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浮躁的鹄
浮躁的鹄 新千年钟声敲响的时候,我已褪下束腰的军装,和大多退役军人一样等待政府的安置。 三年的服役中,我干过文书,当过班长,参加了震撼全国的抗洪抢险。在...
2024-03-24
眩 晕
作者·田大安
在这个迷乱的时代,眩晕属于我们每一个人——题记
父亲史实多年以来形成的伟大形象一下子在家庭中坍塌了,就像市中心被爆破的邮政大楼,轰然坠地,粉尘飞扬。作为一家之长,史实的倒塌留给了这个家庭的混乱和阴影恐怕是永远无法消除了,因为没有谁能够原谅他,他过去的慈祥、勤苦以及对子女的训教,都蒙上了浓厚的戏剧色彩,成为他虚伪与阴险的极为有力的反衬。他为自己展开的辩解行为使他越抹越黑,在家庭成员的心目中离他原来慈父贤夫的形象渐行渐远。他一定永远记得女儿史凤当时推开门的情景,史凤惊愕的表情被凝结为一幅静止的画面,替代了任何电影中的经典片断,不断在他此后的脑海里出现,折磨着他。只有贝多芬的《欢乐颂》偶尔还会从这儿那儿听到,该死的人生哪有真正的欢乐呢?贝多芬这个聋子竟然为荒诞的生命谱写什么颂歌?反正属于史家的悲剧在《欢乐颂》的乐章里来到了。女儿推开门的时候,作为父亲的史实正和情妇庄美莉赤身裸体地站在床沿边,《欢乐颂》的高潮已经来临,在伴随音乐节奏的一送一迎的躯体动作之间,他完全没有听到女儿史凤开门的声音,他生理的沉醉和该死的《欢乐颂》遮盖了悲剧到来之前的所有声响和征兆。史凤推开房门后呈现在门扇之中那瞬间经历惊骇、迷茫、羞涩尔后痛苦的脸,揭开他耻辱生活的新篇章。史实当时感到一股凉意像闪电一样从他的头顶沿着他的脊椎贯彻到他的脚底,瞬间就浸漫了他的全身,他感到浑身震颤,他的下体还停留在庄美莉充满期待的体内,但是已经冰凉,在情妇的催促和喊叫中索然告退,像一只霜打的变蔫的茄子,呈现出赤褐色而萎靡的形貌。多年以来,作为父亲的面具像一个瓷质的碟子一样“咣”地一声摔在他的面前,粉碎得那样彻底,毫无挽救的余地。
作为中年男人的史实从来没有后悔认识情妇庄美莉,后悔的只是不该把庄美莉带到自己的家里,这是他后来最没有得到妻子李淑华原谅的地方。那天,史实原本吃过早饭去公司上班去了,可是快到公司的时候,公司却因为拖欠工钱被一群建筑工人把门给封了,公司里的一些头头脑脑也各自躲闪,作为部门经理的史实也就偷溜到旁边的一个角落里给公司总经理胡盾打电话,可是总经理的手机早已关机,他就给办公室主任兼人力资源经理肖翔打了个电话,肖经理说既然公司被封门了,三十六计走为上,你也躲闪一下吧,不要往枪口撞,反正公司会委派中间人与工人调停,大家乘机休息一天。史实就在这样的情况下离开了公司。
离开公司以后,一直不喜欢逛街的史实鬼使神差地踅到那条专营女人用品的“中国女人街”上,现在想来,一个大男人独自跑到女人街去做什么?一定是鬼勾了魂去。大街上只有一些时髦的年轻的女人在游荡,从一个店铺的门出来再走进另一个店铺的门,虽然史实没有踅进那些店铺里,但是他的两只眼睛确实很贼。像他这样的年纪的男人竟然被一个漂亮的女孩所吸引,尾随在人家的后面欣赏那女孩的腰肢和婀娜的身态,正当他重点关注女孩那滚圆外凸的屁股时,他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老史,史实”,其实人家已经连叫了好几声了,他才转过身来,于是他看到了自己的情妇庄美莉。
庄美莉说:“老史你到女人街给新情人买东西来啦?”庄美莉穿着一件黑色的上衣,那件上衣十分奇特,似乎没有任何缝制与裁剪,更像是一块方巾,这使她显得神秘而性感。
史实说:“我哪有那么多新情人呢?你一个已经要我的命啦。”
庄美莉说:“我怎么要你命啦?”
史实賟着脸以异样地神情看着庄美莉说道:“你怎么要我的命,你还不知道呀?”
庄美莉脸有些红啦,他们觉得站在大街上聊这样的话不合时宜,便边走边谈,谁知谈得一时兴起,史实想反正家中无人就把庄美莉邀请到自己家里。这个庄美莉原本是个离异的女人,也是饥一顿饱一顿的,见史实盛情相邀早已心动了,也就跟随史实来到史家。史实这个人故作高雅,收藏了不少音乐大碟,情之所至就拣起一张放进CD唱机里,为庄美莉送来了贝多芬对生命的颂歌。在贝多芬的颂歌里,史实和他的情妇脱光了衣服,强而有力的交响乐成为他们性爱的兴奋剂,形成一种令人迷醉的芬香,侵占了这对男女的所有的感觉器官。
父亲以一个男人的狰狞面目进入女儿史凤的眼帘,那种男人和女人赤裸的形象在她的眼前虽然只出现仅仅几秒中但却根深蒂固地进入她的脑海,成为她生命中不可摆脱的印记,她与她的父亲日后都成为那个特定的时刻对方形象的受害者,双方为此感受时不时击来的眩晕。
史凤后来老是后悔那天不该回家,作为从师院刚毕业的美术老师,要不是那天市教育局的人来到她所在的学校指名要听她的讲课,她也不会回家取遗忘在家的教案。即使回家也就罢了,本来就匆匆忙忙的,要不是该死的贝多芬的《欢乐颂》,她也不会推开父亲房间的门。更让她后悔的是,她不该在退出父亲房间以后,哑然失声,并毫不迟疑地给自己的母亲打了电话。母亲也正在幼儿园里上班,在电话里听到了史凤的抽泣声,吓得不行,忙问怎么啦?史凤只说出三个字:“爸爸他……”,后面就被更加放肆的哭声淹没了。
“爸爸他怎么啦?”母亲李淑华问道。
电话里传来史凤的痛哭之声。李淑华首先想到的是史实可能出现什么人身意外了,比如车祸什么的。“爸爸怎么啦?”李淑华执着地问。史凤依旧地痛哭。“爸爸受伤啦?爸爸死啦?”李淑华有一种悲伤的预感,但没有预感到屈辱。
“他伤不了,”史凤说,“爸爸他……”
“爸爸他究竟怎么啦?”母亲李淑华已被史凤弄得有点羞恼,带有强烈得怨责问道。
“你回来就知道啦。”史凤说。
庄美莉那天在史实的家里沉浸在《欢乐颂》的旋律和生理的快慰里,她正在伴随着《欢乐颂》发出快活的呻吟,她躬着腰迎合史实的一递一送,突然她发觉史实的动作停在了《欢乐颂》的某一个旋律上,她原以为史实快要不行了,不想她感到史实硬硬地还在自己的体内,她一边孟浪地喊叫道“快呀,”一边抬头看到有一个小姑娘站在推开的门缝里,她还没有回过神来,就见房门“呯”地一声合上了。《欢乐颂》还在继续,当时气氛已经不再那么欢乐了。与此同时,史实的下体脱离了她的肉体,她还处在迷人的快感里彷徨。当她回头看到史实瞬间凝固的严肃表情时,她也就意识到属于史实的未来处境。但是,她个人的心情是复杂的,有一阵短短的欣慰,她在想“老史有戏了”。毕竟对她庄美莉而言,她并不认识刚才从门缝里露了一下脸的小姑娘,她当然能够猜测到那就是史实的女儿,但情夫的女儿毕竟对自己构不成任何威胁,自己的名声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毕竟她对于史实的妻女而言还是一个陌生人。
高潮毕竟还没有到达顶点便夭折了,这使庄美莉多少感到有些扫兴,她回头看看史实已经蔫了,她意识到今天的好事就此完结了,残局只好留给了男子汉史实自己去收拾了。渐渐地,她看到史实兴致低落地穿好了衣服,唉声叹气地坐在床沿上,“完了,完了”史实不断地重复着说道。
“……你女儿吧?”庄美莉讪笑着看着呆若木鸡的史实说道。
史实望着全裸的庄美莉一言不发。面对突然出现的窘境他还没有完全回过神了,他感到的只有眩晕。悻悻地,“你赶快穿衣服吧,”他对庄美莉说道。
其实,庄美莉并不是一个对音乐很有感觉的人,但她却对痴迷于高雅艺术的人有一种痴迷。史实当时把《欢乐颂》当成了催情剂,庄美莉却是通过史实那被音乐激奋起来的肉体间接地享受到了《欢乐颂》的美妙之处。播放音乐的那套音响见证了他们欢情愉悦的时刻,它像一个故作正派的皮条客一样,为这对歪男斜女推波助澜。事后,庄美莉把那种肉体在音乐下的行为定义为一种舞蹈,而丝毫没有将她与世俗的荣辱观联系在一起。甚至她对老史有一种幸灾乐祸的心理。
待庄美莉穿好衣服以后,史实走出房间,他看到史凤已经不在家里了,他脑海里就被刚才史凤的一霎那的表情占据了。他打发走庄美莉以后,独自坐到客厅的沙发上,为自己沏了一杯茶,当他看到妻子李淑华开门进屋的那会儿,他强使自己镇静下来,他一看到李淑华僵硬的面孔,他就猜测女儿史凤可能向她的母亲汇报了她看到的一切。
其实,李淑华知道史实和他情妇的那档子事是从史实自己的嘴里。在接到史凤电话以后,李淑华兀自放下幼儿园那些孩子心事重重,屁股一颠一颠地跑回家来。到家时,女儿史凤已经满脑错乱地回学校去了,那儿有几位教育局的人正在翘首以待听她的讲课呢。作为丈夫的史实也已将情妇庄美莉打发走了,没有人看到庄美莉临走时那种性爱受挫的悻悻神情,《欢乐颂》早已停止,没有谁能够知道它停留在那个乐章。关于时间的记忆往往变成一副副跳动的画面,画面中的人物还会延续地活动在我们的眼前,但有谁能够分别出现在的自己与过去的区别?李淑华打开门时,正见到史实正襟危坐地呆在客厅的沙发上,悠闲地品味着一杯清茶,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李淑华很是诧异,越过从玻璃杯中袅袅升腾的雾气,李淑华疑惑地瞄了丈夫一眼,问道:“你怎么啦?”
“我没怎么呀?我能怎么呢?”史实故作正经地说道,“你现在回家做什么?”
“史凤说你……”李淑华愣愣地看着史实。
史实“噢……”的一声低下头,看来回避不了,便嗫嚅道:“男人嘛……”
“什么男人女人的?”李淑华一下子火了,凶狠地看着史实,嚷嚷开来:“你快说,你刚才怎么啦?”
史实惊恐地看着时刻准备更加猛烈爆发的李淑华,两只眼睛只是眨巴眨巴地看着地面。
“咣叮噹”,一只玻璃杯沿袭着李淑华的手臂形成的轨迹冲史实的脑门飞来,史实一个闪躲,玻璃杯撞击在墙壁上迅速破碎,有几片原本在玻璃杯中飘浮的茶叶粘贴在洁白的墙壁上(那殷殷的印迹一直停留在洁白的墙体上,时刻会勾起李淑华和史实对这个场景的回忆)。虽然史实躲过了玻璃杯,但是明显有几滴茶水溅到了他的脸上。史实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你还来真的了?”他嚷道,但是,他的叫嚷明显底气不足,有点虚张声势。
李淑华一下子被他的愤怒搞懵了,至少她还没有完全明了自己为什么而发火呢,她的气焰一下子消失了许多。但是,她依然虎虎生威,依旧保持严厉的声色说道:“你说说,你怎么欺负史凤啦?”
“我欺负史凤?我怎么会欺负史凤?”史实从鼻孔里“哧”地发出一声耻笑,喘息片刻,在李淑华大气凛然地睽视之下,然后,他以带有一定程度的示威性的声调说道:“……我和庄美莉睡觉啦。”
“庄美莉”对李淑华来讲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但是,史实的一句“我和庄美莉睡觉啦”使李淑华明白了所有的事实。这句话一出史实的口,李淑华伫立在原地大约有十分钟没有缓过劲来,史实原本预期妻子的痛哭流涕和撒野并没有到来。李淑华在怔怔地望着史实许久之后,只说出一句:“不要脸”,就安静地离开了这个家。但是在李淑华走出家门槛的时候,史实明显发现她的脸色变得特别的惨白。
年青的人民教师史凤那天站在讲台上只感到天旋地转,脑海里总是摆脱不了父亲和那个女人裸体的形象,看着教室里的学生和那些教育局来听课的人,她眼睛总在现实与幻觉间跳跃,像是这些人共同观看了她父亲的裸体表演,她恨自己这个特殊的观众角色,恍惚之间她觉得自己也成为一具裸体,正在被底下的一群人窥视,为此她时不时地产生紧张感,以致说话哆哆嗦嗦,虽然教案准备得十分充分,但是她感觉到那四十五分钟是她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那天,在课堂上,史凤脑中混乱不堪,说话也是语无伦次。市教育局来听课的专家们最后给予她“有待提高”的评语,杨校长则把她的颠乱归因于她的紧张,很宽厚对她说“经历多了,自然就不怵了”。史凤只能在心里“嘿嘿”发出冷笑,她知道自己并不是因为那些专家的到来感到紧张,说真的,那些专家在她眼皮地下她视而不见,她只看到了她父亲和他情妇交织的肉体。但是,在整个参与听课的人群中没有谁真正理解她的行为,包括她的学生对老师授课水准的失常也感到困惑不解。
这件事加深了史凤灰暗的心情,她原本清纯的灵魂一时间变得凌乱不堪,她带着一种深深的耻辱感躲进个人私秘的情感世界,在同事和学生中间一下子失去了往常的欢笑。她的变化很快被一个一直比较关注她的教物理的年青男教师吴力发觉了,那天他以一种体己的形象微笑着向史凤走了过来,史凤那时静静地坐在办公桌前陷入无限幽思。
“史老师,”物理教师说道,“在想什么呢?”
史凤根本没有注意到吴力的到来,依旧怔怔地看着桌面上一幅学生习作的绘画,色彩野蛮而混乱。面对陷入沉思的史凤,男教师提高了嗓门叫道:“史凤。”
史凤惊醒了,转过脸来看了看他,口中嘀咕道:“什么事呀?”
“没什么事,”吴力说道,“赵婧邀请我们今晚去听一场音乐会。”赵婧是学校教授音乐的老师。史凤看着物理老师,心中正纠缠着躲避回家的阴郁心情,需要一场音乐的洗刷。无疑,她平静的表情已经对物理老师的提议形成了默许。
“在音乐会堂,”吴力受到了史凤眼神的鼓舞,带着一种略为欢快的声调说道,“是贝多芬交响音乐会。”
“贝多芬”对史凤形成了刺激,她迅速低下头,贝多芬给她的耳际带来了《欢乐颂》的旋律,《欢乐颂》为她带了了父亲和她的情妇肉体的形象。史凤沮丧地说道:“我不去了。”
吴力很是惊异,以为她还停留在表现不良的授课里,他虽然没有去听史凤那节课,但是他已经从其它老师的窃窃私语里得知一二,便开导史凤道:“过去就过去了,校长也不会因为教育局那帮人拿我们怎么样。”
“……不只是因为上课,”史凤瞥了物理老师一眼,说道。
“那还因为什么?”物理老师困惑地说道。
“你别问了,好吗?”史凤怒气一下子起来了,“你走吧,我只想一个人呆会儿,”史凤态度极其冷淡地说道。
那天,史凤确实回家很晚,但并没有跟吴力去听贝多芬的音乐会。也许就在那天晚上,那个原本对史凤有好感的物理老师调整了自己的追求对象,迎合了赵婧,他们开始了从恋爱到婚姻的道路。
母亲李淑华在外表平静地离家以后,也有一阵接一阵的眩晕感。她一下子记住了一个陌生女人的名字——庄美莉。她无法接受自己的丈夫竟然能以毫无愧疚的神情面对自己厮守了几十年的妻子告诉她他跟别的女人睡觉了,她对史实说“我和庄美莉睡觉啦”的那种坦荡的神态感到无比惊愕。如果,史实当时努力遮掩,让自己不得其详,李淑华也还有自我欺骗的余地,史实为什么要如此坦白呢?他也太不拿自己的老婆当回事了。李淑华不知道自己怎么啦?像是被闪电击中了一样,恹恹地,她一下子醒悟了丈夫与自己做爱频次在最近一年以来大幅降低的真正原因,原来她只以为“男人五十大蔫瓜”,身体败下去了自然对那事也就寂落了。所以,虽然自己有时候心里痒痒的,但是照顾到丈夫的身体也就人为压制自己的欲望,不成想养大的鸽子肥了别人家的猫,这让她一时间总能心气和顺呢?再说,女人与女人所争的也不是与同一个男人做爱次数的问题,自己原本应该占有丈夫全部的性权力,怎么能够容许被别人分享?李淑华一时间有很大的失落感,仿佛自己一生中最具价值的东西被别人偷走了。她觉得自已以前的清律自爱都反衬丈夫史实占据的便宜太大了,谁会没有这样的性诱惑呢?比如说幼儿园的一个孩子家长吧,那个经常开着奔驰来接送孩子的秃顶男人,不就对自己表示过那个意思吗?关键我李淑华站得正挺得直,御那些寻腥的好色男人于千里之外。“骚货,”李淑华在心底暗暗骂道,那个叫“庄美莉”的女人一定是个骚货。但是,苍蝇不叮无缝蛋呀,即使她是臭蛋的话,那么丈夫史实依然是只苍蝇。话说过来,事情只能怪罪到苍蝇身上,即使庄美莉不是一个臭蛋,那么丈夫史实作为一只苍蝇也一定能够找到自己需要的臭蛋。所以,李淑华很快在心底里最大程度地原谅了那个叫“庄美莉”的女人,而将全部的怨气积聚在丈夫史实的身上。
李淑华原谅了自己的情敌,其实整个羞辱和仇恨的重量并没有削减,只是全部压在自己和丈夫的肩上,她那天在照顾幼儿园的孩子时,有点一愣一愣的,有几次孩子在她的脚边摔倒了,哭得嗷嗷怪叫,她都没有意识到去安抚一下。她年青的同事见她神情有些异常,就问她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她只是一味地苦笑,说:“没什么的”。
在妻子李淑华和女儿离开家以后,史实独自一人在家中呆坐了很久,感到极端沮丧,完全被羞辱所吞没了。虽然和庄美莉勾当形成孽情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是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是隐藏的,无人知晓。他也是第一次将自己的情妇带回自己的家里,竟然就让女儿给撞上了,狼狈之状可想而知。他后来有些后悔那样跟自己的老婆说话,他觉得无论自己的女儿史凤是否将目睹的场景告诉了妻子李淑华,自己至少都应该跟她遮掩,不应该以破罐破摔的心态对她说“我和庄美莉睡觉了”。说来,史实确实也够倒霉的,以前,他只是在庄美莉的家里和她行苟且之事。史实总体而言还是一个有较强家庭责任感的人,事实上也没有频繁地与庄美莉发生那样的关系,所以他在心底老怨自己情运不佳,仅仅和庄美莉发生了第五次性爱就暴露了,并且那样窘迫与异样。他有点羡慕公司里的同事肖翔来,肖翔与情妇同居已经成了“地球人都知道”的事了,肖翔就是那种很有女人缘的人,他的情妇也是一打一打的,好像他在这样的事情上很放得开,没有史实那样的做贼似的羞愧感,偷偷摸摸地自己把自己搞得很紧张。要说吧,人家肖翔也是个有家有室的人儿,可是他对老婆孩子怎么能够轻松处置了的呢?也许就是久蹲茅坑不闻粪臭的原因吧。肖翔就说过,他和自己的老婆在这样的事情上各行其是,拥有个人交往的独立性和自由。他是如何平衡好老婆与情人间的关系的呢?史实想到肖翔的事情后,就给肖翔打了电话,约他出来聊一聊,肖翔说他正在和公司老总胡盾商量处理工人封门的事情,也正准备召集部门负责人一起去“乐云天”大酒店开会儿。史实就这样出了门。
在“乐云天”大酒店,他们谈了一会公司里的事情,史实作为公司财务部经理当然知道公司财务状况,从银行贷款的一亿七千万元人民币早已所剩无几,清水苑大厦虽然主体工程结束了,对外销售情况却十分不理想,没有资金回笼,整个公司就面临着资金链断裂的危险,建筑工人一闹事,公司所有的人就感觉到资金链开始绷紧了。“一定要处理好建筑工人要钱的事情,”总经理胡盾说道,“近期市内所有的楼盘销售状况不畅,这就说明目前的价格不是市场认可的价格。另外,营销部需要研究一下如何低价抛出一些房屋,回笼一些资金。”
“能够促动销售的最有效的手段就是降价了,八千多元一平方的价格,老百姓实在也是买不起的。”分管营销的部门经理说道,“我要和协作的广告公司商量一下,尽快把让利的消息发出去。”
事情议定以后,大家就各自散去了,史实拉着肖翔来到街边的一个酒吧里,要了一打啤酒边喝边聊了起来。几瓶啤酒下肚以后,史实压低嗓门,以低戚的声音对肖翔说倒:“我老婆和女儿知道我在外面有人的事情了。”
“值得庆贺,老史呀,值得庆贺呀,”肖翔倒嬉笑起来,以调侃的语气说道,“老史呀,你也在外面有人啦?”
史实依旧很低沉,轻声说道:“肖主任,你不知道,我的臭事让老婆和女儿知道了呀。”
肖翔听出了史实胸中的郁闷,忙支招道:“这样的事情只要没有被别人亲眼撞见,你就只有一个招,那就是抵赖,永远地抵赖。猜疑就让别人猜疑去呗。”
“可是……”史实木然地看了肖翔一眼,喉咙中似乎有一股痰在蠕动。
“……再说,这样的事情怎么会被别人撞见呢?”肖翔自信地说道。
“……我,”史实不想向肖翔隐瞒太多,他悲哀地说道,“我被撞见了。”
“在哪里撞见的?”肖翔对史实的话感到十分惊讶,他睁大眼睛紧紧地盯着史实那张屈辱而变形的脸,他这才意识到史实原本那副事态严重的表情不只是因为公司事情而发,更有他私人的原因。
“在家里。”史实嘤嘤地说道。
“家里?”肖翔的双眼变得滚圆,“真有你的,老史呀,你怎么能把情人往家里带呢?”肖翔一下子明白了史实的窘境,他抱着对史实的同情、对自己的庆幸,继续说道:“你也知道——其实大家都知道,我肖翔在外面情人多得去了,可是说真的,我从不把她们带回自己家里。我对任何人都可以否认我有过情人,包括我能够对自己的情人说你不是我的情人,我肖翔有没有情人,谁有能拿出证据来?”
史实带着佩服的神情看着肖翔主任,肖翔更加得意地说道:“我老婆她也慢慢容忍了,我也不管她在外面交往的事情。这不就相安无事吗?”肖翔拍了一下史实的肩膀,微笑着说道:“老史呀,跟你说句粗话,上帝给我们一支鸡巴,不就是要我们干那事的吗?如果我们不干,那不是‘知天命而不为’吗?”
史实被肖翔的这句玩笑话搞得很局促,笑也不是,哭也不是,毕竟自己的处境不同。肖翔也觉察到自己的开导没有找到问题的关键,他以沉思的神情看着史实,史实正捉起一只酒瓶在手,伸着脖子将一瓶啤酒一饮而尽,然后将空酒瓶有力地撞击在桌子上。“我让自己的女儿给撞上了。”史实羞愧地说道,“谁撞上都比女儿撞上好。”
史实的面色泛起一阵紽红,肖翔惊愕不已地看着他。
在事发的当天晚上,史实比任何人都晚回来。李淑华和史凤再也不管他的吃喝了,她俩根本没什么胃口,所以也就没有吃什么晚饭。母亲追问史凤究竟看到什么啦?史文说:“妈,你就装装傻吧,别问了。全当我什么也没看见。”
李淑华痴愣愣地看了看女儿史凤,然后长叹一口气,说道:“妈无所谓,妈怕你……”。史凤认识到她妈的轻松是虚假的,在这样的事情上,只有轻佻者会宽恕轻佻者,她还能不知道她妈是什么样的人?“妈,你不要太传统了。”史凤劝道,“其实,我真的什么也没有看见,我回来时,只见到他们坐在大厅里。”
“那你哭着给我打电话做什么?”李淑华定定地望着女儿说道。
“……我,”史凤犹豫了一下,为了宽慰自己的母亲,她故意撒谎道:“我只看到他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坐在沙发上,那你发什么神经……?”李淑华怨嗔地说道。史凤知道自己再也不好说什么了。
“那个庄美莉是个什么样的人?”过了一会,李淑华有兀自问道。
“哪个庄美莉呀?”史凤问道,庄美莉这个名字让史凤感到有些陌生。
“能是哪个呢?”李淑华叹了口气,然后说道,“就是你爸在外面招的那个女人呀。”
史凤对母亲的话感到有些惊讶,她不完全知道在自己跟母亲打过那个电话以后,在她的母亲和父亲间发生了什么,母亲怎么知道了那个女人的名字的。她不愿在这件事情上跟母亲有太多的交谈,事情就是那些事情,谈论越多越会给自己和母亲带来烦恼。于是,她继续保持沉默起来。李淑华猜得出在史凤的沉默中隐藏着一系列疑问,况且,她确实也不知道史凤目睹了什么样的细节。如果不是史实自己交待,她也宁愿相信史凤的话,但愿史实和他的情妇只是在大厅的沙发上搂搂抱抱而已。可是面对妻子的匆匆回来,内心原本慌乱的史实为了故作镇静,竟然傻到自我坦白的程度。
李淑华躲到史凤的房间里,母女俩挤在一张单人床上,这段屈辱倒拉近了史凤和母亲李淑华的关系,因为自小史凤就受到父亲史实的娇宠,跟母亲倒有点远,尤其在外地读书的那些日子,母亲明显更偏向史凤的哥哥史兵,不是有父女、母子相吸引的说法吗?这个在以前的史家还是有充分的证据的。想起还在上海工作的史兵,李淑华告诫史凤说道:“不要把这时告诉你哥。”史凤“嗯”了一声。
史实回来时,李淑华和史凤都没有睡着,她们听到他开门的声响和在卫生间洗澡的声音,但是她们没有人起身去搭理他,史凤看了一眼床头的闹钟,发觉已经凌晨2点了,史实也没有自找没趣去开李淑华房间和史凤房间的门,他一个人兀自躺到原本空置儿子史兵的房间里,从此以后许久,那儿成了他的卧室。
与母亲稀稀拉拉地交谈使史凤整宿未眠,第二天头脑更加昏沉,眼中雾絮乱坠,在勉强上完第一节课后在回办公室的时候,突然双眼一黑,一头栽倒在地上。正好,音乐老师赵婧经过那里,手慌脚乱地把她搀扶进办公室里。“怎么啦?史老师。”赵婧问道。
“没什么的,”史凤慢慢恢复了一些生气,望了一眼赵婧满脸关切的神情,“只是感到一阵头晕。”史凤说话时明显感到有一小股游息在胸腔里回荡,难以把它利落地吐出来。
这时候物理老师吴力也走了过来,“你喝杯红糖水吧,”他把冲好的一杯水递给史凤。史凤确实感到自己需要补充些热量,很感激地接过水杯。“谢谢你们呀,”史凤说。
“你近几天怎么啦?是不是病了?”赵婧问道。
“没什么,”史凤低下头撒谎道,“只是老失眠。”
“看看医生去吧。”吴力建议道。
史凤对他们的好意心领神受,频频点头。吴力和赵婧也就回自己的办公室去了。史凤坐在办公室的座位上,在饮下那杯糖水后感到舒坦一些。
突然的事变使史家的家庭气氛变得有些异样,以往温馨的家庭一下变成了简单纯粹的寄宿地,家更像是一个旅舍了,每个人都成为家中的房客,甚至缺少房客间通融与友善,任何人都能够感受到那种压抑。尤其在每天吃饭的时候,她们共同忽略了作为一家之主史实的存在,史实也常只吞食她们的一些残羹冷炙。即使,史实如果有幸和家人一起吃饭,李淑华也不再为他添饭了,并且,史实如果不能在她们之前放下饭碗,那么,洗碗这样得家务劳动就归史实了。反正女儿史凤是从来不洗碗的,以前这样的家务活被李淑华一人独揽,现在史实必须面对自己的处境,他在家庭中地位一落千丈,史实也知道自己从此以后有了软肋,只好忍气吞声。史凤与母亲之间,也因为父亲史实的事情形成一种新的默契,仿佛都在维持对方的心境,所以说话格外小心,不愿旧事重提。母亲李淑华的情绪也一直低落,振作不起,如果她还有什么乐事儿,就是把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每晚的电视连续剧里。史实的越轨之所以使李淑华难以容忍,根本原因在于李淑华自己的正直,如果李淑华自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对丈夫就难以恨得起来。
一天夜里,李淑华在半梦半醒之间,伸出手臂来拢在一个人的身上,就那样无限亲密的和那人平躺在床上,直到半夜突然惊醒,李淑华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丈夫史实竟然偷偷摸摸地躺在了自己的身边。李淑华一下子气恼地推开他,口中依旧恨恨地说道:“滚开。”
史实起先故作熟睡了,没有应声,依旧躺在床上,李淑华又推了他几下,他故意嗯嗯唧唧地,装着睡意正浓。李淑华看着史实更加生气起来,独自踱到客厅里,见女儿史凤的房间也安安静静地,李淑华就没有去开客厅里的灯,她在客厅的沙发上独自坐了下来,让自己淹没在黑暗里,很久以后也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史实只好起身来到客厅,内心渴望与李淑华寻求和解,傻傻地站在李淑华的面前不远的地方。“……事情已经过去了,是我的错。”史实诚恳地说道,“你打我骂我都可以的。”
李淑华白了他一眼,没有吭声,在黑暗里,他们似乎依然能够感受到对方的表情。李淑华的恨意并没有随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她的情绪一直没有得到发泄,她是那种很爱与自己或别人较劲的女人。史实感到她的喘息变得粗疏起来,她所有的声音都隐藏在她的鼻息里。
“你快回去睡觉吧。”史实带着哀求的语气说道,“我今后不会再有什么情人啦。”
史实的话一出口,李淑华就斩钉截铁地说道:“不,你今后需要情人,只是你不会再有我这样的老婆了。”
史实傻傻地望着在黑暗中的李淑华,她蜷缩在沙发上,声音中有一股阴冷之气。“你的情人就是你老婆了。”过了一会,李淑华恨恨地补充道。
“我对不住你,”史实说,“这么多年,我亏对你啦。”史实以真诚而懊丧地声音说道,“我需要你这样的老婆。”
“不,你不需要了,”李淑华说道,“孩子都已经大了,各人能管好自己的事啦,我这样的一个人对这个家庭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孩子不再需要我这个妈,你也不需要我这个老婆。那个叫庄美莉的以后就是你老婆。”
“没有人能够替代你,”史实说,“情人只是暂时的。”
“这么多年,我才知道你一直是在装,”李淑华说道,“史实,你现在可以踏踏实实地去找你的情人了,你也就把这个家当成旅馆吧,反正没有谁能够剥夺你的居住权。”
“那……”史实嗫嚅道,“你要怎么样呢?”
