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基评中国电影 | 出名和金钱这两种动机只会带来坏故事

　　在好莱坞，流传着一句话，没有听过麦基先生“故事研习班”的大咖可能只剩斯蒂文·斯皮尔伯格了。

　　罗伯特·麦基被誉为“好莱坞编剧教父”，其著作《故事》有编剧界第一必读经典的称号。

　　关于中国电影的问题：让解说有深度，别模仿好莱坞。

　　提问：您来中国这几次，对中国的电影行业，或者中国电影市场有没有特别的体悟和观察？

　　罗伯特·麦基：我看了七部近期在中国非常流行的电影：《捉妖记》《美人鱼》《解救吾先生》《夏洛特烦恼》《寻龙决》《心迷宫》《老炮儿》。

　　提问：这七部里面您觉得哪个故事比较出色？

　　罗伯特·麦基：《老炮儿》很不错，保持了人物叙述视角的一致，主人公六爷也塑造成了一个有多重角度和人性挣扎的复杂人物，他的命运和每一个选择都是不可避免的，我们从结局往前倒推，会清晰地看到这一点。他想回到年轻，我太理解这种感受了，而且他也办到了。其他几部影片都存在一个共同问题，对解说的处理都非常糟糕，用我们的话来说叫“写在鼻子上”。

　　① 把内在的东西表现到外在。比如角色A告诉角色B双方共同知道的事情。

　　② 太多的闪回，本来电影中的闪回应该是增强电影的节奏，而实际上电影如果有太多的闪回会使得节奏变缓。

　　③ 画外音式的解说，要么是完全的旁白，要么是角色内心的独白，处理得很差，使得电影的节奏不停被打断。

　　最理想化的解说方式是观众坐在那，得到一个信息却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告知这样一个信息，这种解说应该是非常不露痕迹，这几部电影里的解说痕迹都非常明显。

　　④ 太多的重复，使得这个电影不是在渐进的往前走，一个理想的电影对观众的吸引和感情的投入是在一步一步加深的，让观众越来越紧张，越来越好奇，投入的情绪也是不断加深的，但是如果你有过多重复的话，结果使得大家的好奇和紧张反而降下来了，这是一个相反的作用。

　　⑤ 过多的镜头，过多的剪辑，电影所讲述的故事好像不能安静的呆在某一个地方，而是有特别多的剪辑和镜头，为什么要有这么多紧张度呢？因为如果你把摄像机安静的摆放那，就能看出故事写得是有多差。过多的镜头切换，过多的剪辑变成了掩盖故事空洞的手法。

　　还有一点，这些电影本身属于不同的类型，有喜剧，有惊悚，有犯罪，他们本来属于不同的类型，但是他们所暴露的问题基本是一样的。

　　这些电影在商业上非常成功，并且在在评论界也是一致好评。但是在我看来这些绝对称不上上乘之作，中国电影的问题是，成为了好莱坞电影二流的模仿者。我不能相信，在中国最有创造力，或者最会讲故事的人就讲不出比这更好的故事。我认为想要挣钱的欲望影响了他们的制作，他们模仿好莱坞可能产值非常好，影像也非常好，但是从角色和故事本身来讲只能算是好莱坞的陈词滥调，我很希望未来在中国看到真正有中国原创性的作品。

　　中国的电影制作者应该意识到，现在模仿好莱坞的做法实际是完全破坏了中国电影在世界上的形象和期待。因为世界上的观众所期望的就是像1980年代的中国电影，代表中国原创性的电影。而现在中国的观众反而是在期待想要看到好莱坞电影，所以中国的电影现在都在模仿好莱坞。法国的电影能够在世界上有自己的文化力量，而中国如果一直采取模仿好莱坞的做法，就不会取得这样的地位。

　　别盲从观众数据，多表现社会真实。

　　提问：有一些视频网站做电视剧会分析用户的习惯，通过数据来写故事。

　　罗伯特·麦基：听起来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编剧不应该用这些作为一个导向，每个写作者每天都会有一个设想，或者说觉得有两个可能性，其中一个是每个人都希望这一天我是被喜欢的，是受欢迎的，被追捧的，以这种方式最后写出来的故事都是很糟的，想要受欢迎，想要被追捧，这就是一个很大的错误。我最近看很多中国电影，我感觉在中国电影里也非常沉迷于受欢迎，沉迷于出名和金钱，出名和金钱这两个动机只会带来坏故事。很不幸的是，中国正在变成东方的“好莱坞”。

