

  溪峪的经历是上升的地平线。它源于虚构却又随意可见。

  我把我过去发表的诗歌用于这部小说,再恰当不过。一次心灵与心灵的碰撞。

  读完这部小说,你就会明白,为什么小说的名字叫壁画。

  它是一种记忆,刻在创伤的灵魂里。

  尽管如此,他依然不顾险阻和暗淡朝前步履。因为黯然的晨光变得越来越脆弱。他以为是早晨。脆弱本使光变得暗淡。脆弱的光能给失落带来渺茫。给坎坷和柔韧带来希望。和谐的声息和音乐变得更加柔和。散发出声和光的星星点点。每一个读高等学院的人,都会因星星点点为奢望,求得很弱很嫩的光点的帮助。

  险恶并不可怕。虎豹豺狼是低等级动物。它们根本就不懂得光点。尽管它凶戾狠毒。但火光可驱赶威慑它。贪婪饿欲的本性。智慧远离这片自然的静土。智慧是最高等最先进最珍贵的精神。因为火光的灼热发现,刺痛和穿透能给猛兽致命的创伤。

  但愿这种火光能够永远。城市里。学校里。人才交流用人单位。发现火光刺痛心脏的光芒。

  忏悔吧!最自然最朴拙的和谐小镇。溪峪。用火光来刺透城市里人的习性和灵魂。他们的自私和贪欲。生命不过如此。像我们俩来到崖壁岛一样。有什么荣耀和人性满足来完成生命短暂的一瞬。星光如此灿烂。难道就不怕光点会泼洒了你们道貌岸然的形象。或者瞬息变得黯然无存。

  一、去扑朔海

  今天夜里,他在梦中被一霹雳的声音惊醒。恐慌中胡乱穿上衣服,睁开眼睛,凝神细听,窗外是一片哗哗哗的声音。多少个夜晚都是这样。他说,这惊天动地的雷声,仿佛天上的一只斧头,喀嚓一下,就把一块岩石劈断,这劈成两半的庞然巨石,随时光流逝,上面斑斑点点的图案,横七竖八的,就组成了以下这些文字:

  刻在石头里的画

  被利刃

  用光暴露

  水们总是将几滴忏悔

  流入画的年轮

  房间里你形成一种装束

  伪装着人的灵魂

  黑夜里我听到一个躯壳在哭

  一个被掏出心脏的动物

  用滴血的光对天控诉

  窗外有一些露水在摇晃

  你在温暖的卧室里安睡

  她约他去看大海时,迕对她说这样的话。

  迕告诉她,他从小在离海十多里的山里长大,这幽深莫测的大海,就是他过去和将来要去的地方。他还说,人死之前会听到一种海的呼唤,如海浪潮起潮落的声音,海精灵正为他发出叹息声时,蓝色,就是他的归宿。

  茫茫无垠大海,波涛拍打着水面,仿佛有无数摇动的翅膀,操纵着整个大海。她和迕在岸边的沙滩上,眺眼望着一望无际蔚蓝色的大海。他对她说,他在这里已住了很久,他要去看他的未婚妻子,几年前她就到大海里去了。

  雅和他认识才几天,雅住海那边海城四方客栈2号房。早上起来时,迕正好从客栈门外进来。迕告诉她,经过一片原始森林和磕磕绊绊的石头山路,就可看到扑朔迷离的大海。我也是到这儿来的,客栈里的游客前几天大都随导游去了,路途不太好走,你如果愿意,我可以带你去看大海,正好客栈里还有几位游客,他们也一起去。

  雅是艺术学院毕业的书画家,早有徒步去看扑朔海的愿望,也听人说到扑朔海需过万丛谷、乱石滩、悬崖山等地方,至少得走一个星期的山路。又有另外几位游客,他们便踏上了去扑朔海的徒步旅程。

  二、两棵紫丁花树

  为什么大海的名字叫扑朔海?

  扑朔就是扑朔迷离、神秘诡异的意思。很久以前,海底有一个水怪,这水怪力大无比,它在海底骚动了掀翻整个大海,海浪冲坏了岸边的所有房屋,淹死了所有附近的村民,从此就把它叫扑朔海了。每当村民们发现岸边的海水近来忽高忽低,那就是水怪在海底骚动了。这时,岸边的村民早早的就做好了搬迁的准备。

  后来海的南面出现了环绕大海的高耸大山,海浪就不再毁坏岸边的村庄了。

  他看上去有三十多岁年纪,忧郁的眼神中透露着一种难以捉摸的神情。他告诉她,这是很久很久以前村民的说法,其实就是海啸,海啸前两年就曾在印度洋附近几个国家发生过。

   夕阳从海面浮起

   波浪来自心灵

   奔放的时候你搂抱天空

   将愤怒撕毁

   海的翅膀在拼命

   黑旋风与你同舞

   空间是一张大嘴

   吹走黄昏

   星星是你溅起的身影

   月光是你陶醉的诗句

   太阳躲到了后面

   你在痛苦流泪

  他念完这首诗后对她说,这就是大海。大海的性格是奔放狂妄。它吹走了黄昏,把太阳赶走,而它却在流泪,所有带咸味的海水,都是大海的每一滴眼泪。

  夏日的森林,万物争荣。那棵盘根错节的大榕树下,他和她在一片花丛中正在追逐嬉戏。花丛的石缝中“唧唧唧”的声音传来,他非常机灵地将身子俯下,很熟练的从石缝中捉到一只大大的金黄色蟋蟀,并把它小心翼翼地放进装有辣椒的小玻璃瓶里。他对她说,蟋蟀吃了辣椒,打斗起来会很凶猛。这时的她正注视着花丛外一条通往树林的小径,又看了看揣在兜里的一块年代久远的怀表,突然大大地一声:“哎呀!已经迟到了。都两点三十了。”

  迕快步跑过来,从草坪中拣起他两人的书包,把它全部挎在身上,拉着她的手,急步匆匆地朝那条小径跑去。穿过几个曲里拐弯的小路,他们来到了曙光小学的大门口,守门的老头责备的眼光瞪着他们俩,迕有些紧张,畏缩不前地站在门外。

