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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大学麓山南路风物志及访书记

发布于:2022-06-13 作者:admin123 阅读:59

诸位,请随我从湖大东方红广场踱步南行。麓山南路绿树成荫,车流不息,若是赶上上下课时间,则可观学生流浩浩汤汤,漫下了人行道。莘莘学子,风华正茂。

  现在您的左、右两边分别是湖大的原、现办公楼。名“原”实新,建于解放后,21世纪之前曾作为办公楼,现为外语学院。红中透着粉,且式样微显园林之雅致。其后面还有栋教学东楼,建于解放前后,简约的现代风格,墙面的拐角是弧形,很有特点,解放前的这类现代建筑一般只有上海等大城市才多见。其与大礼堂、老图书馆联袂出现于中国近现代建筑史的图册上。湖大校园可谓南派建筑大师老校长柳士英先生的“建筑作品展”,他设计的各种形状的小窗堪称一绝。过去的建筑教育界有北梁(思成)南柳(士英)之称,犹如北协和、南湘雅。右侧的现办公楼建于三十年代初,第三层是抗战胜利后加建的,砖红色,饱受战火洗礼,名气来自曾作为长潭地区日军受降地。

  左前方是复临舍教学楼,名字有来头:抗战胜利后,湖大由湘西的辰溪县迁回,木料也拆回来重装,意为“复临”。困苦条件下的读书是赏心乐事,比如文革时期的对书的饥渴者,现在许多已成了著名学者。而如今读书则常寡味,“看电影、玩网游不更好吗”?感官的刺激在升级。

  路的右边是环境馆,“馆”字极有清末、民国的味道,如商务印书馆、京师同文馆等等,环境馆的门坊也有民国风格。前面厚实的草地上,有座雕塑:一掌击穿两层石壁。含义莫衷一是,这也正是现代雕塑所要追求的,“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我看把它读解为“薪火相传”比较靠谱。有一次自主招生考试在复临舍进行,家长们散于草皮上守候,看那景象,颇有感触,“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湖南大学麓山南路风物志及访书记

  前面与逸夫楼相连的朝街的那部分是一栋灰砖楼,没有开过门,里面其实空空然,像个礼堂。别看它现在不起眼,但在三十年代,它可是湖大很现代的男生宿舍,门口还有个小池塘,不知当时是否在那漱口洗菜洗衣洗澡。那时周围比较空旷,自远处眺望,显得比现在的宏伟多了,亦如北京永定门之今昔。顺便提两句,湖大幼儿园曾是解放前的女生宿舍,湖大新化工楼则神似清华新图书馆。

  走过以楼抱老樟、细竹而闻名的工管院楼,再往前就是民主村。过去湖大教员的公寓称为“斋”、“舍”,岳麓书院里就有个“半学斋”,毛 求学时期暑假还曾借住过。解放后,教师家属小区称为“村”,民主村、建设村、科教新村,由“斋”到“村”,这名字一改,便“克服了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情趣,走上了与工农兵相结合的道路”。而且还有野趣。当然这是玩笑,但以前的河西确实是村镇,去河东则称为“进城”。

  民主村的临街部分因地制宜,开出两三家小铺,好像刚升二本的地市级院校开出了MBA课程,很不容易。有家店好像叫“Up”或“Upset”,“Upset”大意是“搞乱了”,卖女生喜欢的小东西。从旁边一两个里弄似的门进去,是小院子,有水果店,还有一个旧书店,在那买过钟叔河编的人人袖珍文库之《曾国藩家书》。有一次见那水果店边有人玩牌,就像成都的茶馆里的那些人,旁边小树的枝桠上停只鹩哥或是八哥,到底是哪一种,我分不清、记不明,就像牡丹与芍药、水仙与大蒜一样。那好鸟在一位壮年妇人的逗引下学舌,为牌桌助兴。想来那狗吠蛙鸣蝉噪,若换成是人力,则早就沙哑了。我走近时,她还教它来了句“欢迎光临”。

  建设村食堂的故址还是围着,不知在建什么。旁边有个所谓的“申情园”,就像那些立交桥下边角的草皮空地。有些小树在春天开过花,有的说是樱花,但花朵较大。见过有人在园里便溺,把那身子一转,“屙尿不看人,看人屙不出”。

  前面路边有几家店铺在阶石之上,有个理发店的玻璃门上写有“洗剪吹5元”,其实是6元,可能是跟着猪肉价上涨的那阵子涨上去的,上去了就断无下来之故事。

  再前面一点,上台阶往里有家旧书店。店主的年纪与我相当,姑且称为女生老板,其它书店则多是大妈老板。最里面有些闲散书,在那买过一些旧书,傅雷译巴尔扎克著《欧也妮·葛朗台》,李青崖译莫泊桑著《俊友》,张天翼《金鸭帝国》等等。买《俊友》时,老板“觉得这本书就该要卖5块,好有名的,莫泊桑写的”,觉得“不卖这个价钱心里便不舒服”。我感受到了少女的偏执。其讲“你们也不靠这一块钱”,似乎是女生在告诫男生不要小气。我指指《欧也妮·葛朗台》,这本更有名哩,莫泊桑最有名的是短篇小说。好嘛,她又得到一点知识点了。

  天马山位于路的东侧,听说有古墓群,那两个相连的小山,隐隐似马鞍(不要再联想下去了),又像陕西的武则天夫妇合葬的乾陵。山下有一栋庞大的将要完工的楼,讲是软件学院,都能看出来,和法学院是一个系列的。墙面的质感让人联想到耶鲁大学艺术与建筑馆,方整的外形和窗户则令人想到美国迪斯尼乐园总部。

  大学校园附近的街道有些什么店是能大概猜到的。餐馆、小旅店、衣饰店、理发店、鲜花店、水果店、药店、眼镜店、移动联通手机店等等。有家小旅馆打出“商务旅馆”的旗号,我们学生哪担得起“商务”二字,商务车、商务舱那都是VIP。《围城》中,方鸿渐他们在去三闾大学的小路上还进过一家“欧亚大旅店”。

  麓山南路湖大段的书店都是旧书店,“白马亦是马”,但也有特例:有家卖新书的考研书店;还有个所谓“清华书苑”,店员小姑娘很活泼,卖新书,后来关门了,书四折八扣地处理了,十块钱买了五本。

  过计通院以后旧书店便更多起来。院门口的路中央有株大家熟视无睹的老树,亭亭华盖,车辆要让它三分,犹如村口。

  院旁有个水果店,每天早上运来水果一车,顾客自然是女生居多。常放歌曲,听熟了那句“不要在我寂寞的时候说爱我”,有时晚上还有男腔嗲调的喇叭吆喝声。旁边上坡有家旧书店,前不久毕业生离校期间,见搬了一汽车的书上去,小伙子累得嘿咻嘿咻。计通院内,有家“勤工助学旧书店”不知何时开张,价位如何。能开起来不容易。刚上大学时我就想我们的学生组织,应该拥有一家属于自己的旧书店,贩售旧教材兼其它二手货,并不断延续下去。