“不是我要怎么样?是你打算怎么样呢?”李淑华的鼻息更有力地喷射出来。
“我们和好如初吧,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史实厚着脸说。
“你能忘记发生这一切吗?”李淑华腾地站起身来,大声地说道。转而她意识到不应该把自己的女儿吵醒,就压低嗓音,但是那声音听起来更让史实不断的打颤,她说:“我们都不要欺骗自己啦,事情毕竟发生过了,没有谁能够淡忘这一点。”
“李淑华你怎么这样呢?”史实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哀戚,这么多年来,他确实想不到李淑华会这样严重地看待自己的越轨。
“我不是你的老婆了,”李淑华说出的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蹦出一样,虽然声调不高,但是异常有力,显得那样决然。
“唉……”史实心灰意冷地叹了一口气,觉察短时期内自己并无力挽救回妻子的心。他也无从知道女儿史凤到底跟她的母亲说了些什么,这个鬼丫头怎不应该把她看到的情景跟她母亲和盘托出吧?
其实,李淑华与史实在客厅交谈的当儿,史凤早已醒了,她断断续续地听到父母的谈话,她母亲的说话原本低沉的语气带着一种难以消弭的力量弥散在这个家庭的每一个角落。史凤从内心逐渐原谅了自己的父亲,只是害怕回忆起那些细节。虽然,史凤自己还是个没有经历过男女之爱的处女之身,但毕竟不再是不谙世事的孩子了,在她的同学中也有结婚生子的了,自己的婚姻大事也逐渐迫上眉睫。
史凤已经从心底里希望父母的和好,希望回到以往温馨的家庭氛围里,虽然在她的眼里,父亲的形象已经粉碎了,但是她依然不希望这个家庭就此四分五裂。再说,父母毕竟一起厮守了几十年,经历过许多残酷的岁月,风风雨雨都过来了,而如今日子稍稍阔落一些,过得舒适了,不想祸起萧墙,无论如何不能让父亲犯下的事体瓦解这个家庭。
对父亲的原谅使她把原本对史实的怨恨转移到庄美莉身上了,觉得一定是庄美莉这只骚狐狸勾引了自己的父亲,父亲史实只是受到了媚惑,这就如李淑华原谅了庄美莉而积怨于史实一样,各自集中了自己仇恨的目标。为此,她常常在心底里发出对庄美莉最恶毒的咒语。母亲和父亲半夜时分在客厅里的谈话,为史凤带了深重的担忧,她担心母亲和父亲走上完全决裂的道路。她恨自己确实不应该在那天一时冲动给母亲打去电话,自己本应该一个人承受起羞辱的一切,而不应该让母亲与自己一起共担这份由庄美莉带来的耻辱。
李淑华的夜晚生活照旧被庸俗的电视剧侵占了,电视剧里人物间的情感太过幻想,不真实,李淑华以一种既厌烦又无奈的心情渡过每一个夜晚。李淑华的冷淡而又九牛拉不回决然态度让史实十分苦恼,再说,史实也难以快刀斩乱麻地斩断与庄美莉之间的关系,虽然,他内心深处为此一度曾产生过强烈的歉疚感,但是妻子李淑华的对犯错的史实采取的浪子不容回头的冷落态度,逐渐使他有一种绝望的心态。在这种绝望心态下,寻找情妇的慰籍成为他暗自偷欢的藉口,导致他走向半明朗化了。因为,不久李淑华就发觉,史实回家的时间愈来愈晚,有时擅自在外面过夜了,当然这也逃不过史凤的眼睛。
史凤产生跟踪父亲史实的想法并不是一下子到来的,一旦她产生对庄美莉的怨恨就有了阴毒的报复心理。只是,她以前的怨恨并没有使她真正的勇敢起来,她不是那种敢于直接去找仇人扯打的泼辣的女子,多年的读书生涯教给她一下险诈,她知道隐瞒自己的内心,而把对别人的仇恨隐藏起来,如果没有一定的城府也是难以做到的。但是,我们的人民教师,学美术出身的史凤,虽然年纪还小但绝对不是那种浅薄、粗鲁的人,她把自己对父亲情妇的怨恨一直发泄在诅咒上,但这种诅咒如果没有清晰的对象也是不成立的。庄美莉只作为一个空洞的名字承当着史凤发出的诅咒,作为肉体的庄美莉在史凤的记忆里十分模糊。要知道,史凤那天确实没有看清与父亲纠缠在一起的那具女性肉体的面孔,突然面对那种荒乱的场景,她失去了一贯细致的观察能力。如今,即使庄美莉在大街上与她错肩而过她也未必能够认出那是跟她的父亲干事的女人。貌似偶然地突发奇想式的跟踪,还是能在史凤的性格中找到某种必然性的。
那是星期六的一个晚上,本来照常一家子坐在餐桌边一言不发地吃完饭,每个人也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史凤打开电脑开始网游,母亲李淑华也沉浸在一部反映贪污腐败的电视剧里,过了很大一会儿,史凤起身到卫生间,这时候听到了史实接电话的声音,史凤屏声静气地偷听起来,从史实在接电话时声音的起伏上,史凤很敏感地判断出对方一定是个女的。不一会,史实挂掉电话,史凤就看到父亲史实有了外出的迹象,史凤就产生了跟踪他的念头,她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了电脑的电源开关,尾随父亲史实出了门。
史实出门后,手持一部手机,东张西望了一下,然后招手拦了一辆出租汽车向东驶去,史凤原本躲在史实后面有一段距离,她在脑海里记下了史实乘坐的那辆出租车的牌号。然后,她也叫了一辆出租车尾随而去,她看到父亲史实乘坐的出租车在大街上驰骋一会,然后扎进一条小巷里,远远地,史凤看到那辆红色的出租汽车在一家茶楼门前停了下来,她看到自己的父亲在付完车费后,蹩进了茶楼。待史实进入屋内以后,史凤让出租车司机驶到茶楼前,她看了一眼茶楼的招牌——回甘茶屋,史凤在茶楼外静静观察了一会,并没有在临街的茶楼客座上发现父亲史实的身影。她便兀自走向茶楼里面的服务台,她以尽量温和的语气对坐在服务台后面的一位漂亮的女服务生说道:“请问庄美莉女士在这里吗?”
“你找我们的老板什么事?”服务生看着史凤一脸正经地问道。史凤忙转脸扫了一样茶楼的座位,座位上有三三两两的茶客零星地分散在楼下的厅堂里,没有发现她父亲的身影,她猜测她父亲肯定独自上楼去了。史凤原本没有深入思考服务生会反问自己,一时有点语噻,服务生未及史凤回答便径自向对另外一个站在楼梯口的一位纤小的服务生说道:“你去告诉一下老板,有人找她。”史凤连忙说道:“不用了,我只是随便打听一下。”然后,匆忙离开了回甘茶屋。
在得知父亲情人的地址以后,史凤发觉自己需要一把刀。当然,她并不是用刀行凶的女子,她需要的只是一个类似于刀的复仇工具,能够有力地挑开庄美莉幸福的肉体,让她为与父亲私自偷情付出代价。可是,一个为人师表表的人民教师怎么能够拥有那把刀呢?并且,那把刀会在什么地方?史凤走出回甘茶屋以后,独自在大街上遛跶起来,她脑袋里疯狂地思忖着一些复仇的计划,她一个姑娘家无疑斗不过一个谙熟世故的女人。况且,自己也难以找到她的茬。对于这样的骚女人来说,名声一定不会是她太在意的事情,最好找个男人修理她一顿,让她受些皮肉之苦就好。“男人就是一把刀”,史凤在心底对自己说道。
那天夜里,史凤觉察到父亲史实一夜没有回来,史凤感到母亲不应该如此冷淡地对待父亲,否则只会把父亲推向他的情妇庄美莉。于是在第二天中午,一家三口坐到一起吃饭的时候,史凤主动地给所有人都添了饭,这个变化让已经变得敏感的史实觉察到了,他知道自己的女儿对自己已经宽大为怀了。他内心期望着和女儿史凤能够有所交谈,可是话题总是难以启齿,毕竟那种事对一个未婚的女孩子家说来,颇难为情的,况且那是自己的女儿。他最想知道的就是自己的女儿跟她母亲李淑华都说了些什么?毕竟儿子史兵还在外地,在这个家庭里,女儿的态度转变无疑向他发出一个可以回转的信号,在他与妻子李淑华的僵持中间他无疑十分渴望有一个中间的调停人。
饭后,史凤和史实都没有像往常那样踅回自己的房间,而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史凤将两只眼睛紧紧盯着那台29英寸的熊猫电视机,电视正在转播明星娱乐节目,正是这栏的节目粉碎了史凤的偶像,那些时髦的明星男女在节目里出尽洋相,卖乖讨巧得令人打颤,史凤十分厌恶这样的节目,但是她的心思并不在电视节目上,她希望和父亲史实能够有所交谈。史凤也从眼角不时打量着父亲史实。史实也偶然地看着史凤,想深入地和女儿谈谈又怕话不投机使自己和女儿都变得尴尬、难堪,毕竟,那次在家中与庄美莉偷欢时被撞着的场景,还生动鲜明地印在对方的脑海里。
“凤,”史实终于开口说道,“前些天,我和你们的杨校长在酒桌上相遇,说起你来……”
史凤装过脸,对父亲不明不白的话感到有些惊奇,同时,也许对那一此教育局专家来听课时的不佳表现心有余悸,史凤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紧张感,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们说什么啦?”
“也没有说太多,”史实明显有些言不由衷,他尽量显得轻松地说道,“……他说你上课会走神……”史实或多或少地想到史凤上课走神会与自己存在某种联系。但是,他见话题打开了,就是一个值得欣慰的事儿。
史凤低下头,脑海里顿时涌现那天父亲和那个女人赤身裸体的景象,她努力阻止那种景象的延伸,只是怔怔地看着地面。电视里,那位著名的歌手在谈论起自己的初恋,他的初恋是一首诗,他把自己的第一张个人专辑献给了那个谁也不认识的女孩,虽然那个女孩现在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哪里。多么深情而执着的人,如今他三十好几的人了,但是不想结婚。“我是属于歌迷的,”他愉快地说。可是,难道结婚以后的男人就不能再唱歌了吗?他明显在电视里向观众撒谎。这样蹩脚的谎言是欺骗不了像史凤这样年岁的女子了,只能欺骗那些还处在学生时代的少男少女。史凤有过自己的初恋,她有过那种浅浅的、羞涩而又甜蜜的体会,但肌肤之亲最多停留在接吻上,还没有父亲和他的情妇那样嚣张的性生活,婚姻距离史凤越来越近,但是性的体会还只能停留在想象中。如今,她所在学校开设的性心理教育课,似乎过份重于学理,在图片与图片的拼接中依然缺少那种直观感受,性仅以单薄的图片占据了学生们的观念世界。而对于年青的中学教师史凤本人来讲,是她的父亲为她提供了性生活最生动的画面教材。面向本质的活动画面使她感受到一种观念被实证以后的唐突,一下子使自己多年以来对性形成的暧昧观念变得毫无重量,脆不堪击。“生活就是活生生的教材,”这是谁的高见?
“杨校长说这个寒假学校将安排你们去海南旅游,”史实无话找话地说道。
史凤“嗯”了一声,算是对史实的回答,其实这样的事情史凤早已听说了。杨校长虽然是父亲的中学同学,但是相逢也只是偶然的事情。
“凤,”史实低着头,脸上有一种难以明晰的表情,突然说道,“你怎么看待爸爸了?”
史凤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惊异地看了史实一眼,口内囔囔地嘀咕了几声,史实并没有听到什么清楚的言词。“我和你庄阿姨的事情,你怎么告诉你妈的?”
史实的话使史凤暗自吃惊,史凤从来没有意识到父亲竟然要自己称那位无耻的女人为“阿姨”,这是史凤从心底里不能够接受的事情。史凤不由得从嘴角发出“嘿”的一声冷笑,嘴角一撇,“我没有什么庄阿姨,”史凤说。
史实一下子显得十分窘迫,踌躇很久不知道如何深入这次谈话。也许,史凤宽解了父亲史实的处境,她轻言轻语地说道:“……我没有跟我妈说什么。”
史凤的话让史实如坠云里雾里,“那你妈怎么气哄哄的跑回家里?”史实两眼望着沙发里的史凤说道。史凤沉默不语,只是紧紧地盯着电视机,娱乐节目临近尾声,一个小女孩从观众席上冲上嘉宾席向那位歌手献花,字幕已经出现在电视机的屏幕上,这使史凤的专注失去了原有的目标,她必须正视父亲的问话。“难道你没有给你妈打电话?”史实轻声问道,他当心独自躲进房间的李淑华听到。
“打了,”史凤低着脑袋,神情忧戚地说,“其实我不该给她打。”
“……你跟她说什么了。”史实说。
“我只是让她自己回家看看。”
“你没有把你看到的告诉她?”
“没有”,史凤回答道。
史实努力地回忆那天李淑华回来之后的情景,他记起了确实是自己亲口对李淑华说“我和庄美莉睡觉了,”他当时以一种认打认罚的心态看着老羞成怒的李淑华。李淑华在他老实交待事实之前向他投掷了茶杯,可惜刚泡好的龙井茶还没有喝上几口,他原以为史凤已经把看到的事情给她母亲做了描述。现在想来自己真是太傻了。在这种事情上女儿怎么能够清楚的向李淑华汇报呢,女儿在羞愧与激动之余难免要语焉跳跃,自己原本有余地可寻,只是当时自己只感到一阵阵眩晕,所以致使情况陷入如此狼狈的境地。问题只能落在自己身上,太大意了,也太倒霉了。但是,史实在心底想像自己这样五十开外的女人,找个情妇什么的似乎也有情可原,不是有俗颜说:“一流男人家外有家,二流男人下班回家”吗?
“其实,”史实想表明心迹,见史凤正拿着电视遥控器在不断的选择节目,似乎并没有把注意力集中在与自己的谈话上,便把滚动到嘴边的话压了回去。沉思良久,看到史凤终于将遥控器放置一遍,平静中带有冷淡的神情,坐在那里。史实便以尽量贴心的语气说道:“凤啊,你也是不小的人了,我希望你能够了解爸爸,等你以后一定会理解爸爸的。要知道,在我这样的年龄,生活的乐趣越来越少,而人也就那么点事儿,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史实的话说得那样平静,却又那样超尘脱俗,隐匿着一种放达的情怀。这样的想法原本只应该揣在自己的心窝里,不堪与妻子与晚辈道也,毕竟强调个人的社会责任更能够激起别人的尊敬。老实说来,史实的观念史凤是能够接受的,在这样一个迷乱的时代,每个人都应该具有更为开放的观念。可是观念也仅是观念而已,毕竟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那就不只是观念的问题了。
无论如何,这次寥寥几语的交谈改变了父女间多天以来的僵持状态,虽然以后的父女关系并没有恢复到以前那种亲密无间的地步,但是史实和史凤都发现对方表现出最自然的血脉亲情,彼此心存修复的愿望,这是一份难以完全割舍的父女之爱。但是,他们也都知道,在他们的脑海里都形成了一堵墙壁,僵硬挺立而无法消融。至于,李淑华对于自己的丈夫史实却表现出越来越疏离、冷落的感觉。无疑,李淑华的更年期似乎提前到来了。
李淑华时常会感到恍惚,想起自己做姑娘家时候的那些事儿。
史实是在1968年冬天插队到李淑华的苏北老家。高中毕业的史实那时候也才18岁,到达李家庄生产大队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飘着雪,北风很凄厉。史实第一次认识到的农村就是从寒风开始的,他当时只穿着一件衬衫、一件毛衣,外加一件棉花很薄的军用棉袄。农村的北风比城市要凌厉得多。史实等一帮从城里来的知识青年,就是在寒意袭击的震颤中开始了他们的农村生活。史实到达县城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来钟了,而从县城根本就没有通往各公社的汽车。县里按照一本名册上登记的顺序将他们分配到各个公社,史实一帮人被用一辆破旧的敞篷拖拉机送到了红星公社。他们拥挤在剧烈摇摆的拖拉机中,有说有笑,毕竟有一种与过去完全不同的生活在等待着他们,他们感到新鲜而兴奋,面对苍茫而广阔的大地,心中不时回响起毛 的话,这使他们能够以单薄的血肉躯体抵御了任何风寒。纵使,天空已经悄悄地为他们布上了浓浓的阴云,也没有阻挡他们的希冀与活力。
其实,到达县城以后,史实的心底就产生了一种隐隐约约的恐惧感,他不知道这种恐惧感因何而来,但是他确切地知道那种恐惧感存在着,而他必须虚伪地表达自己,他的喜悦在一种隐忍中呈现出来,使他显得成熟许多,毕竟也是高中毕业的人了。拖拉机开到红星公社的时候,他们又被按照一份名册分配到各个生产大队,从公社到各自的生产大队他们只能依赖步行。公社书记在公社的大会堂里为他们致了简短的欢迎词,欢迎词中一再出现毛 的话,那是大家耳熟能详的,毛 的话横行天下,无人能敌。在毛 的感召下,他们将义无反顾地开始他们的步行。不过,这时候他们已经失去了原先的欢声笑语,因为他们被分割得更加孤单,其它的人很快被各生产大队派来的人带走。只剩下史实和另外两个人还孤零零地站在大会堂的门口,史实看到侯丽文和杜峰的脸上一遍惨白,北风抽动着他们细嫩的肌肤,这样的白皙的面容需要严酷生活的磨砺,他们是一些预备成为社会主义刚刀的铁石,需要在广大人民的大熔炉里历练,并经过劳动的锻打。史实现如今还记得在公社会堂的门口悬挂的红色的丝绸条幅在北风的吹动下“哗哗”作响,几朵孤零的红花甚至被北风撕扯下来,像风筝一样飘向那稍有亮色的东南方向,在那方向十多公里的地方就是他们安家落户的李家庄。
李家庄那次不知什么原因没有像其它生产大队那样派人来迎接。公社书记使用一部黑色的摇柄电话,摇得浑身出汗,电话才有人接听,又等了大约半个小时以后,那个接电话的人才找来李家庄的大队书记。公社书记放下电话以后,给他们指了指方向,说道:“你们沿着那条公路先自己走吧,会有人出来接你们。”并给他们在一张纸条上画了一个详细的地图。那张地图攥在史实的手里,很长时间史实都没有丢弃它,史实当时还觉得至少今后到公社的市镇上来会用得着。远不知虽然农村天地开阔,道路却并不复杂,一切目的地都容易寻找,不像城市里的道路那样枝枝蔓蔓,纵横交错,容易迷失自己。
乡间的道路通直而崎岖,那是一条四米多宽的泥质公路,道路两旁有一些光秃秃的树干,在寒风驱赶下任自抽打,发出野兽一般的嗷叫声,雪花慢慢地飘落下来。道路上没有任何人影,只有他们三名异乡人在缓缓行走,道路旁边的田地里尽是一些鸡蛋大小的泥块,从泥块间偶然可以看到一些嫩绿的麦苗。看着远处稀稀落落的村庄,史实突然有一种疏离感,这一切的景象显得那样原始和凄凉。有一些狗吠和鸡鸣偶尔从远处传来,使他们的幻想能够回到人间。这种青白相成的天地一色使任何鲜艳的颜色都成为视觉的盛宴,所以,欢迎他们到来的那些公社门前的条幅永远地飘荡在史实的记忆里。
和史实一起前往李家庄生产大队的三个人,将展开各自奇异的命运。候丽文作为城里来的女青年,在自己的行囊里带来了厚厚的一堆书籍,这些书籍显示她比其它人更是地地道道的知识青年。
李淑华记得是自己的父亲——李家庄大队书记李成河从风雪中带回了三个面皮白净的城里青年。作为生产大队书记的女儿,李淑华处处表现出与众不同,那时候的李淑华也刚从农村中学毕业,拥有初中学历的李淑华在乡下的姑娘中也是凤毛麟角的人物。她父亲在接到公社书记的电话以后,就出去迎接去了下放知青去了。但是,让人给家里带了话过来,要家里赶快收拾一下,说城里的知青要来了,并让家里准备晚饭。老乡们对城里人也同样有一种新鲜感,他们齐聚在李淑华家的门口,望着村外的那条通往公社的泥质公路。那时候的雪下得更大了,地上已经一遍漫无边际的银白。
村民们唧唧喳喳的议论了一会,当时还没有看到人影,人们也就兀自散去。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李淑华看到几个身影出现在自家门口,每个人身上都已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雪。
李淑华家那时是由四栋房子围起的方形院落,清一色的泥土砌墙茅草覆顶,只是在正中的堂屋的尖顶上有几块砖瓦,但那已经是乡下当时十分耀眼的建筑了。在各家各户的门前有一些次第座落的草垛,有的呈圆锥型,有的呈带坡顶的方型,那是社员们一年四季的燃料。在草垛之间,有一些鸡鸡鸭鸭在奔跑。
史实进屋以后在人们的簇拥之下才感到一阵因寒意而起的颤抖,同来的三人中确实只有他穿得最少了。李成河从自己的厢房把自己那件狗皮袄拿出来,给史实披上。然后,吩咐自己的老婆从院落里拿来一个破旧的、已经有好多洞眼的废弃的铁盘,抱来一些干柴生火取暖。三个知青和大家一起围坐在火盘旁边,烟雾迅速弥散在屋顶的上空,然后从门窗的缝隙里飘散出去,形成一道道青色的烟霭。偶尔站起,四漫的烟雾呛得史实直打喷嚏,眼泪也禁不住渗了出来。李书记全家人的热情使他们虽然有许多不适应,但是依然感到十分温暖。
李淑华和自己的母亲在厨房里生活做饭,史实在身体温暖以后,腹中传来阵阵的饥饿感,正是这样的饥饿感使他嗅到了从前屋已经飘来的米饭香气。
吃完饭以后,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只是雪下得更大。史实身披李成河那件带毛的狗皮袄独自站在李淑华家的门口,以一个新主人的身份打量着无边无际冷寂的土地,没有城里那种永远驱之不去的低沉昏鸣之声,史实一下子领会到什么是真正的无声。虽然,偶尔也会从村庄的另一头传来大人呵斥小孩的声音,但是那种声音显得异常清脆。城市的寂静也是隐藏着无数声音作为背景的寂静,而乡村的夜晚的无声是纯粹的。史实望着远处,树木、房屋都已遁形在苍茫的银白之中,间杂红光一闪的灯火,使初到李家庄的史实感到了大地的神秘,虽然城市的喧杂还驻留在他的记忆里。在鲜明的对比中,史实的心中泛起一种空旷的诗情,难以成语却有无限意味。“天地之大美不可言也”,史实被天白地白万物皆白的景象所迷醉。史实迟迟不愿回屋,直到一股股清冷之气沿着袖口、领口钻进自己的身体,这带给他一丝不适感。城市作为人间锦绣在他们的脑海里跳跃着,而在这样苍茫冷寂的土地里,他们将会成就怎样的宏图大愿?