  愫喘着粗气抬眼望了望大门内操场对面的教室,听到教室里的隐隐约约读书声,脸上露出一种郁郁不安的神色,非常懊悔刚才在花丛中他们多玩了一阵。

  愫从迕手里接过自己的书包,理也不理看守大们的老头,急匆匆地跑到教室门口进去时,发现迕没跟在后面,便向老师扯了个谎后,心平气和地坐到了自己的座位。

  此时的迕却怯生生地又回到了他们急匆匆跑来时的原来那条小路,忐忑不安地慢慢走着。他想着想着已来到刚才他俩捉蟋蟀的地方,不知不觉地就坐在了花丛中,把头埋在胸前,心烦意乱地总也想不出到底该怎么办?是该去上学呢……还是等着回到家里挨骂。一晃就到下午放学的时间。

  花丛前的那条小路上传来叽哩咕噜嘻嘻嘻的说笑声时,迕仍非常懊丧地坐在原地,嘴里含着一根青草,两只眼睛傻愣愣地看着前方。同学们对他讥嘲热讽地说笑了一阵后,都兴高采烈地回家去了。

  这时的他感觉特别孤独。在年级及班里,他的考试成绩一直是最后几名。村子里愫的家人也最讨厌他和她来往。他不聪明上课又不专心。老师家长同学们都另眼看他。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把头抬起来,争取把成绩搞上去。

  衣兜里“唧唧唧”的鸣叫声把他吵醒。这时他看到一个活泼俊秀的小女孩悠悠荡荡地朝他这边走来。小路上只剩她最后一位了。她一见他,就笑嘻嘻地说,老师以为你病了,叫我晚上给你补课。愫又把手伸到他的衣兜里,把装有蟋蟀的小玻璃瓶取出,扭开瓶盖,连同瓶子一同丢到草丛里,拉着他的手,高高兴兴地一起回家去了。

  傍晚时分,愫做好自己的功课,偷偷地来到迕的家。迕正吃完晚饭在收拾碗筷。迕告诉她爸爸妈妈到林中套野猪去了。他们俩就在迕的书房里补习起功课来。

  迕的逻辑思维能力不如愫,愫也能很耐心地把数学应用题分析一五一十地讲解给他听。他在她的引导下能逐渐掌握数学应用题的一些逻辑思维能力,只是中间他会时不时纠正她的一些错别字的读法和写法。如数学应用题里经常用到的买和卖,迕能很好的理解意思,但写法上却常常颠倒。

  至深夜来临,听到村子里愫的母亲在呼唤愫,她才与他道别,走出迕的书房,在迕家的院子里,迕去厨房灶台的火塘里,刨一些红薯出来,用芭蕉叶包好,递给愫,自己跑出院外去张望,发现愫的母亲不在,便啄一声口哨,愫才一溜烟地冲出到院外。月色清朗的夜晚,院外坑坑凹凹的石板小路上,看得清愫身后很远很远的地方,迕的影子在紧紧地跟在后面。幢幢树影笼罩下的各式陈旧木房子的村子里,隐隐传来母亲呼唤愫的声音。

  在离海十多里的这片森林中,只有他和她在这棵大榕树下。此时的游客们都已到林中去了。他们被这漫山遍野各式姿颜娇艳的花儿诱惑,都三三俩俩地徒步到林中,有采摘各式鲜艳花朵的,有在花骨朵前小心翼翼捕捉蝴蝶的,更多的人则是在这些争奇斗艳的花丛前,拿出身上自带的相机,互相拍着照。

  他说,她曾教会他紫丁香的栽培技术。她告诉他紫丁香喜欢充足阳光,不怕寒冷和燥闷,但它适合湿润清凉环境,任何排水透气疏松的肥沃土壤里,它都能很好地生长下去。她说栽培时首先要选择优良的已开过花的短小植株,于八月初就要从植株的根颈三十多厘米的地方将根切断,挖土也要挖三十多厘米大小的土团,再蒋带土团的植株留在原处,到十月初,将带土团的植株挖起,用蒲包包好,将它放置在温度较低的房间里,挨到十二月冬季,将长出苗的丁香移到温暖的房间里,每天热水喷洒树冠,待花芽萌动花束抽出时,就可大功告成了。

  她说,丁香花团锦簇,又好看又馨香,还有它的药用价值呢!

  夏日的天空,阳光普照这片森林,林中的各式枝叶茂盛的树木、遍地盈野的山花,还有一棵棵各式姹紫嫣红的花树,在灼热阳光下,反射出丝丝细微似珍珠般绚烂的光线。那棵香味清馨紫中透白正烂漫盛开的,就是紫丁树;还有一棵是紫中透红,是另一个品种。它们紧紧地挨在一起生长,亭亭玉立地在林中开放,使整片树林的花树,都显得绚丽多彩。

  她随他来到这两棵紫丁树下,只见他出神的望着这两棵花树,滞郁的目光中隐隐透出一桩难以言说的心事。

  17岁。他说。他和她在这两棵树下相会时,正值春意盎然时节。那时丁香树上的花骨朵正含苞待。密密麻麻淡紫色的小花团在山风中摇晃,远远地就能闻到它淡谈的芳香味。她穿一件红衬衣,蓝裙子,浅青色丝袜套白网鞋,自然披肩的柔发在微风中发丝在轻轻飘动。她那一双黑莓子似的大眼睛,显得特别的天真纯净。那时她已是高三临近毕业高考的年龄。

  他说,她在班里成绩一直都在前二十名。进入中学后重文轻理,数学成绩却一落再落,每次考试语文、历史、地理、生物都名列前矛。同学们最羡慕的就是她的作文文字华丽。但她性格内向,不善言语,平时也不与其它的同学多来少去。聪明及相貌出众成为了众多男生爱慕和青睐的对象。唯一的,就是他和她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所以更多的还是他俩能经常在一起,共同复习功课,淡理想、淡报复、淡文言文、淡文章的写法及最不感兴趣的数学逻辑。有时他们会对历史教科书以外的内容,总要争论一番。如明朝永乐朱棣靖难之后建文皇帝的下落及生死谜团;唐代杨贵妃的去向及卧薪尝胆里的西施后来归宿等等。

  他的成绩在班里却样样出色。进入中学后数理化成绩也算过得去,文科总是名列前十几名。他能耐心向她讲解数学习题他半懂半不懂的一些疑难问题,太深奥太复杂的问题也懒得去理它,好歹他俩都报了文科,考上一般大学应该不成什么问题。