  从院旁的小巷进去,有家偏老年夫妇开的旧书店,北方口音。讨价还价时那大妈有如撒切尔夫人之强硬,但我达不到小平同志之水准。她有时听听广播,说她儿子在中南大学学法律专业。你问她某本旧闲书的价格,她会一边接过书来戴上老花镜细看,一边浅笑,从眼镜上面看你,并讲“现在有些人在收藏旧书了,这些书值得收藏”。也是借以捧我,抬高市价。后来基本不去了。我一介穷书生,嗜书,好读书不求甚解,买的都是想读的,只求便宜,不问盗版、正版,谈不上收藏。想来书也和钱一样,“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再往小巷里面走一点,有个废纸收购站,我去挑过几本薄旧书和笔记本,好像是两块钱一斤。但常是捆好的,不方便翻阅。老板娘一般把它们卖给旧书店。

  从小巷出来,往前走一段路,从一个小入口进去,有三家小书店。第一家经常是个中年男老板坐那看书,要讲价的话,得和他磨一下。现在已经堆了很多毕业生们处理掉的书。中间那家店还有名号,不像许多店就叫“湖大旧书店”那样没有文化。在我们刚才来的路上还有家它的分号,在一家店铺的楼上,是因为有一阵子店主听说原来的店面要拆掉而新租来的,后又获悉消息不确。在那买过不少书,78年重印的周扬译托尔斯泰著《安娜·卡列尼娜》等等,老板还会比照网上的旧书价格。有本远方出版社的《源氏物语》,翻译模仿丰子恺的译本。老板娘颇为看重,告诉我“书里有日本文化,是好书”,看来是日语专业的同学把她教出来了,呵呵,搞得火眼晶晶,与我们顾客为难。丰子恺译人文版的那套是三册,携带不便,也贵,无奈买了这本。第三家旧书店进门一目毕见,左边闲书,右边教材。在那买过丁聪插图的《百喻图》,鲁迅的《呐喊》、《彷徨》、《朝花夕拾》(文革版本),郭沫若的《女神》(78年版),曹禺的《雷雨》等。

  前方不远处,在路边上台阶到二楼,也是个书店,是夫妻店,老板娘的小孩还小。书摆得还不够精细,也不够多。你一问书价,老板娘便会堆起羞涩的笑容。和气生财,理当如是。在那买过《世界文学历程》(下)、摩尔根的《古代社会》(三)、湖南师大刘重德老先生译的《爱玛》(下)等等,都没有成套。还有掉了封套的周克希译人文版《三剑客》,Keiser的《光纤通信》等等。

  当然前面还有些旧书店,有些规模还更大。但想来众看官早已眼疲神倦,就此打住。诸方家雅正。

一、深圳书店一瞥

   来深圳多年了,走过一些书店,买了不少书。因脚力所限,我走过的书店也许只是深圳书店的一部分;因目力所限,我对各书店的了解也许还很肤浅,因此,这个标题就只能叫作“一瞥”。

   1、东门新华书店

   我刚来深圳那会,深圳书城尚未建立。那时,深圳新华书店总店在老东门,门面窄窄的,黑黑的。我常跑去那儿,买了一些书,包括财经方面的,大都记不起书名了,但黄卓越编注的《明清雅品集观》(二册),我记得很清楚是在那儿买的。深圳书城建立后,这个老店面渐形衰落。两年前我还去逛过一次,那儿只买旧书了,而且没有什么值得买的书。

   2、深圳书城

   鉴于深圳的书店与深圳这个几百万人口的大城市不怎么相衬,深圳市政府才痛下决心,建立了深圳书城。深圳书城刚建成时,据说是亚洲最大的书店。书城座落在深南东路,在帝王商业大厦的斜对面,与深圳证券交易所是邻舍。如果坐公车,就在一个叫“蔡屋围”的站下车。

  如果我记忆不错的话,深圳书店是1996年接近年底时开张的。那天的深圳书城真个是彩旗招展,人山人海。我携妇将刍(那时孩子才半岁多一点),好不容易挤了进去;挤进去后再也没有耐心淘书,匆匆地挑了几本工具书就开溜了;又在大门口的台阶上照了几个照片,以志纪念。我当时很高兴:总算有了个像样的书店了,等热闹过后,我可以从从容容地来找书。

  深圳书城里面设有许多专业书店,我常去的则是社科、文学、古籍、生活、音像等几家。这些书店的书架上摆满了书,但真要找一本自己需要的书并不容易。你不要企图从营业员嘴里打探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她们大都云里雾里,说不出所以然来。从这一点来看,深圳书城就比不上一些私人小书店——私人老板对自己的书比较了解,问一问他,你八成能得到可靠的答案。

  如果周末去深圳书城,就会遇到另一番景象了:每个角落都塞满了读者,他们或是漫条斯理地挑书,然后买走,或是根本就不准备买书,而只是随意阅读。所以,周末最好不要去要书城。

  虽然深圳书城规模很大,但我个人从这儿买的书并不占大头。现在,深圳市政府又在中心区开始建立另一个更大的购书中心——深圳科技书城。

  关于深圳书城,有件小故事值得记下来:

  某年的某天,我在深圳书城瞎逛,居然误打误撞进了经济书店。虽然我从事的工作与财经有关,但一年到头,难得买几本财经方面的书;即使买了,也不作为藏书看待,适当时候就当垃圾丢了。这次去是想买本投资基金方面的书。我与一位彭姓营业员聊起来,他给了我一个BP机号,说以后有什么需要呼他。后来,中华书局影印的《二十四史》出版了,我就联系他。他以八折的价卖了我一套,并亲自打的士送到我家来。后来疏于联系,他的BP又停了,到书城找过他,再也找不到了,觉得很可惜。彭先生还向我介绍过几个深圳的藏书家,其中一位是五十多岁的老人。据说,这位老人收藏了很多书,装满了整整一套三居室,自己住在另一套三居室中。彭先生答应引见一下,因为我懒,竟未成行。

  3、愚仁书店

  这家书店离深圳大学很近,离深大门口大约两百米左右。由于书店离我所工作生活的福田较远,我去得并不多。这家书店比较雅气,有点“学者书店”的味道,卖的书以文史哲为主。像我的《古诗源》、《读书之旅》(一)等书,都在在那儿买的(我的书尚未整理、编目,现在找起来很困难,不然可在此记得详细一些)。这儿的书品味不错,但好像不怎么打折。