开头的那几个月里,李成河在自己的家里安顿他们先住了下来,李成河用稻草在自己家的西屋里为史实和同来的那位男知青打了个地铺,而候丽文被安排与李淑华同居一床,在北面堂屋的厢房里抵足而眠,正是在与侯丽文的亲密交谈的那段时期里,燃起了李淑华对城市生活向往。
比起李淑华单调的农村生活而言,侯丽文明显有更广泛的见闻,比如侯丽文就能够说出一大堆外国的城市和人名,知识水平明显比李淑华要高。这一城一乡的两个初中毕业生在堂屋的厢房里每晚都交谈很久,侯丽文跟李淑华说起在城里念中学时的一些趣闻乐事,尤其说道“公园”、“百货大楼”等字眼时,对李淑华就构成一种奇异的吸引。在农村中学里,李淑华去过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县城,在她看来那已经是格外的繁华了,虽然也知道一些城里的物事,但纸面得来终觉浅,毕竟没有身临其境,所以对侯丽文的话总感到分外新鲜与好奇。况且,侯丽文说话的语调总比憨直的苏北方言显得圆润,更具乐感,听来有一种超尘脱俗之感。无疑,李淑华原本就是李家庄的明星,而侯丽文则成为明星中的明星,即天后级的明星。虽然,对于今天已经在城里生活多年的李淑华来讲,侯丽文当年说话的那种圆润和乐感早已消失,反而觉得那种话有一种混沌与恶俗。
覆雪融化以后形成的泥浆使三位初到李家庄插队的知识青年感到无奈与恐慌,即使他们能够适应在李家庄的吃与住,但是他们对那高度具有粘性的泥泞有一种魔鬼缠身之感,他们只有更多地呆在房屋里,毕竟冬季里农活甚少,他们完全可以清闲几日。但是,李书记也知道他们在屋里呆久了会心生厌倦,便从村民那里为他们找来几双雨靴,带领下他们跑遍了李家庄大队的田间地头,李书记给他们介绍各块土地的面积、适宜种植的农作物的品种和各块田的旱涝情况。饱汲冰雪之水的土地呈现出黄褐色峥嵘的面貌,无言地诉说着辛劳与收获的故事。
史实、侯丽文和后来死在李家庄的男青年杜峰三个人在李淑华家住由三个月的时间,好在那时候李淑华家的房屋还算宽敞。开春以后,生产大队动员一些群众在生产大队队部附近为他们筑起了三间房屋,为他们安了家。同样的泥质墙壁稻草覆顶,同墙共壁,一字陈列,只是,三间房屋各自独立,规矩相同,史实、杜峰、侯丽文各居一间,开始了他们真正的独立门户的生活。
这三间茅屋成为记忆中最素朴而又最深邃的景象,时常会出现在史实的梦里。和李淑华共渡的初夜,以及杜峰的死,侯丽文深夜朗诵诗歌的声音都会交杂而突然地到来,带给史实以时光颠倒的感觉,这种感觉可能同样会属于侯丽文和李淑华。
史实愿意相信杜峰以纯真的处男之身离开这个世界的,即使他与侯丽文发生恋情,也还没有到体验性爱的阶段,史实作为他们的邻居和最知心的朋友,在这点上是可以确定的。至于,公社青年书记如何爬上那个茅屋里侯丽文的床,史实与李淑华,以及李家庄所有社员一样,只能依赖传闻,不能得到确切考证的。至于谁勾引谁,那些都无关紧要,也许侯丽文希望能够早日回城,也许是为了被推荐上大学吧。在美丽的青春梦幻破灭以后,每个人都在想现实回归。在这样的道路上,史实、李淑华走得并不比侯丽文更远,或者更加稳健,在回城和李淑华转户口的问题上,他们同样一度绞尽脑汁,使尽伎俩。痛苦使任何人都不愿意再去回忆那样的事情,其间的抵牾与心酸幸好都成为过去。
乡村的愉快总是和季节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当李家庄的土地上到处飘散着粪香的时候,春天已经来到了李家庄。花花草草从土壤里露出嫩芽,家禽和畜生开始了新一轮的骚动,在村庄中充满了鸡飞狗跳的喜庆场景。面对成群担着粪桶的社员,作为农技员杜峰和侯丽文,起先还有些不适应,但也不敢公然掩鼻。看着社员们将得到稀释的粪水扬撒开来,粪香便在春风吹拂下蔓延。在布满青色禾苗的土地上,到处是星星点点的粪粒,这些粪粒将带来未来丰足的收成,虽然,杜峰和侯丽文认为根施更能避免肥力的流失,但他们的建议只能算是纸上谈兵,投入劳力增大而实际收益甚微,社员们有着自己的见解。而史实由于能够打一手好算盘,被生产大队任命为会计。在他的手指飞快拨动下,只听得算盘珠劈劈啪啪作响,无论如何复杂的加减乘除四则运算,转瞬就有了正确结果。那是让全体社员都钦佩的,当然,李淑华也在此列。只有同为知青的侯丽文对此不以为然,她说方法远比速度重要,许多时候计算速度并不能改变什么。但是史实拨动算盘的速度,迎来了全体社员对史实才华的认识,而侯丽文感兴趣的诗歌文学,只能感染李淑华一个人。但李淑华本人是缺乏形象思维的天资,虽然她比家乡的姑娘要认识一些字,能够读书看报,但是在她的脑海里,计算远比想象来得重要。比如,一年粮食的收成,史实就能够估算出亩产量和种植面积,从而比其他人更准确地推算出总产量。史实曾经跟侯丽文辩论说:“数字就是我的形象。”
但是,如今侯丽文在回城之后已经成为省城一位知名的作家,她的作品被改变成电视剧,同样牵引着李淑华的神经,只是她用了李淑华根本不再知晓的笔名,这也许就是宿命。那位公社的青年书记在离开她的身体以后,也就离开她的生活。他的使命在侯丽文进城上学以后就告完成。侯丽文的大学文凭曾经像发着金光的佛像一样,迷惑着史实、李淑华以及遍布祖国各地的众多青年,甚至那些荖耄之年的公民和依旧吮奶的婴儿。在那张大学文凭的护卫下,她成功地渡过了一般民众的基础性生存需求的谋取阶段,胜利地向高超的精神领地进发,使她成为指引世俗生活的圣者。虽然,她的身体后来不再专一的属于某一个人,哪怕市委书记也不能独自拥有。她的现实主义作品与其说是靠她的精神打造的,不如说是靠她的肉体打造的,她的肉体渗入了社会的所有阶层,并且越来越走向高端,虽然呈在那些官员面前的是越来越失去青春而松松耷耷的肉体,但是她的声名如同她购买的那些高档化妆品一样为她的肉体带来新的魅力,她比其它成家的女人更懂得性爱的有张有弛,她在内心里感谢红星公社的那位青年书记,为她的肉体启示了探索的道路,并真得走向辉煌的峰顶。李家庄成为她的童话,开启她记忆与想象的宝库,也是作为作家的思想之源。
杜峰和侯丽文是否在李家庄真的有过恋情,那是无人能够考证的事情,甚至后来史实也对那种传闻感到迷惑,但最终史实相信了自己的判断。要知道,侯丽文有时候会在夜很深的时候从杜峰的房间里出来,本来大家住得仅隔一堵墙,侯丽文有时确实会很晚到史实的房间里,但是那又能说明什么呢?只是,大家都处在敏感的年龄时期,孤男寡女难免惹起猜疑。杜峰到死都在埋怨史实,但是史实无法向任何人解释。李淑华在这点上倒相信了史实的判断,她想即使杜峰和侯丽文恋爱也不会像传闻中那样迅猛,谁能够看到他们肉体交织的情景呢?除了那些村民作家似地随意编造,那就只有上帝了。因为对于杜峰和侯丽文的关系,同为隔壁邻居的史实最为清楚,毕竟同为省城来的人,必定存在一种命运休戚的情感。但是对李淑华,侯丽文倒是心生疑窦,李淑华为了学一手算盘,跟史实走得太近了,并最终两人谈起恋爱了,这就更加增进了侯丽文的疑心。因为,李淑华可能会知道她深夜进入杜峰的房间。但是,李淑华会是那种“嚼舌根”的人吗?要知道,在侯丽文刚到李家庄与李淑华同居一床的经历,缔结了与李淑华深厚的友谊。那种友谊是属于两个女知识分子之间的友谊,在当时的乡下,像她们俩这样上过中学的女孩子是十分稀少的?这使她们往往显得十分出众。对于杜峰与侯丽文的绯闻究竟由谁首先炮制,至今是个谜团,只是李淑华私自认为那一定是自己的堂叔、人称“狗蛋”的李志新。李志新有一段时期对侯丽文有点意思,但是侯丽文不怎么搭理他,他便到侯丽文家窗下偷窥。有一次就让李淑华给撞上了,只是李淑华没有敢对别人讲。在那样的年代,未婚同居与通奸也是严重的罪行,但是人们的心里依然会有种种杂念。
李家庄给予史实的伤痛,永远地停留在他的肉体与灵魂之中。进城以后的很多年里,史实每见到玉米棒就会想到杜峰的死。这使他常有时光混淆之感。在1974年史实与李淑华恋爱的当儿,杜峰因为生产队偷玉米棒的事情让人给发现了,并被当成挖社会主义墙角的新典型,乡民们把杜峰偷来的玉米棒挂在杜峰的脖子上,用绳索将他的双手缚在背后,胸前还挂着一个木牌,上面用毛笔狂飚地书有“小偷与色魔杜峰”四个大字。在乡民的押持下游遍了李家庄的每个村落。游行回来的当夜就出了事,而史实那天因为赶月度结帐,回来太晚,也完全不知道杜峰的事儿。
杜峰死的那个晚上,李家庄依然是静悄悄的。第二天史实去敲他的门,他的门从里面闩上了,迟迟没有人开门,谁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直到下午收工回来,史实发现杜峰的房间也就从里面闩中,心中越发惊奇,这才报告了大队书记李成河,李成河带领几个社员撞开门以后,发现杜峰死在了自己的床上,口吐白沫。床头扔着一个农药瓶。侯丽文是在前一个星期向李成河请了假回城里去了,还没有回来。
侯丽文探亲回来,突然听闻杜峰已经死去的消息,怎么也不能相信。她站在杜峰的房前,时常神情恍惚。在杜峰死后,他的房间一直空置着,隔在史实与她的房间中间,虽然他们也有交谈与共餐的时候,但是,杜峰的死带给史实和侯丽文久久难去的阴影,也形成了他们心灵之间的一条沟壑。在侯丽文的眼里,杜峰的死无疑是史实关注不够的原因,如果史实能够利用与李淑华的恋爱关系,及时请求书记李成河压下这桩事情,杜峰是不会死去的。
杜峰之死同样一度为史实与李淑华的恋爱蒙上阴影,毕竟,在内心里史实认为是李家庄的乡民们导致了杜峰的死亡,仅仅因为两支玉米棒。这是李淑华和史实都能够拥有的记忆,共同的记忆把他们紧紧地捆绑在一起,这么多年以来,他们都成为了对方的镜子,记载着对方的形貌与历史,那是和他们的婚姻生活一道留在他们的灵魂深处。
史实与李淑华的爱情正是萌发在那间四十来平方米的低矮的茅草房子里,作为大队记工员的李淑华必须与会计史实有许多接触,李淑华完全被史实拨打算盘的技能所迷醉,史实正是在教授李淑华算盘指法的时候,接触了李淑华的手,这种间断的肢体接触触动了双方心底的神秘情感,产生某种亲密的依赖关系。当史实跟其他姑娘接触的时候,李淑华私自会产生醋意,尤其,当史实与侯丽文在一起的时候,李淑华的醋意会来得更猛烈一些。这使李淑华认识到自己爱上了下放知青史实。但这种爱情使她难以专心对算盘的学习,以致很久以后,李淑华的算盘水平依旧没有太大长进,以致史实私自认为李淑华是一个对于计算缺乏灵感的姑娘。史实曾一度抱怨过李淑华,但是李淑华羞涩的神态使他更认真地辅导她。直到有一天在大队队部里,会计史实和记工员李淑华进行季度核算,李淑华的最终数据出现了错误,在史实帮她纠错的时候,他们的手再次有了接触,这时候的李淑华突然地抓住了史实那明显比乡下年轻人要细嫩的手,这一抓使史实没有能够有力地收缩回来。拥抱便成为紧随其后的事情,那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在大队队部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这使他们开始了偷偷摸摸地恋爱生活,但真正的第一次性爱还是发生在半年以后,在夏日里人们在室外纳凉的时候,史实与李淑华溜到村头的玉米田里,在蚊虫的叮咬之下完成了男女之间的媾和。
李淑华与史实的恋情保密到一年之久,无人知晓。
1976年毛 逝世了,李家庄在大队队部设置了灵堂,史实作为知识青年代表在追悼大会上发言,县里派来了组织追悼会的同志,而作为李家庄村书记的李成河需要代表当地农民发言。李成河登上 台以后,极为动情,夹杂哭腔地说道:“毛 就是我们大家的爹,我们的爹死了,我们真的好伤心……”说道这里,停顿下来,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一着急,骂道:“他妈的,毛 逝世了,我们怎么办?”
后来,有人把李成河告到了革委会,说李成河侮辱了伟大领袖,竟然敢骂毛 “他妈的”,正是史实出面向革委会的同志说情道:“李成河同志,不是侮辱伟大领袖毛 ,而是自恨自己说不出心中对 的思念。”这才使李成河免受揪斗之苦,这也使李成河看到了知识分子的重要性,说话总能够圆通,便能够一套一套的。
1978年,史实和李淑华在李家庄举行了婚礼,那时候,侯丽文与公社的青年团书记结了婚,后来定居在那儿的县城里。
在李家庄的第六年,史实与李淑华爱情与婚姻的一个结晶,儿子史兵已经出生了。
感谢党的好政策。在史实回城的那些年里,李淑华只能和史兵留在乡下。史实进城以后,被安排进入一家研究所工作,所谓的研究所其实也只是一个靠政府奉养的做一些小打小闹项目的小工厂。挂着一副研究所的牌子,其实只有几位上世纪五十年代毕业的几个大学生领着头,一、两百号人的样子。每年只是通过纸面上申报到市里,而所谓的科研项目也就是把别人的技术拿过来做一点微小的变革,在自己的小工厂里敲打出一个模型。然后,市里每年就把大量的经费拨给他们。研究所虽小,但毕竟也属市立的事业单位。所以,在那个年代,史实进城以后能够获得这样一份工作,也还是十分让人羡慕的。
当初,刚回城的史实,也就为这样研究所计一笔出入的帐而已,研究所是一个纯粹消耗的单位,也不需要向国家交纳任何税费。小工厂里为申报项目做的那些敲打,很少能够成为商品被变卖,即使偶尔变卖了,这笔钱同样也进入了一个由小部分人分享的小金库。史实作为会计,很快深知其内部。当然,史实对单位领导的忠诚最终得到了回报,也成为能够从小金库分一杯羹的人。
对于已经结婚生子的史实来讲,他并没有在进城后想到要抛弃发妻。虽然,李淑华和儿子史兵还留在乡下。那时,儿子的户口随母的政策一时难以撼动。史实作为一个婚后的壮实的男子忍受了三个年头的独居生活,那时期他将个人生活中的情趣投入到音乐里。那时候一个小半导体收音机,收音机里播放的音乐节目培养了他对音乐的挚爱,于是越滑越深。当他购买了一台“燕舞”牌录音机的时候,他已经深深地滑进了高雅艺术的氛境里。贝多芬无意中成为他的最爱,直至《欢乐颂》把他荒乱的肉体形象送进了女儿史凤的记忆里,史实才对《欢乐颂》产生深切的厌恶。他后来才发现,其实莫扎特才真正能够安抚他浮躁的灵魂。现在,躺在史实与李淑华卧房里的那套音响是十分高级的,绝非当初的“燕舞”录音机所能比拟。但自从史实被李淑华赶出这个卧房以后,那套高级音响也就哑然失声,而史实也只能用摆放在史兵房间的那台旧电脑,听听碟片了,上上网了。他享受豪华音乐的特权就这样无形中被妻子李淑华剥夺了。
对于史实和李淑华来讲,他们当初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把儿子史兵的户口转到城里来。为此,史兵确实没有少操心,各种能通的路子都已经通了。但史兵依然跟着他母亲在农村呆到九岁。史兵那期间和李淑华过着两地分居的生活。他和李淑华的两地分居确实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两地分居,因为他一、两年才回乡下看望妻儿一次。好在,李淑华每年在史兵的假期里能够来城里两次。那时,从城里到李淑华的老家,坐汽车要经受几乎一天的颠簸。必须起早乘车出发,天抹黑才能够到史实的住地。史实当时也只是住在市中心一个狭小的平房里。但那个小平房后来成为最能够激起李淑华幸福回忆的地方。他们一家三口欢聚的情景,在李淑华脑海里异常清晰。
后来,当史实的收入基本够维持一家人的生活以后,李淑华就带着士兵直接进了城。但李淑华和史兵娘儿俩户口还在农村,虽然李淑华在城里找到一些零活,但对史兵来说,上学却成为一个问题。为此,这使李淑华和史实深感愧疚的就是耽误了史兵那两年的学业。所以,但后来的一些学校给外地的孩子上学开了口子,史实和李淑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托哥拜姐找人疏通关系,向学校交了高昂的借读费,让史兵重新背起书包走进了课堂。
虽然,面对当初的种种生活上的困难,史实与李淑华的婚姻生活还是十分幸福的。史凤就出生在那个最为甜蜜的岁月里。史凤是一出生就上了城市的户口。虽然,那时候国家已经实行了计划生育政策,但史实再一次倾尽家财,为史凤的出生问题获得了政策的认可。这当初总让李淑华觉得亏欠了儿子史兵。在史凤两、三岁的时候,李淑华就经常以复杂的心情指着史凤说道:“你个丫头片子,有福呀!一生下来就成为地道的城里人。看我和你哥永远只能是生活在城里的乡下人了。”
其实,现实并没有李淑华预想的那样悲观。在城市户口的小姑娘史凤八岁的时候,李淑华和儿子史兵也就转为城镇户口了。这事情说起来还得感谢下乡知青侯丽文。所谓天助有德之人,当时李淑华在一家小饭馆给人当洗洗刷刷的小工。不成想,有一天,候丽文和一个官样十足的中年男子,很气派地将轿车停在路边,然后走进饭馆里来。当时,李淑华根本没有看出侯丽文来,只是一味地低头洗碗,可是见那个服装时尚的女人站在面前端详自己,很是好奇,就抬头回看了一眼。这一抬头使侯丽文确定了自己的猜疑,只听到她惊喜地叫嚷道:“李淑华!”
这一叫喊才使李淑华也认出侯丽文来,这姐妹俩当初的亲热劲儿让饭馆里其他打零工的伙计心生嫉妒。因为,他们早已有人认出和侯丽文一起来饭馆吃饭的男子是经常在电视上出现的市里的一位领导。也就是这次奇异的相遇,使侯丽文知道了史实和李淑华生活的处境,侯丽文当时就爽快地答应帮忙。
虽然,在娘儿俩转户口的问题上,让史实再一次花光了积蓄,并欠下一些外债,但他们全家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以城里人自居了,这在当时的史实看来,无疑完成一件最重大的心愿,那是让他们全家吃再大的苦也是愿意的。所以,就娘儿俩转户口这问题上,李淑华对侯丽文还是心存感激,虽然,过了些年以后,城镇户口的实际功用越来越小,国家已经取消粮油之类的补给政策,但毕竟还有许多政策在延续着,使城镇居民还是有一些优越感的。当然,不能与已经富裕起来的部分地区农民相比。
史实家的日子真正宽裕起来也还是前几年的事情,史实全家原先居住的平房被划入改造区域以后,为了动员那里的居民搬迁,政府对史实这样人多房少的居民给了不小的优惠政策。所以,几乎没有多少贴补,史家就搬进了一个同在市区的一套三室一厅的大房子里。而在同地区,有一些房子大人口少、或者虽然房子小人口多但因为户口还没有落住的,也只能拿到比史家要小得多的新房。所以,在搬迁这样的事情上,史实认为自己是沾了便宜的。
但真正让史实觉得日子有奔头的,还是从离开那个研究所离开以后(后来,那个研究所还是出了事,所长和副所长都因为贪污被判了刑)。史实是跟着自己的老领导胡盾进入黑水区城镇开发公司一起搞房地产开发的。作为研究所原所长胡盾在市里有着强大的靠山,所以,虽然只是一个区级城镇开发公司,但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那时候,开发用地基本上靠划拨,一块好地到手,那就是数千万甚至过亿资金进腰的问题。很多人就在那个粗放发展的时期,以几极小的付出获得了最丰厚的回报。幸亏有了那样的好政策,才使一部分迅速的富裕起来。值得庆幸的是,史实搭上了那个时代的列车。当然也就在那个时期,史实的家底变得殷实起来。他们至少在市区已经拥有了三套住房,但史实和他们总经理胡盾一样,属于不敢露富的一族,他们也装着跟普通的居民一样,不会在家中雇佣保姆,不会购买高级小轿车。只是,在开发公司进行股份制改造以后,史实已经成为公司的一名股东,他原本殷实的生活才显现出来。那时,李淑华早已不再给人家做洗洗刷刷这样的零活了。但像李淑华这样在农村长大的勤快人,也不能整天呆在家里,于是,史实没怎么费力就让她到一家叫“小红花”的幼儿园哄孩子去了,并成为这个幼儿园正式编制的人员。毕竟李淑华也拥有高中学历,但是,稍加学习也就迅速摸索出哄孩子的那一套方法。
史实的婚姻出轨也就在日子好过的当儿,和“回甘茶屋”店老板娘庄美莉认识也就在开发清水湾楼盘的时候,庄美莉在清水湾买了一个大房子,当初是通过一个熟人,想私下从开发公司获得一个优惠的价格,这才找到史实这里。史实当初确实极力帮忙,使庄美莉获得了五、六万元的优惠,也就在这一来二去间,史实不小心上了庄美莉的床,成就了男女间的好事。那在史实确实还是第一回切身体会到什么是情人的概念。
第二部分 萍水相逢
不幸的前方是病态的相识,
不幸的后方是火化的故事。
幸福或许就在头上,
看不见时,
相隔十万八千里。
五
三年的光阴倏忽而逝,不管是有所准备还是扼腕叹息。但原亮深深记得,他上车后没多久,旁边就有人请他讲一段风趣的故事。
那是一个中年男子,宽阔的脸庞,很黑。他自称是做生意的。“这车上实在太烦闷了,我每坐一次就伤一次神。”
“所以,你就希望能有别人给你讲一段有趣的故事?”原亮问。
“当然,我要是不是生活所迫,我发誓说就不出门了。不过实在不大有趣的,也只好退而求此之!”
“那倒是的。不过有时候真要讲一段真实的,还需要很大的勇气。”
“你说的是你自己的?”
原亮回了下头,后面两个小夫妻只管亲热自己的,没有把别人的话当一回事。
窗户边有一缕微弱的阳光透进来,软绵绵的。四、五点过了,太阳正在准备下班。还是在山区,路似乎蜿蜒不尽。两边野草杂生,前面的山渐渐矮下去,远处依稀有几块田地。其中在一个小山坡里有一个青年男子隐约在向一位女子唉声叹气,像是在爱情方面遭了挫折或是在试图崛起。
“依我猜来,像你这样年纪的小伙子,一般都有美好的感情经历。只有我原来的是白开水。”原亮半天没出声,中年男子又主动说话了。
“你原来的就很单调吗?单调的就只剩下白开水?”原亮静了静神,他先前郁闷的心情忽然有些好转了。
“当然,别人的与我一般大年龄的我不敢说,但我和我的妻子从小就门当户对。说起来你恐怕要笑话,上小学时我们还是同桌。”
“那不挺好么?后来呢?”原亮问。他忘了自己承担的角色,先追问起人家来了。
“后来,小学毕业后就读初中了,初中时我们俩还是坐一张板凳。”
“再后来呢,然后一起上同一所高中?”
“没有,初中毕业后就双双把家还了。你究竟是说你自己的,还是来让我唱老调子?”男子终于想起先前的目的来,催促之后就把自己的故事紧紧关闭。
“我说也可以。不过有话说在前头,听得不起兴可别怪我磨嘴巴皮,或者说不懂男女之好事。”
“求求你,你现在比我们原来至少要浪漫几个档次,你还不知足?”
原亮凄然地笑了笑。他回头望了望后面,后面两个小夫妻用手亲热完之后,开始在互相亲脸了。
外面的阳光忽然很亮。在穿过了长达近五分钟的山路煎熬之后,前面出现了一坐小桥,小桥旁边显出了房屋人家。原亮困倦的眼睛豁然一亮:小桥,流水,这太熟悉了!也许,在其他地方这等景物随处可见,但在这条通往北京的逶迤路上,却几乎是唯一的。他从北京往返了几次,对此绝对熟悉。可不是,去年的火车上,他好象也是在一片枯景的时候经过了这里,好象也是对此一亮的。噢,去年秋季,那是一个什么时刻?怎么想起来已经都那么远了?
还没来得及容他多想,火车马上甩开了小桥、茅屋,又重新进入了枯黄的被点点白雪覆盖着的草丛山道里。向后远远望去,从车尾里冒出的一股股冲天的浓烟,像是一个黑暗的散布者,在对着原亮肆意嘲笑。他的眼睛里不由暗下来,在心里发出一阵沉重的叹息。
只因为从前,那是一个把他带到无限光明而又不堪延续的追忆之地的叹息。
去年九月的时候,原亮由于写作的需要,参加了由某市文联组织的秦皇岛文学笔会,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时分了。车发的很晚,一路上几经停走,他下站后只觉饥肠辘辘,于是便马不停蹄地往学校里赶。除此之外,他还想马上见到他的一个哥们。从电话里知道,在他离开学校的几天日子里,他的朋友都十分挂念他,毕竟这是他的第一次独自到外。从车站到学校,步行大约十五分钟就到了。
远远地,还未到校门口,原亮看见校门口前竖立了各种宣传木牌,旁边插着鲜艳的旗子,在九月的秋风下高高飘展,上面用朱红大字写着“欢迎新同学”之类的句子。他摸了摸后脑袋想起来,今天是迎接新生的最后一天。去秦皇岛参加笔会才几天,他都快忘记日子了。
进了校门,径自来到东公寓楼前,原亮停下脚,正准备稍加歇息后上去,忽然后面一位叫谭雪莲的女生叫住了他。那女生个子较矮,脸庞黑而瘦小,嘴巴下瘪,留着小辫子。她是原亮本专业的老乡,也是系里的学习部长,现正奉命在这里接待新生。由于她平时爱哭,故被一些无聊的男生取号为“苦瓜”。
“回来了,现在才回来。”谭雪莲笑嘻嘻地,露出一口粉牙,“秦皇岛一定好玩吧,都给我带什么好吃的东西了?”
“没有,我现在都饿着呢!”原亮转身冷淡地对谭雪莲说道。他对谭雪莲没什么好感,没别的,因为她经常以自己的成绩好,在班级总是第一,便经常看不起老乡。她这次如此大方地浪费表情,多是冲着“吃”而来,她的好吃性原亮在老乡会上就已经领教过了。
“不会吧?你说没有,其实是不愿给罢了。”“苦瓜”撅着嘴愤愤而道,随即把头扭到一旁,不再去正视他。她也知道原亮的态度只是表面上的友好,此次即使有好吃的东西,恐怕也不会因她是女生而“照顾”她,原亮对一般的女生都很“麻木”。
“我……”原亮想解释,想了想,算了,没心思跟她拌嘴。
回到宿舍,原亮把行李往床上一放,便去找他的好友廖若云。廖若云与他同系,学的是电子专业。两人在刚进学校时就认识了,此后经常交往,同时也是老乡。
他来到了610门前。靠窗户边有一人正半躺在床上看报纸。宽阔的额头,面容浮肿,头发寥寥可数,却根根抖擞,鼻梁上还架着一副大黑框眼镜。原亮进去的同时,他拿眼朝门口瞟了瞟。顿时,他像触电了一般,把手上的报纸扔掉,从床上跳了下来。
“回来了,你可终于回来了!”他拥抱了一下原亮,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我还以为出事了呢?两天之内一个电话都不回,让我为你担心。我还以为你突然出事了呢?”
“不会吧?我给你打过两次电话,结果你却都没有在。”原亮紧拉着他的手,对这位朋友的关心很是感激。“我走的几天,你都干了些什么?”
“没干些什么,这几天新的课程刚刚开始,我觉得非常无聊。”
简单寒暄两句,原亮便和廖若云去自己的宿舍。原亮去秦皇岛照了几张照片,他想让廖若云看看。
“我喜欢这张照片,因为面朝大海,不过你可能会喜欢别的。”原亮推荐着说道,并顺便指了指别的照片。
“这倒是真的。譬如说你这张带有小姐的照片我就满意,嘿嘿。”廖若云一边在原亮的行李包中翻着,一边嘴上滑不溜唧地。他平时喜欢这样。
“好吧,如果你真很喜欢,那我就把它送给你。”原亮待若云欣赏完自己的照片后,把剩下的收了起来。
“咦,你这儿还有一串贝壳,挺精致的,你准备送谁?”廖若云在原亮收拾东西时忽然看到包里有串贝壳,惊诧起来。
“谁也不送,这贝壳是我从别人那儿买来的,留着自己用。”原亮把贝壳紧握在手里,神情开始正经起来。
“依我看,你是专门把它拿来送给女孩的,上面还系着一根红线。这不,外面又有许多新女生来了。”廖若云边说,边打开了阳台上的窗子。他似乎在开玩笑。
“不会,我的一生可以有感动,但不会有美好的奇迹维持。”原亮转过身,摇了摇头,忽然把目光停在了窗外的柳树上。
星期一的第一堂课是离散数学。铃声刚响,一个不带教案、手里只拿了一本薄书的人便便走了进来。四十岁上下,瘦高的身材,深灰色的夹克衣领直竖两鳃,一双眼睛沉陷下去,黑而幽暗中沁着一股熠熠的神光;颧骨尤其突出,让人感觉那是他性格上长出的外扣。他把书往课桌上一放,便向大家拱手说到:“我是范光明,很高兴能给大家上课;我希望大家把离散数学这门课学好,更希望能成为你们的朋友……”
每当原亮一想起范老师的话,就觉得他们之间有种缘分。譬如范老师说:我耽搁了大家两周的课,非常抱歉(范老师两周前因事出差了),本来想托别人来代课,谁知他们都不肯替我来出丑,于是我只好“引以为戒”,用外面带回的新鲜空气来补偿大家了。范老师说话语调顿拙,说话幽默,旁征博引简直就是顺手拈来,趣味横生。接下来他一边讲课,一边注解着说:学习离散,就相当于在学习人生,如画一个点,它既是一幅图的第一点,也相当于人生的起点。他边说边在黑板上画起来,并要求大家一定要把它画好,画准确,这样不仅仅体现在结果,更表现出对人生的态度上。原亮对范老师上课的内容兴趣本来不大,但经过范老师的妙语点拨,兴致盎然。不仅如此,同学们都有同感。被大家一致认为最枯燥的离散数学课,在范老师的讲授之下,结果成了大家最期盼、最热衷、最幸运的一堂课。
第二天下午没课,原亮美美地睡了个午觉后,决定到图书馆去走走。自从开学以后,他足有半个月时间没去图书馆借书了。
图书馆坐落在学校东南方向,共有六层,外面用一层白色瓷砖粘砌。前方是一个篮球场,四周设着铁杆,外围种有几株槐树,还零星生长着几许野草。图书馆正门通过一段石阶与下面的小路相连,门口摆放有一些鲜花与盆景,香味淡淡,拌着浇过水的湿土,在空气的上方缓缓流动,让人“书香未进,花香先闻”。学生借书室在三楼,原亮进了门口,正准备往上走,突然停住了。他想起了一件事:应该去校报编辑部看看,他前天交了份稿子,估计按语已经出来了。
校报编辑部在图书馆二楼,门虚掩着,原亮进去后跟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人打了招呼。那人戴着一副褐色眼镜,耳腮边有几丝白发,前额光而平,微笑中显露出几条水痕般的皱纹,彬彬仪态中透出几丝文气。他此时正拿着一支笔,专心地扶在窗边的桌子上写着什么,旁边还放着一堆报纸和最近交上来的稿子。听到脚步声后,他转过身来。“原亮,你来得正是时候,我正准备找你呢!”他边说边放下手中的笔,指着桌对面的椅子,示意原亮坐下。“你前天写得评论我已经看过了。”
“是吗?那您看……”原亮刚坐下,又站起身来,“您觉得怎样?”