  春暖花开的时节他们钟情这两棵还没开花瓣的紫丁香树。因为他们都曾经共同为之而耕耘过。花树的年龄正是他们朝夕相处并与之共同成长的旺盛时期。他们在这片树林中一起种下了它,又陪它度过放学以后复习功课、背书、做作业的每一个课外业余生活。上小学的时候愫的母亲不喜欢迕,迕的母亲自然也就慢慢疏远她到他的房间里来。在班里他是一个哑闹闷声不出气又不聪明的坏孩子,而且遇事胆战心惊,既贪玩又不太勇敢,总是这也不像那也不像糊里糊涂说也说不清楚的一个怪学生。

  他们也曾有过相依为命患难相恤的一段不平凡经历。

  那年海水暴涨,倾盆大雨持续不停。洪水、泥石流冲走了山下的所有村庄。迕和愫都与家人失散。他俩在百般恐惧中都爬到了一棵大树上。漫漫长夜里他俩在树上木然望着天上稀疏闪动的几颗星星,一阵冷风吹过,他俩都紧紧地搂抱在一起,浑身直打哆嗦,实在太冷了。

  她哭了,幼小年纪遇到这史无前例的灾害袭击,面对眼前凄怆环境,她感觉心如刀搅般伤痛。家也没有了,爸爸、妈妈也不知哪儿去了。此时的他也勇敢和机智了起来。他在那棵雨后仍被雨滴笼罩的粗壮的大树上,凝神观察树下疮痍满目景象,沿大树滑下,迅速来到堆满泥石及残砖碎瓦的废墟中,寻找家人在什么地方。

  一阵呼啸的山风吹过,他立刻意识到稍后将会有台风,赶紧将树上哭喊的她叫下来,拉着她的手,在乱泥石残木中拼命地往前面不远地方的山洞里走。

  他们磕磕绊绊地来到山洞内,台风已咆哮着刮来,掀起满天石头及树木,将刚才那一堆泥石碎瓦废墟都给刮跑了。他们在黑暗无光的山洞内被吓得汗毛凛凛,外面野兽般的狂风一阵一阵地吼叫,他俩又在颤栗中紧紧地搂抱在一起。

  过了一会,他发现她全身冰凉,把脸挨近她的鼻子,又听了听她的心脏,感觉她的呼吸微微弱弱。他被急得通身流汗,茫茫然不知该怎么办。

  他抽抽噎噎地哭了一阵,想起一部电影里救护送伤员的情形,在洞中立刻找来一束野草,将上面一滴一滴的露水喂到她的嘴里,又将自己的手腕割破,将身上的血也滴进她的嘴里一些后,抱着躺在他怀里的她,心神不安一动不动地靠在墙上坐着。昏倦中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第二日天明,空气湿润而又清新,灰蒙蒙的天空中渐渐透射出太阳微弱的光线。轻风习习吹动着,仿佛昨晚的事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此时的他刚刚从睡梦中苏醒过来,躺在他怀里的她也睁开了眼睛。她全身发烫,但精神状态比昨晚好转了许多。她感觉口苦得要命,叫唤着要吃甜的东西。他从洞外被狂风刮倒的树上采来一些荔枝、芒果之类,两人吃了一些后暂时解决了一下腹中饥饿。又背着她离开了山洞,蹒蹒跚跚地朝山下走去。

  一路上两人都失魂落魄,不知该到什么地方。他走不动了就坐下休息一会儿。而她却在昏迷中时时叫唤她的爸爸和妈妈。这件事两人都终生难忘,后来才知昨晚他给她一滴一滴往嘴里喂水时用的那一束野草,正是治发烧受凉的一剂苦口良药,他和她都永远把它记在了心里,更难忘他们这一段患难之交的生死之情。

  他定定地望着这两棵紫丁树,仍显示一种忧郁神情。木然中他看到他和她在这两棵树下,背靠背地正安然坐着。他们专心一志地、眼睛一眨不眨地正盯着各自手里的书本。徐徐轻风从他们身边吹过,有一些花蕊掉到他们的额前,他们都闻到一种非常爽快沁人心脾的气息。

  三、蓝色的森林与大海

  万丛谷森林是一个绿叶扶疏雾气笼罩的森林。在这里,特别是深夜来临,你能感到一种大海独特的魅力。

   站在月光的窗前

   蓝色便成为紫色的花瓣

   海的翅膀晶莹地拍打

   将月光的阵阵呼吸

   传递给蓝色的森林

   森林用雾霭将声息捧起

   送至风的怀里

   紫色花瓣就发出芬芳的气息

   起航的时候

   海的翅膀闪烁着

   晶莹来自月光的创伤

   胸口的阵阵剧痛

   咳出了紫色的水花

   褪去大海紫色的花瓣

   一点点

   月光隐去了

   还有谁的声息在那里潮动

   是海精灵吗

   所有关于月光和海的故事

   唯有你还在那里期待

  他说,这些年台风从来就不会席卷这片森林。因为林中的树木多了,台风飞来时,早被密密层层的树林给挡回去了。

  月色婆娑的夜晚,大海显得异常平静。海风轻轻拍打海面,海面溅起粼粼碧波。

  她恍恍惚惚看到了蓝色的天空。蓝色的天空中飘动着千奇百怪的云朵……还有星星。天上像水晶一样闪动的星星,其实就是浪花溅起天空中飞来飞去晶莹透亮的水晶……月光。冷冷的月光也是灰蓝色的,她若隐若现。好像在躲躲闪闪的……

  此时的他正两眼眺望着远处的森林。他梦见紫丁花树在大海里正盛开烂漫,如海一般蓝色的森林卷起了翻滚的巨浪。这巨浪喷发着轻纱般淡紫色的薄雾,把紫丁花儿的芳香,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在船上低头看泛荡起层层鳞波的海面,仿佛无数支翅膀在轻轻摇晃,大海就是他们此次远行的最庞大的帆船。

  21岁。他说。读大四放暑假的夏秋季节,他和她在海上飘游了一天一夜。那个假期,他和她都被海里的气息所迷惑。海面,像一张涟起波纹的蓝色镜子,与莹莹月光融合,组成一个朦朦胧胧淡紫色的沙雾。就好像柔和的月光与夜空中的灿烂星光,编织成一个形形色色梦一般的夜色。