  4、求知书店

  求知书店最先是开在华强北老万佳百货的二楼,《胡适文集》和《鲁迅全集》就是在那儿买的。书店的老板是个五、六十岁的王姓老头,自称是位退休“教授”,但他似乎没有教授的气质——不聊学问,只论生意。由于我一次性买了近千元的书,他就送我一张至今受惠的“新书万种,凭卡八五折任选”的卡片。

  老万佳搬走后,我没再去那家求知书店,估计也停办了罢。

  求知书店同时在大家乐(红岭路与红荔西交界处)对面开有一家分店——现在应该是总店了。这家求知书店想必是收购过来的,因为这家书店的门面原先是叫“同窗书屋”的。

  一般来说,现在讲到“求知书店”,就专指此一家了。其实不然,在老东门的“太阳百货”广场四楼还有一家求知书店。我就常去逛一逛,只是买得不多,因为这儿卖的书与总店差不太多,数量则较总店要少。

  两家求知书店性质相似,其特点:一是所有书都打折:新书全是九折,旧书则是四、五折,相对深圳其他书店,这儿应该是最便宜的一家书店了。我由于有优惠卡,新书可打八五折。二是旧书交易做得不错:店外宽敞的院内摆满了旧书——从外面收购进来,再以稍高的价格卖出去。当然,说是“旧书”,其实大多数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出版的。如果不是为了收藏,而只是阅读,这些书还是值得买的。如果运气好,可以碰到这样的事情:有人或迁走或出国,将自己多年的藏书一并低价卖给求知书店,这样的藏书中往往有不少好货。三是品位还算不错:求知书店虽然也卖一些电脑、期刊等流行出版物,但主要还是以文史哲见长。

  在深圳多年,我算是求知书店的重要顾客之一,所购书中,只怕过半是购自这家书店。我也他们预订某书,比如将要出版的《沈从文全集》,我就可以向他们预订,还可八五折。

  5、八卦岭批发市场

  这个市场的准确名字,我总也说不全,好象是“图书批发市场”,又好像是“音像图书批发市场”,但不管如何,却是以“图书”而不是以“音像”为主的市场。

  此外,我自己知道怎样去那个市场,却不知它确切在八卦几路。

  这个市场规模不小,里都是大大小小的店面,主要业务是往外批发图书,也零卖。内容很杂,什么方面的书都有。如果舍得花时间去淘,还是能淘到一些需要的书。

  到这儿买书的好处是,什么书都可以讲价,就像在市场买菜一样,他开价,你还价,到了双方认可的价位时,便可以成交了。不过,这儿的书良莠不齐,常有盗版的,得仔细辩认。我几年前在这买的《陈寅恪最后20年》,是八折,看上去不错,回家细细打量,才发现是盗版的。又在此八折买过《王国维文集》,书倒是正版的,但第一册装帧有问题,开始脱落了,很后悔。

  如果要为孩子买书或教材等,这个市场值一逛。

  6、古书林

  我对深圳华强北的振华路与振兴路总是分不清楚,所以,这个“古书林”也说不准到底是在哪条路上,多半是振华路吧。

  顾名思义,这是个以古籍新版为主的书店。听老板介绍,是陕西三秦出版社在深圳办的,开办几年来,一直在亏本。深圳这个地方,喜欢古籍的人毕竟是少数。

  这个书店兼有书吧的功能,如果你累了,可以坐下来喝一杯,慢慢看。老板也算个懂书的人,能与客人聊。

  店内开有国内许多古籍出版社的专柜,还有不少线装书,但对一般顾客不打折。我在这里购的中华书局版《资治通鉴》是八五折买到的——与老板混熟了,玩点水磨功夫,得了张优惠卡,一般还是能打点折的。

  喜欢古籍的书友可到此一游。

  7、博雅

  博雅是深圳一个大名鼎鼎的地方,是个集艺术、古董、收藏、图书于一体的大型市场。博雅的东西以贵著称,很多东西是进口的。里面的象棋、围棋,动不动都是几百元、上千元的价位。我常去这里面的书店逛逛,买些相对便宜的书。

  博雅的图书以艺术类、文史哲类为主,其中许多是港台进口的,还有不少是线装书,价位偏高。一般情况下,博雅的书是不打折的,但偶尔也会搞些优惠活动,去年就对文史哲的书优惠卖过一次,一般是七至八折。上个月开始,又开始优惠,不知到现在结束了没有?

  以收藏为主,又有钱的朋友可以去看看这儿的线装书和艺术类图书,很漂亮吸引人的。

  以上记述,或有谬误,请书友不吝指正。

  (先到此,容后再续)(2002年9月2日)

二、淘书随录(不断更新中)

之一

   今天周六,起床后洗漱完毕,便火烧火燎地骑车奔古玩城。夏天天明的早,书摊出摊早,几个在孔夫子旧书网上开店的书贩也非常敬业,早早地就到了。去晚了,不定哪本好书就给搜走了。

   果不其然。到了古玩城附近,就看到东院墙外围了一堆人。仍是几个熟悉的面孔:摆旧书摊的,认识的是管玉民,不认识的还有三家。一家夫妻档,一个卖书的中年男性,内心称他老油子,普通的书也要价奇高,与他还价,开口就是“这是正版书,绝版”,绝不松口,我在这人的摊上还未开张过。另一个是才到没几回的中年妇女。买书的,还是孔夫子旧书网上开店的两个,一个古玩城中人称老大的,长得白净,一口山羊胡子,脸上总是带笑。自从我在他店里以45元购过一套上海古籍版的《柳如是别传》后,老大上网查询价格后,自认赔了血本,以后见我买书就要祥林嫂般诉说一番,只要我买他的书必抬价,一本《孙敬修爷爷讲故事》,买回去给儿子讲故事的,别的摊要2块,他却要4块。另一个,在国槐街开家儿童书社,曾去看过,书品相却不佳。

   来晚了,只好捡漏。在管玉民的摊上没找到想要的书,转到那家夫妻档,却惊喜地发现,漏网的鱼实在太多。只一会儿,书里抱了《忆邓拓》等几本文史类的书,又挑了刮莎类医学书籍两种。准备结帐时,在书丛边上发现一本《希伯莱民族简史》,随手翻看,手一拨拉书页,一张红色印品一闪而过,好奇地翻开一看,天,竟是一张百元大钞。既夹在书内,长时间没有取出,肯定不是书贩的。天上掉下的蛋糕,好在没有别人注意,用手指将钞票顶往书内。将此书杂在别书之间,拿书脊给老板问价。老板看了一眼各书厚薄,数了数册数,要了40元钱。赶快掏钱,问老板要一个袋子装好回家。

   压不住满心的兴奋,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神神秘秘地给老婆看书。老婆只扫了一眼,头就扭开了,“不看”

   只好揭晓谜底,打开书页,“再看看”

   老婆慢悠悠地从中取出那张百元大钞,以会计的职业病用手搓搓,再对光照着看。

   “假的”

   “不会吧,我刚才用手搓了搓,纸张挺厚实的,不像假钞啊!”