“不错,有新意。运笔迂缓有力,居高临下时深中肯綮,行云处不失整体,流水间存现珠玑。”
“但我觉得挺一般,因为这是文学社逼我写的,所以……”
“我已经听说了,你明年就将毕业,最近学习又忙,所以……”陈老师停了一下,抱过旁边的一堆稿子,“但学校确实需要你这样的人,你看,其他的许多文章与你相比,明显地相形见绌。”
原亮没有说话,心里却在嘀咕:学校里许多人写稿子大都是一种唯利的目的而来,其目的就是为了发表后综合考评时可以多加几分,我怎么可以与他们相提并论?原亮一贯看不起学校里一些素养微薄、功力疏浅,却又自以为是的人,拿他的话来说,他们不过是持以“小才”而又凌驾于他人的“痞文人君子”。
“你写这篇文章花了多长时间?我准备在下期校报上把它登出来。”陈老师见原亮沉默不语,又问。
“两个小时吧……这里面不足的地方肯定较多,还望多指点。”原亮脸忽然有点发红,一边说,一边以翻报纸来掩饰自己。
“严重了,你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写出如此文章,足见你的见解和意识已经进入了一个高境界,希望你在以后的投入中再大气一些……”
陈老师耳提面命了半个钟头后,终于感觉有些累了。原亮正准备退出来,陈老师又叮嘱原亮去文学社看看。新学期伊始,文学社又增加了一批新的成员。
原亮由于没什么重要的事,便去文学社走了走,但社里面的人比较少。经过大家相互介绍之后,原亮认识了老乡徐洋和自动化98级的王茹。
晚上回到宿舍,原亮洗了把脸,就准备上床休息。但宿舍里的灯关了之后,其他宿友还在不停地议论不休。
“我觉得老师中范老师讲课最有水平,幽默风趣,还不时给我们插些他的经历和故事,既生动又活泼。”这是老大的声音,一副东北腔调。
“我觉得也是,不像其他老师,死条条的。就拿韩树香老师来说吧,讲《微机理论》纯粹就是在照本宣科,有时下课肚子饿了她还在讲。我都怀疑,一个博士生的水平竟然那么次,一点都不了解学生心理。”老二在原亮的下床紧跟其后,声音嗡里嗡气的,他是陕西人,患有鼻炎。
“就别提韩老师了,听她的课简直就如同在窒息。你看她长的像个圆规,胸部平平的,我看我们以后就把她叫‘枪哥’好了,这个比喻最恰当。”老六用极其标准正规的普通话滑不溜唧地说道,同时发出一阵“吱嘎吱嘎”的声音,他睡觉时喜欢辗转反侧,在床上乱蹬。
“讲《网络通信》的段和平还可以,喜欢插科打诨,水平也比较高,但就是不负责任,一堂课通常只讲一半。一有空就跑出去搞外水,不务正业。”老五的衡水腔调让人听起来特别吃力。
“正业,正业算什么?段和平一年在外面挣的外水比学校的工资高几倍呢,是我,我也会这么干。”老大的话里铜臭味很浓。
“计算机中心刘主任特令人讨厌,动不动就骂人。没穿规定的鞋要骂,去迟了要骂,误操作还骂。我们都这么大的人,都有面子,做的不对不妥,指出纠正就是了。他却出口成脏,堂堂一个老师、一个领导,这点修养和素质都没有。”老二一生气激动,禁不住在床头喘咳起来。
“你慢点,老二,别伤害了身子。”油腔滑调的声音又响起来,“提到刘主任,他手下刚调来的张禄更不是人,简直就是一条狗。我上次打印一张自荐表,他说我用前没给他打招呼,硬要补收两块钱。妈的,我给他说时他耳朵扇蚊子去了,成天就知道在刘主任面前点头哈腰,没什么能力,却希望通过这些手段来让别人提拔他。”
“那人就这样。《数据结构》魏老师还有趣,每天早上都抱个面包在教室外面啃,比我们还爱睡懒觉。还有,去年调来的马芳身材很苗条,长得挺白,又有气质,是我们学校女老师中最漂亮的一个……”老五的声音越来越小,估计他已经很困了。
老四早就睡了。他平时比女孩还腼腆,十天难说三句话,就更别说晚上。原亮今天的心情本来很舒畅,但不知为什么,现在却感觉头脑很痛。他起身来掀开枕头一看,忽然发现那儿有个小物。虽然黑暗之中,但隐隐约约中颜色却十分入眼。他伸手向前摸去,只觉手中触到的是一个具有三棱角的东西。刹那间他恍然大悟:喔,是它,原来是它!
那是一串系着伊人红线的贝壳!
六
秋天走后,冬天随即接班。雪,这白色的公主,时隔一年后,再次不期光临于大地。批着一身银纱,静悄悄的,在灰色素装的天母遥望下,裙钗微展,以一种美丽轻柔而又冰冷的姿态亲抚着人间。原亮再过一月就要期末考试了,这将是他毕业前最重要的一次考试,直接影响到大学里的最后考评。按学校安排与规定,大四下半学期基本没理论课,考试成绩也不计于综合考评,但上半学期却十分关键,因为它要占前七个学期成绩总和的20%。
所以,这天星期六天刚麻麻亮,他便早早地起了床,简单洗了个脸后,饭也不吃,便拿着昨晚准备好的课本往自习室跑。学校的自习室在图书馆五楼。本来,他也有固定教室,平时听课就在那里,但由于课后教室里通常喧哗,闹如猪市,所以他只好选择了这里。相比而言,自习室显得较为安静,因为这里有老师监督,而且有明文的安静规定,对于一些不喜欢约束自己的人,能在这样大气候中静心复习功课,也实在一种有效而又得力的自讽式方式。
正如他所预料的,自习室还未开门,旁边便挤满了人,远望去黑压压一片片。开门后。门口处更是成了高峰期的十字路口,大家蜂拥而入,争先恐后。身强体壮、动作迅速的男生尽情发挥出自身的优势,抢先选占靠窗的好位置;平时“静如处子”的女生则不甘示弱,凌波微步提速了许多。只一眨眼,自习室里的位置便虚位已满。事实上,这并不是每个位置上都坐上了人,而是都放上了书,有人有替朋友或相好占位置的习惯,也有人是临时替劳。大家都在不自觉中达成了共识:只要位置上放有东西,便表明此位有主了。
原亮有幸窥到了一个空位,人还位到,课本就甩了过去。他长长吁了口气,摸了摸发瘪的肚子,发现还没吃饭,于是朝门口走去。但他刚走到门口,又突然停了下来,他忽然注意到:他的笔记本不见了!
这显然不是件好事,笔记本上记录了课堂里的精华内容。由于觉得老师讲课水平普遍不高,他平时就对上课形成了一种逆反情绪,专心听课的时候不是很多,期末的考试复习一般都依靠于笔记的温习与巩固。一旦笔记本丢了,那就等于是釜底抽薪。更何况他现在丢的是最令人头疼、最难学的《数据结构》的笔记。
他顾不得吃饭,马上着急地寻找起来。根据经验可以推断,笔记本很可能丢在门口外的走廊里了,因为刚才在那里呆得较久,并且发生过拥挤。他在走廊里徘徊着,细心地查看每一个角落,那细致程度,足以发现地下的每一颗小针。可令人失望的是,他寻找了四、五遍后,连笔记本的影子都没找到。走廊里干净、空荡如洗。原亮又沿着去往宿舍的回路找了一遍,结果仍一无所获。
他开始心烦了,他敢肯定,笔记本一定丢在自习室门口,之所以找不着,大概是被人给捡了。他准备在自习的每一个位置上找问一次,也只有这样,才最有可能找回那考试前的“救命草”。
他正准备从门口的位置开始,突然,他发现中间有位中年妇女在向他招手。是冯素敏老师,高鼻梁,两眼斜着向上,她是校文学社的老师,原亮刚进校时就认识她了。今天她居然在这儿?更令原亮惊奇的是,冯老师旁边还有两人:王茹和一位不知名的漂亮的女孩。
尽管看样子她与王茹非常亲密,但原亮却感觉十分陌生。皮肤很白,蛾眉端坐额上,鼻子小巧,庄重娴静中有着一股水灵之气;穿着一件绯红色羽绒,看书姿势很是特别,头部微倾,左手拿书,右手拿笔在指间不停地转来转去,一双大眼睛水晶般闪亮,默默泰然之处显出一副别样的风情。
原亮的心突然莫名其妙地兴奋和激动起来。“你是不是丢东西了?”冯老师抢先问道。脸上一种极其古怪的笑。
“你怎么知道?”原亮反问。
“猜呗,我看你在门口四处收寻,便估计你丢什么了。”
“不错,我丢了个笔记本,非常重要。”原亮开始以为有什么好消息,但见冯老师一副玩笑的样子,顿时失望了许多。但他还是忍不住向旁边那个女孩投去了一眼,那女孩默然不语,两泓秋水在额下光波点点,正低着头在写什么东西。
“那你应该赶快找哇!”冯老师也着急起来,但话里带有调侃之意,“你最好在这里提高嗓门问几声,并且要悬赏,你知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这……”原亮再次偷看了那女孩一眼,不料那女孩也正好抬起头,两道目光相遇,原亮只感觉中间有股看不见的电火花在闪耀,心脏骤然加快了跳动,头昏之余,视线模糊,快有些眩晕了。他连忙转过了目光。相比之下,那女孩却显得极为平常大方,没有丝毫的慌乱之样,继续低下头做她的作业。原亮感觉有一种无名的欣喜在背后游说。
“算了吧,你知道,我平时又不爱大喊大叫,况且大家都在认真学习,还不如我一个位置一个位置找好了。”原亮按了按胸口,想尽量把躁动的心情平静下来。
“我看你不用找了。”王茹放下手中的笔,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句,笑容灿然,但表情跟冯老师一样古怪。
原亮感觉出了什么异样,但终究不能明白这异样中的真相,想问又有些迟疑,“你们别开玩笑了,我今年还想得奖学金,我看我还是自己找才是。”原亮一边说,一边又把眼睛朝向了那女孩。那女孩歪过头,斜视了他一眼,似乎发现了他的目光,嘴里在暗笑,神情甚是可爱。
“那你要找就自己去找吧。”冯老师见原亮一意孤行,脸上略带着愠色。原亮感觉她是装出来的。
原亮转过身,走的还不到五步,“原亮,你回来。”冯老师又在后面叫他。
“干什么?”原亮不情愿地转过身来,“还有什么事吗?”
“你到底要不要笔记本?”冯老师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开始一本正经。
“废话,当然要。”原亮有些怒气,觉得冯老师在戏弄他。
“那你就过来。”
原亮没有动,他不再相信冯老师会给他什么惊喜。
“你要拿笔记本就过来。”王茹也向他招了招手。
原亮还是没动,他认为王茹和冯老师故意在联合取笑他,她们的关系非常亲密。
“你的笔记本在这儿呢!”旁边的那女孩似乎沉不住气了,蓦地从一本厚书里面拖出一个精致的绿本,朝他扬了扬,冯老师想伸手去阻挡,但已经来不及了。原亮第一次听那女孩说话,只觉得声音十分温柔好听,简直如秋雨呢喃,珠圆玉润般地敲打着他心扉的每一个部位,激起一圈涓涓的暖流,流过他的内心,也传递到他的嘴里。
“我就感到今天你们又些反常,原来笔记本在这里。”原亮看到了失而复得的“救命草”,眼睛里顿时放出光芒,心里更是感到奇怪,“它怎么会在你们这儿呢?”
“还在说呢,你应该感谢她。”冯老师用手指了指那女孩,“是她在门口捡到的。”
原亮趁机把目光跟了过去,“谢谢你。” 声音激动得都变调了。
“不用了。”那女孩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摆了摆手,脸微微发红。那随意而带着磁性般的声音,把原亮身体每一个感官部位都刺激得快酥软了。
“我们本还想逗逗你的,谁知她等不及了。”王茹推了推那女孩的胳臂。那女孩没有再抬头,而是本能友好地回击了她一下。
原亮完全明白了刚才是怎么一回事,他多么希望王茹能说出“她”的真实姓名啊!
“今天你怎么在这儿呢?”原亮问冯老师。
“学习,跟你们一块儿学习,我明年初要参加计算机等级考试。”冯老师又笑起来。
原亮略感意外,但很快又明白过来。冯老师是前任电系主任的女儿,中文系毕业后在学校任指导老师,她学习计算机,主要应该是为了适应时代要求和工作的需要。
“你现在可以过去了。”冯老师发现原亮有点神不守舍,下起了“逐客令”。
“这……那好吧。”原亮再次偷看了那女孩一眼,很想再听她说几句话,说几句跟她外表流露出的气质相符合的话,但她把头垂得更低了。王茹也重新抓起了笔,不再去理会他。原亮还想问问那女孩的名字,但他知道今天当面肯定不行,他只有以后从王茹和冯老师嘴里旁敲侧击了。毕竟,这种欲望不是特别的强烈,原亮的理性把刚才的热血与激情一下子压了下去。
中午从自习室出来,原亮发现地上的雪已经融化成水了。那是天母赐给人间的甘泉,也是雪离别时的泪水,她给大地留下了一片静静的绿,润育着下一个春天。
第二天,原亮在校门口遇到了冯老师。“冯老师,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冯老师停住了自行车。
“昨天……”,原亮酝酿了一下,脸不自觉地发红,“昨天捡我笔记本的那女孩叫什么名字?”
“哦?”冯老师怪笑了一下,甩给原亮两个字便走了。
可惜的是,原亮根本没听清,而他以后再也不好意思去问冯老师了。
原亮生气地跺了跺脚,感到很沮丧,同时开始问起自己:到底怎么啦?为什么一定要弄清别人的名字?莫非自己对别人已经有了盲目的好感?
不,我是理性中人,一贯就不喜欢凭直觉去评价一个人。以前如此,现在如此,以后更应该如此。
七
一年一度的毕业生双选会随即就要来临,系统内的各企事业单位都要来学校招聘一部分学生,这是以往毕业生就业的主要渠道和途径。但现在的招聘形势每况愈下,时值今年,已经很不乐观。由于学校从94年起就实行了并轨招生制度,再加上现系统各单位的效益大都不甚良好,下岗职工逐渐增加,学校获得的毕业生分配指标也因此越来越少。还在春节前,学校领导就透风了:全校95级的毕业生分配名额不会超过一百个,即毕业生中只有十分之一的人能领到系统内单位的上岗证,其余的都要到社会去自谋出路。
这消息来得很突然,绝大多数人都始料不及,也看似很偶然。但在社会逐已成型的大气候的驱使下,尚不能独立自由择业和创业的人只能以弱者的姿态被动地去迎接它,让自己慢慢去顺从和适应。其实,凡对目前社会有一定了解和对未来具有远见的人都能想到,这是一股劲风的到来,势不可挡,就成败与得失而言,也只可拭目以待,而不能片面极端地姑妄而论。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即便双手沾满了污血,只要能有机会从就业层面中裂出,大家都不会去轻易放过,这也算是下一次机遇的塑造和觉悟。可是,当脚下的这片黄土失去了上天的甘霖后,任人们怎么用犁去翻动它,它总是质地松散干劣,无拘难濡。历史的变序,也正是从生活原相的皱变开始。
学校的毕业生似乎都在准备,不管是有希望的,还是无所望的;不管是希望如火炬一样透明的,还是烟云一样黯淡的。大家相对独立,纷纷东跑西借,上找下翻。男生大都换上了西装革履,倜傥竞抖;黑胡化叠,领带紧巧,像一枚叶子,挂在形象的枝头,贴胸靠肚,与人的步履形成共振。有的还配上一副眼镜,默然相视中,只觉流光鼓涌,再无术的人,也平添了几份学士风度。女生虽然不敢浓装艳抹,大多也是别出心裁,花招迭出。素装淡描众人皆备,头型亮相,长短各束;金夹点佩,亮彩宜人,欲把春色两共分,媲之无数还千秋;高跟鞋登场,足音鸟脆,秀唇启时,燕掠莺过。至于服装搭配,女性的爱美胜过男人的好色,都是自己欣赏的最佳方案。有人先试,预演可真:凌波微动,衣裙飘飘;欲走还停,停时又走,矫涩半点把美展,气质十份入面来。那如花似锦的场面,绝不压于结婚前的隆重礼仪;那激动兴奋和不安的神情,犹如一次新郎新娘的提前扮作。所有毕业生的宿舍,沉浸着婚礼前的祥瑞之中,学校俨如一座成人之美的教堂。
完成表面上的自我后,大家又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精心设计的个人简历表,上面附有辅导员、系主任的意见和签名,盖有学校的公章。基本上都封面新颖美观,内容巧饰乖体,运用之妙,跃然纸上,也相当于个人智慧的浓缩和意念的凝集。虽然有些夸大自己,言词虚昂,但在老师和领导默许下,利益共享;均衡之余,并无师生相争。有的还一边揣拟着招聘人的问题,一边顺腹回答,重视投入的程度,非高考而莫能过之。虽然这一切,他们在以前就演练得滚瓜烂熟了。
这不过是双选会来前的头天晚上。大四教室里人烟稀少,门可罗雀,大家都在宿舍里操忙。明天一早就要拼智斗勇,比才招“亲”了。
然而原亮却显得异常平静,因为他对这次双选会根本不抱什么希望。他的综合成绩排名是班上的第十名,只能算是二流层次。虽然他有才能,但参加双选会的顺序是按综合排名来拟定的,而不是按绝对能力大小来安排。他们专业一共只有六个名额,每个班的前三名可以参加第一批双选;第二批放宽,进去八个;剩下的皆为第三批。第一批的人优先权和主动权最大,可选的单位最多,后面两批的人只能吃他们剩下的“残羹冷汁”。从老师和前届同学们的口风里了解到,考虑到语言和环境适应方面的问题,各单位都更愿意招聘自己本省的生源。他有种预感,等他进去的时候,负责招聘的人可能已经在收拾摊子了。况且他也不想去系统企事业单位工作,他身上有股冲劲,很想凭自己的能力到社会里去闯一闯。他这个想法产生已久,回家时就已跟家人商量好了。
宿舍里的兄弟忙乱了一阵子后,也开始平息下来。大家今晚都睡得很早,以期能养足精神。“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前途否泰与否,就在于明天一搏了。
睡觉前就准备好,今夜的梦该会与平常不同,虽然它只是一种精神上的寄托和停留。
第二天一早,原亮便被大家吵醒了。八点钟双选会才开始,六点钟大家就有倾巢而出的架势。原亮起身伸了个懒腰,看见廖若云也起了,自觉一人床上孤单,便只好爬了起来,去卫生间洗脸。
随后两人一起下楼。廖若云今天穿了套笔挺的西装,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
但是原亮今天的打扮跟平时没什么两样。本来,宿舍有人还让他带上英语四级证、写作会员证、国家征文比赛获奖证等,以增加应聘的筹码和成功性,但他觉得毫无必要。拿他的话来说,因为知情,所以今天不过是怀着走走看,以不枉大学白读四载的窥乐行为。
吃过早饭才七点,离双选会开始足足还有一个小时,两人便在校园里无聊地游走。廖若云看见女生从面前经过,忍不住又要习惯性地指指点点。今天毕业班的女生为了找“婆家”,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步宽承风,柳腰沐露,晨曦熹微下,浮光溢艳。廖若云由于综合成绩排名太靠后,虽然他们专业有十八个名额,今天也不过是走走过场,“陪太子读书”罢了,释然之下,心情也显得格外放松。
只有那在希望和失望中辗转的人最焦灼不安,这是掇拾美好结果的必要心理付出。
八点钟,双选会场的门准时打开。会场设在图书馆五楼,即原来的自习室。场面昨天下午就已经布置好了。教室从头到脚被打扫了一遍, 窗户擦得明亮几净。桌子凳子按靠墙的四周分块摆放,每一块地方代表一个单位,桌上竖了个小牌,上面写着各单位的省份及名称,中间的场地供学生一应聘时来回窜动。门口内外还贴着一些鲜红的条幅,照例是些“欢迎各单位领导来我校招聘”、“95届毕业生双选会”等词句。
随着第一批的人的进去。第二、三批的人按规定在外面等待,每批学生与单位招聘人的“谈判”时间为一个小时。
这一个小时对他们来说已经足够了。因为签约前双方交谈的时间一般只有十来分钟,满意则聘,不中则却。并且招聘的人都十分清楚每批学生的综合成绩的情况,他们的选择,多是按照自己需要,通过各种问题来考查学生的敏捷程度、应变技巧、知识范围、意识品位等综合能力与素质。这种依靠突生的里表感觉的选择,有一定的片面性,又具有实际的针对性,能在较短的时间内把学生平时的修炼程度激发出来。这种速度,有时比男女恋爱时确定对方是否满意还要快,但其成功率并不比婚姻低。由此也可部分看出,爱情比事业的容量大,其内容、类别和形式更为复杂,虽然爱情与事业是人类的两个并列枝,但爱情的枝叶比事业的枝叶茂密,即使颜色没有事业深。
果然十分钟过后,有人出来了。他们一出来,旁边的同学便纷纷围了上去,向他打听里面的情况和应聘的经过。在这种情况下,凭一个人的表情往往就能判断出他成功与否。
与廖若云同班的尤成文也出来了。尤成文是个留着小分头的大胖子,他的人格和平时的行为多遭人所鄙,尤为廖若云所不齿,但他的学习成绩却十分好。这应是人类复杂中的不幸,也是他自身的悲哀性。
原亮和一群同学禁不住围了上去,廖若云站着没动。
“怎么样,签了吧?”原亮见尤成文一副喜形于色的样子,直接问道。尤成文也是四川人,老乡之间早认识了。
“签了,他们翻翻我的材料,随便问了我几个问题便签了。”尤成文把夹子抱在怀里,嘴角漾着笑。
“他们都问了些什么问题?”旁边有人忍不住问。
“没问什么,只有三个,什么‘你为什么来我们单位应聘’、‘你对我们单位有何了解’、‘你要求待遇怎样’,都是老生常谈的很简单的话题。”尤成文说话噼里啪啦,连打一个标点的时间和步骤都省略了。
“就这么一点?”原亮感到有些奇怪,也很失望,“怎么你们这么早就出来了?”
“我家年前就跟刘毅通气了,每年来学校招聘的都是他,上周我还给他打了个电话,当然快。”尤成文见附近有同学在招呼他,连忙扔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原亮马上退了回来。尤成文虽然说得简单如清水,但原亮已从他的语气里隐隐约约感觉出里面的文章和动作较多。他多半是很早就未雨绸缪,利用省内和家乡的优势,托父母亲戚拉杆扯线,很早就向他确定的单位领导“暗送秋波”了,要不,怎么会这么快?在外面混了几年的他,对现在的社会风尚早就拜访过了。
不知道其他人签约的内幕是不是这样?
廖若云还是一个人坚持呆着没动,他看不惯尤成文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忍不住向地下吐了口口水。
另一个机系的团头老乡王盛也过来了,他跟廖若云一样,是三流选手。
这是,门口走出一个女生,王盛正准备与廖若云搭话,看见她出来,便立即迎了上去。那是他的女朋友,叫陈红英。原亮二人也跟了上去。
“怎么样?有戏了吗?”王盛问。
“没有,他们说不要女生。”陈红英表情麻木,垂着头,眼睛望着远处,里面黯然无神,与身上的新呢子衣服相映衬,显得十分凄凉。
“怎么会呢,你成绩那么好?”原亮问道。由于王盛平时的“坦白”与介绍,他对陈红英有所了解。陈红英不但综合成绩在专业排名第二,而且英语还过了六级,是学校此届仅有的五个幸运儿之一。不过话说回来,一个一流选手和一个三流人物共舞,说明她的可视度也不咋样——多半如此。
“可是他们连我的简历表看都不看,一看见女生就摆手。”陈红英眼珠子动了一下,声音很低。
“你没有纠缠他们吗?”廖若云也把话插进来。
“不行,我们专业招聘的十家单位我都一一去了,也跟他们说起我的情况,可他们根本不听,一个劲地摇头。”陈红英边说边晃了下脑袋。
“妈的,也太不公平了。”王盛失去了往日的油嘴,右手的拇指狠狠切在中指上,万分无措。
“是的,有这种情况,由于某些工作性质的需要,他们不要女性,不管你成绩多好,能力多高。”旁边有知情人听了之后,替他们解释道。
“可是……我哪儿又不如他们男生?”陈红英咬了下嘴唇,跟着鼻子抽动,声音哽咽,欲哭不哭的样子。
“算了,别伤心了,进不了事业单位,咱们可以另外想办法。”王盛见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忙拉着陈红英往外走。
第二批终于可以进去了。
原亮进去之后,见四川单位的地方人围得较多,准备先到其他地方走走看。这时谭雪莲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大塑料夹,共有两层:一层放着个人简历表,一层放着一堆荣誉证书,上下摆放整齐,显得十分显眼精致。
“你签了吗?”原亮问,谭雪莲的综合排名是他们专业的第一。
“没有呢!”谭雪莲瘪了瘪嘴,神情十分沮丧,今天刚换的一件棉花裙子似乎没派上用场。
“为什么?因为你是女生?”
“嗯。还有,今年四川没有来我们专业招人,其他省我也看过了,估计我们专业的名额已经有主,他们提前就已经内定好了。因为每个招聘人手里都有一个人名单,签约时他们都要翻翻,对照下简历表上的名字,然后再签。”
“妈的,都是水沟里的一群死老鼠。”原亮心里暗骂道。“那你为什么还不走?”
“我还想到四川招聘的地方去看看,反正进来后可以随意出去。”谭雪莲说完,扭身走了。
原亮到天津、河北、辽宁的单位招聘的地方看了看,果如“苦瓜”所言,被招聘的人名已经打印成表,凡签了约的人都要在他名字后面划勾。他们虽然动作很快,也尽量想装得那么自然而不神秘,可到底还是被敏感的人给发现了。原亮又顺便问了几位同学,了解到也有少数名额是留给成绩较好的,但第一批过后,差不多已经被用完了。
看来,这是一场预定的阴谋,“尤成文”的暗箱操作现象在今天的双选会上极其普遍,人事关系是促进上岗的第一生产力。
兜了几圈,忽然间屋内人数骤然增多。原来学校领导见招聘工作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便把在外面等的心急如焚的第三批人也放了进来。但读者不要小看了这些三流选手,就在这些人中,有的却早就成竹在胸,因为他们的名字已经通过人面和送礼写在了招聘人的手上。
廖若云进来直接奔“四川”的牌子去了,王盛也在那儿看别人签,原亮跟着挤了过去。基本上是老乡,比较熟悉,与招聘人一块儿用方言交谈,还有一种亲切感。
谭雪莲还在那儿,她正在跟聘主说好话。
“你就接收我吧,刘老师,我的简历表和荣誉证书都在这儿,您看,绝对不错。”她把夹子里的东西全部有条理地放在那人面前。那人四十岁上下,面色红润,花额高,一副很富态的样子。他正是尤成文口中所说的“刘毅”。
“我知道你成绩好,是专业第一。”刘毅似有心思地拿起谭雪莲的简历表看了看,放下,然后又打开她的证书,扶了扶鼻梁上的深度眼镜,目光大方地一一看过,样子显得极度认真,嘴上同时笑着说:“但是,我们四川没有下发你们计算机的名额呀!”
“谁说没有哇,我刚听我们系主任说了,你们后来新增加了一个。”谭雪莲给刘毅殷勤地倒了杯开水,递到他的面前,双手虔诚地垂在桌前,像是在乞求,又像是在等待。
“没有的事,不可能有。”刘毅猛地放下手中的东西,有些吃惊,表情顿时严肃起来,但随即嘴角又裂开一条缝,蔼然笑道:“你一定是在你们系主任那儿听错了!”