  那天霞光渐暗的傍晚,他们在帆船上失去了方向,任海水摇晃,在海面上随风飘游。

  这是一个月光十分清凉的夜晚。一阵海风吹过,她激烈地咳嗽了几声。他发现海水紫色的浪花,正富有节奏地轻轻拍打她恹恹病体轻弱的呻吟。他们在海上已飘荡一个整天了。

  她不停地咳嗽完后,身子轻飘飘地倒在他的怀里。此时她已是如花似玉的女孩子了。她欣然地笑着,脸上神情却显得异常憔悴。恍恍惚惚她看见他们俩来到了一个地平线上,正是为了心中那份默默的情怀,不知不觉中搂抱在一起。四年前紫丁香树下的那段时光,其实就早已埋藏一种朴素和纯真的爱。这种爱悄然陪伴了他们四年。到今天在她的心里已产生一种难以捉摸的怦怦心跳。她软绵绵地躺在他的怀里,感觉有些心神不定。但她清澈纯净的双眼,却仍然温情地注视着他。

  他有一张眉清目秀的脸,一眼望上去,就是一位英姿勃发的青年。在大四年级里,他是系里所有男生中的佼佼者,女生们都爱用一种爱慕的眼光看他。但他实在有些腼腆,又不善与同学结交,孤僻的性格源自他来源于农村,大多数同学都是来自城市富有家庭,他有他自己独特的生活方式,被城市男生疏远和孤立并不是什么过错,而且他已习惯于这种简单而朴实的独立大学生活。

  他们乘一艘帆船遨游于大海,也是他海边的亲戚姨妈家借的。暑假的生活是充满激情和诗情画意的,他们喜欢探索这个叫“扑朔迷离”的大海,所以就乘这艘船起航了。茫茫大海在浩渺天空下卷起海浪。耳边的风声。仿佛远处传来—种隐隐约约的呼唤,在等待唯独只有他们俩的这一次远航。她站在船头,任凌厉的海风在耳边回响,感觉心情格外舒畅,仿佛此次旅途将要遇到的任何艰难险阻,都不为之惧怕。

  我梦见我是一片海洋

  摇动着千千万万双翅膀

  灼热的风闪动着金光

  轻轻地在为我歌唱

  17岁那年,俩人都在紫丁树下日昃忘食。勤奋的结果使两人都考取了大学,但都不在同一所院校。每逢周末或星期日,他们依然会不约而同的来到公园里的一棵丁香树下,或者谈一些植物花卉的生活方式,或者谈一些各自学院里的生活感受,依然每人手里抱着一本书,读书和温习功课已成为一种习惯。就这样背靠背坐着,长久地厮守在一起。饿了他们就小吃店胡乱来一碗米线或西豆粉沾油条,只花壹、两元钱。有时他请她,又有时她从兜里拿钱给他。这样单纯的勤俭生活,在那样枯燥的环境里也不觉得孤独,人人心中只要有了对方,就足够安慰的了。

  他们出海也是茫然无目的的。只是为了确他们从小到大没到海里去遨游的一桩心愿。如今已是大四年纪了,面对耳边种种道听途说令人毛骨悚然的各式莫名恐惧,他们都没有退缩过。

  已是满天繁星的夜晚。他随帆船的晃动-晃一晃地站在船头,感觉此时的星星也闪动不安,天空中成团成团漂动着的大朵白云,也和他一样感到特别迷惘。他突然发现他孤零零的,一种远离人间莫名的孤寂悄悄地袭到他的心里。他觉得这是他们从小到大遇到的一桩最凄楚心寒的伤心事。

  她在船舱里慢慢醒来。又吃了一次药。是一种草药。就是小时他俩躲在山洞吸吮甘露时所用的那种植物。她把它铭刻在心里。将这一种植物制成干粉,把它装在玻璃瓶里,其味苦杕,但它是治病的良方。大学里她一直带着它。

  她把船舱外的他叫进船舱里。和他一起熬了一锅鱼汤。两人吃饱后都互相看着对方。他说我给你的板兰根、抗菌素、布洛芬吃了吗?她说吃过了,再加一种植物的干粉,效果更好。他用手摸了摸她的前额,惊奇的目光看着她。她说。你忘了。小时候我们在山洞里用的那种植物。

  舱外传来波涛汹涌的呼啸声。海浪一浪高过一浪。船在浪涛声中富有节拍地在起伏摇晃。海水也一阵一阵地冲到他们所在的舱内。

  两人都惊慌起来。此时的迕显得六神无主。他手杵护拦怔怔地站在舱内,额头上渗出大滴大滴的冷汗。他怅然想到的是,他和她连同这艘帆船,随时都有可能被大海卷走。他又惊疑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她。他晃悠悠从床上站起,脸上神情显得非常平静,好像在这艘大船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只见她神情专注地颤巍巍朝舱内的一个大木箱走去。他慢慢地打开木箱取出两个救生圈出来,含情的眼光朝他的眼光投过去。一阵猛烈的巨浪卷了进来,洪水似野兽般扑进舱内。震动中的她一头就栽到了他的怀里,他们两人都全身湿淋淋地紧搂抱在一起。一切柔苦愁肠凄切悲凉的言语都无需表达,今生今世两人立刻死去,也无抱怨,谁叫他们要在这里冒险呢。

  听姨妈家村里的人说,帆船出航,狂风巨浪,最为害怕。如果遇到风浪不赶紧靠岸,那么十有八九,帆船都会葬身大海。

  听姨妈家村里的人说,一望无际的扑朔海内,有一个叫孤零零的小岛,叫崖壁岛。岛内怪石嶙嶙,草木丛生。晚上岛内会发出似人在嚎啕的吼叫声,而且风声也有些凄凄楚楚,散发出一种阴森的神秘气息。传说这些声音来自被海水卷走了的那些鱼民,他们的鬼魂在哭天抢地。所以很少有人到这个岛上来。

  她被冷得浑身发抖,牙齿磕磕作响。但她依然两眼注视着他,仿佛心中有许多柔肠寸断的言语,要向他吐出。他也深情地凝视着他,百般怜惜她此时此刻遭受如此命运。他在她的前额上亲了一下,觉得她全身发烫,又把她紧紧地搂抱在怀里,任海水一阵一阵地猛冲自己。