   老婆说“你照照看,里面的水印人头像,一点都不清楚”

   不死心地接过来照照看,果然。

   满心的欢喜一下就给老婆浇灭了,只好自我解嘲道“当书签用也不错啊,书中自有黄金屋”

   之二

    古玩城赶早集

   周六早上,本该休息的。可儿子的学校开科技艺术节,要求照常到校。送完儿子,看看时间,才早七点,去古玩城似有点早,便骑车到学校对面,经常早晨跑步的市政府综合办公楼院内,活动活动手脚,看几个老头打太极拳,然后面对朝阳吐纳片刻,时间已近7:30了。现在正好去古玩城赶个早集,省得去晚了没有书买。

   到那里时,只有一家夫妻档到了,正在从电动三轮车上往下搬书,已经堆了十几本了,遂低下身来看书,摊主加摆一截,就挪步过去看。几分钟工夫,从中挑选了《阿古登马故事集》、《少林十三抓》、《幽默的艺术》及周红兴著《瞿秋白诗歌浅释》(广西人民出版社),如价不高,准备买回去闲翻。《阿古登马故事集》是一本藏族民间故事集,类似阿凡提的机智故事,准备给儿子睡觉前读。淘书数月,为儿子淘的故事书在书柜里已有两格了。按上学时学过的市场营销理论,我是个冲动型的购买者,自从练了半年陈式太极拳后,对武术类的书总是感兴趣,即便不一定练,看看也能满足好奇心,《少林十三抓》和《幽默的艺术》就是这样的购买心情。最为满意的是《瞿秋白诗歌浅释》,始终以为,共产党人中,以瞿秋白最富文人气质,也难怪官位坐不长。

   发现没有要买的书了,便问摊主多少钱。夫妻中男的接过书看了看。“二十四(元)”

   “啥?!”我还以为听错了。

   “二十四”

   “这么贵,便宜点”

   “那少一块钱,二十三吧”

   看来,上次在这儿买过一次书,没有还价,老板当我冤大头了。没有吭气,放下书就走。

   一脸商人相的男摊主说,“那你说多少钱?”

   反问老板,“你想要多少钱?”

   “二十吧?”

   我还是再看看吧,扭头走到了旁边熟悉的摊主管玉民的摊上。尽管刚来时,管玉民打招呼时说,“今天我没什么新书”,还是蹲下来看书。从中选了《远方有个女儿国》(白桦著,人民文学出版社)、《春雪》(十月文学丛书)、《给初学写作者》(高尔基著,叶以群译,平明出版社1953年版)、《菌儿自传》(高士其著,中国青年出版社1954年版)、《我更爱你的心灵--普希金夫人的故事》(山西人民出版社)、《酒坊》(伊巴涅斯著,上海译文版)、《人兽》(左拉著,毕修勺译,山东文艺版)七本。

   第一眼相中的好书已经在手,正在看有无漏网的书时,旁边有人探头看我手里的书,侧目一看,原来是在国槐街开儿童书社的那家店主,也上孔夫子旧书网卖书。说来好笑,自从上次在一个摊位上同时发现一本周越然的《言言斋性学札记》,这位老兄反应逊我一等,被我抢先把书抓在手内,每次在古玩城看旧书遇见我,总习惯性地瞄我手里的书,并有意无意地挡在书堆的前面。加上上次,看书时无意撞倒了他的自行车,等把车扶起来时,尚有两个空矿泉水瓶子,这边老兄已经粗声粗气喊上了,“拾起来,你给我拾起来!”,我站起身来看他,旁边的摊主管玉民已上前把这老兄的空瓶子拾起来放进车筐了。据买过他的书的同事讲了他三点,一是没有工作,二是廉价买进,高价卖出,三是同事在他店里买了一本书,过几天后,却向我的同事要书,说网上有人要,想必价格更高。

   以15元买下管玉民的七本旧书后,到古玩城里空转一圈出来,心里还掂念着那本《瞿秋白诗歌浅释》,复又来到夫妻档前。还好,那位与我小有过节的老兄左翻右看,那本《瞿秋白诗歌浅释》却还静静地立在书丛里。取出书,问男摊主单要这一本多少钱,对方要价8元,还价一番,男摊主说“便宜一块,7块吧”,还是超出了心理价位,问他5元卖不卖,男摊主笑笑,挥挥手,“5块就5块吧,第一炮”

   夜市狂购

   下午一觉醒来,已近6点了。上午在家自制火锅,吃的肚皮发涨,自是不饿。老婆想去离家不足百米的我单位办公室上网,儿子想去爷爷家。先把老婆送到办公室上网,又送儿子到父母家。

   下了楼,骑车跑到上次夜市购书的地方,天还尚明,那个摊主还没出摊。看看时间,快7点了,只好想办法打发时间。想了半天,就去谢东小区的北门,那里的蛋糕房烤的小面包,且焦且酥,酥处入口即化,甜美可口。等十分钟后,5元买过两袋小面包,一袋自食,一袋送往父母家。反正现在那摊主还没出摊。

   从父母家吃饭出来,天已薄暮。过了十字路口,却发现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就是想不起来是谁。与那人对了一眼,那人就转身回走,等走到一个小三轮车边时,才想起是上次购过书的年轻摊主。这次好好看了一眼,总算记住了摊主的样子:浓眉大眼,面庞白净,个子挺高,说话时一脸和气,面相挺善。

   一边和摊主打招呼,一边在他刚停好的小人力三轮车上找书。除了上次答应为我带的一套浙江文艺版林海音文集,又从新增的书中挑了《守望的距离》(周国平著,东方出版社)、《中国哲学简史》(冯友兰著,北京大学出版社)、《杨绛评传》(孔庆茂著,华夏出版社)、《斯当达精选集》(罗新璋编选,山东文艺版)、《果戈里精选集》(周启超编选,山东文艺版)、《唐人选唐诗》(上下两册,华夏出版社)、《名流侧影》(何镇邦编)、《精神的魅力》(北京大学出版社)、《老婆啊,不要哭》(黄永玉著,三联版)及上海译林版世界名著四种:《茵梦湖》、《上尉的女儿》、《格列佛游记》、《贵族之家》,把自己随身带的一大串钥匙压在书上,以示以定。另挑了一套三本的作家版《福尔摩斯新探案集》和《平凡的世界》回去给予老婆看。然后放下心来,慢慢看书。淘书就像校对文稿,一校过后,肯定有漏网的错字,淘书也是这个道理,就如美学家宗白华的那句名言,“慢慢走,欣赏啊!”,可以径直剽窃过来,改头换面为,“慢慢淘,有好书啊!”

   我在这边挑书,那边来了一个中年男子和摊主闲侃,就地摊子的刘墉、刘轩父子的书,转过来问我是两刘是不是父子?后又走近来,看我挑的书,“这些都是你买的,你是干什么工作的,一下子买这么多?”