　　中国1989年第五代导演的几部电影，我印象非常深刻，也是我对中国电影的一个观念的起源。最近这二十几年我没有看到过像那样的电影。现在的电影可能场面非常宏大，摄影非常精美，但是一个艺术家可以有两种表达真相的方式，一种是很轻易的真相，一种是更苦涩的真相，哪一种真相可以创造一个更好的世界呢？

　　我现在记得的电影大部分都是张艺谋的《活着》，陈凯歌1993年的获奖作品《霸王别姬》，所有这些都是比较辛酸的，沉重的主题，关于人类阴暗的，黑暗的一面。男人和女人权力的斗争。当世界上想起中国电影，想到的都是这些电影。而现在的电影都是《美人鱼》《捉妖记》《泰囧》等等。

　　李安，是第五代导演之后世界上比较有名的华裔导演，他的《色·戒》，还有王家卫的《2046》，最近几年陆川的《南京南京》，第五代导演之后也还是有后起之秀的。我的评价也不一定公正，因为我对中国电影看的不是那么多，我只是看了一些最知名的，你们同意吗？在过去的30年中国电影有很大的变化。

　　关于盈利的问题，电影当然应该盈利，但做电影的人并不是只要收回投资，获得正常的利润。难道不是利润能使他们继续去做电影就够了吗？并不是这样的，他们做电影的人个个都想成为亿万富翁。

　　有这种说法，一个不太好的电影做出来的理由是因为大众喜欢这些，我们就是拍大众喜欢的。好莱坞也是这样的。我不是要教这样的电影，像《捉妖记》这样的电影也不必我教他怎么做。《速度与激情7》在中国获得4亿美金的票房，好吧，像电脑游戏一样的搁在大屏幕上，但这不是我所要做的。

　　第五代导演最重要的特点：他们对社会存在批判性。

　　提问：那一代导演，像张艺谋和陈凯歌在八九十年代他们产出了很多中国电影的精品。但是从2000年以后他们再出来的电影作品也是一直饱受垢病，一直拍所谓的大片，再也没有八九十年代那样质量的作品，您有观察到这样的现象吗？对于这样的现象您有什么感受？

　　罗伯特·麦基：（近年来）陈凯歌的《赵氏孤儿》，张艺谋的《山楂树之恋》（这样的作品反响不是太好），但是张艺谋导演的《归来》特别好。《归来》之前，张艺谋做的《金陵十三钗》我觉得拍的很不好。

　　第五代导演最重要的特点，他们对社会存在批判性。

　　比如说陈凯歌的《霸王别姬》，它的主角是一个男人，但是不得不活在一种谎言之中，人们要求他是一个女性气质的角色，他本身是一个男人，被迫扮演女性的角色。我认为这实际上是一个比喻，比喻社会中的人们表面看起来好像一切都好，其实也是生活在谎言之中。

　　像张艺谋过去的作品《大红灯笼高高挂》、《菊豆》、《活着》都存在社会批判性，特别从女性视角讲出来对男权社会残暴的抗议、控诉。而从2000年以后不存在这种批判性，电影都不去讲社会的问题，而更多把问题归因于个人，认为应该由个人来解决问题。

　　《美人鱼》还是存在一定社会批判性，讲一个组织，一个公司试图去占有美人鱼所生活的地方，还存在着一种对公私价值的批判，但是也是以喜剧的方式来做。相对于第五代导演来讲，他们最大的变化是态度的变化。

　　如果人要过很好的生活，有什么障碍呢？过去人们认为问题在于社会，现在问题在于个人。比如说《夏洛特烦恼》是人自身的问题，或者像《泰囧》变成一个闹剧。关于社会问题还是个人问题，最后的结果就是把问题都归因于个人，而回避更大的社会视角，甚至像刚才这种还只是把问题归于个人，另外一种根本就是回避问题的存在，就进入比较虚幻的场景，比如《捉妖记》，找古代神话的故事，回避真正的问题，最后这个电影也就没有什么震撼力。