  舱外海风仍在咆啸。巨浪发出雷鸣般的声音。他们所乘的帆船水位在逐渐下降,舱内舱外已浸满海水。他俩在巨浪无数次冲击下跌倒了又再爬起,依然站在高处紧紧地搂抱在一起。纵然被大海无情淹没,死也要互不分离。

  她满脸水淋淋地两眼注视着他,是那样的脉脉含情。脸上的笑意告诉他她不后悔也不害怕。

  他心如刀割也满脸水淋淋非常伤痛地注视着她。心中有多少痛楚的难言之隐不知该如何向她表达。

  此时舱内飘动着刚才她取出的两个救生圈。两人就这样抱着互相凝视着。谁都没把希望寄托在这两个救生圈上。

  此情此景,宛如在梦里,却又是活生生的现实。在即将告别生命与世诀别孤苦伶仃死去的最后那一时刻,两人紧紧地搂抱在一起,相依就是一种情意,只要两人心目中互相有了对方,就足够幸福足够满足,死又有何惧。

  四、岛上和弦

  暮色从身边飘过

  月光在夜下思索

  星星在为谁倾诉

  影子也显得羞涩

  风儿从身边走过

  月光也打了个哆嗦

  星星为此而闪烁

  天空也打了个皱折

  月亮从头顶上飘过

  被棉絮把脸儿盖着

  梦儿正在梦着

  影子也不再诉说

  他说,他们当晚被冲到那个荒无人烟叫崖壁岛的地方,就像笛福的《鲁宾孙飘游记》那样充满传奇。岛内风声灌耳,星月如常。并无任何异常恐怖现象。即便是狂风巨浪猛然袭击这个岛屿,也不像村民们所说那么神秘诡谲。

  这个月光如霜的夜晚,他俩在堆满了各种七棱八角的怪石丛中度过了一夜。第二日醒来时,已是烈日当空的正午。海上已风平浪静。他们发觉被海水浸泡了湿透的全身,已被烈日晒干,从草丛中爬起有些感觉浑沌,但肚子实在饿得厉害,便糊里糊涂地在周围拣了几个鸟蛋,一同吃下去后才觉稍有点精神。此时他们发现岸边有—艘被撞破了的船。在船舱的箱内他们找回了随身携带的药瓶、打火机、手电等生活必须品,打算暂时驻在这个岛内。

  他手里拿着一根木棍,拉着她的手,慢慢腾腾地穿过乱石丛。她跟在后面,走路稍微有些迟缓,显得有些衰弱无力的样子。他俩不得不又在草丛中坐下。她躺到了他的怀里,已病得脸色有些苍白。他拿出药品里的—些药,用手巴掌—并把它喂进她的嘴里,她支支吾吾地说出:“…药…粉…”两个字。他明白就是那种非常苦治受冷受寒的植物的药粉,所以又赶紧喂了她一些,才松了口气。

  已是太阳偏西的傍晚。他琢磨今晚该如何安身。晚餐吃些什么。无论如何,最首要的问题是首先得把她的病治好。他发现她已在他的身边睡着后,便赶紧准备下午用的晚餐。他们帆船舱内的大木箱里还有一袋大米,便立即取来煮了一窝粥,外加几个野鸭蛋,在旁边搭起一个简单的小木棚,也就准备在此处安身了。

  她已从昏睡中醒来,感觉肚饿。他端来蛋粥欲要喂她,被她拒绝了。只见她从草丛中站起,稀里哗啦喝下一大碗后,然后又喝了一碗,感觉精神也有些抖擞,脸色也有些红润起来。俩人互相望望对方,都会心地笑了笑,感觉心情神爽,就像冲破黎明前黑暗,死里逃生中又重新获得生命。

  这个婆娑月光的夜晚,他俩背靠背睡在—个木棚内,说了些昨天发生的经历和往后的打算后,他不知不觉中就睡着了。她又想起药品里的药来,起来吃了—些,拿着手电到木棚外去观察了一下,觉得无太大的危险,在棚外的火堆上添了几根柴后,回到木棚内,感觉身子有些疲倦,看看他熟睡的样子,也耳濡目染中熟睡过去。

  第二日清晨,他俩从木栅里出来,到船上去察看了一下,发现船底有个被撞坏了的大窟窿,要想乘船返回,已不大可能。他烦乱的思绪里总也想不出用什么法子可把这个窟窿给补上。她却心平气和的坐在船板上,任风和日丽的海风,轻轻掀动她秀色迷人的长发。她满面春风地笑着对他说:“只要我们在这安身下去,用不了几天,肯定就会找到一种粘木头用的橡胶树。还有你姨妈家那边也肯定会有船寻到这里。”

  他朝海的方向望了望,感觉四周都是茫茫无垠的大海,一片深蓝色的海面和天空外,任何着陆的影子也看不见。他有些灰心丧气,忧心忡忡地在船上出神地坐着,滞涩一般的脸上,显示出一种恍恍惚惚的神情。

  迕,跟着我,跟着我。她在船板上轻轻地对他呼唤。你看,乱石滩前面是一片红红绿绿的森林,里面肯定有我们所需的各种鲜美水果,香蕉就可填饱肚子,海里的虾鱼就是最好的蛋白质。在这里我们不会饿死也不会冻死,说不定啦,这岛上还会有炊烟弥漫的村子。其实这里就是一个很好很美很幽雅的地方。

  她快步朝树林方向走着,边走边爽爽朗朗的声音念出: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

  他在后面有些茫然若失。但他依然紧紧地跟在后面,吞吞吐吐地对她说:陶渊明……陶渊明的桃花园是虚无飘渺……不存在的。……不过呢……也只能这样了。

  他们双双走在怪石嶙峋的这个荒僻孤岛里,花草丛中会时时出现一些被惊动了猛飞向天空的各种鸟类。她指着一群飞向天空的白鹭惊喜地对他说,白鹭体型纤长,它在天空中轻盈飞扬,是所有鸟中最有魅力的鸟了。她仰望着天空,情不自禁朗朗念出:

   两个黄鹂鸣脆柳,

   一行白鹭上青天。

   窗含西岭千秋雪,

   门泊东吴万里船。

  最后两句,她笑嘻嘻地念出来后,正好被一块海石绊倒,一头就扑到了他的怀里。他把她抱住,轻轻地抚摸着她的长发,目不转睛地紧紧望着她。她也紧紧地望着他。两人心心相印,他们莫名其妙地紧紧吻在一起,轻风吹动着他俩的发丝和衣裳,绿草和鲜花在风声中不停地摇曳,仿佛都在默默祝福,这对厮守二十年的忠实情侣,第一次发生这种心灵感应中的亲昵。

  他们其实早应该这样了。从少年时候那一次患难相恤的不平凡经历,他俩早已在心中埋藏下了一种说不清楚的东西。这东西一直陪伴他们含辛茹苦地度过十几个同窗共处的艰难岁月。十多年前的那场泥石流灾难,他俩都同时失去了衣食保障的父母。他们靠民政局供给仅有的生活抚养费,毅然相处在政府给村民们重新建的新居里。他们孤苦伶仃地同时住在一个屋子里,至17岁时虽有外面许多不堪入耳的闲言碎语,但他们依然很习惯地厮守在起,同食同居同进学校,至夜深人静,竹篱茅舍的村子里只能听到蛐蛐的叫声和偶尔狗的狂吠,他们依然厮守在一个房间里,灯光却依然亮着。有时他们烧几个土豆当夜宵,互相纠正着对方功课的不足,衣服脏了的时候,总是最先被她拿到外面的河边去洗。

  她有一双勤劳的双手,而且聪明伶俐。女孩子14岁进入青春期,她最懂得如何才能回避他每月在自己身上所发生的一些不愉快事。他们相敬如宾长相厮守在一起,谁的言行都没有表现出他们之间爱情的盟动。但这种缱绻缠绵维妙维肖的心灵里的东西,已在他俩的心中早已埋下眷恋了。

  丛草旺盛的乱石滩,越往前面走越觉得有些可怕。她说,杜甫的这首绝句,寄托了诗人对时光流逝和孤独无聊的失落之意,其实更写出了诗人欲重见希望的一种复杂的心理。我们困在这个孤岛,也有些如当年的诗人一样,门泊东吴万里船。

  此时的他,已快步走在她的前面,正两眼注视着前面一形状怪异的大石头。这块巨石矗立在他们的正前方,有一座山那样大。它奇形怪状的宛如一张狰狞的面目,正两眼死死地盯着他们。他突然愣了一下,浑身发抖。她也发现了它,全身直冒泠汗。石头后面突然发出一种嘁嘁嘁的细碎声,他俩都不约而同地拔腿往回跑,跑到了一块大石头的后面。过了一会儿,那块狰狞面目的巨石周围没发现异常现象,她叫他掷几个地上的鹅卵石过去,只听到一阵噗噗噗的声音,倏然见巨石后面飞出一大群洁白羽毛体型较大像仙鹤样的禽类。它们姿态优美,飘逸在湛蓝色的天空,使他俩都忍不住抬头朝天空中仰望,刚才心里产生的那种莫名恐慌,顿时都烟消云散了。

  他说是仙鹤。她说是天鹅。争来争去都没有结果。身上又没有带书,只好把它叫仙鹅了。

  他俩手里各拿着一根木棍,他叫她跟在后面,都步履轻轻地往前走。他说说不准会有什么凶猛的动物或毒蛇从石头附近窜出来。她毫无顾忌地告诉他,你背着的挎包里的大塑料瓶里都是雄黄粉,我出海前准备的,专们用来防毒蛇。既然有仙鹅出现的地方,还会有凶猛动物吗?

  他立刻停下来,取出些雄黄粉,在自己的鞋子里和腿上抹上一些。然后又尊下去,掀开她的裤腿,两只眼睛痴痴地看着,感觉出一种奇妙的冲动。他长久地抚摸着。这腿太美了。细长白嫩。如玉一般美。她有些羞涩,脸上泛起一片红映,而且心里也有些发慌。她低头轻轻抚摸他的头发。一阵风过后,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嘴和身子都贴得很紧。她双手紧紧地抱着他的脖子。他一支手抱着她的腰,另一支手抚摸她后腰下那圆而向外翘起极富女人味的那个部位。

  这块狰狞面目像山一样的庞然巨石,走近了才感觉它像从未见过的一种动物。但说它是那一种动物却都不是。它两个像眼睛一样的东西凶神恶煞地怒视前方,却又像是在仰望天空。脸上长满了枯萎发黄的野草,像是胡子。它头的后面却是平平整整的,像是被刀削平似的。他抚摸这平平整整的后脑壳,感觉有一排排排列整齐碗那么大凹陷的地方。嘁嘁喳喳的声音把他俩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后脑壳的下面。她惊喜地叫出:“有个鸟巢!有个仙鹅巢!”

  他俩都发现后脑壳下面有一个洞。这洞的门口被周围的一些绿草遮住,使人不易发现。里面传来小仙鹅嘁嘁喳喳细碎声。这又深又大漆黑的仙鹅巢,完全容得下他俩安身。首先要把里面的雏禽赶出来,移到安全的地方。然后再在洞内放些干草点燃了除去腥味。跳蚤、虱子、蚊虫都需全部清除。最后又再铺放一层新鲜绿草,洒些雄黄粉,就不会再受蚊虫、跳蚤、虱子侵扰了。连毒蛇也远远逃之。

  她说,我们每日采些芳香的花骨朵,放在垫褥的上面,既安全又浪漫,还可遮风避雨。晚上睡觉的时候,再在洞外隆个火塘,还怕什么虎豹豺狼。这是最最安全的了。我们孤岛上栖息的巢。

  太阳快要落山时,他们弄了几只野鸭作为晚餐。这里的禽类不回避他们,很容易就被捉到了。他们把野鸭洗干净放在火塘边烤熟了,味道十分鲜美。还有几条凤尾鱼。作料是他们自带在身上的。就如同当年鲁宾孙被困在孤岛上一样,生活有滋有味。但他们又较鲁宾孙更多一层生活的浪漫。往后,他们还要种粮食种蔬菜。水果吗?明日我们就到森林里去,肯定有各种各样的热带水果。