“没有,他说得清清楚楚。”谭雪莲把她的东西放到一旁,仍然不肯收回,众目睽睽之下,仍显出一副可怜之态,连一向讨厌他的原亮都禁不住要同情她了。
“你不要打扰我们了。”刘毅看了他坐位旁的一个年轻人。那人穿着一件黑色的皮衣,一直没有说话,开始时嘴上还偷偷地笑,看样子是他的助手。“说实话,像你这样的人才,我们想要都还来不及,但……上面没有给我们下达指标。”刘毅向后仰去,身子靠在椅子上,双手摊开,一副爱莫能助、无可奈何的样子。然后又直起身来,向其他同学招了招手:“把你们的材料递上来吧。”
旁边立即有人争先恐后地把简历表递了上去。他们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一心揣度着自己的命运和前途,哪还能像平时一样,把心事把目光集中在别人身上看热闹?谭雪莲不得不把她的东西收回来,但仍然没有离开。
这时廖如云走过来,凑在原亮的耳朵上悄声说:“你知道吗,有人说我们四川新添了一个计算机的名额,好象是外省人内定的,真奇怪。”
原亮点了点头,不过到了现在,奇怪已得不到他的认可。
半个小时过后,屋内的人终于稀少下来,会席将尽,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的,基本上都快走光了。原亮看了看墙上的闹钟,已经十一点了。他不想再逗留下去,反正是如自己所料,一无所获。廖若云今天上午跑了几圈,也是瞎子点灯——白费。于是他们便拉着廖若云出了门口。
谭雪莲守了几个小时后,终于失望地慢慢走开了。因为她看见自己宿舍的来自山东的孙凤梅突然过来,刘毅正笑着向她急忙招手。她顿时恍然大悟,这新添的名额是给孙凤梅准备的。她也猛然记起,大一时孙凤梅就曾告诉过她,她有位叔叔在重庆某部门某单位当局长。明白了,全明白了,虽然孙凤梅从去年到现在,一直对工作的事守口如瓶,只字未提。她之所以现在才来签约,综合成绩排名靠后是一方面,在众人眼下不好意思可能也是一方面,尤其是对与自己同宿舍的谭雪莲。而她现在才犹抱琵琶半遮面地姗姗来迟,实在是迫不得已了。
然而,谭雪莲在走出图书馆的一刹那,眼泪还是禁不住夺眶而出。可惜的是旁边已经无人,连看她流泪的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她自己。
天空的黑云突然多起来,春风乱扫之处,恼情尽是毕业生。图书馆散发着翰墨书香,离去之时,几人又曾颔首微笑?虽然,校园里的树叶已经抽出新芽,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浸透出丝丝绿意,但小路上依旧阴沉而泥泞,连一张白色的纸屑都找不到。整个学校,陷入一片烟盖雨罩的迷茫之中。
八
剩下的日子就是开始做毕业设计了。不管毕业生们愿不愿接受,为工作的心理沉重已是不争之实。不过原亮比较幸运的是,学校给他分配了一位和善的的指导老师:杜雅玲。杜雅玲虽然此前并没有带过原亮的课,但对自己的工作非常敬业和热情。原亮本来计划做三维动画的,考虑到题目的实用性和难度,在杜老师的建议下,改做了数据库管理。毕业设计从一开始就做得比较顺利。
仲春过后,三月随即来临。一年一度的春季运动会也马上开始。原亮作为校宣传部的干事,受系领导之托,参加了电系的赛事新闻写作小组。然而他历来对这种赛事的写作不感兴趣。
不过后来想起来,阴错阳差许多竟然是因为不情愿的因素而引起的。令原亮根本没想到并且惊喜的是,那天在自习室遇见的女孩也参加了新闻写作小组。从王茹嘴里获悉,那女孩叫吴新,自动化98的,跟她住一个宿舍。吴新虽然不是系里的宣传委员,但由于无参赛项目与活动,在王茹的再三建议下,所以也顺便来到了宣传小组里——凑凑热闹。
运动会第一天进行得很慢,早上从八点钟开始,加上每年固定的节目表演,断断续续,直至十点,运动会的赛事和写作才渐次展开。由于整个赛事的宣传稿件的要求比较严肃,基本上都是一些简短激昂的宣传口号,亦或战斗性诗词,内容空泛,风格陈旧,毫无艺术上的表现和创新;二来按规定这本是大一、大二学生的事,因此原亮开始还认真写了几份稿子,通过老师审查广播后,后来就渐渐不动笔了。他自己隐约觉得,自己能长期在宣传组里呆下去,还多亏了吴新。
吴新虽然在写作小组里,但由于写作不是她特长,所以在大部分时间里也无所作为。但她与原亮有所不同的是,她并没有袖手旁观,而是在干着帮旁人递稿件或誊稿子的事。她在做别人没有强求所做的事。
人多事杂,两人在相当一段时间内都没法说话和注意——即便原亮在看别人,天知道吴新在看没看他啊。等到有了比赛空隙,吴新闲了一会时,原亮忍不住,酝酿许久,便把脸转向了她:“你……应该是华北的人吧?”他的运气很好,正好和吴新挨着坐在最靠边的地方,——这种机会几乎是上天赐予的。
“我?哦,不是。”吴新对原亮突来的发问没有吃惊,至少表面上如此,“我是东北的。”
“东北的?怎么会呢?”原亮摸着脑后,有些不信。他班上也有吉林和黑龙江的女生,但其说话口音和神态举止都与吴新差之甚远。当然,这只是他表面上的直觉,在没有正式深入接触前的唯一心理反映和触击。
“我就是东北的。”吴新蠕动了下嘴唇,纠正道,低头略一想,又把眼光投向跑道上。这时女子1500米正在进行,旁边有人在大声呼喊着鼓掌。
原亮见状,也把目光投到了赛场。
比赛完后,三位获奖女生站在领奖台上接受校领导的颁奖。她们胸前挂着奖牌,手持塑料鲜花,向看台上自己系的同学们狂热地挥舞着,汗涔涔的脸上笑得比鲜花还灿烂。
“我觉得。”原亮把眼睛收回来,认真地看着吴新,“她们是今天风光,明日朱黄。不过……”
“不过什么?”吴新也开始把脸朝向了他,耳朵玲珑于颐,像在仔细听。
“不过,有限的追求也是一种风景,一种美丽,即使如流星瞬逝,昙花一现。当然,爱情除外。”
“为什么?”吴新把头微微一偏,眸子里十分亮澈。
“因为那是两种事物。”原亮望了望吴新的短头发,不敢多看,把眼睛偏向一边,“尤其是对于感情……”
“你们在说什么呢?”正说着,旁边的一位学生会记者突然起身,踮着脚,用笔敲着吴新的桌子,插进话来,“吴新,我们系的付磊刚才得了跳远冠军,你快去采访他一下吧。”她语气显得十分焦急。
“不,我不去。”吴新几乎想都未想,说,“你叫别人去吧。”
“别人都忙着呢,就你闲。”记者再次敲了下吴新的桌子,“况且,你的普通话在我们中不错。”
“我不管,反正我不去。”吴新咬着嘴唇,比刚才坐得更稳了。
“你……”那人看了原亮一眼,转过话题,“对了原亮,刚才我系杨玉得了双料冠军,你写篇个人表扬稿吧。你的文笔最棒,要快点!”
“不,我不行。”原亮直摆头,他手中的笔已经凉了半天了。
“为什么?”没想到又遭了“冷遇”,那人脸上的微笑顿时不见了。
“很简单,我不爱去奉承女生,你原本知道的。尤其是对我自己并不熟悉欣赏的人。”原亮把笔摇在手中,声音很响。
“你们……”那学生记者大概是脚下坚持不住了,叹了声气,“哎!你俩可真是一对,一个不去采访男生,一个不赞扬女生。”她无可奈何地坐了回去。
原亮表情上毫无半点异样,他重新面对着吴新。
“你为什么不去采访男生呢?”沉默片刻,他接着刚才那人的话问。
“不为什么,因为我觉得他们许多腹内较空,没有才华。或者说是欣赏的角度不同吧。”
“噢。”原亮见吴新说话时十分轻松,感到内心在开花,因为他也一直这样认为,“那你相信缘份吗?”
“怎么说呢?信一点吧。”吴新无意中笑了一下,原亮的脑里马上添了一个倩影。
“其实。”原亮想到了刚才未说完的话,“我倒比较崇尚长久永恒的感情,讨厌那些红红岁岁、年年暮暮朝朝的人。”
吴新没有发话,她眨着眼睛,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等待。
“像我们学校有些所谓的恋情。”原亮看了吴新一眼,觉得她今天衣服颜色搭配得比较悦目得体,更显出了她的恬静美丽,继续往下道,“像爬有蚂蚁的桑葚,远看甚是诱人,近睹色衰,一口吃下去,甜蜜之余,觉得恶心。并且一朝之念,心有余悸,以后会久久难以摆脱自己设计的枷链。”
“扑哧”,吴新忍不住笑出声来,随即又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脸微微发红。
“笑什么?难道不是吗?”原亮认为吴新没有理解自己长久建立起来的“桑葚爱情理论”,急忙解释:“蚂蚁就是校园的部分情侣,蚂蚁爬过的痕迹就是他们在校园里走过的爱情历线,蚂蚁留下的腐朽味就是他们现在信誓旦旦在以后枯飘现实中的风干变质味。”
吴新又忍不住在笑。不过这次她用手捂了下嘴,并扭头煞有介事地环顾了下四周,然后支起下巴,眼睛朝着前方,“没错,你说得很对,我也比较讲究现实。”
原亮心中震荡了一下,有种储存很久的化学药品在玻璃容器中撞击后溶解的感觉。
“还有。我感觉学校有部分人十分单纯幼稚,却自认为成熟有见识,殊不知,没有经受过多少人生体验的人,他的脑子了多半是充满了幻想和天真。徐志摩曾说过这样一句话,‘没有经受过心灵大变的人,他只是在生命的户外徘徊’,我觉得有这个道理。”
“本来就是。”吴新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道。
原亮连忙捂住胸口,感觉内心在捣花起浪。三年来,他是第一次听到有女生这样自然地迎合他的声音。当然,在记忆中他也是第一次跟女生谈这么“厚重”的话题,这不知是他的冲动盲目,还是他们之间有一种无形的默契。
“我讨厌我们班有的人。”吴新这次把脸转向原亮,主动说话了,“尤其是男生,大多多愁善感,为一点小事就委靡不振,没有一点男子汉气概!”
“这个……”原亮突然感觉说不下去了,他也善感,但并不多愁,至少说不为自己的生态而多郁。“或许是吧。”他勉强画了个口头句号。
不知不觉,两人便聊了半个钟头。这个阶段时候的比赛愈加激烈,旁边的“同事”也都忙着写稿、看比赛,没有人再来打扰他们,使他们谈得更加和谐顺利。而他们也都进入了质的交流和讨论中,尤其是原亮,在一个去年就有面缘之好感的女生面前,更把旁人和赛事丢到了九宵云外。
中午回到宿舍,原亮心里还在激动。他一边吃着饭,一边想着今天上午跟吴新的交谈。“嗯,这个女孩在原则、性情和认识上跟自己倒有许多相似之处,真是难得。”他自言自语地说,脸上浮起了笑容。
第二天上午,原亮仍在写作小组那儿呆着。既然系里需要他,他也不用再到其他地方去了。同时,他还期望着,与吴新继续谈点更加深入的话——以期验证他心底的一些突如其来的好感是否有误。
但可惜的是,由于该天的整个赛事较多,大家都比较忙。吴新再无暇跟他认真说话,直到运动会结束。心不在焉,起身张望的次数越来越多的他,只好在运动会闭幕后,冲吴新笑了笑,转身独自离去。
“五一”连着周末,共有三天假期。“五一”这天晚上,原亮跟廖若云上了食堂三楼。廖若云英语比较好,热衷于旅游,前些日子,原亮把他推荐给了冯素敏老师。冯老师是校旅游团的重要成员和向导,经纶满腹,博古通今,关于城市附近旅游景点的人文、历史、地理,几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廖若云便利用周末的时间,跟她去实地学习领会一些东西,他今天为了感谢原亮的“月下”之功,特意请原亮吃一顿饭。
他们选了一个稍微安静的地方,原亮坐着,廖若云去点菜,并顺便提回了三瓶啤酒。
菜上来后,两人正准备吃,原亮突然发现廖若云忘记拿筷子了,便起身到卖菜的窗口上去取。他拿了两双筷子刚要走,突然发现旁边有位女生正端着个饭盅在插卡,样子很熟悉,饭盅里盛了一些鸡蛋汤。
是王茹,原亮马上招呼了她:“你好,王茹,吴新怎么没来?”在他的印象里,王茹和吴新通常是一路的。
王茹把饭卡放回口袋,转过身来,笑吟吟地看着原亮,没有回答。
“你怎么就买了这么一点汤,没买饭和菜。”原亮把眼睛放进王茹的饭盅里,“这点鸡蛋汤多少钱?”
“一块五,挺贵的。”王茹边说边拿盖盖上。
“这么点够吗?恐怕一会就饿了。”原亮感到很惊讶,没想到学校的鸡蛋汤这么贵。他以前根本就没喝过。
“够了,还两个人吃呢!我们今晚肚子都不怎么饿。”王茹有点想走,但没有移脚。
“哦?”原亮更显得吃惊,“那人是谁,吴新?你们的饭量就这么小?”
王茹没有回答,仍是笑着望着他。
“走吧,到我们那儿去吃,今天有人请我,我借花献佛。”原亮扯了扯王茹的袖子,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座位说。
王茹犹豫了一下,跟着原亮朝廖若云这边走来。
“就在这儿,请坐。”原亮指着廖若云的桌对面对王茹说,并把她介绍给了廖若云。
王茹看了廖若云一眼,友好地笑了笑,然后坐下。廖若云接过原亮手中的筷子递给她一双。
“吃吧,大家都不是外人,就随便一点。”原亮坐下后给廖若云倒满酒,也给王茹倒了一杯,王茹勉强接住。
“前天你怎么和吴新那么能说?”王茹喝了小口酒,面带痛苦地问。
“我……”原亮还没动筷,听到这里嘴上支吾着。廖若云一个劲地暗笑。
“你是不是认为吴新挺好?”王茹又问了一句。
“这个……”
“其实她是非常理智的,班上有许多男生追她,她都……”
“我不过觉得她原则性强。”原亮猜道了王茹后面的话,忙将其打断道,“其他倒没什么,像她这样能红极一时的女生,年年、届届都有,但后来的结果……”原亮摇了摇头,“我对我们学校的女生持怀疑和悲哀主义。”
王茹笑了一下,有些不自然。
“吴新是谁?”廖若云忍不住问了一句。
“自动化班,一个女生。”王茹要说话,原亮抢先说道。只喝了一点酒,他的脸就突然有点发红了。
“吴新和我同宿舍的。”王茹待原亮的话说完,然后说道,“她特别有理性,至今都没有接受过任何一个男生……”
原亮忽然抱着酒瓶一阵猛喝,然后长长地吐了口气停下来,转动着眼珠子,脸上露出一种神秘的微笑。
凡是在现实中别离的
都会在回忆里相聚
而你——
又在把握一种怎样的曾经?
一
2006年的春天。我走在异乡霓虹闪烁的街头,踩着自己的影子在午夜的寂静中徘徊……
黑色的夜里,没有月光,没有星光,没有从远处传来的犬吠之声。有的仅仅是夜凉如水的清冷,车来车往的喧嚣,以及自己低低心碎的声音……
此时,夜是暗淡的,城市却是闪亮的。
在昏黄的街灯下,我漫无目的的走着,走在这迷乱的街头。到处是灰尘和物质的味道。身边不时有一些不曾谋面的人擦肩而过。街边的闹市区充斥着一如往常的噪音,让整个城市又处在一种喧闹的狂乱中。远处的车流如水一样流向我,又从我身边流向远处。直至车灯消失在黑夜的尽头。
我随手打开随身携带的CD,耳机里,齐秦正在忘情地唱着:梦太投入,痛太清楚,让眼泪浇注我们的幸福,因为眼泪也有温度……
这忧伤的歌声风暴一样掠过我的心头,与我此时的心境产生强烈的共鸣。让我对曾经的生活有种极度的悲伤感。
在我的头顶上,车流扬起的微尘四处飘荡,竟使原本微黄的灯光有如稠雾。此时,夜色依然如墨。宛如宇宙的黑洞,它吞食着一切。也许,我四年的大学时光也被埋葬在那里了罢。我想。
在路边的一个亮灯的小杂货店前我停下脚步,“老板,拿包烟。”
正在椅子上微睡的胖男人被我惊醒似的睁开眼:
“要那种牌子的?”
“骆驼。”
睡眼惺忪的老板把烟和找回的零钱递出来,顺便又打量了我几眼,微微翕动的嘴唇似在说着什么。我带着耳机没有听清。
离开杂货店,我又置身于茫茫车流和匆匆的人群里。在这样的午夜,在这样的歌声里,又让我不由自主地想到过去的许多往事……
记忆这东西委实让人觉得奇怪。每每想要把一些难忘的事情倾注于笔端时,竟无从记起。只有一些记忆的残留,如星际的碎片悬浮于脑际,轻舞飞扬,却怎样也无法完整的相契合。似乎曾经的一切根本就不属于我,也不属于这个世界。一切都是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罢了。
而在今夜,当我流失在异乡的街头,如一只晚来无巢可归的鸟儿一样,四处飘荡的时候,记忆会在不经意间触动内心的深处。往事历历在目,正如上映的影片,在脑海里一一重现。心中自然地想到这样一句话,却忘了在那本书中见过的:在这世上,有很多东西会在不经意间与我们擦肩而过,没有原因,也无结果。而真正在灵魂深处埋下根的,是怎样也拿不走的。
是的,我无法忘记刚刚离我远去的大学时光,也无法忘记这四年生活给我带来的无穷的快乐以及无尽的忧伤……
一阵清风掠过,带着未尽的寒气扑面而来,旋即又吹向街的尽头……
我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表,刚刚凌晨,心里不禁有些失落——黑夜和白天竟同样漫长。
此时夜正长,便找了一家酒吧消磨这残余的黑夜。坐在酒吧的角落位置,很快一个穿着工作服的女孩走了过来:
“先生。请问喝点什么?”女孩面带微笑。
“一杯啤酒,加冰的。”
“加冰的吗?”女孩惊奇地看我。
我点头确认了一下。
“这个季节喝加冰的啤酒会很容易着凉的。”女孩的声音很轻柔。
“没关系。谢谢。”我对她笑了笑说。
“请稍等。”女孩没有再说什么,然后转身离开。
坐在这里我环视了一下这个不大的酒吧间,室内的一切都一览无余。尽收眼底。灯光淡淡的,带着些许忧伤和温馨。轻柔的音乐如水一样缓缓地在身边流淌,感觉格外恬静,惬意。三三两两一桌的人在低声的耳语。很少有像我这样独自静坐的。桌子和椅子都是木制的,很粗糙,显出几分美国西部酒吧间的味道。
很快我的啤酒被送来,仍是刚才的那个女孩,“请慢用。”她的脸上依旧挂着刚刚的微笑,似乎这笑容已凝固在脸上一样,显得有些疲惫。
我说了声谢谢。女孩又转身去招呼其他的客人。她的身影在淡淡的灯光下显得有些飘忽不定。
拿出香烟点燃,漫漫呷着啤酒,周围的一切让我觉得平静,有种超脱现实的错觉。轻柔的音乐将我再一次拉回到以往的岁月中……
作者:潮西潮东 回复日期:2006-6-19 18:33:20
大家好:我是一个刚刚在文学边缘游走的人,不擅长写作,希望大家给予建议.谢谢!
作者:潮西潮东 回复掌冢?006-6-19 19:08:37
四年前,我怀揣着理想,踏入了被高中时代称作“天堂”的地方——大学校园。
2001年我荣幸地考入哈尔滨的一所大学(我不知道自己的文字是否会对母校带来负面影响,以至于影响其招生人数,所以在此不想提及它的名字),那年我二十一岁,正是一个人一生中风华正茂的年代。
开学伊始,在首次班会上我这样介绍自己:我叫夏云飞,来自于北方的一个小镇,希望和大家成为朋友——不过,女士优先。在一片同学的掌声中,我所梦想的大学时光真正地走入我的生活。
我和王宇,钟磊,杨伟被分到了一个寝室,也许因为年轻,因为彼此拥有共同的语言,我们在一起时总有说不尽的话语。如今仍清晰地记得在宿舍的第一个夜晚,由于刚到大学,这里的陌生和新鲜,让我们都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刺激。夜里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睡去,我们各自诉说着自己的往事、梦想、还有未来。似乎对于大学的生活我们都觉得前途是大大地光明,都有着对未来指点江山的雄心壮志。那一夜我们聊了很久,似乎都忘记了时间。
为了促进室友之间感情向一个合理的方向发展,第二天我们进行了一场煮酒论英雄。在喝酒时又排了一下年龄,结果我是寝室的老大,伟是老二,磊子是老三,宇是老四。磊子和宇一口一个大哥的叫我,弄的我有些不自在,当时就差点儿“煞血为盟”了,跟参加黑社会似的。那天我们都因为高兴喝的有点过,后来伟还因为没登上寝室“扛靶子”的位置和我争论不休。伟对我说,我就他妈比你小几天,我凭什么不是老大呀?!我说,你他妈就是比我晚出生几秒也得叫我大哥!伟气得差点儿没把喝的酒都喷出来。
大学生活与我曾经想象的完全不同。我以为我们会有上不完的课,有做不完的习题,会比高中时的压力重一千倍,一万倍。可是没有想到,学校的课程竟少得可怜,因此许多时间闲了出来。在寝室无事可做便每天以玩扑克来消磨时间,我们经常会秉烛夜战。开学以来没多久,几乎把我们所知道的玩法全部复习了一遍。那段时间也许是“天狼星”在对我微笑吧,以至于运气颇佳,当时可谓“逢赌必玩,玩了必赢”。最后我不得不谦虚地说一句,“唉!世界之大竟找不到一个对手,难道要让我孤独而死吗?!!!”可以想象得到当时我的表情是何等的悲壮和无奈。然后他们就会用两个字把我打发掉,“去死!”
有一次,我们四个在寝室玩“拱猪”,不知道宇是不是出门踩到狗屎了,那一天他从开始拱到最终,我们从来没见到过如此有始有终的。还气他说,“宇将来一定能有所作为,因为他能坚持,因为他有毅力,因为他能一‘拱’到底!”
第二天起床,我看到宇的鼻子又红又肿,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自己掉猪圈里了呢!后来听磊子说,宇在刷牙时不小心照了一下镜子,听说把自己也吓的半死把牙刷都扔了。
从那以后,宇强烈要求不再玩扑克了。理由是害怕回家后他老妈都不认识他了。扑克被淘汰后,换成了麻将,但无论怎么玩我都会以胜利而告终。我也时常会迎来他们羡慕、嫉妒、恨的眼神。我会安慰他们说,“我玩的好是有原因的,当年我妈怀胎十月时还依然端坐在麻将桌前,我妈说要培养未来的赌神,就得从‘胎教’开始。所以我才这么厉害。”然后他们深吸一口气,用力喷出一个字,“呸!”。
一阵暴风骤雨后,室内的一切事物皆黯然失色。我发现身后的仙人球都蔫了。当时我什么也没说,向他们伸出了大拇指,顺便到“水房”洗了把脸。我在心里想,“不愧是学化学的,嘴里都是H2S的味道。”
不过他们说归说,气归气,最终还是把“西赌”的绰号让了出来。
在这里本人简单的作一下自我介绍:我是一个长相大众,性格中性,能力普通,学习一般,才华平凡,没什么特长的人。其实总结一句话就是——我一无是处。不过我一直觉得天不生无用之才,地不长无名之草,世间万物的存在都有其合理的因素,所以我一直都不觉得自卑地好好活着,在今后的日子让我们为了平凡的生活努力吧!
以上是我在“西赌”的封号被室友勉强肯定以后,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而站在宿舍的桌子上轰轰烈烈的简短发言。事隔四年,我依然对当初得意的演说记忆犹心。
王宇的长相是我所不敢恭维的,如果将他的五官分开来看都不会让人觉得无法接受,但是要放在他那张“地包天”的脸上,打死谁谁也不会接受。我觉得他的五官能走到一起,那纯粹是上帝胡来的指令。由于他的长相属于很“另类”的那种,在此不做具体描述(我担心别人把这部小说当成鬼故事)。如果你不信那我也没有办法,现在我们宿舍的门上还贴着他的相片,那是用来降妖除魔的——可以当门神用!
宇在寝室中除了讲一些“冷幽默”的笑话外,就只剩下睡觉可以称得上是他唯一的兴趣了。他对睡觉的热爱,让我深切地明白:什么叫生命不息,睡觉不止。
宇也常有怪异的声调说,只所以有黑夜就是让我们用来睡觉地!当我们问他白天不是也在睡吗?他就说,谁让我的黑夜比白天多呢?!然后可以看到他对我们得意的咧着满口的“铜牙”傻笑。
宇睡觉时经常用被子将头蒙住,把脚趾露在外面。脚趾有时还有节奏的动弹几下。这是他睡觉的特点。每当此时,我们就想研究一下——宇为什么喜欢睡觉呢?现在又是用什么呼吸的呢?当我们看到他动着的脚趾时,于是我们很自信的得出结论:宇是用脚趾呼吸的。既然用脚趾呼吸,没有道理不用脚趾思考。于是我们又进一步得出结论:宇也是用脚趾思考的人,不是一般人,所以他爱睡觉。证明似乎有些牵强,不过为了给我们守在他身边多次观察所浪费时间的一点安慰,也只能如此解释。
由于宇拥有“觉皇”的美誉,又因床铺朝南,所以在寝室中夺得“南皇”的封号。又由于他睡觉经常把被子蒙在头上的原因,我们也会称他是:一个用下体思考的人。
钟磊是寝室里长的最帅的一个,不过他就是有点儿“暴脾气”。
磊子这个人让人说不太清楚,亦正亦邪,亦真亦假,让人摸不清套路。他可以将身上的零用钱给那些沿街乞讨的人,也会像个痞子一样挑逗校园里的女生。不过有一件惊天动地的事已奠定了他“北武”的地位。
那是在开学不久的一个黄昏,我们寝室四人在吃过晚饭后,在校园里闲逛。磊子无意中撞到了校园里的一个混混,两个人没说几句便动了手。谁都知道“先下手遭殃,后下手更遭殃”的道理。磊子不知道在那弄来一块砖头,在厮打中“啪嚓”一下砸在对方的头上。砖头碎了,不知道对方的脑袋是否也碎了,血却止不住地流……后来虽花了不少money才摆平此事,磊子在学校也由此声名大震,以至于在学校知道他事迹的人无不惧之三分。我们学院也因此占了他的光,被其它学院的学生称为“流氓院”。
那天晚上磊子给我们讲述他曾经打架的经历,他说他从小就经常打架,一直打到现在,每次不是别人“挂彩”,就是自己“挂彩”。听了磊子的叙述让我们几个感叹了很长时间,觉得他是在血泊中成长起来的孩子,我们同时也对他产生了几分恐惧。后来我们在寝室形容磊子出手,那就是“脑袋砸碎,武功全废”。
杨伟的长相其实并不是很帅,不过他这个人的厉害之处是可以把自己给说的很帅。他那段自我形容不用他教就已经刻在我心里了,不是我有心要记,而是有个人天天像老和尚诵经一样在你耳边说,你想不记住都难。如果老师能做到他这样,我相信学校绝对不会有“劣等生”这个词出现。他的自我形容是这样的:高大威猛,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一表人才,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美貌与智慧并重,英雄与侠义的化身,七步成诗,倚马千言,人称当代纪小岚。怎么样?很不要“面子”吧?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就是人类进化的终极呢!
后来在寝室我们为了嘲笑伟而流传下来这样一句话:如果你真的帅,可以为帅而自豪;如果你不帅,可以为能“吹帅”而自豪。
伟在寝室中是让我最嫉妒的一个,首先他吹牛在我之上,其次是他的骗术一流。许多上网与他聊天的女孩都会被他感动得痛哭流涕,伤心欲绝,欲罢不能。听说有几个女孩还与他发生过“ ”,这更是让我气愤,你说现在的女孩有“献身精神”也就罢了,她们怎么会那么不开眼呢?!真是让人心痛。
也不知道伟是那辈子修来的福气,他不但在外面拈花惹草,校内的一个女生也被他的甜言蜜语所打动,竟死心塌地的跟着他,更是羡煞旁人。用伟的一句话那就是: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
伟就是这么一个走“狗屎运”的人,在寝室也独霸一方,人称“东骗”。我们也给他起了个座右铭:一堆幸运的狗屎。
正所谓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黄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就这样“南皇,北武,东骗,西赌”四大恶人凌空出世,开始笑傲江湖。在白天时我们不容易聚在一起,只有到了夜晚才会芸集一堂,信口雌黄,讨论一天的心得感受以弥补个人的无知,真正做到了“同心同德,众志成城,四人同心,齐力断筋”的攻守同盟。直到灯熄影消,才会渐渐奚落我们的胡言乱语声。
当然我们几个成为四大恶人也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
三
开学这段时间,我们在寝室除了玩扑克、麻将、喝酒、上很少的课以外,似乎什么也没做过什么有意义的事。本来大学是学习的地方,我们却把它当成了寻欢作乐的场所。有时候喝酒时,我会突然间觉得没什么意思,心里竟莫名的有些失落。唯一让我觉得对得起高昂学费的就是这段时间我们都能积极地去听课。
中午刚吃过饭,下午又没课可上,也没什么事做,于是我甩开他们一个人在校园里乱逛……
上大学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还没有好好的熟悉校园里的环境。这段时间经常和室友在一起,让我学会了很多污秽的东西(当然我也带给他们很多的污秽),长此以往我担心自己会进墨者黑。
走在学校的树林里,在这秋日的午后,我觉得真的很难得。只是时间似乎走的快了些,转眼间在漫步与幻想中悄悄溜走。
此时,夕阳收敛了最后一丝余辉,远处也已落下了黑色的帷幕,有群山隐隐。城市的灯火开始接踵而来,渐渐地随黑夜的渐浓,霓虹已闪烁一片。而远处,在群山隐现的地方,也已点染起零星孤寂的人间村落。
望着远方,忽然有些想家,想着父母正在做什么,是否还在劳作?不经意间,心里竟生出一丝悸动——有灯的地方写着温暖,也写着艰辛。
我悻然地回到寝室,宇正在酣然大睡。磊子躺在床上吸烟,他的一支脚蹬在床架上,另一支脚正悬在空中有节奏的悠着。伟不在寝室,不知道又到哪儿鬼混去了。
我环视四周,眼前是一片零乱的景象。
“也许,我们该制定个值日表了。”我说。
磊子将脸转向我,身子的位置没变,“你不觉得这样才有家的感觉吗?”他对我笑了笑,又转过脸去吐着烟圈。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你没听说过,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嘛?”