　　对于电影来说应该坚持一个原则，那就是观众对角色会产生共鸣，会把角色当成自己。如果是正面角色，能够让观众从思想上和情感上完全认同，把这样的角色塑造到这种程度的话，只有让电影的反面人物有力，因为正面角色的有力是由反面人物来塑造的，如果反面人物非常的有力，正面的角色与观众的共鸣就会更加有力。而第五代导演，他们曾经在塑造反面人物方面是非常强的，所以他们最后角色的正面力量也会更强，可惜的是现在已经完全反过来了。

　　“钱和市场”可能是最大的一层审查

　　提问：第五代导演当时对社会的批判，对历史反思，现在看来已经不太可能了。因为中国的电影审查制度是方方面面的，请问如何在避开雷区之外，又保存故事的可看性？

　　罗伯特·麦基：肯定有办法。好莱坞在1930年代左右还是有很多审查，但是艺术家还是有办法创作出非常有力的故事，能够绕开这个审查。当然1930年代好莱坞的审查主要是对于画面有暴力的，或者性的画面审查，不是政治方面的审查。

　　纵观历史，所有伟大的艺术家都有办法绕开这个审查，在欧洲曾经有很严格的教会审查，或者政治审查，甚至这种审查都有几百年的历史，可艺术家还是能够想到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我不认为审查本身是最大的问题，而最大的问题是一方面是商业追求的问题，一方面是对好莱坞的模仿，那种写作者、编剧有这种压力，想要成名、想要受欢迎，取悦观众和市场，想要挣钱，这种欲望本身就是很大的问题。如果一个年轻的写作者想写一个故事，制片人首先就会审查，制片人就会迫使这些年轻人为了钱和市场而写作。审查是各种层面的，钱和市场的问题可能是最大的一层审查。

　　做电影的动机：出名和金钱只会带来坏故事

　　提问：您说钱的问题是指整个市场环境、电影环境、创作环境的趋利性，还是说是本身缺钱？当然中国电影市场本身不缺钱。一方面电影本身有商品属性，如果创作出来的故事对于大众来说不喜欢，但是它的艺术性很高，如何处理这样的矛盾呢？

　　罗伯特·麦基：首先电影制作是非常贵的，现实一点讲，一个电影需要社会投资，获得一定的利润，也是合理的。而且它的利润一般来说应该比把钱投往股票市场高。所以到股票市场一般给人回报是10%的话，一个电影挣到15%就算商业上成功的投资了。但是问题是真正制作电影的这些人他们并不满足15%的回报率，他们想挣150%，所以人们就会以利润作为一个目标。

　　有一些电影，比如像《乐高大电影》，比如《银河护卫队》他们都挣了非常多的钱，这也很好，并不是关于盈利的问题，也并不是关于电影类型的问题，而是关于品质的问题、动机的问题。如果说制作电影的人动机是做一部非常好的电影，这个电影也挣了不少的钱，这个非常非常值得庆贺。好莱坞给了一个很差的模式，那就是我的动机并不是要做很好的电影，我的动机是钱。这个问题我觉得非常值得担忧。

　　我没有办法改变人们的价值体系，我只能去指出这个问题。

　　每一年都有很多年轻人进入写作的行业，又有很多的年轻人在写作过程中逐渐失去了他们的初心，忘记了他们为什么要来写作。只要我能我就会一直不停地教学，因为我喜爱这个事业。故事的教养是必要的，我走过世界很多地方以后，我更加觉得这世界上需要好的故事。

　　这个社会需要好的故事让大家变得更文明。

　　麦基故事研习班的10万名优秀学员里，他们很多人获得了奥斯卡金像奖、美国电视艾美奖、美国编剧工会奖、美国导演协会奖、英国电影电视艺术学院奖等奖项。看着他们的优秀作品，麦基越来越确信故事能够以一种其他媒介都不可能达到的方式，告诉我们生命的真相，告诉我们生而为人是一种什么感觉。

　　这次麦基来华开课吸引了很多中国电影界人士。小米科技、快乐芒果、万合天宜、亭东影业、开心麻花、本来影业、东申童画、腾讯影业等都派出了自己的团队参与，动画公司广东咏声动漫、追光人动画设计也济济一堂。我们在现场还看到了陶喆、赵文瑄、乐嘉、赵子琪、叫兽易小星、张皓宸等人。