  户庭无尘杂,虚室有馀闲。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她说,陶渊明的诗句,可正好衬托此时我俩的处境。

  暮色渐渐降临了,就像紫雾在空气中弥漫一样。她恍惚觉得月色轻如凉爽的晚风。星月交辉的夜晚来到时,她在梦幻般的夜色中做梦。梦见了星星和影子说话。还有大朵大朵的白云就如同棉被,把银晖盖着。……

  他香甜地睡着。鼾声如雷。

  五、蓝色的天空和大海

  朝岛中央大约走几公里,穿过这片乱石群,就是爽心悦目的森林了。他们在巢外舒适的草坪上又住了一夜,第二天便收拾行李,带足所需的东西,包括那袋大米,开始了艰难跋涉的徒步旅行。

  他把刚点燃的两支火把弄熄,交给她一支,还有一个打火机,体贴入微地对她说:“进入森林遇到凶猛动物,立刻点燃火把。”

  她两眼定定地望着他,笑了笑,意思是说,你真聪明。

  一路上乱石矗矗,嶙石成堆。越往前面走,丛草也越加茂盛。这里常常天气变化,乱石群一些地势低洼的地方,常年积满雨水。他们路过时,只好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上面,一双胶鞋覆满泥巴,感到步履十分维艰。

  他背着个大包走在最前面,手里的竹竿在泥湿草坪里戳来戳去。时不时朝里面扔几个大石头,一则可探探深浅,二来为后面的她走路方便。他看了看眼前的这块沼泽地,干脆把身上的东西全都卸下,在旁边垒起像山的石头堆中,一块一块地搬动一些大石头,铺在沼泽地里,好让后面的她踩着石头一步步过来。他全身汗淋淋的,满脸挣得通红,边搬石头,边嘱咐后面的她稍作停留。

  迕,跟着我,跟着我。她在身后轻轻地对他呼唤。她说,我们已困在岛上孤苦伶仃,还有什么险恶能阻挡我们适应新的环境。你能踩在泥里,我也能够。只见她踩在石头上一步一步走过来,走到石头的尽头时干脆就一步跨进沼泽地,用手里的竹竿往里探着,已经把正在垒石头的他,远远地抛在身后。

  迕,跟着我,跟着我。她在前面轻轻地对他呼唤。她说,生存的欲望是人的本能。战胜困难也是一种本能。我们站在天空俯瞰大海,大海其实只是蓝天中的一滴蓝水。别看它广阔无垠无限宽广,但它只是一个永远离不开大海的大海。我们的胸襟应该超过大海,就像每天俯视大海的天空一样。我们的胸襟应该开阔到蓝天,永远鄙视无边无际的大海。我们生生死死都经历过了,还怕死再一次从来?

  她仰望着天空,脸上神情显示出激动的样子。她的心中默默咏出一首诗来:

   天空是蓝色的海洋

   白云是海上的帆船

   人在空中飘动

   双脚正紧抓一个气球

   太阳落入了水中

   海水被烫得打抖

  她把这首借景发挥所作的诗告诉他。他有些朦朦胧胧。她淡然地笑了笑,这首诗的名字就叫倒吧。

  她此刻的心境就如这首诗一样,她和他把头和脚倒过来,蓝天才是浩瀚的海洋。她和他就像倒挂在空中的一对情侣,稍为不慎,就会被大海葬身。金灿灿如火一般的太阳啊!你掉进大海糊里糊涂,为什么你的身影冷噤不止,为什么你的神情要胆战心惊。

  其实她和他都是大海里的懦弱者。他们苦心经营属于自身价值的锦秀庄园,已被暗淡的时光颓废。那个毫无生气的如火时光,鹪鹩谋生之事已被炒得沸沸扬扬。他俩父母早亡,无依无靠,更无攀藤做窝之树,已到了独坐愁窝的尴尬处境。就如当年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一样,如泣如诉,庄园如此凄暗。她同班的几个靓妹,已被外围的浓烟熏染,有的每每周末的晚上,就出去靠姿色挣钱。有的干脆就在外面做了大款的情人或找什么有地位的。毕业临近,找工作谋食被当做最重要的话题:某某某当初就没考取大学,他家是什么什么,还没毕业,个人档案已早在某行政事业单位了。为什么没毕业还没上班工资早进工资卡了。某某某刻苦有佳,成绩一直年级第一,已经毕业两年了却依然找不到工作。他读大学时家里为供他读书已负债累累,他本人又体质单薄,书生气从小养成,在外做生意又无本钱,打工拉不下面子,搞得个人才两空。多数人都为自已前途担心。其实念好了书也不定就有称心的工作,甚至连工作都没有。

  她和他就属于难找到工作的那种人。学习成绩他俩都是班里的顶尖者。实习期间找工作碰了一鼻子灰后,两人灰心丧气地来到海边的姨妈家。溽暑蒸人的夏日,两人站在海边,心灵就像碧蓝透明的大海一样纯净。凉爽的海风吹动了他俩的头发和衣裳,俩人感觉浑身轻松惬意,忘记了大学生活里的苦闷和烦恼,忘记了途劳无获人来人往的人才市场。他们远离是非之地,毅然置身大海,算是逃避也算是求索。总之,心如明境胸襟开阔陶冶性格,是他们渴望求之不得的。

  绰约多姿的海洋在两人的心中奔放,仿佛他们心脏里流动的血液就是这蓝色的海水。母亲大海啊!你用你的羊水,孕育了海边所有的村民,你给了我们生命,今天却对我俩冷言冷语。我们发愤努力欲要报达你,你在我们的心里,而你却离我们很远很远。我们要从头到尾像读书那样读你一遍,无论惊涛骇浪和狂暴海风。我们想知道你的扩大胸怀和暴跳如雷;我们想求得生存的机会和平衡的翅膀,才会不畏风险来到你的心底,求得一丝心灵的安慰和不解?哪怕是一点点。