“那你听说过拿破仑扫过屋地吗?何况我也没有扫天下的意思。”他不屑地反驳我。
我翻身倒在床上,没有再说什么。
此时夜色在无声无息中吞噬了整个城市。窗外树影婆娑,暗香浮动。望着远天的残月,心里突然很想茗。也不知她在南方的城市里过得怎样?
茗是我高中时处的女朋友,上大学时我把关于我和她的所有有纪念意义的东西都拿了过来(能带走的)。刚上大学时其他室友都是光棍一条,看到我把茗美丽的相片挂在床头上时,都羡慕得要死,一直追问我是谁。我相当自豪地说她是我高中时的马子。然后他们都自惭形秽地走了。
三
那时我和茗同在一所高中就读。
在我心中一直觉得高中是人生的理想年代。在那段汗水和泪水轻轻飞扬的日子里,曾孕育了许多理想,以及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但那时也是思想萌动的时代,文雅一点叫做“青春期”,而粗俗一点不过是“思春”或是“发情”罢了。而在当时寂寞的日子里,思春的猫,发情的狗又比比皆是,以至于“不在寂寞中恋爱,就在寂寞中变态”的我,也只好选择了前者。
在当时,我和茗应该被打入早恋的行列,所以我们受到家长、学校、社会的压力都很大。教导主任常常软硬兼施的问我是不是和茗在谈恋爱,我始终坚持我们是“纯洁的无产阶级革命感情”。
茗对我有点暴力,动不动就拿我练拳击。只要不在教室,她就会经常对我拳脚相加。直到后来我看了“我的野蛮女友”,才知道原来男主角会是如此的幸福!所以我想来想去觉得茗不是“野蛮女友”,而是“悍匪女友”。
有时候我会觉得好奇,问茗,“你为什么总喜欢打人呢?”
“没有啊,我怎么没打过其他人呢?”她一脸无辜的表情。
“那你为什么会经常对我出手呢?”
茗无限温柔的笑了笑,“我只是对你喜欢用‘身势语’而已。”
我对她总是无可奈何,谁让我懂得怜香惜玉呢,谁让她漂亮呢,谁让她是我的女朋友呢,谁让我有不打女人的习惯呢,谁让我觉得男人就应该对自己狠一点呢。一想到此,我想还是算了。我忍,我忍,我忍……还不行吗?
在教室里茗从不轻易对我出手,首先是怕影响她的淑女形象,其次是害怕班主任。班主任这个词在班级里可以说是让人谈虎色变,也不知道她是怎样练就的“一嘴神功”。我想时间上允许的话,她可以在你面前说上个三年五载还是绰绰有余的,再加上涂沫星子像春天的雨水一样横飞,也足以把你淹死几个来回,所以在教室里是很少有人“始作俑者”。如果有,那个人一定是想自杀,或是有自虐倾向,否则任何一个正常的人都不愿意接受“熏陶”,会死人的!
有时上自习时,我会常常气茗。因为此时是安全的,把她气恼了也只不过狠狠地瞪我一眼了事。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的话,我不知道自己已经去见马克思先生多少次了。此时的班主任让我觉得亲切,那布满血丝的眼睛,那略显灰白的双鬓,那斑驳而深刻的皱纹,都让我觉得无比亲近。至少此时不会被茗打得“落花流水”。
不过也有失算的时候,记得有一次,我怎么挑衅她她也没有反应。当我正在纳闷之际,班主任不知何时已站在我的身边,“夏云飞,想什么呢?!”班主任无比温柔亲切的声音在我的身边响起。
“我,我……”也不知为何,每次见到她我都会有中畏惧感,欲说无言,欲哭无泪。结果可想而知,我又一次成为她练习“嘴功”的对象,临走时我看了一眼茗,她正在向我幸灾乐祸的挥挥衣袖。
“该死的茗也不提醒我一下,我不会原谅你,一辈子也不娶你,让你嫁不出去……”在回教室的途中,茗已被我骂得体无完肤,惨不忍睹。“唉!如果能骂死人该多好啊!”这是我一直所幻想的。
回到教室我伏在桌子上用书将脸挡住。生气。茗在桌子底下轻轻扯我的衣角,我没有理她。
放学时已星斗满天,校园里的学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涌出校门。我和茗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昏黄的街灯一直延伸到很远,很远,几乎遥不可及。就像我和茗一直都在回避的未来,常常让我们不知所措。
“怎么了,被老师感悟了吗?”茗笑着看我。
“是啊,我现在已经顿悟,心如止水,看破红尘,遁入空门。女施主请便吧,前面月黑风高,遇到色狼色鬼什么的千万别喊。”我淡淡地说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真的一样。
其实刚刚的气此刻早已烟销云散。我只是想给茗点“colur see see”,否则以后还不得下踏在小厨房啊。
“别这样嘛云飞,明天我请你吃冰激凌还不行吗?”茗摇着我的胳臂,一副可怜的模样。
“一个冰激凌就能弥补我的伤痛吗?!”
“那你想怎么样呢?”茗抬起脸看我。
“起码也得两个!”
“同意。就这么说定了。”茗以为了事了呢,笑的像花儿一样。
“别高兴的太早,我只说了一个条件而已。”
“那你还想怎么样呢?”茗脸上由大喜转为大悲的表情实难让人接受。
“诚心悔过否?”我盯着她看看,目光显得有些邪恶。
“诚……心,但不要太过分,行吗?”茗用讫求的目光看我。
“以后不准再打我。”我觉得对于暴力的茗来说,这一条是必须的。
“同意,还有吗?”茗知道我不会就此罢休。
“以后班主任出现时告诉我一声。”
“恩,还有吗?”
“恩……我想……吻你一下。”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地面,声音也小的可怜。
“……好吧。”茗四顾地看了一下四周,然后将眼睛闭上。
我以为自己提出这样非分的要求一定会让她对我使用出组合拳的,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如此顺利,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我就提出更加非分的要求了。我轻轻地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如蜻蜓点水。
“还有吗?”茗盯着我,脸上浮现一抹绯红。
“老和尚不贪财,多多益善。”我又把头伸了过去。
茗一把捏住我的耳朵,“你不让我打你,可没说不让我捏你!”
我也只好乖乖地跟着她走了。
那是我第一次吻茗。那一次对我来说也是刻苦铭心的。我永远也忘不了在那个美丽的夜晚,站在丁香花飘香的月光下,仰望星空,风轻轻吹动茗前额的一缕头发,于是,我吻了她的额头。
高中我和茗恋爱时特纯洁,我记得第一次牵她手的时候,居然可以乐一宿,现在想想当时要是不小心笑“过去”那有多亏呀。如今当我想到吻茗额头的情景,自己觉得特窝囊,如今的初中生都“那个”了,我还在这里“这个”呢?自己都觉得泄气。
四
“云飞,电话。”磊子将我从往事中扯了回来。
“Hello,那位?“我起身拿起电话。
“是我。”茗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怎么这么早就给我打电话?想我了吗?”我笑着与之调侃 。拿着电话又顺势倒在床上,将脚蹬在床架上,保持着一种舒服的姿势。
“想的美,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到外面拈花惹草去了。”
“当然没有,我现在看女生最多不超过三秒钟,就连讲课的女教授我也只不过给她五秒钟的机会。”
“呵呵……”耳畔可以听到茗好听的笑声。
“这段时间忙吗?”茗收住笑声问我。
“还可以,就是挺想你的。”
“骗人的吧?每次都说想我,那你什么时候最想我呢?”茗的声音变得温柔而锐利。
“我想你永远也看不到我想你的时候,因为我总在你看不见我时,才最想你。比如——现在。”
“看你说的这么流利,一定不是第一次吧?”
“本以为可以拍拍马屁,却不小心拍在马蹄上了。唉!真崩溃呀!”我在心里默叹。
“怎么不说话?一定做过亏心事吧?”茗笑里藏刀地逼问我。女人在这个时候是最可怕的。
“当然没有。”我死不承认。有都不能招,何况没有。
“真的?”
“真的!我可以对天发誓,也可以右手放在圣经上,左手放在佛经上,头顶着古兰经发誓。”我说话时右手还举在空中,好象茗可以看到一样。
“你怎么不把诗经踩在脚底下发誓呢?”茗的笑声又传了过来。
“我也想过,只是咱是有素质的人,不能做没素质的事。我没文化不要紧,但不能糟蹋文化不是。”我说。
“好了,不和你瞎扯了,good good study ,day day up 。”
“等一下……你是不是还忘记什么事情没做?”
“什么事啊?”
“你……好像……还没吻别呢。”
“你是不是很久没有挨过打了?怎么还和高中时那么没正经的?”她以教训的口吻说。
“我只是想保持自己原来你喜欢的样子而已,我担心自己改变了,你就找不到我了。”我故作深沉。
“好了,别瞎扯了,别忘记好好学习。”
“好的,你也是,bay bay。”
“bay bay。”
每次打电话茗都会叮嘱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孩提时被老师重复n次的话,如今茗又开始重复。
我放下电话,扫一眼磊子的床铺发现他不在了,不一会儿又回来了,见我正在看他便对我笑了笑。
“干什么去了?”我随便问一句。
“有点儿恶心。”磊子又坐在床上。
“不是怀孕了吧?”我惊讶地看他。
“怀你个头哇,你们的对话让我觉得恶心!”磊子一脸佩服的表情对着我。
“fuck you!”我向他伸出了中指。然后将枕边的《挪威的森林》拿起来继续读余下的部分。
“云飞,good good study,day day up什么意思?”磊子不解地问我。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真是白痴!”
“kao!你们在侮辱英语!”
“我们不也一直在侮辱生活嘛?!”
磊子没有再说什么。又拿出烟,吸着。我依旧读我的小说。
不知过了多久,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九点多了。我又斜眼看了一看磊子,他还在悠闲地躺在床上享受尼古丁。我再一次将视线转移到小说上。
“哇噻!”伟没等进门便喊了一声。未见其人已先闻其声。
此时我才发现屋内烟雾缭绕,随即纵身下床,跳出圈外,一种求生的欲望让我冲到门外。
“着火了吗?”我说。
伟诧异地看着我,那眼神似乎在问,“你在屋里干嘛问我?”在他的眼里我看到一个白痴正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此时,磊子慢悠悠地从屋里走出,“有什么好慌的,没见过别人吸烟吗?”说完向着水房走去。他的背影看上去有些发飘,像一根摇晃的狗尾巴草。
“见过吸烟的,但没见过把烟当柴烧的。”宇也从屋内走出来,走路的样子也直晃,我想他是被烟熏的。
我看了看身旁的伟,伟也看了看我。相对无语,直被冷在那里……
作者:潮西潮东 回复日期:2006-6-19 19:33:24
五
翌日,我们在甜蜜的梦里被伟的尖叫声惊醒。当然这是我们几个允许的,因为伟这个人早上起得很早,所以刚开学时就让他充当我们的“闹铃”。不过这样的日子也只是维持了一段时间而已。
伟仍是和平常有课时叫我们一样,起来后站在寝室中央,“起来——”大声的呐喊国歌。开始时我们不太习惯还以为是到了世界末日。后来经过一段时间的忍受才渐渐习惯这种虐待。但为了给耳朵饱受摧残的一丝安慰,我们还是要回敬他几句的:
宇会说,“别喊的那么大声,知道的是在叫我们,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么爱国呢。”
我会说,“这是秋天,你呼唤什么春天(叫春)!”
磊子不冷不热的说,“原来母鸡也会打鸣!!!”
伟虽说是铁嘴钢牙,但他也明白一拳难敌四手,一嘴难敌三嘴的道理,只好作罢。
匆匆的吃过早饭,我们四个进入阶梯教室,在后面坐下,因为前面已经没有座位了。我们已经习惯在后面坐着,因为可以睡觉,也不会让老师觉得碍眼。那是“大一”刚开学时的事,很多学生都装着积极学习的样子往前排挤,后来到“大一”下学期大家就都漏出了虚伪的嘴脸,又都为了搞小动作死命地往后排挤。让我觉得他们真的是特能搞笑。
上课时,一个女“外教”走了进来。
“怎么换老师了吗?”磊子小声地说。
“不会是要跳艳舞吧?”伟又补充一句。
磊子斜了伟一眼,“操,你能不能文明点儿?”
“我靠,你们可真够文明的。”我说。
这时讲台上已经传来阵阵的花香鸟语。班级所有男生的目光都盯在了老师的身上,我从来没见过大家有如此认真的时候,一个个伸直脖子,目瞪口呆。都说外国的和尚会念经,外国的尼姑更是厉害。我这个外语天才都听不懂。我捅了一下磊子,“她在讲what?”
“不知道。”磊子很迷惘的样子。
“我去,那你听什么劲呢?”我气得倒头便睡。
后来才知道,那个外教是临时替我们的外语老师的。不过她在的这几日也或多或少给班里的男生带来几分学习外语的兴趣和热情。
上完课时已到了中午,我们几个随着人群冲进食堂,不知道是为什么,食堂的饭菜那么难吃,却依然挡不住学生在这吃饭的热情。我们几个的个头平均都在一米七八左右,身体素质也不错,占着身体的优势我们挤到“打饭窗口”前。我觉得打饭的过程是很艰辛的,也很浪费体力,每次打饭回来我都气喘吁吁的,饭也有点儿不想吃的感觉。我想这是人的占有欲的表现,得手以后就失去兴趣了。
中午吃过饭后,从食堂回到宿舍同样无事可做。磊子站在阳台上吸烟。宇躺在床上又将“睡眠进行到底”。伟嚷嚷着想去上网,要我们和他一起去。我坐在床沿上也不知该做什么。
冗长的白日时光在身边缠绕着,无法摆脱的空虚和无聊。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射在脸上,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王朔说:人一旦无事可做时是很难沉默的。
我觉得有一定道理,起码此刻我们是这样的。
我起身走上阳台向磊子要了支烟,也尝试吸起烟来。我的吸烟生活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后来我才知道吸烟其是很私人的东西,也是一种习惯。吸入的是空虚,吐出的是寂寞。
站在这里可以看到近处过往的学生,有漂亮女生经过时,磊子将手指伸进嘴里打出一声响亮的口哨。惹得女生们频频仰头观望。磊子像个痞子一样,手里夹着烟向她们挥手。她们也不害羞,带着笑声渐渐走远。
一缕清风吹拂而来,吹去了我手中一截长长的烟灰。我和磊子定定地站在那里,如两尊雕象一样伫立在风中。
我走进房间,心里闲得发慌,于是大喊道,我要改变!我要改变!
没想到宇会这么快进入睡眠状态,把他给吵醒了,他不冷不热地说,你要大便请上厕所,小便也请上厕所。我本来想和他理论几句的,一想到自己把人家给吵醒的,也没什么理,于是只好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还是被伟软磨硬泡的给弄去上网了。我和磊子打字慢也不太喜欢聊天便打上了cs。
“反恐”是时下比较火的游戏,网吧里时常充斥着诸如“警在A门”,“后门失守”之类的嚎叫。伟在QQ上也得心应手,和几个MM聊得火热。常在我身边发出一阵阵淫笑。声音煞是难听。
“笑声难听不要紧,笑着吓人就是你的不对了。”我对伟说。他却不以为然,仍是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
我和磊子打得也不可开交。我认真投入,没想到他比我还要投入,经常用枪爆我的头。
“我靠。玩不玩了,给点face好不好?我和你有仇啊?!”我对神气十足的磊子喊道。
“操,要温柔找你‘马子’去,这里是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说完跳起一枪又给我爆头。嘴里还不停地说我是“菜鸟”。
幸亏我脾气好,忍了。
离开网吧时已是繁星满天,街道两旁的街区霓虹闪烁灯火通明。这里是属于我们学生的街道。在这里你会看到大多都是学生消费的影子。如果没有我们我想就没有这条街的存在意义和价值。后来这里被称作:学生腐败一条街。我觉得这个称呼也算合适。
高速公路上车流涌动。车灯如同黑夜的流火流动而去。街旁的餐吧,迪吧,酒吧,歌厅……的喧嚣声为这座城市的夜生活平添了许多神秘的色彩。幻散。迷离。我们走在这条繁华的街道上,身边时常有一些光怪陆离的面孔擦肩而过。
在街边的小吃部吃了些面食,我们嘴里哼着歌回到寝室。宇仍在继续睡,不知是先前未醒,还是醒后又睡。我洗漱完毕便也草草上床,睡了。
/*注释/我哥们写的,很有才很倔强很“粪”的青,希望大家支持,让他继续走下去,他的名字“潮东潮西”*/
夏夜的十二点。
缩在沙发上的叶可凡用遥控器将电视调成了静音,她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开始拨号,刚拨了一个数字,想了想又把手机放下了。
她站起身慢慢走到窗边,日光灯白而清冷的光泛在窗玻璃上,在夜幕的背景下,玻璃里她的样子象在镜子里一样清晰可见:长发披肩明眸皓齿,湖蓝色的带蝴蝶结的公主裙衫式睡衣把她衬得依然如少女般清纯脱俗,丝毫看不出已经有四个月的身孕。
可凡推开窗玻璃将头探了出去:楼下小区的电子门已经关闭了,林东如果回来车是不能从前门走了,只能绕一圈从小区后门开进来。她用两只手紧紧的扶着窗台踮起脚尖,尽力的将头伸得更出去更高以便能看清小区外面更远一点的地方。
远处有两束车灯的强光朝小区这个方向照射了过来,可凡的心里升出一丝喜悦和希望,她紧紧地盯着那两束光源,心里有丝紧张地默念这么晚了应该是他吧应该是他吧。那两束光离小区越来越近,可凡渐渐看清了,那是一辆黑色的轿车。她不禁大感失望,林东开的是公司配给他的黄色小奥拓。
可凡轻轻地关上窗户,又回到了沙发上。她拿起手机犹豫不决,到底要不要打他电话呢?
林东下午五点就打她手机:“老婆,我今天晚上要请客户吃饭,你晚上自己一个人吃饭吧”。“哦...只是请客户吃饭吗?会不会又弄到很晚回来啊?”可凡轻轻地问,声音里有着丝委屈和撒娇的味道。之前,一连三天林东都说请客户吃饭结果每次都是到凌晨一两点才回来。“不会不会”电话那头的林东信誓旦旦:“今天的这个客户人很好的,只要吃吃饭就可以,你放心吧。”“哦”可凡依然轻轻柔柔地“那你吃完饭就早点回来吧”。“好的好的”林东忙不迭地答应“我八点半之前一定回来,今天回来陪你在小区里散散步”。
结果到了九点也没见林东回来,九点半的时候可凡忍不住打了电话过去,林东挂了,过了大约两分钟后他打过来,还没等可凡开口他就急匆匆地说:“小凡,快了快了,过一会儿我就回来,啊”可凡沉默着,什么也没说,过一会儿她静静地挂掉了电话。
几秒钟后,手机响了起来,还是林东:“小凡,你听我说,今天......哎......实在是没办法,推不掉,本来我是想一吃完饭就马上回来的,可是......”这样的说辞可凡已经记不清结婚以来听过多少遍了,她打断了林东,冷冷地说:“没关系,您随便......”“小凡,你别生气”林东不等她说完就急急的表示:“安排好了我让业务员陪他们玩,我马上回来啊。”
“好吧”可凡平静地回答,然后挂了电话。其实她很想问,你刚才为什么要挂我电话然后过两分钟再打回来?她也想问,你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她还想问,你为什么推不掉,是推不掉还是不想推?可她什么都没问。
她不屑于象电视上小说里那些在婚姻里失去自我把自己弄成怨妇的女人那样去质问去纠缠男人,她只是静静地冷冷地,林东便知道她是生气了。从他们恋爱的时候开始林东就知道,可凡高兴的时候还可能会对他撅嘴撒娇大呼小叫,真的生气了就会很平静很冷淡很客气。所以林东常常开玩笑说,姑奶奶,我宁愿你打我骂我也不要你对我客客气气。
手机上显示时间已经是零点二十分了,可凡决定再等一会儿:也许他已经在路上了快到家了呢,再等十分钟,再等十分钟还没回来就打他电话。
十分钟过去了,可凡再次打开窗户将头伸到外面去仔细的看了一遍,楼下除了小区门口那盏微弱的路灯静静亮着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可凡飞快地拨出了林东的号码,她觉得自己的耐心已经用完了。
林东已经连着三天晚上超过一点回来了,以前他也会请客应酬,可再迟也就十来点钟前就回来了,偶尔有些客户除了吃吃喝喝之外还需要去KTV或者洗桑拿什么的,林东都会在中间抽空打个电话给她,跟她抱怨一下这个客户素质怎么怎么低人品怎么怎么不好什么的。她听了总是娇娇地说上一句:“林东,真是难为你了,我想你,早点回来吧”。基本上,林东也就是安排好他们玩乐的地方稍微应付一下,然后交代给下面的业务员,自己就回来了,从没晚过十二点钟回来。
这三天,林东不仅晚归,而且中间从没主动打过电话给可凡。前天晚上十点多的时候可凡忍不住打他电话居然是关机的,回来以后林东主动对她说手机没电了,昨天早上林东一起床就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开机打了个电话。可凡盯着他的手机愣了一下,然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林东马上意识到了,他跑过来一把把可凡搂在怀里:“小凡,对不起,昨天那客户非要我陪着在KTV里,我怕你打电话来听到了不高兴所以就关机了。我怕你生气才骗你说手机没电的,不过我发誓我可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可凡原谅了他,她知道,有时候人在职场身不由已,偶尔碰到难缠的客户是没办法的。她相信以林东的人品和他们的感情林东应该知道把握好自己的,就算在那些灯红酒绿的场合。
手机里传来一个温和的女声:“对不起,您拨叫的用户不在服务区”可凡心里不禁有些烦燥,再拨,还是“对不起,您拨叫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林东,你这个混蛋!”叶可凡在心里低骂了一句。凭女人的直觉,可凡知道林东故伎重演了。
昨天早上关机事件解释清楚了之后,可凡对林东说:“我相信你也相信我自己更相信我们的感情,所以,以后无论你在哪里只管大方接我的电话好了,我不喜欢你对我撒谎。”林东重重地点头。晚上九点多时,可凡打他电话他说在安排客户去洗浴中心安排好了马上回来,十点多的时候可凡再打电话过去就是和今晚一样——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直到凌晨一点她拨了无数次电话都是不在服务区,她慌得不知如何是好,现在市区有什么地方会没有信号呢,一定是林东出事了,她想到他应酬的时候一定喝了不少酒再开车,一定是出事了,他从来不会这么晚不回家的......可凡越想越怕,自从肚子里怀了宝宝后她变得很胆小,天黑了就不敢一个人在外面走。最后她趴在阳台上一边拼命地流泪一边一遍又一遍地拨打林东的电话。两点钟,林东回来了,看到赤着脚穿着睡衣趴在阳台上哭成泪人儿的可凡,他一把将她抱到了床上,一边吻着她脸上的泪一边愧疚地自言自语:“对不起小凡,是我不好,对不起小凡,明天我一定早早回来陪你”。
可凡回过神来,在他怀里哭得更厉害了:“你个大坏蛋......你到底去哪儿啦......这么晚没回来......手机又不在服务区,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我......”林东吞吞吐吐,脸上满是愧意:“对不起,老婆,让你担心了。手机......手机大概是电板松了吧打过去就会是不在服务区”。可凡忽然心里一紧,她知道林东又撒谎了,林东撒谎的时候语气就是这个样子的。她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看着林东的眼睛,林东的眼神闪烁着不敢看她,只是把她搂得更紧:“老婆对不起,我明天一定早些回来陪你”。那一刻,她忽然听到内心深处某个地方轰地一声,似乎什么东西坍塌了。
今晚的“不在服务”不再让叶可凡感到着急害怕恐惧,只是一股凉意正在象春天的小草一样从她心里一簇一簇的冒出来,很快就攒成一大片,从心里一直凉到头顶,然后,那股凉意又从头顶回流,一直凉到脚尖,她不禁打了个冷颤。她木然的拿起空调遥控器关了空调。然后给自己倒了杯热水。
她端着水坐在沙发上,开始整理自己的思绪,她一会儿想弄明白,她和林东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者说,她的直觉告诉她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而这不确定是什么事情的事情发生直接影响了还会继续影响他和林东之间的感情。可一会儿她又告诫自己,要相信他信任他,他是这么稳重踏实的一个人他那么在意我在意我们的感情,能有什么事呢......
不知过了多久,林东回来了,看到坐在沙发上呆呆地可凡吓了一跳:“小凡,你怎么啦?”
“我没怎么”可凡平静地问“你手机是不是电板又松了?”
“是啊,你怎么知道。”林东一边说一边赶紧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弄了几下,对可凡说:“好了,你再打打看一定可以打通了。”
“是吗?”可凡盯着他的眼睛冷冷地说:“你怎么看都不看就知道你手机电板松了?还有,你的电板为什么平时都好好的,一到你晚归的晚上就松了呢?”
“你别这样,小凡”林东依旧眼神闪烁着不敢和她对视“我也是没办法为了工作为了应酬。”林东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来把她揽在怀里。
可凡忽然闻到了一股香味,在林东的怀里,很浓很浓的香味,她分不清是香水的香味还是粉底的香味,因为她从来不画妆也不用那些东西,但她知道那是女人的香味。
她的心像被毒蝎狠狠地蜇了一口似的,既痛又恶心。她猛的推开林东冷冷地一字一字地从牙缝里迸出来:“滚!别碰我!你这个让我恶心的脏人!”