   我笑答他,“这里便宜啊,在书店一本书的价格,这里能买一堆!”

   确实,我挑的书共计33本,年轻男摊主薄的要2块一本,厚些的4元一本,最贵的一套林海音文集,品相完好,腰封还在,也才要了35元。加起来185元,摊主又主动减了5元,收了180元。

   拎了两大袋子书,骑车找老婆汇合。电话响了,老婆在电话里说,“这么长时间不来,又去看书了?”

   一边如实交待,一边却想起来一句时尚的名言来:不是在淘书,就是在淘书的路上。

   之三

   早上醒来,一看时间,已过8点,心道糟了,古玩城的旧书摊上不知还有好书没。毕竟,小城市书源少,而近两年淘书者日多,中间还有几个在网上开店售书,狼多肉少,只能靠跑鬼市的方法,早到为上。

   儿子昨天送到了父母家,老婆今天特宽容,要下方便面,节省出时间,正好空着肚子去淘书。出门前,给老婆打声招呼,“赶集去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周六早上,除却雨雪冰霜天气,例不缺席,不就是赶集么?

   骑车赶到古玩城门外路边,发现已有众仁兄在书摊上游弋了。自从上月熟悉的书贩管玉民与古玩城的门卫因后者借书不还发生冲突,被打断鼻梁后,管玉民就不进古玩城内卖书,转在门外路边摆摊,结果,里边的几个书贩也跟着出来了,这就是经济学的聚集效应。

   停车驻目,却发现书贩管玉民没有来,上周答应给我带老的《博览群书》的,不知为什么却没有来。管玉民老家山东,有鲁人直气,他的书价在这里最低,品相也不错,连年打交道,彼此熟悉,每次买书不必单册报价,报个总价即可,买书结缘,不外如是。

   直接忽略了书价奇高的中年男子的书摊,在一个约五十岁的女摊主那里,翻来覆去看了几遍,选了李树声编短篇历史小说集《秦宫月》(文化艺术出版社,书内收有学者蒋星煜著《左光斗与史可法》、刘亚洲《秦宫月》等篇,料来不差)、日本作家井上靖著《孔子》(春风文艺出版社)、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春阿氏》(吉林文史出版社)、《中国哲学史论文集》第一册(山东人民出版社哲学研究丛刊第一辑,收有张岱年、沈有鼎、冯友兰、王利器诸学者论文),上书品相不错,价值自不必说,且为1版1印,却没给人收去,不知幸与不幸?看到不错的旧书委身地摊,无人问津,总是小人之心地戚戚然,即便不一定读得懂,还是会买回来,买书买出了自作多情。

   以13元买下了这四本旧书,再进古玩城里碰碰运气吧,那几个网上开店的仁兄也不一定慧眼如炬呢。

   古玩城里比门外热闹了许多。头进院内全是卖不知真伪的古玩的,便直接到了二进院内。在人群簇拥的碑亭前,是一个说话有些结马的男摊主,比较懂书的,我曾买过一册精装岳麓版、戴望舒译《爱经》,就是他的私藏。蹲下身来,入目是一本臧克家的《诗与生活》(四川人民出版社1981年1版1印),翻开来看,内页有藏者名章,和红蓝笔划起来的句子,虽最烦看别人小学生读课文般画线式的读书,但书品还不错,还是拿在手上。接下来细看时,满心的喜悦:贾平凹的早期散文集《爱的踪迹》(上海文艺出版社1985年1版1印)、张恨水著《我的写作生涯》(四川人民出版社1981年1版1印)、文史资料出版社《文史集萃》第五辑(内有刘半农弟子商鸿逵《赛金花本事》和赛金花及回忆川岛芳子的文章)、名教授余振译《莱蒙托夫抒情诗集》第一册(浙江文艺出版社)、《一月九日》(高尔基著、鲁迅序、曹靖华译,陕西人民出版社1973年2版2印)、中华书局《学林漫录》第三集、顾颉刚编《孟姜女故事研究集》(上海古籍出版社)散落在书摊各个角落,那么显眼,旁边站了很久的孔夫子旧书网上开店的晁老大却没收,不知怎么想的。抓紧一一抓在手里,和老板还价时,又抓了一本《五四以来电影歌曲选集》。除了《孟姜女故事研究集》要25元外,余下的书,那位结巴的摊主要价22元。这位仁兄商人味还算不浓,以前曾手持郭沫若的著作目录大谈郭氏,讲郭氏在文革中丢尽文化人的脸,颇得我心。

   那个多日不开店门的女店主也开门了。把书放在门口,进去看书。女店主跟进来说,“不想干这个了,要什么书给你便宜些!”,这个店主老在别人的摊主寻书,再高价卖出,我只在这里占过一次小便宜,2块钱买过一本《郑州晚报》前总编康群签名赠人的散文集,康氏为老留苏大学生,在复旦大学读书时曾师事郭绍虞等名教授,忆旧文字有可读之处。善始者善终,不想最后在这里也有好书,从架上抽下了巴金著《十年一梦》(百家丛书之一种,人民日报出版社1988年二印,应是姜德明任社长时所出)、罗洛著《诗的随想录》(三联书店今诗话丛书之一种)、萧乾著《八十自省》(上海文艺出版社1991年1版1印),尤其是后者,暗红色的封面,封面为上方白色的六角形,内嵌淡蓝色的圆形,圆内有花盆状绿叶白花,花呈雪花状,图案抽象却意蕴丰富。图案下方横排三行白色字体,首行黑体、下两行仿宋体,三行字体徇大、小、次大变化,却不显刻板,风格似曾相识,翻开版权页,原来是名家钱君匋设计,对钱氏所设计之《晦庵书话》印象较深怪不得眼熟。结帐时,女店主开口就说“你选的可都是好书呀”,吓得我一激冷,不是要挨宰了吧。不过,还得听下去,“这几本都是我从管玉民哪儿拿来的,拿的时候一本5元,三本13块给你吧”,虚惊一场,看一眼站在旁边的晁老大,赶快付钱。