  她眺眼望着大海的方向,眼睛噙满了泪水。但她依然笑着,轻轻地对他呼唤。

  他们来到离森林还有一段距离的草坪上,卸下身上的东西,点燃一堆火,锅里放少许大米,再搕几个野鸭蛋进去,加盐和鹅油,还有一些海白菜,一锅可口营养美味的大米鸭蛋粥就做成了。已是正午时间,天空中火辣辣的太阳注视着他们,他俩都觉得非常疲倦。大米只有一袋,他们只有省下来用来熬粥。路过沼泽地,他们消耗体力过大。刚刚走完,她就爬下了。她流了一身虚汗,不停地喘着,脸色有些苍白。他坐在草坪上,轻声细语地对他说,迕,我病了,感觉腰疼,下身也有些不适。他急急忙忙走过来,紧张得两眼发楞,不知该如何应对。她把目光投向前面的一片草丛,亲昵的口吻对他说,你去把那些猪鬃草拔来,放在锅里煮一下,我喝了自会好的。她又吞了一勺带来的植物药粉,在干燥的草坪上躺着晒了一阵太阳,才渐渐觉得好转起来。

  她肚子隐隐作痛,就在他不远的地方蹲下去撒尿,尿是淡粉红色的,而且稍微有些刺痛。她腼腆地望着他,穿好裤子后对她说,我们得准备长时间的待下去,得准备足够的草药。我观察这小岛什么药都有,你去采一些来,我还要喝几口。

  她懂得教他用什么样的草药混在一起,用水煎熬可治她的下身不适。她告诉他那种生长在沼泽地边叶片平滑,边缘波状,有不明显钝齿,开小花冠的野草就叫车前草,村里人都叫饭匙草,可用来做菜,与猪鬃草,蒲公英、金钱草同时熬在窝里,即可药到病除。她说平时我们说的奶浆草就叫蒲公英,它有清热解毒,消肿散结的作用,同时还可利尿治疗下身不适,它对金黄色葡萄球菌、链球菌、肺炎球菌、脑膜炎球菌、皆有杀灭作用,对病毒和真菌也可抑制。她还说,那种暗棕红色开黄花、叶子皱缩的草就叫金钱草,也叫透骨消或马蹄草,也可利尿,还治毒蛇咬伤,这几味药全都用上,我的病肯定就好了。

  他照她的说法把这些采来都放在锅里煮,困惑不解地问她。她说这些都是书本里学来的。以后生了病,也可尽量不到药店去买药。

  两人把鸭蛋大米粥全都吃完后,他们就躺在干燥的草坪上休息。一会儿时间后,他又从草坪上爬起,眼睛眺望着乱石群那边大海的方向。他皱着眉头脸上显得郁郁不安。我们还能回得去吗?再有一个月就是开学日了。姨妈家肯定会着急的要命。还有大学里的同学和老师们。想想当初真不该冒失出海。也不听姨妈和村民的劝阻。就这样准备些足够的东西就出海了。

  竹帘被轻轻掀开,姨妈端来刚做好的饭菜,红烧鲤鱼和盐水粘螃蟹,还有凉拌海带、海蜇之类。姨妈给他俩不停地挟菜,嘴里不停的唠叨,叫他俩好好念书,在城里找个称心的工作。这年头,还得靠读书,有了文化和技术,在哪儿都能吃得开。不是说科学技术是生产力吗?别看我们村里现在富裕了,但村民们上年纪的大多没文化,写字看报都是睁眼瞎,家里彩电音响样样有,打开里面的内容总要问这问那,没你们知识学问大好啊!

  她嘱咐他和她,只管一心一意念好书,等明年毕业了就会有个好的工作。

  夜深人静了,他在姨妈家的床上翻来覆去,一连串不如意的事使他难以平静。窗外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的,仿佛非常了解他此时的复杂心理。他睡不着觉,借着屋外苍白色的月光悄悄出去,独自一个人在院子里走来走去。都二十多岁的人了,眼看大学就要毕业,同班许多成绩不如他的,都找到了理想的单位。而自己呢!却仍在人才市场里游来游去,常常和她一起在大门外徘徊。没一定的关系和门路看来很难很难啊!

  有一家用人单位看重了他们俩,但条件太差,离他俩的理想和志向简直就是天上和地下。最起码也得一般一些吧!又有什么法子呢?好单位好工作总得要有个靠山。

  月光清凉的院子里什么东西都是模模糊糊的,就连掀人衬衫令人凉爽的海风在耳边只嗖嗖嗖的回响。其实风又怎么能看得见呢!即使是白天猛然刮起凌厉的海风,也是不可能看得见的啊!

   一种无形的东西

   在我炎热的时候

   时常冲洗着我

   像泉水那样凉爽

    口渴了

   我欲将这东西吞下

   却迎得一阵干咳

   我常想

   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

   有泉水的性格

   却为什么

  身上的东西洗也洗不掉

   吞下了

   口还是渴

  这就是风。一种难以捉摸说也说不清的东西。它可使人乘风破浪,也可致人于尴尬孤独

  境地。甚至将你卷入空中,抛弃于茫茫人海之外的荒漠,最终来到那杂草丛生的野外荒冢,默默无闻,无声无息……

  她渐渐地醒了,从舒坦的草坪上爬起。已是下午时间,太阳在天空中偏西的方向,仍洒下暖融融的阳光,正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们,注视着这个被抛弃在汪洋大海中的孤僻小岛。

  她梳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咕噜咕噜喝完碗里的草药,到前面不远处去洗去身上的泥垢,又回到原来他们躺着的草坪处,把熟睡中的他叫醒,催促他赶紧起身,再晚些时候就要天黑了,还不知今晚在何处安身呢?

  他无精打彩地从草坪上坐起,两只眼睛望着北边大海的方向,叹了声气后,慢慢地从草坪上爬起,和她一道收拾东西,在身上背起那个大包,和她一起朝树林方向缓缓走去。

  一路上再没遇上沼泽地。两人手里仍各拿一个没点燃的火把,还有一根木棍,都显得有些紧张。前面几十米的地方就是森林,生怕会有什么凶猛动物出现。他们每个人的心里,对近在眼前的这片茂密森林,都产生一种神秘和莫名的恐惧感,都忐忑不安地两眼细心观察着,时刻警惕任何异常奇怪的事情发生。

  余辉横照的傍晚,风声响彻整个小岛。有一群飞禽动物,急速地朝林中飞去。红红绿绿的森林在傍晚显得有些暗淡了。涩涩涩的声音从响动的树林中一阵一阵地传来。

标签: #长篇 #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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