林东一下愣住了,被可凡推开的双臂尴尬的僵在半空中不知所措。他的嘴角动了动想说点什么,惶惶不安的拿眼睛偷瞟可凡,她的脸色象罩了一层霜,林东将两只手绞在一起来回使劲的搓着,最终他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将两只手插进头发里深深地低下了头。
林东心里有着深深地负疚感和罪恶感。确实,他做了对不起可凡对不起他们感情的事情。
在林东眼里,可凡一直是公主、是女神。她聪明美丽善良纯情,她能歌善舞、才华横溢却又淡定从容,她清高而不高傲温柔而有个性......总之,她是那样的美丽独特与众不同。
林东知道即使是他们结了婚的今天她身后也还是不泛坚定不移的追求者和暗恋者,可是她居然选择了他,她居然拒绝了一干的比他有钱的比他帅的追求者而选择了他。尽管林东一直不明白可凡为什么会选择他,但是可凡一直对他对他们的感情心无旁骛,面对别人羡艳的嫉妒的目光林东是欣喜的是得意的,同时也对可凡充满了深深地感激。
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天,林东就在心里发过誓,这一辈子要好好地呵护她照顾她,让她幸福一辈子。
林东是一家皮革公司的分公司经理,作为一个分公司的负责人应酬总是免不了的。在当今的这个社会应酬已经不光光是吃饭喝酒这么简单了,客户们往往是奔着酒足饭饱后KTV和按摩房里的那些节目去的。
对于应酬这个事情,他和可凡是沟通过的。可凡是个纯情的人,而且她是个感情至上的完美主义者,她不会在意金钱不会在意权力不会在意地位,但她绝对不能容忍感情世界里一丝一毫的亵渎和欺骗。
他从没想过欺骗她。老实说,刚开始时他确实很不习惯那些饭后去的场合,那些KTV里的庸脂俗粉哪能和他纯洁美丽的可凡比啊,所以他会给客户们安排小姐,自己就在旁边陪着咋咋呼呼地喝喝酒唱唱歌,等到客户和小姐们做得实在不堪入目的时候,为了避免尴尬他就借口打电话跑到包厢外面和可凡煲电话粥,然后尽可能早的找个合适的借口先离开。
可凡一直是信任他的。大学毕业后他就在现在这家公司里从事技术工作,因为他的刻苦钻研和良好的悟性很快就攻克了公司里一直解决不了的产品技术问题,再加上他为人诚恳踏实上进,老板就大胆让他直接从技术人员升到分公司经理。这样一来管理销售产品调整这些问题他就得一把抓,工作上的压力虽然是来得太快太突然他觉得自己还是能顶住。只是应酬这个问题倒让他感到压力重重。一方面他本身就对那样的场合不适应,另一方面他不想让他和可凡的感情受到亵渎和伤害。
只是借口找了几次之后,有些客户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林经理,你每次和我们出来玩都有事先走了是看不起我们还是嫂夫人管得紧啊?”林东每次只能讪讪地:“没有没有,兄弟,喝酒喝酒。”
他也见过那些怀里搂着小姐还气定神闲接老婆电话的。那些人往往酒喝多了后会教导他:“兄弟啊,出来玩就要放得开,就要玩得开心点。”
有一次,一个客户在KTV里特意挑了个小姐给他,他不好拒绝就任由那小姐坐在旁边,他依然没事人一样和其他人喝酒聊天唱歌,谁知那小姐一屁股坐到他大腿上搂着他的脖子嗲声嗲气地说:“帅哥,你好酷哦。”,其他人见了就一起起哄:“那就和我们这位帅哥喝个交杯酒吧!”他连连摆手,谁知那小姐马上倒了杯酒喂到他嘴边。他当时是有些局促的,本能的想把这小姐推到一边可又觉得不合适,如果那样的话就会显得和客户格格不入客户也会尴尬,他只得硬着头皮应付着。
渐渐地,应酬多了,那一套应酬理论也听多了,比如男人在应酬场合的逢场作戏是很正常的,请别人玩的时候如果自己不带头玩是不够诚意什么的。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脚。尤其他见了太多各种各样的客户一面左拥右抱一面游刃有余地编着谎话骗老婆后,他也放松了自己的底线。最近开始,饭后的应酬时他也理所当然大大方方地叫小姐了,当然,他也还是有自己的底线,那就是仅仅逢场作戏的搂搂抱抱一下,绝不会象其他人那样有更实质的什么行为。
可是每每一散场在回家的路上时他就开始感到愧疚和后悔。他知道,他不可能象其他人那样骗老婆。他还做不到在做了亵渎可凡感情的行为后还去欺骗她,况且,他也根本骗不了她。可凡那么冰雪聪明的人,应酬场上娱乐场所的一切猫腻她都是了如指掌的。
可凡大学毕业后就在一家杂志社做记者,她做的每个选题既视角独特又紧紧抓住受众的心理,每次都能引起一些反响。有个时期,市府开展“扫黄打非”活动,她就主动向社里请缨去娱乐场所做卧底记者,半个月后她做出了轰动整个媒体行业并引起市府和社会的的高度关注的深度报道。
那个时期,可凡常常要出入各种应酬场合,难得的是无论见政界要员还是商界大腕她都是不卑不亢礼貌淡然。大学毕业到现在近五年了,她依然保持着滴酒不沾的习惯。
有一种说法,说的是做人的三重境界,第一重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第二重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第三重是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林东觉得可凡已经达到了第三种境界。
林东升任分公司经理第一次带客户去KTV回来后就和可凡坦诚的谈过关于应酬的问题。可凡很诚实的向他表示过,她理解他有些时候因为应酬不得不去娱乐场所,但是希望他能把握好自己,她还告诉他她绝不接受他在除她之外和别的女人打情骂俏搂搂抱抱的行为,这别的女人当然也包括娱乐场所的小姐。林东表示,他不是那种人,他也绝对不会做那样的事情。
五个月前,他们举行了婚礼。婚后一个月,可凡怀孕了,他欣喜若狂,连哄带求的让可凡辞了职在家安心养胎。他抱着她狂吻:“老婆,你以后的工作就是安心养胎乖乖地在家享受我对你的照顾。”
起初可凡不太愿意辞职,可是早孕反应很严重,她只好先请了一个星期的假。那一个星期里,林东每天一有空就陪着她,给她讲故事讲笑话逗她开心,变着花样做各式的菜肴和点心哄着她喂着她吃,陪她听音乐看电影,带她去郊外看日出数星星看月亮......总之,所有一切她想到的没想到的浪漫的不浪漫的事情他都乐此不疲的陪着她做着。很快的,一个星期过去了,可凡发现自己居然对目前的这种生活很是眷恋,对林东描绘的幸福全职太太生活亦是心生向往的。
终于禁不住林东的软磨硬泡,可凡一咬牙就向当时的公司老板提出了辞职。
可凡那时候已经是这家公司年薪十万的副总经理。
在杂志社做记者时,可凡经常做有关民营企业和职场的选题,这样她就经常会去各种各样的企业里做采访调研。她是个悟性极高的人,每每和一个企业的老板或职业经理人做一次访谈后,总会有许多自己的感悟。常常她写出的文章不像其他记者一样仅限于一问一答的记录和总结。她往往能跳出老板和职业经理人的视角之外,提出更独道也深具哲理的有关企业经营管理扩张以及人才机制等等方面的观点。所以她常常会遇到这样的情况,采访结束的时候,企业老板总会半是恭维半是真心的感慨:“叶小姐,象你这样既有才华又有能力的人要是能加盟我的公司那真是我们公司的幸运啊!”
这样的时候,可凡往往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的说一句谢谢。
说起来,可凡是很喜欢记者这个职业。虽然大学里她学的是法律专业,可她从小就有写作的天份,初中时就开始发表文章。当初来杂志社应聘时,一百多个求职者里面,别人都带着厚厚的文章作品和这样那样的证书,只有她两手空空除了包里装了身份证和毕业证。
主编问她,你不是新闻专业的?她说,是的。但是我有个想法不知您能否采纳,您现场给我一个选题,然后我去一边现场写东西,您接着面试其他人,等我的东西写出来后您看看再决定要不要进行对我的面试。结果,她写出的东西主编只看到一半就对她说:“好!你被录用了。”
工作上她如鱼得水。她做的每期选题不仅能引起读者关注,还经常被其他媒体或效仿,因此她们杂志的知名度也大大提升,发行量更是芝麻开花节节高。以至于有次主编在月末的会餐上半开玩笑半得意的说:“叶可凡,那会儿她来应聘的时候往那儿一站我就知道是个名记的料子,哈哈,她身上有种场。不是新闻专业的又怎么样?哈哈,我看人就错不了”。
可是对叶可凡来说这份工作也有不尽人意的地方,那就是待遇的问题。虽然她的待遇已经是杂志社记者里面最高的,可是这种待遇要解决她的现实问题还是让她深感忧虑的。
她的家境并不好。从她记事开始父亲就一直病病歪歪的,似乎没往家里挣过一分钱。母亲原来是小学老师,可是在他们那个小县城里,小学老师的工资要养活一家六口人实在是很难的,何况,除了姐姐她和两个弟弟还要上学。所以在她小学毕业那年母亲就辞了小学教师的公职和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而辍学的姐姐一起起早摸黑的做起了小生意。
母亲是个坚强的人,她一直对可凡和她的两个弟弟讲,你们要好好学习,只要你们努力肯上进,不管怎么样,妈妈和姐姐都会一起努力,供你们三个上完大学。
所以可凡一直很努力。她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学习成绩一直很好,虽然家境贫寒却很有艺术天赋,能歌善舞又写得一手好文章,所以中学时候开始追她的暗恋她的男生就不计其数。可是她从来不理会那些事情,在她的心里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好好学习好好充实自己上完大学,然后凭自己的能力回报妈妈和姐姐让家里人都过上好日子。
高考那年,妈妈不幸在去进货的途中出了车祸,住院两个月后开始能正常行走生活也能自理,可是出院时医生嘱咐,从此后病人只能休养为主不能再做原来的工作了。高考过后,又赶上姐姐出嫁,早就订好的日子。
高考之前填报志愿,可凡一律填报的是大专,因为那样可以早一年毕业。通知书来了,可凡看家里的状况本想放弃读大学的,好在姐夫虽然只是个小县城里的普通工人,却是个忠厚善良的人,他对可凡说:“小凡,你去吧,爸妈和两个弟弟我和你姐会照顾的。”
就这样,可凡揣着借来的学费开始她的大学生涯。
大学一毕业,她就只身来到这个最早一批改革开放的沿海城市名单里的Z市,她相信在这个城市里会有大把的机遇,让她得以施展自己的才华,让她得以用自己的能力去接下妈妈和姐姐姐夫的担子,供两个弟弟上大学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并且可以回报姐姐和姐夫。可事实并非如此。虽然主编给她申请了最高的待遇,虽然她自己过得极为清淡简朴,但却远远不能实现她自己的心愿。
在做了一年多记者后她选择了去一家民营公司做总经理助理。之所以有这个选择,是因为一来这家公司的老板确实是看重她的才华和能力给她足够的发展空间并且有足够的诚意请她去做事情,更重要的一点是这份工作比起她做记者每个月可以多拿近两千块的收入。
可凡在这家公司里边干边学边悟。一年多后,她就对公司的全面经营管理和品牌运作有了清晰的思路。她的沟通能力极好,在公司里为人口碑又不错,所以老板就逐步的放手给她去做。再过一年后她就升为公司的副总经理,年薪十万。
和林东结婚的时候,可凡以前上学时的欠债已经全部还清,大弟弟也已经工作,只有小弟弟还在上大学。基本上她觉得日子已经轻松多了,再加上林东对她和她家里人都很好。所以她虽然觉得辞职做全职太太有些不妥,可到底还是经不住林东营造的幸福生活的诱惑。
公司老板一再挽留,甚至提出加薪放长假的条件,可凡不禁有些动摇。林东却坚决的要她辞掉,他把她搂在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温柔地说:“傻丫头,你一个人都累了那么多年了,现在嫁给我了还怀了我的孩子,我怎么能再让你辛苦呢?”
可凡终于开始了每天睡觉睡到自然醒的全职太太生活。早上林东会把早餐准备好放在餐桌上,再去卧室里吻吻她的额头:“老婆,我上班去了,早餐在桌上一会儿要乖乖的起来吃哦。”晚上,他会早早回来,烧她爱吃的菜,吃完饭后他不要她洗碗,让她坐在沙发上吃水果看电视,等他在厨房里都收拾好了后,他会牵着她的手下楼,陪着她在小区里散步。
隔三差五,林东也会有应酬,但他都尽量早些回来。这样过了一个多月后,可凡感念林东辛苦,就开始学着做饭。
第一次,林东下班回来看着桌上摆好的饭菜和坐在桌旁静静微笑的可凡高兴得不得了,他一把抱住可凡然后在她脸上一边大口大口地胡乱亲着,一边笑着喊:“我太幸福了!老婆你真好!老婆我爱你!”
这样的日子过得飞快。一晃,又过了一个多月。
对于可凡在家烧晚饭然后等他回来这件事情,林东开始表现得很激动也很满足,每每都夸张的大口大口的吃着饭菜,无论味道如何都赞口不绝,慢慢地,也就觉得稀松平常了。
两个月后,他开始经常在下班的时候打电话告诉可凡有应酬不回家吃晚饭,并且回家时间越来越晚,应酬次数也越来越多了。
于是,可凡现在几乎就是从下午四点半开始担心,担心林东会打电话给她,那个时候林东打来的电话十有八九会是说晚上有应酬会晚回来让她吃了先睡别等他什么的。
可是,他不回来她怎么可能不等他怎么可能睡得着呢?两三个月前她还是他捧在手心里的新婚小妻子,四个月前他还坚持要她辞掉工作,说那样她才给他更多的机会来好好呵护她照顾她好好陪她和肚子里的宝宝。
现在更多的却是她一个人在家呆一整天,一个人吃晚饭,然后开始漫长地等待。每隔一个小时甚至半个小时她就跑到窗户前看一下,看林东有没有回来。往往是,电视开着,可她根本没心思看进去,心里想得更多的是,林东现在在干什么呢?他快回来了吗?他和些什么样的人在一起在说些什么玩些什么呢?那样声色犬马的场合那样的一些人在一起他真的能把握好自己吗?
想到最后一点时,她脑子里总是会跳出红姐对她说的那句话。
红姐是她原来公司里的销售经理,平日里和可凡走得比较近。可凡决定向公司辞职前她对可凡意味深长的说:“你要考虑清楚啊。有句话不知你听过没有,叫做,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当然,我不是说你家林东靠不住啊”。
可凡只是冲红姐微微笑着。红姐是个离婚女人,独自带着一对双胞胎女儿生活。可凡不知道她为什么和前夫离婚,但以她对红姐的了解,她想那一定是个非常混帐的男人。
对于红姐的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的提醒,可凡知道她是好意。在可凡当时看来,无论男人和女人靠不靠的住是在于彼此之间有没有感情,是不是在乎。
她和林东虽然刚举行完婚礼,可他们已经在一年多前就在一起了,人们都说爱情的保鲜期只有三个月,可是林东从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天一直到现在近两年了,一直是那么在乎她紧张她,一直对她是那么的呵护体贴。她想,至少她比较幸运,遇到的是可靠的男人吧。
最近林东的变化让可凡感到很不适应也很委屈,有时她趴在窗台上看到楼下小区里吃过晚饭后手牵手散步的小夫妻就哭了。
她不知道日子是怎么啦。明明觉得自己踏上的是一条开满鲜花的阳光大道,怎么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就变成了冰冷泥泞的沼泽呢?
象今天晚上这样的情况,她不知道别的妻子会怎么处理,她只知道自己已经要爆发了。前三个晚上她虽然和林东不吵不闹,可林东是知道她不高兴的。她以为林东会有所改变,其实,哪能天天有那么多推不掉的应酬啊?
谁知道林东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依然如故。现在居然还带着这么一身浓烈的香味跑回来。
看林东抱头不语坐在那里的样子,可凡的心像掉到冰窖里了一样,她面色苍白身子有些发抖,她颤抖着声音问:“林东,你......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对不对?”
“没有没有,小凡,我发誓,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林东猛的抬起头来,看到可凡苍白的脸色和发抖的身子,他又伸出手想去扶她。
可凡用力的推开他的手:“你身上这么浓的香味怎么解释?”她的声音冰冷而绝望。
“小凡,你听我说,我真的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娱乐场所的小姐嘛就那样的,逢场作戏我也是没办法。”
“无耻!”林东的脸上挨了结结实实的一耳光。
林东错愕地看着可凡,她的脸上满是泪水,脸色苍白而绝望:“林东,这就是你给我的幸福生活,这就是你给我的完美爱情。我的幸福生活和完美爱情就是当我满怀喜悦的以为我在孕育爱情结晶时,当我忍住身体的不适满心欢喜的为你准备晚餐时,当我孤独地在家里牵挂等待时,你却潇洒的在外面和小姐逢场作戏?是吗?”
很多年后叶可凡都记得这个晚上,这个晚上是她和林东第一次发生真正的激烈的冲突。
很多年后叶可凡依然记得这个晚上她给林东的这一耳光,这是她第一次对人动手,在她从前的二十多年的岁月里她表达愤怒的方式一直是冷漠,越愤怒越冷漠。她没想到第一次让她动手的居然是最应该相亲相爱的人。这个耳光,是她面对林东带来的突如其来的在她看来是莫大伤害和侮辱时的本能反应。
面前的这个男人一直让她觉得踏实温暖安心,不久前,这个男人还口口声声的说要她给他机会,要如何如何照顾呵护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不久前,这个男人还说今生今世永远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受一点伤害;不久前,也是面前的这个男人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证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洁身自好......
一切来得那么快,在她还没从他编织的温馨浪漫的誓言里醒过来时,他就将恶狠狠硬生生的事实猛的抛在她面前,她完全被击得措手不及。
她只是个步入婚姻不久的妻子,她一直是被他呵护被他宠溺的,她还怀着他们爱情的结晶,他和她曾经约定要一生一世相亲相爱永远忠诚......她不知如何是好。
在婚姻中磕磕碰碰地过了几年后的叶可凡有时候会想,如果那个晚上,她不那么冲动,她没有那么失去理智,她不那样完全任自己的性子去作为,如果她换一种方式,像另一些妻子那样也揣着明白装糊涂,忍着内心的伤痛用自己的宽容贤惠去打动男人,那么,她和林东之间的后来会不会不一样呢?
可是,那样的她还是叶可凡吗?
世上大多数的女人,或者说女孩子通常都有一种心理。那就是,起初,无论过来人如何苦口婆心的告诫婚姻的常识传授经营婚姻的经验,在她们心里还是会存一份侥幸的,总以为自己遇到的男人会是不一样的,总以为自己的爱情和婚姻是能够幸免于难的,那些婚姻里的伤害和暗礁是不会降临到自己的婚姻里的。
在爱情的最初里,大多数人是满怀信心和甜蜜的。毕竟,谁不想白头偕老,幸福美满?
叶可凡也不例外。在感情上,她一直是处在被追求被爱慕的位置,几乎从没受过挫折,这导致她在感情上比一般人更追求完美,哪怕是一点点瑕疵她都还没作好承受的准备。
可生活,尤其是婚姻生活,往往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在叶可凡的心里其实也隐隐约约的作了一种准备,那就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林东对她的激情减退,他对她的态度会有所改变,他不会一直都像起初那样在乎她、紧张她、呵护她。
她没想到这个转变居然来得这么快,尤其让她不能容忍的是,这个转变居然是发生在她怀孕的时候。
她可以容忍也准备接受时间来冲淡爱情,甚至还想过最坏的状况出现,那就是早就听说过的婚姻中的七年之庠。她甚至特意上网查过有关七年之庠的成因和现象,以期作为自己在今后婚姻生活中的借鉴。
七年之庠!这个词让叶可凡心里一阵茫然,可是他们结婚才不过几个月,即使把恋爱的时间也算上都没超过三年啊。
“离婚!”叶可凡绝决的吐出两个字。
“老婆,你听我说”林东顾不上被可凡一耳光打得火辣辣的脸,他看着可凡越发苍白的脸和不断汹涌而下的眼泪心痛得要命,他走到可凡面前想和从前一样把她揽到自己怀里安慰她哄她。
“滚!”他才朝她伸出手,可凡忽然歇斯底里的大喊,那是她从来没有过的声音,她用两只手交叉着抱住自己的两臂,满是泪水的脸上有愤怒有嫌恶还有一丝恐惧,她一边往后退着,一边继续狂乱地大喊:“你个混蛋!你个伪君子!原来你所有的甜言蜜语都是假的!你骗我辞了工作!你让我每天在家里孤伶伶的等你!然后你呢?你干的是些什么?你每天拨了电板在外面混回来把我当傻瓜一样骗!你在我怀孕的时候和那些小姐逢场作戏、乐不思蜀!你还想用你的脏手来碰我!你让我恶心!”
可凡飞快的跑进卧室,砰的一声关上门,随手就把门给反锁上了。
这一夜,叶可凡和林东几乎都没睡。
叶可凡躺在床上流了一夜的泪。在她心里一直觉得林东踏实、稳重、真诚、有责任感。就连当初一直主张她接受老板的一个小开朋友追求的红姐见了林东后也表示理解可凡的选择了。
她还记得红姐当时的话。红姐说:“可凡,这年头有钱的靠不住的男人是一抓一大把,有能力人品又好的男人可比三只脚的癞蛤蟆多不了多少啊,我看这小伙子还行。”
可是这个男人居然在他们结婚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在她最需要他的关心和体贴的时候做出这样让她始料不及的事情,甚至没有给她一点过渡一点缓冲的时间,直接让她从天堂掉到了地狱。他难道就不怕怀孕期间的孕妇情绪不好会影响胎儿的发育吗?一个连老婆孩子都不顾念的男人还有必要和他生活下去吗?
叶可凡越想泪就越是止不住的流。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她已经坚定了要离婚的念头,甚至开始考虑重新工作和今后独自扶养孩子的细节了。
林东在房门口又急又怕,他边拼命的敲着房门边着急的喊着:“可凡,你开开门,让我进来好吗?”
“可凡,你听我说,我真的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只是被他们逼得没办法......”
“可凡,你没事吧?你把门打开我们好好谈谈好吗?”
大约一个多小时后,房间里依然没有任何动静。林东颓然的坐在沙发上。
他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点了一支,狠狠地一大口一大口的吸起来。
天快放亮的时候,哭得又累又倦的可凡终于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等她醒过来,已经是中午了。
她打开房门走出客厅,林东已经去上班了。
餐桌上摆了一小碗黑米粥、一小碟拍黄瓜、一小碟肉松和一小碟花生米,另外还有一杯牛奶、一只剥好的煮鸡蛋和一个苹果。
茶几上的烟缸里满满的一缸烟头、茶几上、地上到处是烟灰。
可凡去卫生间里洗了把脸,坐到餐桌旁开始吃桌上的东西。不管怎么样,为了肚子里的宝宝,饭还是要吃的。
从她开始做晚餐后,林东已经不怎么给她准备早餐了。有时他出门的时候她还没醒他也就悄悄的走了,有时候,她醒的早一些,临出门时,林东也会吻吻她的额头:“老婆,我上班去了,起床后想吃什么自己下楼去买啊。”
可凡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难怪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她原来还自信满满的以为自己的婚姻可以逃脱这个规律,看来前人总经出来的经验真是亘古不变、无人能幸免啊。
吃过早餐,她打了个电话,然后又去卫生间里仔细的梳洗了一下,准备换身衣服出门去。
原来的公司是肯定不能回去了,全公司谁都知道是她老公坚持要她回家做幸福准妈妈的,当初惹得公司里多少未婚的女孩子羡慕啊,那些已婚的更是唏嘘不已,谁的老公可以舍下一年十万块的钱不要,偏要把老婆接回家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呢。
现在,三个月不到,她如果忽然要求回去上班,傻子也明白是怎么回事情。
马上重新去找份工作也是不现实的,眼看着这胎儿月份越来越大,肚子也会一天比一天大,哪家公司会要个不知根不知底,上不了几天班就要生孩子的孕妇呢?
她打开衣柜,找了件冰丝面料的米色短袖两件套和一条黑白格的A字裙,试了试,居然刚刚好。镜子里她的身材和怀孕前比起来只是显得微微胖了一点点。除了眼睛有点肿,气质倒是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她心里稍微有点安慰,正准备拿包出门,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喂”可凡才开口,手机那头就传来风风火火的女声。
“哎呀,叶可凡,你还没出门儿吧?你就呆在家里别动,我马上上你家来,哎我说,你到底出什么事儿啦,怎么突然想着要上班呢......”
二十分钟后,张玲玲已经坐在了叶可凡家的客厅沙发上。
张玲玲是叶可凡的高中同学,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就来到了Z市。
说起来,她和叶可凡虽然同在Z市,刚开始时却并不知道彼此在Z市的存在。这也难怪,在学校的时候她和叶可凡虽说是同班同学,却很少打交道。
不仅如此,很长一段时期里张玲玲还很讨厌叶可凡,不过,这种讨厌其实倒不如说是嫉妒来得更确切些。
张玲玲属于那种学习一般长相一般又没特长的学生,在感情上却异常早熟,她从初中时开始追求一个男生,一直追到高中。那个她苦追而不得的男生,却在高中一见叶可凡后就对她展开热烈的追求。叶可凡不早恋,她对所有的追求者暗恋者都视而不见。于是那个男生在碰了几回冷冰冰的硬钉子后就将明恋转为暗恋,回头就对张玲玲明确的说,这辈子他的心会一直为叶可凡而守候。
张玲玲那个气呀,叶可凡有什么了不起的,学校里比她漂亮的女生多的是,她凭什么那么跩,凭什么那些男生都要喜欢她。
于是,私下里她和一帮女生常常忿忿不平:“叶可凡有什么了不起的,论做人和长相都不如江婷婷,听说连江婷婷的男朋友都是追不到她才和江婷婷好的。”
江婷婷是高中时期大家公认的全校最漂亮的女孩子,而且她无论和男同学还是女同学都能打成一片,不像叶可凡,和谁都象有种无形的距离,不冷不热不远不近的。
张玲玲和叶可凡是两年前在一家理发店里遇到的。
那天中午,叶可凡去一家店里洗头,旁边一个脸上画得姹紫嫣红正在烫头发的女人不时的拿眼睛瞟她,起先她也没在意。叶可凡头发洗好,吹干后,那个女人忽然从自己的坐位上站起来,带着满头的发卷跑过来冲她大叫:“嘿,叶可凡,你怎么也在这里啊。”
那个女人就是张玲玲。
古话说,人生三大得意事: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他乡遇故知。张玲玲和叶可凡虽说算不上故知,但远在他乡相遇,又是中学同学,中学毕业后也是六七年没见,无论外貌还是心态上都和青涩的中学时代是不同的。
于是,一个下午,叶可凡和张玲玲就在一家咖啡馆里叙旧。
说来也怪,从前对叶可凡讨厌得要命恨得牙庠庠的张玲玲从此后却粘上了叶可凡,无论是生活中工作中还是感情上,哪怕是一丁点儿问题,她都要打电话告诉叶可凡,问她的看法听取她的建议,而叶可凡也总是不厌其烦的开导她帮她分析给她建议,现在她们俩算得上是很要好的朋友了。
一落座,张玲玲就问:“叶可凡,你到底怎么啦?你倒是快说啊,都快把我给急死了。”
“我准备和林东离婚,然后独自扶养孩子,所以打算现在开始出去工作。”
“不会吧,你?”张玲玲伸手摸了摸叶可凡的额头:“你没出什么毛病吧?你们家林东多好啊,又踏实又努力又上进,要才有才要貌有貌,更难得的是人家对你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掉了。哎,我说叶可凡你就知足吧。我告诉你,这两年我可没少嫉妒你,比中学那会儿嫉妒得还厉害呢!”张玲玲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好什么好,”叶可凡的眼泪忍不住又掉了下来:“称我怀孕的时候出去应酬到三更半夜,还叫小姐......”
叶可凡把整个事情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包括昨天晚上的争吵和她向林东提出离婚。
“可凡,人家不是说没做对不起你的事情嘛,这么点小事情,你那么小题大作的干什么?”
“小题大作?那么晚带着一身香气回来还叫小题大作?”
“人家不是和你说了工作应酬没办法嘛,这年头,男人只要有点儿本事都免不了应酬的。你家林东还只是最近才开始这样,人家撒谎骗你那也是怕你伤心。再说了,在KTV里叫个小姐陪着唱唱歌又不会怎么样,只要他对你好就行了嘛。”
叶可凡心里对张玲玲的话不以为然,不过她不想反驳:“你帮我问问高强,他们公司那个企业报主编招到了没有?”
高强是张玲玲的男朋友,在一家集团公司里做部门经理。张玲玲已经和他在一起同居三年多了。
“唉,别提了,他都三个晚上没回来了,打电话也不接,直接挂掉的。”
看叶可凡发呆的样子,张玲玲叹了口气,一改她大大咧咧的口气温柔地说:“可凡,不是我说你,我知道你有才你漂亮你骄傲,可这年头的男人,就那么回事,你不要要求太高了。”
叶可凡一言不发。
张玲玲接着说:“像你家林东这样的已经算好了,再怎么样他也是因为工作应酬逢场作戏,顶多也就搂搂抱抱一下而已,人家还那么诚实的和你坦白,还那么呵护照顾你。你还没见那些老婆怀孕的时候和别的女人上床搞第三者的呢。就说高强吧,他经常整晚整晚的不回来连个解释都没有,他对我你也是知道的就那个样,你看,我还是和他在一起。”
叶可凡缓缓地摇头:“不!我不管别人怎么样,如果林东也是那种禁不住诱惑靠不住的男人,我就一定要离开他。”说着说着她又红了眼眶。
“是,我知道你说过拿一千万和你换林东的人品你都不干,可你家林东不是也挺好的吗。”张玲玲看叶可凡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就站起来拉她:“哎,算了算了,我们不说这个啦。我陪你出去走走吧,你怀孕了就要学会自己找乐子,老这么哭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
“算了,我不想动,哪里都不想去。”
“走吧,我的大小姐,陪我去买衣服,你再不帮我打扮打扮我就要被男人甩啦,好可怜的哦!”张玲玲嬉皮笑脸故意弄得怪腔怪调的。
等她们在外面逛了一下午回来,林东已经在家了,桌上做好了满满一桌菜。
“老婆你回来了!”林东殷勤的跑上来帮叶可凡拿包,叶可凡面无表情的一闪身躲了过去。
“呀,玲玲,谢谢你陪我们家小凡啊。你看,我最近工作忙都没时间陪她。来来,饭都做好了,你们俩累了吧,快坐下来吃饭。”
林东话是对着张玲玲说的,眼睛却一直看着叶可凡。
叶可凡依旧是一脸冰霜。
张玲玲看看叶可凡又看看林东:“不了不了,我得赶紧回去了,我家高强还等着我回去做饭给他吃呢。”
“玲玲,今天别回去了,晚上和我一起睡好吗?”叶可凡对着张玲玲楚楚可怜地说。
“不行不行,”张玲玲连连摆手:“我得赶紧回去,要不高强会休了我的。”张玲玲边说边朝林东眨眼睛:“好了,我走了,不当你们的电灯泡了,你们小俩口有什么私房话就好好说吧,啊。”说完一转身“摆摆”就要开门出去。
“哎,玲玲,你别走!”叶可凡想上前去拉她。
张玲玲早就一脚跨出门,反手带着门,从门缝里伸着脑袋说:“我的大小姐,我今天和你说的话你就好好想想吧,有什么事情你们好好沟通。我走了啊林东!”