　　麦基先生表示，希望通过这次课程，将他的故事理念传播给更多中国电影工作从业者。以后每个月能够看到更多更好的中国电影，这就是他开办研习班的意义。

　　如果想要提高社会的文明等级，那么社会中讲故事的人必须学会使用故事的艺术，把它变成明丽素洁的光，照亮人类本性和人类社会的幽暗角落。

　　“故事是生活的比喻，是我的生活支点，是我生命的核心信仰。我渴望看到力与美都能让人震撼的伟大电影。”

　　——罗伯特 ·麦基

一、好莱坞编剧麦基：中国电影讲故事功能退化

　　昨日，“2012中国编剧培训营”在京启动，好莱坞编剧罗伯特·麦基以及导演乌尔善、编剧全勇先出席。麦基表示，《霸王别姬》是迄今为止他看过的中国最好的故事，至于有些雾里看花的《2046》，他也大赞王家卫导演的前卫和讲故事的方式。

　　麦基著作成“拍摄指南”

　　罗伯特·麦基的名头很响，仅在今年，曾参加过麦基故事讲座的毕业生，就斩获了16个奥斯卡提名、19项金球奖的提名，赢得最佳电影、最佳戏剧类电影、最佳动画、最佳电视剧、最佳电视迷你剧五大荣誉。去年他在中国开办的故事讲座，吸引了600位各界人士参与。同样冲着麦基而来的乌尔善说：“我做两部电影一共用了5年，其间有两本书一直放在身边，其中一本就是麦基先生的《故事》，它对我来说，给我很多的启发。其实，我看过很多编剧的书，都看不下去。只有这一本，我非常认真的读完。而且看很多遍。每次碰到一些创作困难的时候，我会看这本书，它会给我很多启发。”

　　麦基也赞同乌尔善在工作中与编剧沟通的方式，他说：“导演一定要跟编剧密切的合作，而且还要把制作人拉入这个圈子，三架马车要经常在一起碰头。可能会出现矛盾，但是矛盾一定要在剧本成行之前解决掉，否则的话会耽误产品的出炉。”

　　解析中美编剧差异

　　编剧全勇先对麦基很多理论和观点都非常认同，他表示：“我重新看了遍麦基先生喜欢的《危情十日》。其实，中国的电影跟好莱坞没有那么大的技术差距，而精神层面的差距更大，包括价值观、审美，对电影、艺术本质的了解有很多的差距，对情怀、人文的表达上也差很多。我个人认为，自己找到让你感动的故事，通过你学习的技巧，利用你自己的审美，把它完美的表达出来，这是一个好故事的开始。”

　　麦基表示，他在与中国的编剧合作的过程中也发现了类似的问题，“中国的编剧特别注重人物性格，而美国更注重人物心理，中美两国在审美、人物各个方面塑造过程当中还有不同，如果中国电影想进入世界就要在这一方面有所改进。目前世界上大部分成功的片子来自美国，美国的编剧更注重人物心理层面上的塑造、描述。我将会帮助中国编剧在更多层面上塑造人物，让更多的国际观众接受的。”

　　电影讲故事功能退化

　　在麦基看来，《霸王别姬》是“迄今为止看过的中国最好的故事”。不过，现在越来越多的电影却不会讲故事了，银幕充斥着形式大于内容的作品。麦基说，他也有同感，“上世纪50、60、70年代，电影人注重讲故事，讲好故事。之后出现了退化，这是比较悲哀的事情。电影都是像碎片式的拼凑，拼凑不令人感兴趣的故事。”

　　麦基还表示，他个人比较欣赏的一位中国的导演是王家卫，“《2046》这个片子，形式上比较前卫、比较丰富，实际上还是有故事的，很好的故事，借助了形式等等体现了个人对事业的一些理想、愿望。还是有人能够讲故事的，当然也综合了一些形式的东西。”

　　最近热播的《爱情公寓》被指抄袭了诸如《老友记》、《平民窟的百万富翁》等美剧，加上早前《好想好想谈恋爱》曾抄袭《欲望都市》，对于这种“翻拍”严重的情况，麦基说：“我没有看到中国的片子，但要说的是《老友记》其实也借鉴了美国其他作家的片子。在《老友记》之前，美国有很多写年轻人之间的友情的电视剧，它从中汲取了很多。不过，关于翻拍的问题确实是比较难办，在美国如果你这么做了原作者会认为是对他的侮辱。”

二、罗伯特·麦基故事旋风再度席卷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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