   欲出门时,却见大殿边的西厢房前,围观了一群人,过去一看,一个长发络腮胡子在画墨竹,厢房门前悬一写真版面,称武当全真教龙门派怪道人,以画墨竹名世,现场作画,约百元一幅。该人在宣纸上作墨竹一幅,愚痴如我,左右观之,却未发现其高妙之处。旁边有其画成作品,题跋语上溯宋之文同,下及郑板桥氏,以下就是夫子自道了。口气颇大,大有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之慨。墨竹画幅题跋语和缀以诸多印章,红扑扑一片,却很热闹。旁边一老头见我看画,便凑过来搭话,说我好竹,一天看不到心里不舒服,并从怀里掏出小本子,念了一首他自作的诗,可惜只记得一句“笔下无土自发芽”,老头说他喜欢诗,特别是毛 的,说毛 真是高,把诗词融合起来浑然一体,随口朗诵了首“暮色苍茫看劲松”。看这老头,头戴白色施行帽,帽子却很脏,估计好久没刷。上身穿一灰衣,背后却有鸟粪迹。脚上却趿了双凉拖鞋,估计是附近村中人。听了一会,觉得老头无甚高义,旁边一教师样中年男子劝老头多读些书,比如唐诗、宋词、元曲。老头说,“我文化不高,也不爱读书,就是爱写诗,都是大白话,没有多少文言词,去年戚城的菊展上,我作的诗人家都说好!”。老头热情地陈述他对诗的研究心得时,我只好冲他笑笑,得回家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每个地方都有奇人奇事,甚而畸人畸事,我身在的小城也不例外。

   淘书丰收归来,把书一一摊在桌子上,随手翻开一本,身心俱悦,悠然见南山。翻开的这本恰是《五四以来电影歌曲选集》,却见一首《乡愁曲》,署高季琳词、贺绿汀曲,心道高季琳不就是已故的柯灵先生的本名吗?信手翻至这页,词曰“大地茫茫,哪里是我的故乡?眼前是酒绿灯红,悠扬的音乐在耳边响!/心儿沉醉,人儿轻狂,小姐们巧笑佯嗔,绅士们浅斟低唱;/看不见国事的沧桑,听不见大众的嗟伤,轻歌妙舞夜未央/夜未央,好一片太平的景象!”,没听过这道曲,努力地想唱出来应是什么样?如此想着,恍恍忽忽,恍兮忽兮,竟不知身在今世,还是在词中之世。

三、[长篇]此去天涯

声明:1、本贴更新缓慢

   2、本帖未必有结尾

  1

  27路车经过黄泥塘的时候,照例停下了车。

  黄泥塘并不是一个正规的公交车站,但因为在这里下车的人多,司机耐不过乘客的同声请求,便私自违反规定,在此处稍微停留一下——久而久之,这种停靠便成为一个约定俗成的习惯,公交公司的领导知道这种情况,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且准备某天在这里正式设立一个车站。

  每个城市都会有一些隐秘的地方,它们藏在城市华丽的外表下,象一个不招人疼的孩子,蜷缩在那些不起眼的角落里,如果不仔细找寻,就永远不会知道它们的存在。

  黄泥塘就是这样一个角落弯里的小地方。

  在南城的地图上,没有给黄泥塘留出哪怕一个小点的位置——这首先是因为它的小,小到连一个点都不够资格;其次是因为这个地方的杂乱无序,完全上不得台面——这里没有任何正规的建筑,在公路两旁,横七竖八地立着一栋栋矮小的铁皮房子,附近的农民们在铁皮房内卖一些粗糙的手工艺品,兼做饭店的生意,到夜晚时,就以极其低廉的价格将房子租给附近的民工和流浪汉。每当风吹来时,铁皮屋就发出劈啪的响声,让路人们心惊肉跳,而房子里的人们,对这种声音早已习惯甚至是麻木了。

  而那些连铁皮屋的房租也付不起的人们,就居住在一些倒塌的围墙下面。

  就是在这样一个地方,形成了全城最为有名的跳蚤市场。

  由于不是官方组织的市场,经常会受到市场管理人员的干预,贩卖旧货的人们通常选择黄昏的时候出来。他们没有固定的摊位,随身带一块防雨布往地上一摊,将货物摆上,就是一摊生意开张了。这些摊位虽然简陋,却包罗万象,各种各样的旧货充斥其中,带着不同家庭的痕迹,摆在路边任人挑拣。这些旧货吸引了各种各样的人,其中有很大一部份是带着搜集的目的前来,这导致27路公交车人流量增大了许多。

  当27路车再次启动时,车厢内已经空了许多,从车上下来的人们汇成一小股人流,朝旧货摊边涌来。

  斯华是最后一个下车的。

  和其他人一样,他在每个摊位都停留一小会,匆匆浏览防雨布上的旧货,发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便拿起来仔细看看,如果想买,就可以和对方侃价了。对于侃价,他并不擅长,通常熟练的购买者可以侃到原价的三成,而他却顶多能侃到一半。别看是旧货,却也颇有些商品奇货可居,开出很高的价位来。

  就这么走走停停,不觉天色黑了,有些看不清楚东西。铁皮屋的主人们将屋檐下的大灯点亮,借着那些灯光,人们继续不知疲倦地翻检着自己想要的旧货,各种古怪的身影在灯下晃动着,大家不知不觉都提高了说话的声音,仿佛随着黑夜到来,受到蒙蔽的不仅仅是视力,连听力也下降了似的。

  斯华走了一会,逛完了大半条旧货摊夹成的街道,没有发现值得买的东西,看看时间不早了,正要回去,耳畔却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你终于来了!”

  说话的人是一个15、6岁的少年,面色蜡黄,头发看起来是很旧没洗了,被油脂和灰尘裹成一团一团,一身阿迪达斯的运动装早已看不出本色。他独自守着一个一尺见方的小摊位,上面零乱地摆放着几本书。当斯华朝他望去时,他递过来一个复杂的眼神,仿佛跟他早就认识。斯华仔细地端详着他的脸,确定自己并不认识他。

  也许那句话是对别人说的。他笑了笑便举步要走,不料那孩子忽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等等。”

  斯华停下脚步,愕然望着他。

  少年疲惫地看着他,苦笑着道:“你来晚了。”

  “你说什么?”斯华完全摸不着头脑。

  少年的眼光仿佛有点湿润了,他赶紧将目光低垂下去,望着脚下肮脏的路面,低声道:“上次你说过要帮我的。”

  “上次?”斯华努力回想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但是记忆里丝毫没有这样一个少年的影子,他歉意地摇摇头,“你恐怕认错人了,我好像不认识你。”

  “嗯。”少年并没有强辩。他低头沉吟了一阵,抬起头来,露出满不在乎的神情问:“就算我们不认识吧——你愿意帮我吗?”他的表情看起来仿佛很轻松,然而斯华注意到,在他说话的时候,他的脚尖一直在紧张地摩挲着地面,那块坑坑洼洼的地面上很快便磨出了一个小圈。

  “你需要什么帮助?”斯华对他来了兴趣——就算他认错了人吧,但是也许在他身上有什么值得挖掘的东西,职业的特点让他停了下来。

  少年略微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钱包,他打开钱包,展示出夹层里的一张照片:“帮我找到这两个人。”

  照片上是一对中年男女,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斯华正要问,少年已经接着往下说了:“这是我的爸爸妈妈。”

  “他们失踪了?”

  “也许吧,”少年又苦笑了一下,“我联系不到他们。”

  “多久了?”