“谢谢谢谢!玲玲,真是不好意思啊,回头请你和高强吃饭。”林东忙不迭的答应着。
张玲玲关上门的时候,叶可凡已经走到房间里把门给反锁。
林东敲着房门,好话说了一大箩筐,叶可凡在里面没有一点反应。
到最后他只得说:“小凡,不管你要和我怎么样,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你总得吃饭吧。”
两分钟后,叶可凡从房间里走了出了。
林东喜出望外,赶紧给她拉椅子,想伸手扶她,看看她木无表情的脸又不敢。
叶可凡默默地拿起筷子,默默地挟菜放进嘴里,默默地嚼着。林东马上跑到厨房里给她盛来一碗饭。
叶可凡一言不发,把一碗饭吃得干干净净,然后又一言不发地走回房间,继续把门反锁。
整个从出来吃饭到饭吃好进房间的过程,她连眼角都没看一下林东。
这一晚,叶可凡倒是结结实实睡了一觉。
她醒来时,林东已经不在了,桌上摆着做好的早餐。
她去卫生间里刷了牙、洗了脸。然后坐在桌前吃早餐。依然是文火熬出来的黑米粥,香甜糯软;一碟腰果炒虾仁,一碟波菜炒猪肝,还有一碟她爱吃的酸豆角。
做这样的一顿早餐起码要一个多小时吧。叶可凡在心里叹了口气,人啊,为什么要在伤害了爱的人之后才会想到去补偿呢?
吃好早餐,她下楼买了一份报纸。
今天的人才招聘栏里倒有两三个职位还比较合适她的。
叶可凡照着报纸上的招聘电话给第一家公司打了电话。电话里她和对方简短的聊了几句,并将自己以前的工作经历稍微介绍了一下,对方就让她去公司里详谈。
叶可凡依然穿了昨天的那套衣服。现在她以前穿的那些职业装里除了这一套,其他的基本上不是穿着太紧就是干脆穿不上了。
一个小时后,叶可凡已经坐在了这家公司的人事部经理办公室里。
人事部经理是个胖胖的看起来比较和蔼的四十多岁的男人。他拿着叶可凡填的简历认真的看了好久,然后抬起头微笑着问:“叶小姐,能否说一下你为什么离开前一家公司?”
“哦”这个问题在来的路上叶可凡已经料到会要面对,她想过种种回答方式却始终还是觉得不能自圆其说,在进入这家公司大门的那一刻她终于决定还是实话实说:“因为我结婚后先生就不太想我出来工作,然后怀孕了初期反应也比较严重,所以在先生的坚持下就辞职了。”
胖经理看了她一眼。
她不等对方发话就赶紧接着说:“可是在家呆了一段时间后,我觉得我完全不适合全职太太的生活”她特意露出一个轻松的微笑:“我怀念职场生活,而且,这段时间让我更加认清一个事情,那就是,可能我天生就是个离不开工作的人,所以我希望能从现在开始马上重新步入职场。我觉得贵公司的这个职位很适合我,而且我也完全能胜任。”
胖经理点了点头,然后慢条斯理地开口了。
“叶小姐,我相信以你的才华能力和过去的工作经历你完全适合也能胜任我们的企划经理这个职位。”
叶可凡心里升腾出一片希望。
“可是这个职位对公司现阶段来讲是担子最重压力最大的一个职位,只怕会影响叶小姐的身体健康啊”胖经理依然慢条斯理:“况且,过不了几个月你就需要生产,到那时,是你刚刚熟悉理顺上手了就要找人来接替你,这个位子你也知道是很重要的,一时半会儿,人也不是那么好找啊,呵呵,我们是私营企业,你也是知道的,一个萝卜一个坑....”胖经理和蔼地笑着:“现在时机不成熟,叶小姐,要不等你生完孩子后我们再联系看看。”
尽管早已经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可真正面对的时候还是很失望。叶可凡尽量平静的微笑着:“那好,谢谢您!”
然后,起身,握手,离开。
一出大门,叶可凡忍不住泪雨纷飞,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她就从光彩照人的职场精英变成了求职无门的孕妇。她知道接下来的那两家公司恐怕也会是这种结果。可是一想到林东最近的所作所为,她的心就冷硬了起来,她擦干了眼泪,不管怎样,另两家公司还是要去试试看。
另外两家公司的应聘结果也是和预料中的一样。
离开最后一家公司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叶可凡抬头看看工业区灰蒙蒙的天和四周林立喧嚣的工厂忽然就觉得走不动路。
她猛地就蹲在地上,抱着头啜泣起来。直到一辆车停在她旁边按喇叭。她赶紧胡乱抹了把眼泪抬头。
一辆沙滩黄的越野车停在她旁边,车里一个男人正摇下窗子看着她:“小姐,你没事吧?”
她木然的摇了摇头:“我没事,谢谢。”
“哦。你去哪里要不要我载你一程?”
她依然木然,摇头:“不用,谢谢。”
“哦”车里的男子迟疑了一下,然后发动车子,踩油门,越野车扬长而去。
叶可凡的心痛了一下:一个素不相识的路人都会关心一下另一个素不相识的孕妇,可林东呢?他每晚在外面和别的女人逢场作戏的时候想到过他怀孕的妻子吗?
手机响了起来,是林东。
“小凡,你在哪里?”林东焦急的声音:“怎么我打几次电话你都不接啊?”
“我在外面。”叶可凡声音很平静:“我一会儿就回来。”然后挂了电话。心里却莫名的叹了口气。
回到家时,林东已经摆好了一桌子的饭菜。
她进门,他帮她拿包她没有拒绝。
林东一脸的欣喜。
吃过饭,她正打算进房间。
林东拦住了她:“小凡,我们谈谈好吗?”
“有什么好谈的。”她终于还是开了口。
“老婆,原谅我!”林东忽然用自己的双手抓住了她的双手,她挣了一下没挣脱:“我真的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而且,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去那些地方好不好?”
她看了他一眼,嘴巴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又挣了一下双手,林东抓得很紧,还是没有挣脱。
“我今天累了,想进去休息,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好好”林东喜出望外,她总算开口了。
他依然抓着她的手,和她一起进了房间。
怀着几个月的身孕奔波了一天,叶可凡真的有些疲乏,她衣服都没换,倒头就睡。
林东坐在床边,俯身看着她温柔地说:“小凡,换了睡衣睡吧,那样舒服点。”
她闭着眼睛没动也没出声。
一会儿,林东找出一套睡衣,试探地帮她脱了一只上衣袖子。她依然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林东见她没有拒绝,就放心地开始帮她换衣服。
帮她换好睡衣后,林东又去卫生间里打来一盆温水,为她洗脸。
林东先把洗脸毛巾放在盆里轻轻搓揉着,等毛巾温度变得和水温差不多时就拿起来拧个七八成干,再展开对折一下将毛巾轻轻地敷在叶可凡脸上,然后拿起可凡平时用的洗面奶挤了一点在掌心,飞快地在掌心打圈出泡沫,大约一分钟后他拿掉毛巾,将手掌中的泡沫仔细的一点一点的抹在叶可凡的脸上,等到她脸上每个部分都涂满泡沫后,他开始用两只手轻柔地在可凡脸上打着圈。
可凡依旧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心里却像投入了大块石头的湖面,努力想维持湖的平静却终究敌不过激起的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最初在一起时,为她洗脸是林东每晚的必上节目,无论多晚或是他多累,他都要坚持为她这样洗脸。
刚开始时可凡还有些难为情,娇嗔地对他说:“你一个大男人哪会什么给别人洗脸哦。”
“只要为我爱的人做事,什么我都愿意,什么事也难不倒我,你就放心的把你美丽的脸交给我吧。”真是恋爱中无论什么样的男人都会无师自通的甜言蜜语。
说来也怪,林东用他这种独有的方式洗好后可凡的脸不仅变得柔滑无比,还比她平时自己洗完脸后显得更红润更细腻。
可凡后来还和他开玩笑:“看来跟了你怎么着也不会饿死,大不了到时我们开一美容店,专洗面的,就你这手艺一定会顾客盈门。”
“想得美,这辈子除了你叶可凡我不会给任何人洗脸。”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林东取消了这个节目呢?她闭着眼睛使劲的想,居然自己都想不起来。毕竟,这只是浓情蜜意时候的男人才会做得甘之如饴的事情,就好比燕窝鱼翅,谁若是想天天当饭吃那肯定是不对的想法。
林东帮她洗好了脸,端起盆去卫生间里,她趁这个空隙伸出手在脸上摸了摸,感觉脸上皮肤变得前所未有的嫩滑。
可凡不禁又莫名的在心里叹了口气。
第二天早上,可凡醒来的时候林东正在厨房里做早餐。
等她洗漱好从卫生间里出来时,林东已经把早餐摆好在桌上了。他一边拿包一边对着可凡说:“小凡,我上班去了,你赶紧吃早餐吧。”说完就打开门准备走。
“林东”可凡心里不禁一软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哎”一只脚已经跨出门的林东欣喜的应着,赶紧缩回来,小跑着到她身边热切地问:“小凡,怎么啦?”
“你......你也吃一点再走吧。”不知怎么,可凡居然感觉有些难以启齿,声音低得像蚊子。
“啊,我吃......我快要迟到了......好的好的,我吃我吃。”林东激动得都有些语无伦次,他坐下来近乎诚慌诚恐地吃起了早餐。
可凡看了他一眼,忽然觉得有些心酸。也许有些事情他真的是情势所逼身不由已吧。
林东吃得很快。等他吃完的时候,可凡已经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林东,前些天的事情我相信你可能真有身不由已的时候,但是任何环境下你要怎么做你要做些什么都不是别人能强迫的,因为脚和手都是长在你自己身上的。我希望从今天起,你说过的话都要做到,任何时候不要再对我食言。还有,你昨天晚上说过的话真的能做到吗?”
“能,肯定能,我保证以后不再去那些场所。”林东马上十分肯定地回答。
“那如果又有推不掉的时候呢?”
“任何情况我都不会改变,万一实在需要去一下我也会像以前一样,稍微安排一下就回来,最多不会超过半个小时。”
“好吧。”可凡看着他,语气变得又像以前一样温柔:“下班后你就直接回来吧,不用去买菜,我会在家买菜做饭。”
“不用了,啊”林东脸上满是宠溺,他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傻瓜,你这几天都没休息好就在家好好休息一下吧。饭还是等我回来做,听到了没有?要听话啊!”
这天下午,林东下班回来的时候叶可凡已经差不多做好了饭菜正在厨房里弄最后一个汤。
林东一进家门就跑进厨房:“我来我来,你个傻丫头怎么不听话啊,不是说了让你好好休息等我回来做饭嘛。”
可凡回头看了他一眼,忽然心里一阵不舒服,一句话差点就脱口而出:“是吗?那你怎么两手空空没带菜回来啊?你料定我会在家里做饭所以才假惺惺的来这套吧。虚伪!”话到喉咙口她又硬生生的咽回去了。她有点儿被自己这句差点冲口而出的话吓着了:这是怎么啦?以前她可是从来没这么想过林东的,难道因为今天这点小事自己就从心底去否定他吗?不行不行。这么一想,她就乖乖的默不作声的让开了让林东来烧汤。
吃饭的时候,林东对她说:“小凡,我们一会儿饭吃完了就搬家吧”
“啊”可凡有些吃惊,尽管她一直知道现在住的这房子是林东公司为他们租的“为什么呀?我们不是住得好好的吗为什么要搬啊?是你们公司要求的吗?”
“不是。是我自己决定的。我们住的这房子不是快到期了吗,在平安小区那边公司租的是套四室两厅的房子,现在就三个主管住在里面,一直空着一个房间。而且我们住的这两室一厅租金比他们那边的四室两厅还高,虽然公司不说什么,可我总觉得不好。你看,我才当分公司经理不久,也还没做出什么明显的成绩,这样住着这套房子总是不好的吧。”
“哦”可凡心里倒是理解了“一定要今天晚上搬吗?”
“是的,我下午和公司里的驾驶员说好了让他八点钟把公司里的那辆小货车开过来,他们三个主管也会过来帮忙。”
林东大学实习期就来到Z市,在这个城市里他除了有一个娶了本地老婆的大学同学外也是没有一个亲朋故友的,就那个大学同学他们也早已因为某种原因不相往来了。
林东和叶可凡来自同一个省份。后来某个时候,叶可凡思索当初为什么会选择林东时发现,潜意识里面,他们来自同一省份的这一点其实在推动她的选择上是占了举足轻重的位置的。
林东的父亲原来是个农民,因为参军退伍分到了W市的一国营企业里当了个普通工人,据说很是忠厚老实。母亲是个普通的农村妇女,从嫁给她父亲那天起到生了他的两个哥哥和他后一直住在他们老家——离W市几百公里远的一个山村里。他们家也就是七八十年代人所说的“半边户”。到林东和叶可凡结婚的时候,他父亲为了让他的两个哥哥能接班当上国营企业工人,早已经提前退休和他母亲一起在农村务农了。
结婚前叶可凡和林东一起去过一次他们老家,低矮破旧的房子,老实巴交的父母,叶可凡一点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她看重的是林东这个人,家里怎么样又怎么样呢?她反而觉得这样家庭里出来的孩子应该会更踏实善良正直可靠。
他们结婚的时候自然也指不上他父母一分钱,林东之前做技术员时工资一直不高也没存下什么钱,而可凡虽说工资高点可是要还债要养家要供两个弟弟读书就更没钱了。所以他们结婚时压根就没敢动心思在这个寸土寸金的Z市买房。
倒是林东过意不去,四处借钱,咬咬牙,在可凡老家的小县城里买了套房子。为这事,结婚的时候林东的妈妈很不理解也不高兴,说自己的儿子居然把房子买在女孩子家那边还扬言不参加他们的婚礼。林东爸爸倒是通情达理把他妈妈说了一通,反正,结婚的时候他的父母还是一起过来了。
对于房子这个事情,林东和可凡早就商量好了。先在可凡他们家这边买个房子,一来在外面打拼逢年过节回老家时也算是有了自己的一个窝;二来房子在县城将来如果他们发展的好在Z市买房的话这个房子也比较容易出手卖掉;三来如果在婚后一两年他们在Z市买不起房而可凡又要生孩子的话,这个房子离可凡的娘家那么近可凡也会有人照顾,这样林东在外面打拼得也放心些。
八点钟的时候,果然驾驶员和三个主管就过来了。他们见了可凡都叫“嫂子”,可凡冲他们笑笑:“真是不好意思,要麻烦你们啦。”
说起来,他们也没什么东西,除了床、电脑桌、电脑这三样算大件外,象电视、冰箱、空调、洗衣机、沙发、茶几什么的都是房东留下来的,自然不能搬走,其他要搬的也就是些衣物被子和书籍了。
可凡想帮着整理下小件的东西,林东跑过来拥着她的双肩把她按到沙发上坐着,然后打开电视把摇控器塞到她手上:“小凡,你就乖乖的坐在这里看电视,等我们把东西全部都搬到那边去了,我再开车回来接你。”
一踏进新搬进的房子,可凡的脑子里就跳出来一句话:一分钱一分货。
如果说原来可凡他们住的房子还能算个家的话,那么平安小区的这个房子的的确确只能算个宿舍算个住处了。这是个四室两厅的毛坯房,除了墙面刷了白,地面抹了水泥,其他什么都没有了,空空荡荡的大厅里东一只西一只的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鞋,粗糙的水泥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灰,整个房子里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一进门靠左手边一溜排着三个房间,林东说他们就住最里面的那间主卧。所谓的主卧也不过是比其他房间多了个内卫生间,一样粗糙的水泥地,一样一擦一身白的石灰墙,好在这是个带阳台的房间,而且搬进来之前林东让人在卫生间里装好了抽水马桶和一个洗脸池。
等林东把可凡接过来,已经快十一点了,看着凌乱不堪的房间里东一堆西一堆的东西,可凡有点回不过神来。林东把席梦思拉到房间中间,拿起凉席往上一铺,然后又在一堆一堆物品里翻找着,很快找出个电扇往墙壁上的插孔里一插,电扇就转了起来。他回头对可凡说:“今天太晚了,我们先睡吧。”说完他自己先躺到床上闭上了眼睛。
“哎”可凡轻轻地推了推他:“你不还没洗澡吗?”
可凡在原来的房子里等林东的时候已经洗了澡,过来之前她让林东也顺便洗个澡林东说洗了澡没衣服换。
“算了,不洗了,今天太累了。”林东依然闭着眼睛,声音里有丝掩不住的疲惫。
“那......”可凡用牙齿咬了咬下嘴唇,她有个习惯,每每打算勉强自己的时候就会咬咬下嘴唇:“那你先起来一下,我用毛巾把凉席再擦一下,要不觉得太脏了没法睡。”
林东有些不情愿的爬起来:“算了,我来擦吧。”
这一晚上,叶可凡睡得都不踏实,她总觉得这床上、这房间里、这整个房子的空气中,哪儿哪儿都不干净。迷迷糊糊了大半夜,她终于忍不住爬起来,跑到了阳台上。
不一会儿,林东也打着呵欠来到了阳台上:“小凡,怎么了?是不是没空调太热了睡不着?”
“不是。”可凡摇了摇头“就是觉得......就是觉得有点不习惯。”本来她想说就是觉得这房子环境太差太脏太乱了,可一转念她又怕这样说会让林东觉得有压力——本来林东就一直觉得以他这样的经济条件能追到可凡挺有压力的,虽然可凡不止一次的表示她看重的是他这个人是两个人的感情,并不在乎物质条件怎么样,可林东却不这么认为。
“老婆,这里的条件是差了些,让你受苦了。”
“没有的”可凡回过头对他笑了笑:“你想多了,我们进去睡觉吧。”
再躺到床上可凡很快就睡着了。
不知什么时候,可凡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她拿起手机,是张铃铃。
“叶可凡,你在家吧?我马上到你家了。”张铃铃总是这样,每次接电话基本上不容可凡先开口。
“我在家。”可凡想起了什么“不过我搬家了。”
“啊”张铃铃在电话那头大叫:“你早说嘛,害我白跑。”
“你也没早问我啊”可凡笑着回答,然后把新地址告诉了张铃铃。
一进门,张玲玲马上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侦察兵似的在房子里四处察看,只差没拿上另三间房的钥匙都打开门看一看。
叶可凡笑着推了她一把:“看什么呀?你刘姥姥啊,这里又不是大观园。”
进了他们住的那间房,张玲玲更是夸张地捂着胸口大叫:“我的妈呀!叶可凡,你就住这地儿啊?”
“这地儿怎么啦!”
“我的妈呀,我说,叶可凡你简直和苦守寒窑的王宝钗有得一拼啊?”张玲玲边说边一屁股坐到床上。
“还薜宝钗呢!”叶可凡哭笑不得“拜托,苦守寒窑的是王宝钏。”
“哎呀不管她是王宝钏还是薜宝钗,我说叶可凡,你家林东怎么眼瞅着你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还给搬来这么一乱糟糟的房子啊?”
可凡正要说话,张玲玲自顾自的接着说下去:“哎,我跟你说,以前我们高中时的那个江婷婷你还记得不?人家嫁了一广东佬,现在可是开宝马住别墅啊。”张玲玲说得两眼放光:“去年,就去年冬天,我到广州的时候去过她家里,天哪,她家里装修得跟皇宫似的......”
张玲玲看着叶可凡继续没心没肺地:“我说叶可凡,好歹当初江婷婷也算是你手下败将嘛,你看看现在,你们俩的处境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呀,要我说,你这人好是好,就是有点太清高了,你看......”
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一下子住了口,然后讪讪地:“不过,你家林东也不错,踏实又努力人长得可比江婷婷老公象样多了,对你又那么好。房子车子嘛,以后总是会有的,你说是吧?啊”
可凡不以为意的笑了笑。
“可凡,这房子是谁找的呀?怎么越找越差,可比你原来住的那套房子差多了,对了,以前那房子不是挺好的吗?为什么不住啊?”张玲玲还是抑不住连珠炮样的问。
“房子都是林东他们公司租的,以前我们两住的那套房子租金比这边高多了,又刚好到期,这边有一个房间一直空着,林东觉得我们还住那套房子影响不好,所以就搬过来了。”
“林东这人怎么这样啊,看他平时对你都挺好的嘛,大不了那房租他付也要让老婆孩子有个好的生活环境呀。”
“这事不怪他,他也够难的。他现在虽说名义上是分公司经理,因为没有资历,工资比其他分公司经理要低,我又没上班,他还要拿钱供我小弟弟上大学......”
“所以我说叶可凡,你坏就坏在太清高了。”张玲玲不等她说完就打断她的话:“你知道为什么不管高强怎么对我我都不放弃吗?”
叶可凡摇摇头。
“我早打听好了,他父母是哈尔滨市的退休干部,他是家里的独子,又是重点大学毕业的。我找他无论是人还是钱都是稳赚不赔。”张玲玲的眼睛里透出少有的坚毅“机会来了我就会死死抓住不放手!”
就这么聊着,一会儿可凡觉得肚子特别饿,一看手机,居然十二点了。
张玲玲也看手机,她边看边说:“你别看了,我看你早饭都没吃吧,你现在住的这地儿只怕我想弄点好吃的都没地方烧,你赶紧梳洗一下,我们一起下楼去找个饭摊吃饭吧。”
洗脸的时候可凡才发现没有热水,卫生间里也没装热水器。
吃过午饭回到住处,张玲玲就张罗着帮叶可凡收拾房子。要说做家务张玲玲可真是一把好手,以前她一有空就跑到可凡家里,只要她来了,收拾房子、做饭这些可凡基本插不上手。每每可凡过意不去跟在她旁边想打个下手什么的她都会说:“去去去,我的大小姐,你别在这儿给我碍手碍脚的,我看你这双手天生就是写字的,也不是做家务的料。”
叶可凡呢,倒乐得轻松就真的跑一边坐着陪她聊天,最主要的是她觉得张玲玲说的话在理,虽然她从小家里经济条件不太好可还真是打小就没干过家务活,洗衣、烧饭、收拾房间这些事情她也真是干的不太好。
在张玲玲的主力加指挥下,她们折腾了一下午才算把房间收拾得有模有样。整理完最后一堆书籍,张玲玲去卫生间里洗了个手,出来打量着一下午的劳动成果慢悠悠地点头:“恩,还行!”又想到了什么一皱眉头:“哎呀,叶可凡,我们傻了,应该买张地板纸回来铺在地上,那样房间就漂亮多了。”
可凡表示赞同,她看了眼时间:“现在才五点过一点,说不定小区里卖装饰材料的店还没关呢,我们现在就去把地板纸买回来铺了吧。”中午吃饭的时候可凡就发现离她们吃饭的饭摊不远的地方有家卖装饰材料的店。
说干就干,她们立马出门。
下楼的时候碰到和他们住一起的一个姓何的业务主管,他冲可凡打招呼:“嫂子,出去啊。”
“是啊。下班了?”可凡冲他笑了笑。
“长得挺帅啊,你仰慕者啊?”张玲玲看着小何开了楼下的智能门进去了才恋恋不舍地回过头来挤眉弄眼的问可凡。
“仰你个头啊!他是林东公司里的业务主管和我们住一套房子的,没听人家叫嫂子啊?”
张玲玲笑着吐了吐舌头,正要说什么,可凡的手机响了。
“喂,林东,什么事啊?”可凡接起手机就问。
“怎么又推不掉啊?你不是前几天才连着去应酬的吗?”电话那边的林东不知说了些什么,可凡最后皱着眉头不情愿的说:“那好吧,你尽量早点回来啊......嗯......嗯,好的,再见!”
“怎么,林东今天又有应酬啊?”可凡一挂断电话张玲玲就问。
“恩”可凡点点头,情绪忽然低落了起来。
“呵呵,那正好我可以在你这儿多呆会儿,反正我一个人挺无聊的,高强每天看见我就跟没看见一样。”
“你还没打算去上班吗?”可凡问,张玲玲已经很久没工作了。
“没有。套牢高强就是我永恒的事业。”张玲玲笑嘻嘻地。
“你出去工作和套牢他也没冲突吧?”可凡白了她一眼。
“那可不一样,我这样叫提前进入老婆的角色,反正他工资那么高,我每天在家给他洗衣做饭收拾房子,每天和他腻在一起,他干什么我都不干涉,日子久了,他习惯了我,想换人也换不了啦。”
可凡没有说话,要是在以前她肯定要说说张玲玲,教导一下她作为女性正确的生活态度应该是怎么样的,可是经历了这阵子她和林东之间的事情,虽然她依然不认同也不理解张玲玲的这些想法,但她知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在现在这个社会,谁也不能说自己的活法就比别人的好,比别人的正确。
等她们到的时候,卖装饰材料的店已经关门了。
她们就顺便在中午吃的那家饭摊上吃了饭,然后在小区里走了走。
再回到房间时,天已经全黑了下来。张玲玲陪着叶可凡聊天聊到差不多九点钟就回去了。
张玲玲一走,可凡就开始打林东的电话。
下午林东在电话里对她说又有推不掉的应酬时她心里就不舒服,才过了几天的工夫,怎么就有那么多推不掉的应酬呢?林东最后在电话里说自己稍微去应付一下,最多不会超过八点半就回来。
她一边和张玲玲聊着天一边想着林东今天到底会不会在八点半前回来。一过八点半林东没回来,她的心就开始烦燥,恨不得马上拿起电话问问他在哪里。可碍于张玲玲在旁边她还是忍了忍。
张玲玲走的时候已经九点过五分了,等她一走,可凡心里“呼啦”一下窜出了忍耐已久的火苗:好你个林东,在电话里那么肯定坚决的保证八点半前一定会回来,现在都九点多了还没见人,我倒要看看你在干什么。
电话响了很久,没人接。
再打,还是没人接。
可凡心里那个气呀,我倒要看看你林东到底在干什么?才前天信誓旦旦地保证过的,才下午电话里那么坚决肯定表示过的,现在人没回来,居然电话都不敢接,不是有鬼是什么?
叶可凡越想越火,赌气一般的不停的拨打着林东的电话,一直到十二点钟,林东还是没有接电话。
“骗子”可凡恨恨地低声吐出两个字,心里的那团怒火已经随着一遍又一遍的电话拨打变成了绝望和委屈,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哭了一会儿,她出了一身汗,这几天的气温特别高,电扇吹起来似乎都不管用,她起身去卫生间里打算洗个澡,才想起来,这个房子里是没有热水的。
可凡带着一脸的泪水和满身的汗水失神地跌坐在床上,她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脑子里忽然一下子集满了各种各样的情绪各种各样的想法:这个男人看来是真的不可信的,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真的爱我吗?他是个值得我爱的人吗?我是不是错了?我要不要现在离开他?那肚子里的孩子该怎么办是生还是不生呢?
一边心潮起伏一边下意识的,她又拨了林东的电话。这回,只响一声电话就被接了起来,她还没开口,林东就在那头说:“哎呀,老婆不好意思,电话不知什么时候被弄成静音了,所以你打电话我都没听见,我今天是陪客户喝茶呢,马上就回来......”
“去死吧!你个大骗子!”不等林东继续说可凡就冲着电话大喊然后迅速挂掉了电话。
过了几秒钟她又忍不住打了过去:“你手机弄静音了?弄静音了怎么知道我打了电话?弄静音了怎么我刚才打电话你又听到了?陪客户喝茶?喝茶有喝到晚上一两点的吗?你这个说谎专家,你这个大骗子,才过去几天啊,你就这样说一套做一套的......你就不要回来了,还回来干什么啊?”可凡已经气得语无伦次。
相关文章
你们看过馒头日记吗?就是那个馒头和花卷的故事,看了之后哭得停不下来啊! 真的很感人。如果你对生活失去了信心,或者正遇上人生的低谷,那你最好来看看这个漫画。之后就...
2024-03-24
这个是一个大学同学发到我信箱里的,笑过以后充满了甜蜜的回忆。原来,全中国70年代生的孩子都在玩一样的游戏,听一样的故事,看一样的书,沉醉同一部动画片,原来,...
2024-03-23
步兵退伍的长篇笑话 有个经历过很多战争并得过很多勋章的步兵退伍了。刚回到城里,他的朋友就给他介绍了一个女友,于是他们俩有了一个约会。在他出门之前,他朋友...
2024-03-23
七彩国王子传 序幕 年已三旬,终成一事!约六十万字的童话终于写完! 起因是有了儿子后,每天给他读童话故事,竟然觉得有些童话写得总有遗憾之处! 结果历...
2024-03-23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