  “十来天了。”

  “啊?这么久?你应该去报案。”

  “嗯,可是我的身份证丢了。”

  “哦?户口本也可以。”

  “也丢了。”少年无可奈何地道。

  斯华皱起了眉头:“这么倒霉?你跟警察说明情况,他们…….”

  “没用!”他的话没说完便被少年打断了,“我不是本地人。”他望着斯华,凄楚地笑着,“我的故事,你一定很感兴趣,说不定可以成为一条很好的新闻。”

  “哦?”斯华奇怪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是记者?”

  “你上次告诉我的。”

  “上次?”斯华摇摇头,“我真的没见过你。”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

  “我确实没见过你!”斯华强调道。

  “好吧,就算你没见过,”少年说,“你能帮我吗?”

  斯华感到他们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原地,这少年显然坚持认为自己认识他。看来在同行中有一个跟他长得很相似的人曾经与这少年交谈过,这个误会似乎无关紧要,他也懒得进一步解释。重要的是,这个少年身上的确有故事——记者的直觉告诉他,这个故事也许会非常有价值。

  “说说看,发生了什么事?”他掏出笔记本准备纪录。

  少年喃喃道:“又要再说一遍?这是第几次了?”他叹了一口气,自嘲地笑笑,眼睛望着侧面的某个地方,陷入了回忆。

  正在此时,忽然响起了洪亮的钟声——铁皮屋的某个主人,将自家的一座古老的自鸣钟摆在窗台上,现在,它准确地响了八下,表示已经是夜里八点钟。

  少年被这钟声惊了一惊,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一笑,正要开口,忽然脸色变了,他惊惶地望着斯华身后,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斯华被他的惊惶所感染,连忙回头望去,只见身后那些摊贩们纷纷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四散奔逃,几个市容正像老鹰捉小鸡一般追捕这那些逃跑的人们,有两个市容正飞步朝这边赶来。

  “我得走了,”少年飞快地收拾起自己的东西,“你明天再来吧,我明天全都告诉你!”

  “我明天恐怕没空。”斯华紧张地说,一边频频回头,“你快点,他们要来了。”和大多数普通人一样,每当市容和小商贩之间出现冲突,他的同情总是在弱者这一边。

  “你必须在明晚八点以前到这里,”少年惊慌失措地说,“不然你就再也看不到我了。”

  “为什么?”斯华感到奇怪。

  少年已经开始跑了起来,他混在一大群小摊贩里朝远方跑去,市容在后面紧紧跟随着,斯华想要追上去,却被人流挤在了一边,只一转眼,少年瘦弱的身影便被五颜六色的人群和远方浓郁的黑暗包裹,再也看不见了,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他焦急的声音:“记着,一定要在八点以前!”

  “我明天没空!”斯华大声喊道。

  人群乱哄哄地散去了,他的喊叫没有得到回应。

  摊贩们逃走之后,黄泥塘突然变得空旷起来了,铁皮屋的灯光熄灭了几盏,只剩一些微弱的光照在空地上,一些碎纸屑、烟头和其他杂乱的东西安静地躺在地面上,斯华和其他前来购物的人怅然立着,互相望望,觉得有些索然。那些人在空地上转了几圈,有人开始低头捡拾摊贩们逃跑时遗落的东西。斯华不屑于这么做,正要离开,却忽然发现脚下有一本书。

  那是一本封面卷起来的旧书,他记得在那少年的摊位上曾经看到过,这一定是他逃走时掉下的。那少年看起来很窘困,这本书虽然引不起斯华的兴趣,但是想到这也许能给那孩子带来一顿晚餐的钱,便小心地收了起来。

  离开前他看了看时间——八点一刻——那少年约他明天夜里八点之前来这里,否则就再也见不到他了,这种说法让斯华笑了起来——即使是如此颠沛流离的少年,也还是保持着这个年龄的特点,他们总喜欢将事情弄得很神秘。

  明天他很忙,八点之前到这里是不现实的,况且他并不相信少年的危言耸听——见不到他?难道他会人间蒸发?他又笑了笑,笑完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这少年的确需要帮助,即时明天来不了,他也一定会尽快来到这里,听那少年的故事。

  2

  当斯华将这少年的事情说给靳磊听时,靳磊正在摆弄着一些照片。这少年的故事并没有引起他特别的注意,他只是提醒斯华:看起来这孩子遇到了麻烦,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这还用你说?”斯华站在风扇下猛吹,顺手翻了翻那本捡来的书。书的作者是个小有名气的作家,文笔不错,只是印刷非常模糊,显然是一本盗版书,没看到两行,他便觉得眼睛胀痛,随手将书朝桌上一扔,便转身洗澡去了。

  等他洗完澡出来,他发现靳磊依旧保持着他洗澡前的姿势,对着几张照片发愣。他走过去看看那几张照片——那是靳磊前两天带学生郊游时照的集体照,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的。

  “看什么呢?”他推了推靳磊。

  靳磊没说话,伸手指了指照片上的一个人。

  那是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站在人群队伍第一排中央醒目的位置,和其他学生兴高采烈的表情不同,他仿佛有着沉重的心事,眼睛望着前面,似笑非笑,一种不应该出现在十岁孩子脸上的阴郁表情,分明地挂在他脸上。在那些无忧无虑的孩子们中间,他仿佛是一个异类,独自忧愁着。这种特异不仅仅表现在他的面部表情上,他整个身体的形态都显得非常拘谨,似乎不知道该如何摆放自己的手脚,于是他在照片上最后留下的姿态就变得很古怪——他弯曲着膝盖,将双手规矩地放在肚子上,缩着胸,昂着头,看起来有几分猥琐。

  “这孩子怎么了?”斯华问道。

  “你再仔细看看。”靳磊在那孩子周围点了点。

  他这么一点,斯华注意到,在这孩子周围的其他孩子,表现的确有些奇怪。整张照片上所有的人都是紧密挤在一起的,只有着孩子周围,留出了一小段空白,这空白并不大,只是恰好可以让周围的人不接触到他,这说明这孩子是不受欢迎的。他不受欢迎的原因,除了姿势的猥琐之外,或许还和他肮脏的衣着有关——尽管郊游中的孩子都很难保持整洁,但是这个孩子的肮脏,和那种游戏中造成的肮脏并不相同,给人的感觉,这孩子仿佛很久没有洗澡了,整个人的颜色都非常晦暗。

  “他怎么了?看起来很特别。”斯华说,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孩子会令靳磊如此注意,这无非就是一个特别不讨人喜欢的孩子罢了。

  “他有什么地方特别?”靳磊反问道。

  斯华将自己发现的地方说了出来,靳磊点点头:“我也注意到了,不过如果我不特别指出来,你会注意到他的特别吗?”

  “不会。”斯华老实承认,“他再特别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而已。”

  “问题是,”靳磊低声说,“我并不认识他。”

  “哦?”斯华一张张翻看那些照片,一边听靳磊说着关于照片的事情。

  实际上今天上午靳磊就已经发现照片上多出了这个孩子,他仔细回忆,关于郊游的细节全部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却对这个孩子没有半点印象。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郊游中所有的照片都由他负责拍摄,并且这次郊游的人员也很简单,只有他班上的48个学生和几个年轻的老师,上车之前他已经仔细清点过人数,并没有什么人多带了一个这样的孩子。他们郊游的地点也十分偏僻,如果不是学校组织,一般不会有学生到这一带来。也就是说,无论如何,这样一个孩子出现在照片中,他不可能毫无印象,但是他却偏偏就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尤其奇怪的是,这孩子所站的位置非常醒目,就在画面正中央,作为一个业余的摄影爱好者,靳磊对集体照正中央的位置十分敏感,现在却忽然发现这里多处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学生,这事很令他郁闷。他对这件事百思不得其解。如果换了是别的人,也许就算了,不过是多了一个孩子而已,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是靳磊恰好是那种心中存不得半点疑问的人,什么事情都要弄个清楚才肯罢休。这个多余的孩子让他坐立不安,好奇心仿佛受了激素催发一般迅速膨胀,于是在这个周日,他放弃了休息,带着这些照片穿梭于其他几个年轻老师的家中,向他们询问这孩子的事情。

  其他的老师对这孩子也毫无印象,他们对这件事也觉得不解,但是大部分并没有放在心中,只有一个人说的话,让靳磊上了心。

  那个老师是这一伙人中年纪最大的,姓秦,将近40岁年纪,平时喜欢看一些稀奇古怪的杂书。他仔细看了看照片之后,半晌没有说话,只是一根接一根地抽烟。靳磊等了许久,他终于开腔了,说的却不是照片的事,而是关于他们郊游那地方的一个传说。

  “本来不该说给你听,这事我也从不说给别人听,怕人笑话么,”他说,“不过这事既然我们遇上了,说说也无妨,我先声明啊,我只是这么说说而已,并不是下结论。”他的一番开场白让靳磊听得心焦,只得连连点头,催促他快点朝下说。

  “你没听说过‘敲门的小孩’的故事?”秦老师凑近他身边,神秘地问。

  “没有。”靳磊焦躁地说。

  秦老师微微一笑:“这是在东郊一带流传很广的故事,我有个亲戚住在那里,所以这个故事我听过很多次。”他换了一种低沉的语气道,“一个多月前,在东郊,有一户人家的小孩突然失踪了,谁也找不到他,大家都怀疑他已经死了。过了半个多月后,有一天晚上,那户人家的邻居忽然听到有人敲门——郊区么,你知道,都是独门独户,说是邻居,其实距离也有100来米。那邻居听到敲门声,打开门一开,是一个很脏的孩子,说是要回家,邻居问他家住哪里,他说出自己父母的名字,就是那户丢失小孩的人家。邻居仔细认了认,觉得这小孩很陌生,绝对不会是那户人家的孩子,便将他推了出去,没理会他。此后一连几天,都有一户人家被这小孩敲开门,说同样的话,但是人们都不认识他。后来有一户人家,也碰到一个孩子敲门,据当时旁边路过的人看,敲门的正是那个小孩,他对屋主人说出自己父母的名字,屋主人竟然兴高采烈地抱着他,将他领到丢失小孩的那户人家,说他们家的孩子回来了,但是那户人家却说这孩子并不是自家的小孩。结果你猜怎么样?”秦老师说到这里故意停了下来,靳磊正听得入神,连连催促他朝下说。他点点头笑道:“结果,第二天,人们就发现那邻居死在自己家里,据说是心脏病突发,但是当时发现尸体的人说,他的表情十分可怕,仿佛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人们对这事都感到害怕。后来又断断续续地死了好几个人,都是在那个小孩敲了死者家门之后不久,就出了事。从此以后,这个半夜敲门的小孩的故事就流传开了,你要不信,可以去东郊打听,现在他们还经常听到敲门声,但是谁也不敢轻易开门了。”

  听到这个故事,靳磊的第一个反应是觉得荒谬,民间这种以讹传讹的故事多不胜数,他露出不相信的神情望着秦老师。秦老师笑笑说:“你别这么看着我,你可以不信,我只是告诉你这个故事,你自己去捉摸吧。”

  “别绕弯子了,”靳磊不耐烦地道,“直说吧,说这个故事是要我捉摸什么?”

  秦老师不说话,只是嘿嘿地笑着,将照片塞到他手上:“你自己去想。”

  靳磊当然知道他说这个故事的含义,但是他仍旧觉得荒谬。一个传说中的恐怖孩子,和他照片上多出来的那个孩子,如果的确是同一个人,那么这件事就很玄妙了,而他一向对这种玄妙的事情不屑一顾。不过秦老师说的那个故事很有参考价值,靳磊知道,一般的民间关于闹鬼之类的传说,其实都是人们对于自己不知道原因的事情的一种臆测,有时候真相非常简单,但是在不知道真相之前,那些古怪离奇的事件,看起来也的确是颇为吓人。照片上多处来的这个孩子,早已引起了他的好奇心,而流传在东郊的那个故事,又为这好奇心加了一把热油,他觉得这两件事也许真有联系,就算没有联系,这两件事都值得探讨。

  在斯华回来之前,他一直坐在桌前,对着照片,思考各种可能的真相,然而直到斯华回来并且洗完澡,他还是没法为这个孩子的出现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这些照片是在东郊不同的地点拍摄的,全部是集体照,他无法想像这孩子有这样的幸运:每次拍照都能避过所有的老师——包括他这个班主任兼摄影师的眼光,并且每次都能恰好站在正中央。这一点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你没问问其他学生?”斯华听他说完事情的经过后,第一想到这个。

  “你以为我没想到?”靳磊冷笑道,“问了好几个学生,都说不认识他,也不记得在郊游中见过他。”

  “那就别想了,早点睡吧。”斯华看看时间,才不过10点钟,他昨天凌晨里5点才睡,今天一整天都在外跑新闻,此时眼皮早已撑不开了,虽然靳磊仍旧想和他讨论这个问题,他却没有什么精神来作陪,挥了挥手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关门前扔下一句:“记得提醒我去黄泥塘找那个小孩。”

  靳磊满腔好奇无人商讨,听他这么一说,愤怒地抄起桌上一个东西朝他扔过去,他及时地关上门,那东西敲在门上,发出一声闷响,门后传来斯华哈吹连天的窃笑声。

  靳磊又独自对着照片研究了好一阵,直到自己的眼皮也变得沉重起来,终于无可奈何地起身去睡。临睡前他拾起落在斯华门前的那东西——那是斯华从黄泥塘捡回来的旧书。他顺手将这书带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胡乱翻了几页,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标签: #长篇 #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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